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午夜,准时响起的电话
午夜,当那个熟悉的电话铃声响起之时,河北省衡水市饶阳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接线员小文,背后阵阵发凉。
“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嘛,乖乖?”
“你给我讲个故事不行嘛?”
电话中的声音极具辨识度,小文清楚地记得,它一次出现是在2015年某个午夜。
那天起,每逢午夜他都会打电话进来。不是要求女警讲故事,就是播放色情电话录音。如若不从便会疯狂骂人,如若挂断电话,便不断骚扰。
从声音来看,他仿佛孩童,语调奶声奶气。可孩童半夜三更不睡觉,频繁打110报警电话干什么?
2016年年初,他忽然停止骚扰,整整半年没有动静。就在大家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再次出现。
于是,饶阳县公安局指挥中心,年纪最大的接线员韩翠竹决定与对方聊一聊。
聊天中韩翠竹得知,对方父母均在北京务工,家中只有姐弟二人。
姐姐养家糊口,他游手好闲。于是,以前只在午夜响起的电话,现在白天也会频繁打来。
“给我讲个故事吧,乖乖”
“你今天的内衣是什么颜色的”
“你今天想我了吗?”
2.难道真是一个15岁的男孩
2016年12月底,饶阳县公安局刑侦四中队正式立案。首先,对这个查不出由来的电话号码展开调查。
原来,当时饶阳县电信公司为方便群众,给部分区域发放了不用插卡,便可拨打110或者120的电话卡。疯狂打进警局的那个人,正是用了此卡。
民警去往各地电信公司调查此号码段,最终确定嫌疑人大致范围在饶阳县东南角。
饶阳县东南角设有数个行政村,人口高达一万,发放的手机数量已有上百部。若想找出嫌疑人,犹如大海捞针。
既然技术手段不能直接找人,索性就用传统办法寻找线索。于是侦查员们分赴饶阳县东南角各村,开始大规模的调查走访。
家住二层楼、留守少年、与姐姐同居、外地口音。
排查中,一个15岁的男孩进入警方视野。
3. 来不及伪装的声音
为获取更多线索,接线员开始有意识地向嫌疑人套话,并从他口中得知姐姐的名字,冬梅。
得知嫌疑人有意透露虚假信息时,接线员再次与其取得联系。然而就在即将挂断电话时,一直说普通话,自称只有16岁的嫌疑人,竟突然冒出饶阳本地话。
来不及伪装的声音,真实地暴露出了他,是个年近40岁的中年男子,侦查方向因此出现重大转折。
侦查员们拿着电话录音,挨家挨户地走访,却并无收获,真相呼之欲出却似乎又遥不可及。
与此同时,饶阳县120急救中心电话,也开始频繁遭受骚扰。
于是,警方决定暂时屏蔽这个骚扰电话。
2017年5月,嫌疑人以一个陌生手机号再次打进饶阳县公安局指挥中心。
经勘查,嫌疑人张某浮出水面。
抓捕当天是2017年5月的下午,当时打扮得干净利落的他,正与乡亲们打着麻将。随身携带的手机里,拨打110、120的通话记录尚未来得及删除。
张某没有姐姐,也不住二层楼。他1969年出生,在村里是一个出了名的腼腆、害羞的男人。农村里办红白喜事家家都去帮忙,干完活会一起吃饭,他不吃,原因是不敢跟那么多人一起吃饭。
就这么一个人,真的会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反复骚扰110、120吗?
4.没有颜色的童年
张某的父亲,也就是老张,是遗腹子。张某的奶奶没有改嫁,一个人拉扯着老张和老张的姐姐长大。
个子不高却极其吃苦耐劳的张家奶奶心疼唯一的是儿子,所以虽然老张没有父亲,却是蜜罐里长大的孩子。
张家奶奶早早给老张娶了亲,女方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就是张某。
因为嫌弃媳妇不精爽,太内向,不是理想的媳妇儿,老张就离了婚。
张某的母亲带着小儿子走的时候,张某只有一岁。家里没有母亲的照片,母亲也从未回来看过张某,所以,张某对母亲毫无印象。离婚后的老张基本不回家,对这个跟母亲脾气性格很像的孩子关注甚少,为数不多的交流大多是动手。
5.父亲毁了我的幸福
张家一共三间屋,除厨房外,张某和父亲老张各住一间。张某说,尽管同一屋檐下,他们父子俩几乎从不交流。
张某说,曾几何时,他也与父亲十分亲密。但是,自从19岁那年事情发生后,一切覆水难收。
这一年,老张为张某娶亲了,是花了钱从四川买回来的。
虽说是买的,可张某内心却是真真儿的喜欢。习惯吃面食的他跟媳妇儿学吃米饭,媳妇儿也为他学做馒头。张某的话渐渐多起来,脸上也眼见着有了颜色,人变得开朗。
夫妻俩如胶似漆,日子本该过得甜甜蜜蜜,可就在半年后的一天,张某赶集返家时,却看见了父亲与媳妇极其不堪的一幕。
恼羞成怒的张某动手打了父亲,这也是他平生的第一次反抗父亲。
几个月后,媳妇告诉他,自己怀孕了。
那一天,张某既没了媳妇,也“失去”了父亲。
6. 两个光棍汉的无妻岁月
一夜之间,19岁的张某又变回了那个寡言少语的样子。
媳妇儿走后没多久,张某就做了一件惊动四方的事儿,他企图强奸邻居家的女孩。
刑满释放后,他变得越发沉默。乡亲们看他可怜,便支招让他去找找他的亲娘。
母亲再婚了,生了3个孩子,丈夫瘫痪在床,过得很不如意。在阔别24年之后,母亲并没有给张某一点点心灵上的慰藉,从此,张某再未去看过母亲。
几年后,疼爱张某的奶奶也去世了。
张某跟父亲朝夕共处在同一屋檐下,父亲没有再娶,他也没有。不是不娶,是娶不上。在农村,俩光棍的家庭,没有女的愿意嫁。
张某发现父亲依然迷恋找女人。
面对家里三天两头出现的陌生女性,张某难以忍受,索性离家外出打工。打工的日子不算辛苦,却很寂寞,于是他经常偷拍女性照片。
久而久之,光看照片得不到回应,张某便开始拨打骚扰电话。
从此,在外人眼里老实腼腆的张某一到晚上就化身色情狂魔,频繁骚扰110、120。
说道:
张彬:当下在农村地区,单身男性的苦闷包括情感与性的苦闷。之所以造成苦闷,是城镇化过程中、人口流动中所展现出的情感短板。尤其像张某与张某父亲这种留守的农村单身男性,一旦情感上得不到宣泄,便会衍生出一些社会问题。
柏燕谊:张某父亲的行为,是属于性压抑的状态。而对于张某来说,他更像是亲密关系转变成性欲化的一种防御手段。当一个人极度地渴望爱,可却从未得到过爱时,便会受到旁人亲密行为影响,将爱和性混为一谈。张某认为,只要他与别人发生亲密的关系后,那便是爱。至于亲密关系究竟是什么,张某并不知道。例如他在形容妻子的时候,只说妻子会告诉他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包括张某在给110和120打电话的时候,说的也是你给我讲个故事吧。这就是典型的,孩子对于爱的渴望。而张某,从未真正得到过感情的滋养。
编审/吕秋秋
策划/周纪文
编辑/余豆豆
记者/邱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