中央之国的形成先秦篇
作者:温骏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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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对齐国的分析,我们已经清楚战国诸侯们在东部的地缘关系了。现在我们需要将视线移向北方,去看看燕国是如果向东北扩张的。当然,燕国的扩张方向并不止在北方,西面也是他的渗透目标,在那里,太行八陉的最后一径“军都陉”就将浮出水面。
只不过东北是燕国在唱独角戏(前提是无视那些戎狄),而军都陉以西部分,燕赵两国将共同应对来自蒙古高原的游牧民族。解读燕赵两国在北方的扩张,实际上也是在解读中央帝国在今后长达二千多年的历史当中,是如何确认他核心区的北面边界的。
而如果要将这条地缘平衡线展现在世人面前,“长城”是最重要的标签。相信这部分也会让很多朋友感兴趣,特别有些朋友觉得之前的地缘博弈都是属于“内战”,这种发生在长城之上的战争才是“外战”。不过从历史的角度来看,这种理解虽有一定道理,但放在现在却有些不合时宜了(好在现在不是扣帽子的年代)。
先来看看燕山以北的情况。
燕国正式向西、北两个方向扩张,始于公元前300年。那时因燕国所面临的形势是:因为燕王哙“禅让”所造成的内乱已经平息,而齐国在侵燕之后,迫于压力退了回去。那位后来任用乐毅,破齐成功的燕昭王(前311年继位),已经稳定了燕国的形势,正在寻求扩张的方向。
燕国之所以要急于扩张,是缘于当时的地缘形势。在各路诸侯纷纷称王时,也意味着诸侯之间的兼并将会愈演愈烈,如果燕国还是这么单一的地缘结构,则只能是和宋、中山处于同一水平线上,甚至连韩国都比不上(韩国人在上党高地存在,还能够策应他们在中原的核心区)。或者说,很有可能成为其他大国吞并的对象,齐国人仅用50天占领燕国全境(前314年)就是一个警告。
即使不考虑齐国人,已经对中山国发起总攻,吞并中山只在旦夕之间的赵国,也会成为燕国最大的敌人。能够控制整个河北平原中北部,对于将北方视为战略扩张方向的赵人来说,是非常大的诱惑。
因此燕国当时所面临的形势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要么坐守祖先打下来的,燕山以南的那点基业,要么向外扩张自己的战略纵深,以让自己真正跻身于大国行列。
如果不想去趟赵、中山两国那池混水的话,沿东南方向,向山东半岛渗透当然是一种选择,后来燕国也的确这样尝试过了。不过燕国仅仅是依靠现有的地缘潜力,既然齐国陷入孤立的境地,燕昭王和乐毅也是很难破齐成功的。因此在燕国有能力破齐之前,他们也如赵人那样,将扩张的方向投向那些戎狄之地。
燕国兼并戎狄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当年召公被分封于此,就是为了对抗来息北方的戎狄。而燕国最早被分封的地点,也只是在现在燕国的西南部,正是通过数百年不断向北渗透,才将华北平原北部的戎狄赶了出去。
只不过当燕国将易水以北,太行山以西,燕山以南的土地悉数收入囊中后,再向前进一步的话就不那么容易了。那横亘于北方的燕山山脉(包括西侧的部分太行山脉)不仅为燕国的后方安全提供的提供的保障,也为燕国的进一步扩张,制造的障碍。
当燕国希望越过燕山、太行山脉扩张自己的战略纵深时,有一个重要人物出现了。这个人叫“秦开”,如果从对燕国的贡献来看,秦开的贡献甚至要大于名气更大的乐毅。因为正是秦开在西、北方向的作战,扩张了燕国的国土,丰富了燕国的地缘层次,才有后来乐毅的破齐之战。即使从历史的角度来看,秦开将农耕民族的控制线向北推移的做法,其意义也要远高于乐毅战胜了齐国。
说到“秦开”可能很多朋友不太熟悉,不过说到他的孙子,知名度就要大上许多了。只是这个名声可不是什么好名声。因为他的孙子叫作“秦舞阳”,也就是那个陪荆柯刺秦,被吓得差点尿裤子的那位。如果曾经有秦姓的朋友,因为秦舞阳这事上学时被同学耻笑的话,那秦开绝对可以为秦氏家族挽回颜面了。
其实秦舞阳当初也并非胆小之辈,名将之后也是有些勇气的,十二岁就敢杀人。不过比起秦开来说,确是差了一大截。因为秦开曾经长期在戎狄那里为质,凭借自己的才能非但没受什么苦,反而取得了对方的信任,了解了那些戎狄之地的地缘结构。
这些因素未必是燕国改写历史的关键点,没有秦开燕国也会有其他人站出来,指挥燕国的北伐(长期与戎狄博弈的燕国,并不缺少这方面的人才)。只不过秦开的经历,让他成为了抓住历史机遇的人。所以我常说,并非是“英雄造时势”,而是“时势造英雄”,成功的人之所以成功,不在于他能否改变周边的环境,而在于他能不能抓住机遇,顺势而为。
就燕国和秦开而言,向西突破太行山脉,和向北越过燕山山脉都是一种选择。不过如果东道国准备把主攻方向放在西面的话,将会与势头正盛的赵国正面冲突。而燕国暂时还不想,也不能去硬碰这些战国诸侯。因此燕国的主要扩张方向被定在了燕山以北。而当燕国寻找到合适的通道,越过燕山后,他们将面对一块极具战略价值和地缘潜力的土地——辽河平原。
关于辽河平原的情况,记得在国际部分曾经简略的说过,那是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渔猎民族博弈的主战场之一。如果从地缘结构上来看,这也是一块典型的“四战之地”。
从地理结构来看,“辽河平原”四周主要有四大地理单元,分别是北面的东北平原(其实辽河平原也算是东北平原的一部分);西部的蒙古高原;南面的华北平原;与东面的朝鲜半岛。
在西、南、东三面辽河平原与这几大地理单元的地缘分割线,分别是大兴安岭、燕山山脉、长白山脉。蒙古高原、华北平原、朝鲜半岛的地缘势力也正是从这三条山脉之间的接缝处进入这个“四战之地”。当然,如果一方在辽河平原占据了优势地位。那他们也同样会通过这些战略通道向那几个地理单元渗透的。
相比于西、南、东方向有明显的山脉作为地缘分割线,辽河平原与其北部的东北平原就没有明显的分割线了,因此从地理单元的划分上来看,辽河平原也通常被视为东北平原的南部(北部的主体为松嫩平原,即松花江、嫩江种积平原)。
不过就辽河平原的地缘位置来看,地缘关系显然要比他的北方兄弟要复杂的多。这一点也反映在现在辽宁省的地缘文化上(辽河平原的主体在辽宁),或者辽宁省的地缘文化要更丰富些。以至于不止一次听到来自黑吉的朋友说到,自己所在的地区才是真正的东北。
上述分析只是客观的指出辽河文化在地缘文化上的独特性,并无意于卷入地域之争。也正是由于辽河平原在整体上与松嫩平原直至更北部地区地缘关系紧密,在东北地区由于气候和技术原因,未能开发成农业区时,渔猎民族成为了东北地区的主人。而那些广布于山水之间的原始森林,就是这些以渔猎为主要生产方式,又能忍受低温的民族的生存基础。
如果燕山以北一直不适合开展大规模农业生产,那么燕国并不会将之作为主力扩张方向。因为扩张和占领都是要讲究成本的,原始的渔猎方式并不足以提升燕国的地缘实力,反而要分散较多的资源以应对那些穿行于森林之中的边缘部落。
从土地的平整度和淡水的来源来看,辽河平原倒是一个有潜力的农业区(森林不是问题,一把火就能解决了)。问题是影响农业生产的主要因素,除了土地的平整度、淡水的来源(包括河流和降雨量),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就是温度。后者之所以更为重要,是因为一直到今天人类都无法从大环境上改变,至于说能不能通过人为干涉,在比较长的一个时期对气候实施影响,则是当下国际社会最为关心的话题。
对于燕人来说,他们肯定没有想过要通过影响气候,来帮助他们向北扩张。不过地球上的温度并不总是恒定的,总是在周期性的变化的。通过考古我们知道辽河流域在五千——六千前这个阶段曾经诞生过伟大的“红山文化”,这个文明的属性也是农业文明。
也就是说,在五、六千年以前,辽河流域还是属于适合原始农业生产的“暖温带”(关于温度带的划分,及对农业的影响,参看国际部分的相关章节)。只不过红山文明的主体,并非是在辽河平原,而是在它的西侧辽西丘陵之上,或者说是在辽河的上游地区。之所以会这样,主要是因为当时的沿海平原海侵还十分严重,海水的反复入侵,使得那些山地边缘的丘陵地带才是最安全的。
战国中后期的气候与之前相比,有下降的趋势,也就是说比红山文化时期,还是要低些的。红山文化时期的年平均气温要比现在高出差不多两度。可不要小看了这两度,它只是一个平均气温,温度变化主要影响的无霜期长短(也就是说冬天气温的变化不大,主要是靠温暖季节的温度变化来拉动平均值的)。
据说环保主义者之所以要全球性的普及低碳概念,也正是认为地球表面温度在数十年后会升高二度,而这两度会让南北极的冰融化,淹没大部分沿海平原。是否真有这么可怕,倒是可以通过考察5000多年前的气候来得出结论。
从气候的角度看,当燕国整合好了华北平原北部,并且出于来自南方的地缘压力,准备冒险越过燕山山脉去开辟新的生存空间时,他们所面临的并非是最好的时期。不过温度低点也有低点的好处,最起码海侵的现象不会有当初那么严重。
燕国可以在辽河平原开拓出更多平整的土地。当然,也正是基于此,燕国也没有象当年的红山文明那样,将势力范围拓展到辽河流域的北缘。燕人的控制区主要还是辽河流域的南部。至于燕国在北方与那些边缘民族的地缘分割线在哪,燕国所控制的辽河平原又是哪一部分,这其中是否又有其他的地缘因素,则是我们明天的分析方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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