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英超月度最佳，到德国年度最佳，再到欧足联赛季最佳......2021年，图赫尔在切尔西迎来执教生涯蜕变，正式跻身“大师”行列。连续两季参加欧冠决赛，对他来说或许只是辉煌的起点。

如果没有出现在绿茵场，体型偏瘦、发际线高耸、酷爱黑色针织衫的图赫尔，看上去更像一名建筑师或人类学教授。

自负、张狂、孤绝，却也务实、淡定、温情。这样对立的描摹，发生在德国主帅入主斯坦福桥的前半年。新赛季，图赫尔不仅再次问鼎欧洲，而且获得了“UEFA最佳教练”殊荣，压倒的是欧洲杯冠军主帅。用始料未及的反转，实现了个人与球队、球员的共赢，图赫尔悄无声息的转型，为新赛季英超、欧冠争夺增加了更多看点。

破袭大师

2017年，彼时赋闲的图赫尔，一身休闲装出现在伊蒂哈德球场，目不转睛地盯着曼城与热刺的比赛。和普通球迷一样，他会为“蓝月亮”水银泻地的攻势大声叫好，思绪也会回到年轻时彻夜钻研瓜迪奥拉执教DVD(巴萨)那些日子。“重看那些碟片，我才发现，原来比赛还可以这样踢。”比赛结束后，德国人走进更衣室，和瓜迪奥拉聊了很久，一如当年两人在酒吧里用盐罐和胡椒瓶展开战术推演，直至夜阑人寂。

和瓜迪奥拉相似，图赫尔也是一位矛盾的天才教练，一位才华横溢的战术研究员，一位足球科学家。他习惯深挖比赛的细微之处，是一个会将球员逼到极限，甚至超越极限的人物。曾在美因茨与图赫尔共事的克莱齐如是评价前主帅：“他能够‘解剖’对手，有‘X光’一般的视力。他的比赛计划总是能够取得成功。”

身为“德国教练黄埔军校”海因斯-魏斯魏勒学院的高材生，图赫尔从不轻易对媒体言及战术设计，惟一能对外界透露的，就是早年挂在嘴边的“我的风格就是没有风格”。他的每一场比赛都会有全新变化，“无需思考”就先发制人，进攻端尤其如此。

新赛季英超前3轮战罢，切尔西的6个进球由6名球员完成，如果加上欧洲超级杯，则是多达7人建立进球账户——前中后三线球员均参与了破门。这与图赫尔接手“蓝军”之初单场进球极难突破两个，更多依靠“乱枪打鸟”和对手送礼形成了鲜明反差。切尔西实现多点开火，得益于图赫尔在训练中的别出心裁。

转战切尔西后，德国教练延续了美因茨时代驾轻就熟的“异形训练场”。为抑制边路球员一到底线就打算传中的思维惯性，图赫尔干脆切掉了训练场四角，边路球员不得不更多来到中路，寻求短传配合。

为模拟比赛球权集中区域，图赫尔经常把训练场框定为菱形、圆形 ，甚至是三角形，目的是让球员们在有限区域、遭遇对手针对性布防时，能够保持冷静和理智，并做出最优选择。

这些看似只能出现在足球游戏里的训练法则，被图赫尔演绎出了扎实的比赛效果。去季欧冠决赛，芒特背身持球送出的贴地长传，就是典型的“窄菱形对角线”，那一刻，蓝军无视了曼城有口皆碑的防线，用最简洁的方式击穿了斯通斯和鲁本·迪亚斯的结合部。除了哈弗茨的进球，韦尔纳亦多次获得类似机会，证明蓝军此举绝非心血来潮。

新赛季英超次轮对阿森纳的第一个进球，也是异曲同工：科瓦契奇、里斯·詹姆斯和卢卡库从大禁区前沿开始连线，两脚快速传球和“小魔兽”的前插路线，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直角三角形。

图赫尔没有满足于去季的高效反击，而是始终追求完美攻势。他的两个老乡——韦尔纳和哈弗茨都是反击高配，而为了避免处处受制，德国人坚持要俱乐部签回上一段蓝军生涯并不美好、而且不再年轻的卢卡库。从教至今，图赫尔从未与顶级中锋合作过；但比起“寻枪”多年却始终不敢跳出舒适区的瓜迪奥拉，图帅的魄力，着实令人钦佩。

防守大师

出道以来，图赫尔始终以理想主义者形象示人，但这并不妨碍德国人在某些时段奉行马基雅维利主义。尽管发展轨迹与克洛普高度重叠，且始终被视作“渣叔”的精神门徒，但图赫尔更注重规避风险，更倾向于回收控球权和控制节奏，而不是试图制造混乱。图赫尔对克洛普并非纯粹“继承”，而是划出了当代德国足球战术哲学的一个分支。英超第3轮“红蓝大战”，图赫尔在极端恶劣局面下对比赛进程的把控，令人叹服。

上季欧冠面对皇马和曼城，“图氏蓝军”已经演示了不需要球权也能立于不败的抗压性；而在安菲尔德，难度升级，整个下半时少打一人，全场控球率被压缩到1/3。困境之下，切尔西没有如上赛季初那般一触即溃，而是限制了“红军”创造绝佳机会的可能。经历了多次以弱胜强的蓝军众将，已经形成了困顿局面下不慌不乱的“肌肉记忆”。

对于仅凭比分就对切尔西定下刻板印象的球迷而言，图赫尔的防守体系，不过是新款“大巴”；但事实上，图赫尔的防守落位，更像一个两角尖尖、弹性十足的“盒子”。除了正面布防三中卫，两个翼卫既可跟随对方边路球员，又可内收保护。双后腰在回收密集中路同时，也被赋予了持球推进反击的自由，并和边路形成有效呼应，确保防线的移动同步和弹性。对场上局势一目了然的门将门迪表示：“在图赫尔手下，11名球员必须一起移动，一起落位，一起防守。因为团队协作，我们变得更加强大，也让我感到格外安全。”

在业内人士看来，图赫尔不仅重拾了穆里尼奥时代蓝军的防守精髓，更将责任感注入每名手下的灵魂之中。上赛季，图赫尔和兰帕德各执教了30场比赛，切尔西在德国人手下只丢了16球，属于“神灯”的数据则是31个。曾为蓝军效力10年、退役后多次进入教练组的纽顿表示，图赫尔对防线的改造，是他大获成功的关键。

“弗兰克(兰帕德)一直想站在前线，无论踢球还是执教，但最终，他和球队都遭到了惩罚。托马斯(图赫尔)所做的，是把防守重新提升到应有高度，并把那些曾经不受宠的球员重新列入首发。球队在最挣扎的时刻找到了自信和智慧，托马斯下达的指令清晰而简洁，球员都知道主帅希望他们做什么。一句话，他抓住了公牛的那支角。”

图赫尔的策略虽然是立足后防，但他的比赛风格并不保守，球员的积极跑动、协防和换位，让控球不多的蓝军总显得妙趣横生。韦尔纳当不了“9号”，但作为防守的第一道屏障绝对称职；坎泰、芒特和哈弗茨的三角围抢，是切尔西由守转攻最可靠的轴承，尤其法国中场的见机断球并快速推进，几乎是蓝军对手的最大噩梦；在萨里时代动辄数据挂零、在兰帕德时代几乎被闲置的若日尼奥，摇身一变成为无所不能的欧洲最佳。

“狂人”时代的铁桶阵固然强硬，但只见森林、不见树木；图赫尔的“铁盒战术”，让勠力同心的蓝军球员既感受到了防守艺术，又实现了个人价值提升。

情感大师

苛刻、粗暴、冷酷，去季欧冠决赛前，“中立球迷”对图赫尔的刻板印象不外如是。早早投身教练岗位的图赫尔，确实激情过剩，几近走火入魔。刚执教多特蒙德，这个素食主义者就“越俎代庖”，给白面包、工业糖和碳酸饮料全部打了“×”；而更早在美因茨，门将海因茨·穆勒直呼他的教练为“独裁者”，更衣室里也有敢怒不敢言的暗号。图赫尔的两次德甲球队执教经历，均以四面楚歌、众叛亲离告终。在美因茨，球员抱怨他“不会原谅他人，处事夹杂私人恩怨”；在多特蒙德，CEO瓦茨克的评价代表了球员心声——“他执教能力出色，但很难相处，从来不想成为球队历史的一部分。”

其实，暴脾气的图赫尔，对待手下也有温情的一面。得知格罗斯克罗伊茨旧伤未愈，图赫尔立刻给他介绍了自己信任的西班牙医生；姆希塔良深陷自我怀疑，德国教练便送给亚美尼亚人一本名为《网球的内心游戏》的解压书。图赫尔还曾提出让球员们每周拿出固定时段，完全放下社交媒体，在冥想室里身心放松。执教巴黎后，较真的德国人也学会了睁一眼闭一眼。“只要姆巴佩从上午11点到下午5点表现得足够职业和出色，就够了，至于他玩不玩社交媒体，我不在意。”

来到切尔西后，图赫尔也不满足于扮演纯粹的战术设计师，从业务到生活，他都给了手下极大关照。上任之初，图赫尔曾在比赛中当场吼过老乡韦尔纳，但赛后他也第一时间表达了歉意。“那不是羞辱或训斥，只是方式直接了一些。相比10年前，我现在的脾气可是小多了。”

图赫尔总是沉浸在比赛之中，时常大汗淋漓。他不断向第四官员施压，向裁判施压，向板凳席施压......“场边的人，谁也跑不了！不过现在，我冷静了许多，这很有必要，毕竟在场边大吼大叫未必是最好的方式。但过分投入的时候，想控制就比较难。”

为避免频繁“上头”，图赫尔经常会第一时间和助教若尔特·勒夫沟通；训练前，午饭前，德国人经常和弟子们有说有笑，暂时将足球放到一边。在图赫尔的指导和帮助下，丹麦后卫克里斯滕森从对抗偏软、失误频繁的边缘人，变成了专注度更高、稳定性更强的守将；接连被两任主帅宣判“死刑”、有着拙劣前科的凯帕，也总被德国教练委以重任，比如今夏欧洲超级杯替补出场、立下奇功。

图赫尔的“再造之功”，更多体现在兰帕德时代的边缘人身上。刚一上任，德国人就将赫德森-奥多伊改造为翼卫，并取得不错效果；短板明显、年纪渐大的马科斯·阿隆索，也在德国人手下迎来了第二春。当然，过去半年也有被图赫尔“冷落”的球员，比如今夏转会意甲的亚伯拉罕和吉鲁，比如身价惊人的奇尔韦尔......不过对于他们，德国人更多表现出的是自责和愧疚。

修正大师

图赫尔夺得执教生涯首座大耳杯后，“必须捧杀一切”的英格兰媒体圈，造神运动早已来势汹涌。接下来，德国人可以凭借瑰丽的想象力和严谨的执行力继续收割冠军，但他的“阿喀琉斯之踵”也是尽人皆知。而在德国人之前，孔蒂、萨里和兰帕德都是在与高层失和后，于媒体面前宣泄情绪并被立马问斩。好聚难好散，图赫尔如何避免第四次撞上同一堵墙？

性格决定命运，图赫尔完美主义者的根性，让他在多特和大巴黎均成为了宫斗大戏的失败者。“BVB”时代，他曾持续给瓦茨克、佐尔克摆臭脸，并将首席球探米林斯塔特赶出训练场；“PSG”时代，他和莱昂纳多几乎逢事必吵，最后一次决定去留的谈话也只持续了两分钟。“我不知道是否需要做得更好，我只是单纯地喜欢足球，但在这样一家俱乐部里，显然并不是只有足球！”

走到哪里，吵到哪里。用高情商说法，图赫尔是绝对的“耿直Boy”，而他的乖戾，根植于备受挫折和冷遇的青年时代。24岁因严重膝伤告别球员生涯后，图赫尔重新拿起大学课本，开始学习工商管理，课余时间去酒吧做调酒师、补贴家用。“我其实是个内向的人，不太擅长和人沟通，但在酒吧里，你必须要问‘客人您想喝点什么’？一个个夜班，让我慢慢建立起了自信。很幸运，我的老板和顾客，不知道我曾是一名职业球员。”

脆弱的梦想与卑微的起点，让图赫尔总是采取最激烈的方式回击质疑，管理层则是他始终立在云端的假想敌。持续的“八字不合”，固然有立场迥异，更多情况下是过度防范招致的误伤。“我之前天真地认为，带队拿到四座奖杯、打进欧冠决赛后，人们就会停止批评我......”

刚满48岁的图赫尔，教练生涯已经过于丰富，来到切尔西后，他也在逐渐修正那个宁折不弯的自己，并学会了用自嘲化解尴尬。欧冠决战夜，阿布拉莫维奇出现在波尔图，见证自己的球队二度君临欧洲，图赫尔巧妙地说了一句“他终于肯来看我了”，为遭到不列颠禁足的俄罗斯人解围。与多任切尔西主帅关系紧张的CEO格拉诺夫斯卡娅，对图赫尔的态度也是异于他人——续约合同签完，两人甚至在大耳杯前完成合影。

不久前，图赫尔对兰帕德的一段评价，更加体现出了他性格中温暖的一面。

“第一次和切尔西董事会沟通的时候，我曾跟他们说：‘确定要让我代替兰帕德吗？球迷可能会不喜欢这个决定，或许应该给兰帕德更多时间......’我这么说，是为切尔西和兰帕德考虑。兰帕德代表了切尔西的一切：勤奋、侵略性、责任感。他几乎不会缺席比赛，是完美的团队球员，不折不扣的传奇。他在欧冠小组赛的带队成绩很出色，下课对他来说，有些不走运。我要重申一点：来到切尔西后，我没有想过削弱兰帕德的影响力，只是在他的基础之上继续前进。”

看看，图赫尔都学会“彩虹屁”了，还有什么成功，是切尔西球迷不敢期待的？

本文作者：杨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