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死他了(我突然不想喜欢他啦)

我以为,结婚后的细水长流,可以感动到沈寻,也可以令他的目光为我停留片刻。

可哪怕秦欢什么也不做,只站在那里发呆,沈寻的眼都会不自主地盯在她身上。

因为爱他,我装聋作哑,只一心一意地照顾他,有什么好的坏的都与他分享,为他做饭,为他洗衣,甚至为他放好洗澡水。

毕竟,沈寻与秦欢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因为秦欢是他的妹妹。

是的,沈寻的家庭是重组家庭,他与秦欢没有血缘关系,却是世俗中的一家人。

他们的爸爸妈妈是夫妻,只要父母不离婚,沈寻与秦欢就是兄妹,那么,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我从前万分庆幸他们是兄妹,可如今,我巴不得他们无亲无故。

「宋暖,我妹生病了。我回家去照顾几天。」

看着沈寻发来的信息,他居然把回秦欢家说成是「回家」,可如今,我心中却已毫无波澜,只回了一句「知道了」。

我一时有些恍惚,仰躺在沙发上,想不通以前为什么为沈寻要死要活的。

是啊,这要是换作以前,自己是绝不可能这样平静。

相反,我会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会猜想他们每一个相处的细节,抓心挠肝,不得安睡。

如果实在扛不住,就会忍着恐惧,深夜开车去秦欢家,扯起笑脸,忍着秦欢与沈寻的冷淡,假笑着说「妹,我思前想后,觉得你哥粗心大意的,肯定照顾不好你,就眼巴巴地自己赶来了!」

这么说着,还会去厨房熬粥切水果,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好像我真的是来帮沈寻照顾秦欢,而不是来盯梢似的。

等我把粥端过去,沈寻看都不看在厨房里弄的油头土脸的我,而是小心地端起粥,把粥吹了又吹,待粥温度适合,才会喂向秦欢,眼中也满是心疼:「欢欢,有点烫,你小心点啊。」

多么温柔,多么体贴,可惜那都不是给我的。

现在想想,我真的很心疼那时的自己,那么卑微,又那么……可笑。

我与沈寻,都是被情爱迷了眼的人,爱而不得,可又偏偏纠纠缠缠,剪不断、理还乱。

外面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照到沙发上,我懒懒地伸起手,挡住阳光,思考着一个问题。

我是从什么时候不爱沈寻了呢。

或许,从前他伤我的桩桩件件,我大概是在乎的,也是被伤了心的,只是我更爱他,所以掩盖了去。

再仔细想想,可能是他生日那天吧。

我为了这一天,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我一向宠他,所以玫瑰、蛋糕、精心准备的晚餐,什么都花了十二万分的心思。

甚至,我还为他准备了烟花,想好了所有能想到的情话。

我多希望,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捧给他,他就是星星,所有的烟花都要为他点燃,才配得上他。

可我左等右等,一直没等到他回来。我打他的电话,也没人听。

后来,我忍不住,给秦欢也打了一个电话,但还是没有人接听。

终于,我又一次开车去找沈寻。

这么多年,我最擅长的就是找沈寻,我知道他一切的爱好,知道他所有的小心思,我曾爱他深入骨血。

所以,我没用多少时间就找到了沈寻。

他与好友在酒吧聚餐,没有喊我这个妻子,可却带上了秦欢。

我一眼就望见了他,他还是那么好看,眼睛如月,薄唇如钩,一笑起来,就要把人沉醉下去。

他们那一桌人有说有笑,热闹非凡,沈寻与朋友一杯又一杯的灌酒,秦欢在他身旁坐着,有时候轻笑着,低声与他交谈几句。

沈寻有时候会摸秦欢的头顶,十分宠溺,那帮朋友似乎见怪不怪,甚至还会开他们的玩笑。

他们是那么和睦融洽,外人根本融不进去。

那时候,我甚至没敢踏进去,只躲在外面,看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沈寻喝醉了,东倒西歪地去上厕所。

我见他出来,连忙躲入角落,不想影响他的心情。

可到底见他喝醉了,不放心,就偷偷地跟着,但隔得远。

可能秦欢也不放心他,沈寻出来没多久,秦欢也跟了出来。

沈寻出来的时候,走路都不稳,一双醉眼迷迷瞪瞪的,却在那里到处望,可能是在寻秦欢吧。

果然,秦欢见状,急忙上前去扶了他,他倒在秦欢身上,秦欢扶他,颇有些费力。

可他们没有回去聚餐的地方,而是互相搀扶去了一个角落。

我当时心中一紧,赶忙跟上前去。

等我找到他们,就见他们抵在墙角里,热烈地接吻。

结婚三年,我从没见过沈寻那样失控。

他们男的俊美,女的精致,吻在一处,就如一张壁画,看着十分养眼。

我呆在那里,心仿佛停止了跳动。

我看着他们接吻,看着他们紧拥,舍不得放开彼此。

也第一次,看到沈寻哭,他把头埋在秦欢肩头,哭得撕心裂肺,嘴中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秦欢清瘦的身子微微发颤,也与他一同抱头痛哭。

「为什么她不是你?」

最终,沈寻仰起头,嘶吼出了这一句话。

昏暗的灯光照下来,折射出沈寻好看的唇,可我知道,我心中的少年、我的丈夫死了。

他死于我的心碎。

是啊,我不是她,我不是秦欢,我是宋暖。

我终究不是她。

我永不是她。

那一刻,我突然就不爱沈寻了。一点也不了。

沈寻回来的时候,吵醒了我。

被吵醒了好梦,我有些不耐,又摸出枕头下的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三点。

沈寻从来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我也不奢求他为我做什么,但总这样,真的叫我厌烦了。

「沈寻,你能不能动作小一点?你这么大的动作,都吵醒我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呢。」

我坐了起来,望着正准备去浴室洗漱的沈寻,冷淡地提了要求。

当然,被吵醒好梦的我,语气根本不可能好到哪里去。

沈寻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一丝尴尬,但终究放低了脚步,动作小了点。

我知道他为何感觉不可思议。

从前,我不会直呼其名,只珍之重之地喊他「老公」,喊一声就甜在心里,十分容易满足。

从前,不论他回来多晚,我都会等他,家里也总会为他留一盏灯火。

可等他是件十分辛苦的事,我不敢打电话催他、不敢发信息问他,生怕惹他厌烦。

因此,我只能干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执拗地等他。

有时候,等他归家之时,我已经偏在沙发上睡着了。

但一听到他的脚步,我马上就能惊醒,见他终于回来了,心中的雀跃就爬上了脸。

没有一句怨言,只小步跑着,乐颠颠地去为他放洗澡水。

但现在,我再不会等他,更不会过问他。

今天,他的动作大了一点,我就不耐烦,要求他声音小一点,不要吵到我。

我能理解他的不可思议,也能明白他为何尴尬,毕竟我太熟悉这个人了。

可如今,我深恨这些熟悉,回忆起从前,我也只觉满嘴苦涩,恨不得抹去那些卑微的时光。

我躺了下来,闭上眼睛,不去放任自己回忆从前,我要把握当下,努力工作,拼命挣钱,为自己而活。

我刚要睡着,沈寻洗漱完了,轻手轻脚地摸到了床上,躺在我旁边。

他身上水气未干,蕴藏着沐浴过后的香气,十分好闻,却只惹我厌烦。

我侧了侧身子,背对着他,不去挨着他,心里才舒服点。

不料,沈寻却趁黑摸了过来,手在我的脖子上点了一下。

我知道,这是他想要的信号。

从前,只要他想要,就会轻点我脖子,那时候,哪怕我再累,都会满足他。

可如今,我只觉恶心,甚至浑身战栗,几乎要对他起杀心。

原来爱与不爱,千差万别。

我假装不知,还尽量往床边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一点,希望他有些自知之明。

可他显然没有,还翻滚了一下,从背后抱着我,唇也挨着我脖子吻了吻。

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恶心得想吐,脑海里闪过他与秦欢接吻的画面……

他刚从秦欢那里回来,唇上或许还沾着秦欢的味道。

天啊,我实在忍受不了了!

我粗鲁地挣脱了他的怀抱,把脖子仰起来,不让他的唇挨着。

又跑去浴室,用酒精擦了擦他刚刚吻过的脖子,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突然,浴室的灯全都打开了。

我被吓了一跳,眼睛被刺得睁不开。

好不容易适应了灯光,却望见了沈寻。

他站在门口,遮蔽了些灯光,却仍眼眸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只扫了一眼,就再不看他,只冷淡地说道:「我今天有些累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好,我知道了。」

沈寻同样冷淡的声音传过来,带了些失落,也有被拒绝的懊恼。

我并不关心,见他拖着步子走了,才松了一口气。

我不想再与他同处一室,怕真被恶心得吐出来,洗完了脖子,就轻手轻脚地开了卧室门,打算去沙发上睡。

我甚至有些懊恼,早知道就同意搬去沈寻买的那套大房子了,现在这套房子,小得很,十分不方便。

只是从前,我舍不得搬出去,这里有我和沈寻相处的点点滴滴,这里还是我与沈寻共同打造的一个家。

那时候,沈寻是创业初期,十分艰难,尚未发达,而我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

因为没多少钱,我们租房度日,每天吃馒头咸菜。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个属于我与沈寻的小窝。

为了省钱买房,我同沈寻都舍不得租好的房子,只蜗居在地下室,有蟑螂、有老鼠,冬天冷、夏天热,还老是停电。

而且那里还没有独立卫生间,要上厕所,就得去外面的公厕。

公厕晚上并不安全,沈寻也不可能陪我去上厕所,我只有憋着。

以至于后来,我晚饭都不吃了,就怕晚上起夜去上厕所。

这些事情,我不敢让父母知道,我们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好歹衣食无忧,

父母虽不溺爱我,但也待我如珠如宝。

如果他们知道我那时候的窘迫,该多伤心呀。

我与沈寻拼尽了全力,才在这个城市里立足,买下了现在的这个小窝。

搬来的第一天,我欢欢喜喜地做了一大桌子菜,只感觉一切都有了希望。

沈寻喊来了秦欢,秦欢带了束向阳花,为我们乔迁新居祝贺。

我那天高兴,秦欢来祝贺,我也是真心欢迎的。

我们围坐一圈,沈寻倒了杯酒给自己,倒了果汁给秦欢,给我倒了杯茶水。

那是他第一次为我倒水,我欢喜得昏了头,因此没发觉他与秦欢之间沉重的气氛。

正吃着菜,沈寻饮了口酒,才憋着微醺的脸,随意地说道:「宋暖,我们结婚吧。」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手中的碗都滚落在地,又笑又哭,喜极而泣。

我以为,我苦尽甘来……

结婚那天,秦欢是我的伴娘,她看着穿着婚纱的我,幽幽地说道:「哥哥求婚那天,问过我的意见。」

她沉默了一会,或许是想跳过太伤我的话,过了约一刻钟,才又抬起头,挤了个苦笑:「我说嫂子那么好,祝你们幸福。」

我当时沉浸在喜悦中无法自拔,很多事情没有深想,还傻乎乎地抱着秦欢,笑着对她说「谢谢」。

如今再想想,我当时真是可笑至极。秦欢略过的话,才是最重要的。

以我对沈寻的了解,大抵是询问秦欢的意见,说如果她不同意,他就不同我结婚。

那是沈寻给秦欢的最后机会,可秦欢祝福了他。

所以,转过头,他就潦草地选择了我。

多可笑,多可笑呀。

宋暖,你多可笑。

因在沙发上躺了一夜,第二天起来,我浑身酸疼难忍。

但我顾不得这些,只想匆匆起来洗漱,赶着上班打卡。

可惜这房子小,只有一个浴室,浴室又在卧室里,我不得不去推开卧室门。

卧室不大,一眼就望到那张大床,沈寻在上面侧着身子,头背着我的方向,不知他醒没醒。

其实,我是不想见到沈寻的,一大早就看到他,实在是晦气,很影响心情的。

不过,他昨日照顾秦欢,一直到凌晨才归家,想必是累了的,应该还没有醒。

只要他没醒,我就不用与他说话,这种程度,我还是能忍受的。

我踮起脚尖,尽量放轻脚步,免得吵醒他。

好不容易进到浴室,我急忙刷牙洗漱,又化了个淡妆。

这么一通忙活,我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神采奕奕,再没有以往的幽怨之气。

我很喜欢这样的自己,忍不住握拳,为自己打气。

收拾好了一切,正打算出浴室门,却险些撞到了沈寻。

不情愿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很憔悴,眼下都是乌青,重重的黑眼圈,眼睛里也都是红血丝,看着又丧又颓废。

我并不关心,甚至连客套都不想,就打算绕过他,直接去上班。

哪知刚一抬步,沈寻就拉住了我的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宋暖,我们谈谈。」

下意识地挣脱了他的手,心里有些不耐烦,这人真没眼色,没见我赶着上班吗?

但听他这语气,莫非要提离婚?如果是这样的好事,就算请半天假谈也值得啊。

一想到这个可能,我心情好了点,于是扯起礼貌的微笑,示意他说下去。

沈寻见我不说话,脸上闪过了一丝窘迫,他向来在我面前都是高姿态,我这样晾着他,显然让他很不习惯。

「最近你是怎么了?总是躲着我,昨天还去沙发上睡,也不和我……」

他说到一半,再不往下说了,只直勾勾地望着我,从前的气势荡然无存。

我见他不是提离婚,有些失望。如今,我与他谈论有的没的,实在没必要。

我不再爱他,他从不爱我,就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谈的必要呢?

我们的夫妻缘分到头了。如果是他先提出来离婚,那么皆大欢喜,我也不用多费唇舌。

就算他不先提,等我做好父母那边的工作,再把财产做一些切割,也会正式向他提出离婚的。

这段婚姻实在是没意思得很,但毕竟过错方不是我,我要争取更多的财产。

所以,我要尽量安抚住他,看他有没有转移婚内财产。

毕竟,以他对秦欢的感情,把什么给她都可能。

但婚内财产,有我的一半,我不能轻易放弃。

我淡笑着,努力保持着礼貌,声音也不徐不疾:「我是怕打扰你睡觉,才去沙发上睡的。我上班要迟了,先走了。」

他听我说完,显然松了一口气,脸上不自主地勾出笑,好看的眉眼弯弯,如冰面上的晨曦初照。

「你今天早些回来,我爸妈今天要来看我们。我们出去吃好吃的……」

沈寻这么说着,还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语气很温柔活泼,有种心头大石终于落下的轻松。

他这个姿态,与少年的他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我不知怎的,却还是无动于衷,心无波澜。

原来,连他的少年,我也不爱了啊。

我笑着点了点头,正准备出门,沈寻却突然从身后抱住我,还把下颌轻放在我头顶,闷闷地说道:「宋暖,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多可笑啊,沈寻,我一直在与你好好过日子啊。

是你心有不甘,是你爱而不得,是你不好好同我过日子啊。

我们结婚都三年了,你才说我们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原来,我们的婚姻在你眼里,一文不值。

我忍住想要冲口而出的嘲讽,用理性压制了一切情绪,只淡淡地挣开他的怀抱,轻轻地说了句「知道了」。

我知道了。

但我们从今往后,再也没有日子好好过了。

我走出门,见到外面的阳光,才能觉得世间的美好。

而从前我十分珍重的小窝,如今却成了我的牢笼。

临近下班的时候,收到了沈寻的信息,催我去星海大酒店赴约,他父母在等我了。

我本来斗志昂扬的心,在收到信息的那一刻,变得疲累不堪。

他父母来,无非又是催生,他们年纪大了,日日夜夜盼着能含饴弄孙。

从前,我倒是乐得配合他们。

那时候,我一直想要个与沈寻的孩子,眼睛要像他,唇也要像他。

可沈寻一直不愿,总说要先立业,有了好的条件才生孩子,我也就不敢强求了。

后来,他立好了业,也有了好的条件,可生孩子的计划,他就像忘了似的。

如今想来,他只是不甘心同我生孩子,他不愿意孩子的母亲是我,而不是他心尖尖上的那个人。

现在,我倒是要感激他,没有孩子,离婚就简单多了。

到了星海大酒店,里面的人不认识我,问我有没有预约。

我笑了笑,心里再没有以往的难受。

星海大酒店是沈寻名下的产业,可这里的员工却一个也不认识我,只认识秦欢。

我每次进门,都要被礼貌地问有没有预约。

等我赶到目的地,沈寻同他的父母已落了座。

见我有些迟,他妈妈拉下了脸,我轻笑了一下,再没有以往的小心翼翼:「今天公司事太多,我加了会儿班。」

他妈妈脸拉得更长了,说出的话又重又刺耳,显得格外的刻薄:「你那个破工作,又挣不了大钱,趁早辞了,安安心心地在家备孕,生个大胖小子才是正紧经事。」

在她眼里,我努力的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我这个人也是无足轻重的,重要的是生孩子这件事。

我气得握紧了刀叉,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必要同这些人生气。

「妈,不要说了。快尝尝这个菜。」

沈寻破天荒地阻止了他妈的话头,而且夹了个大虾,放到他妈碗里,转移了话题。

我觑了一眼沈寻,见他眉目平静,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又把饭桌睃寻了一圈,发觉没看到秦欢,但想到沈寻说她生病了,也就没多想。

「你要多吃菜,多吃虾,把身体养好些,才好生个大胖小子给沈家啊。」

沈寻他妈吃完了虾,又开始了唠唠叨叨,我闷着头吃饭,全装作没听见。

也是奇怪,沈寻他父母是半路夫妻,却感情好得出奇,对沈寻与秦欢,也跟亲生的父母没什么两样。

只是,秦欢与沈寻感情太好了些,好到想过一辈子。

也活该我倒霉,卷入了其中,成了个可笑的小丑。

他妈实在太能唠叨了,一直絮絮叨叨个没完。

什么都结婚三年了,叫我去医院看看,别有什么问题。

实在不行,做试管婴儿也行。

还有什么她认识一个老中医,到时候去看看,说不定能调理好。

我听得头都大了,沈寻与他爸就像个木雕似的,一句话都不说。

最后,我见她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明里暗里怪我身体不好,才没有生孩子,实在憋不住了:「妈,不是我的问题。」

这话一出,沈寻他爸妈都朝他瞥了一眼,他妈反应过来,才磕磕巴巴地说:「现在……医学……发达……」

沈寻抬头望了我一眼,眼里有些幽怨,我都不晓得他这幽怨从哪里来,按理说应该是愤怒吧。

我见她想岔了,急忙扳回来:「是沈寻不想要。秦欢身体不好,他总要去照顾,也抽不开身要孩子。」

我这话一出,四周安静得可怕,就连一直埋头吃饭的沈爸都停下了筷子。

沈寻的父母迅速交换了眼色,眼里都流出了难堪。

我瞄了一眼,心下了然。

原来,沈寻的父母,知道沈寻与秦欢的事。

难怪,沈寻的妈在我和他结婚那天,那么开心,简直是喜极而泣。

而他一向情感不轻易外露的沈爸,也喝了许多酒,是从来没有的高兴。

我以为是他们喜欢我,却原来不是。

我心下痛快,暗中瞧了一眼沈寻,恰好沈寻也望过来,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

那么一刻,我感觉我不再熟悉沈寻。

沈寻的父母居然不走了,而是搬去了秦欢家,美其名曰照顾她。

我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怕沈寻与秦欢做出什么失格的事,丢他们的脸。

沈寻的妈也时不时地打电话,明里暗里地催我生孩子,又叫我温柔体贴一些,最好辞去工作,专心照顾沈寻。

我听听也就算了,在这个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是外人,我说什么也没用。

沈寻可能被他父母盯着,也没再去秦欢家。看他越发憔悴的模样,估计是一面都没见上,害了相思病。

我心中暗爽,沈寻过得不如意,我就感觉很如意。

而且,刚好趁他恍惚的时候,我也好避开他,去找一个好律师咨询离婚事宜。

只是,沈寻在这个城市有几分脸面,他没创业之前,本身也是律师,相当于这个圈子的人,没人想得罪他。

我费了不少精神,又辗转托了几个人情,才找到一个愿意接这个案子的大律师。

周末的时候,我找了个理由出来,约了律师在咖啡厅见面。

我提前到的,到处张望了一圈,就见有人朝我招手,就走了过去。

想不到这人比我还先到,而且居然朝我招手,难道认识我?

待我走得近了,才发觉对方看起来极年轻,且脸庞白净,长相艳丽。

耳旁的碎发轻轻垂在两侧,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摆动。

细长的眉眼,状如柳枝,轻轻曳动,十分生动有趣。

我心下狐疑,有些不确定:「唐律师?」

这年轻男子正望着我,见我狐疑,轻点了一下头,随后笑了起来,朝我伸手:「大业律师行,唐景。」

我按下心中的疑惑,礼貌地与他握了握手,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唐律师看起来很年轻。」

我礼貌地寒暄,心下却凉了半截,介绍的朋友说唐律师虽手段奇诡,行为乖张,不按常理出牌,但从无败绩,有口皆碑。

可他看着这样年轻……

也无怪我以貌取人,而是这么年轻,难免经验不足,沈寻真要同我打官司,他恐怕不是对手。

「宋小姐是看我年轻,有些不相信我。」

唐景搅了搅面前的咖啡,眼尾朝下一扫,就眉眼弯弯,汪成一泓泉。

可这泉又不全是清亮,像有几棵水草,随水波摇动,一颦一动皆是风情,勾得人神魂颠倒。

作为律师,唐景太艳丽了些。

可惜我如今无心欣赏,只想要个专业人士帮我解决问题。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需要一个专业的律师。你要做的,是让我相信你是专业的。」

「你说得很对。宋小姐。」

唐景勾着唇,从他身旁座位上拿出了公文包,取出了里面的文件夹,递给我:「宋小姐,不妨看看这里面的东西,再看看是不是要选择相信我。」

我连忙拿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只是越看越心惊,手心里冒出了些微汗,看得出来唐景做足了功课。

只是,很多我都不了解的内幕与资产,他一个外人,居然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也不晓得从什么渠道了解到的。

我看完以后,合上了文件夹,再看向他的时候,心里有了底:「唐律师果然很专业。一切就拜托您了。」

唐景皱了皱眉头,把文件夹装回了公文包,又仰头喝了一大口咖啡,才苦着脸说道:「宋暖,谈好了公事,咱们可以谈谈私事,叙叙旧吗?」

我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一头雾水,咱们认识吗?还叙叙旧?

唐景见我迷惑的模样,磨了磨牙,又喝了一大口咖啡,十分失望的样子:「宋暖,你果然把我忘了。」

天可怜见,我把所有的朋友、同学、同事想了个遍,也没想起有唐景这个人啊。

按理说,像唐景这么艳丽的长相,我应该记得住才对。

「对不住,唐先生。我真想不起来了。」

我不想得罪唐景,只能尽可能地礼貌,同时又在脑海里到处搜寻,试图找到认识他的蛛丝马迹。

唐景双手搔头,把公文包放下去又拿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才急急开口说道:「春燕路那边,你那时候住地下室,我和我妈住附近……

「我是唐景啊,你再想想看,你还给我补过课……

「你那时候租住的地方没有厨房,你就在通风口煮饭炖汤,满通道的油烟,回回都呛得你咳出泪来……」

哦,他这么说,我才缓缓想起来。

春燕路的地下室,我这辈子最苦的时候,那时候满心满意地装着沈寻,他创业初期,作息不规律,烟酒也沾得多,胃动不动就痛。

我自然心疼坏了,偷摸在通风口给他炖汤,想让他养养胃,房东怕不安全,周围的邻居怕油烟,常常把我骂得眼泪汪汪。

可我咬咬牙,挨了骂,还是给沈寻炖。

如今,那是个我有意遗忘的地方,也是我最痛苦、最痛恨的时光。

但唐景提起,勾起了些回忆,我脑子里也闪过些碎片,好像是有这么个孩子。

那孩子那会儿读高中,调皮得很,一天跟他妈猫捉老鼠八百回。

但他妈是少有的几个对我和颜悦色的,也从没骂过我,还教我炖汤,又给了我个二手通风扇,说安全些。

我很感激,所以主动帮她孩子补课,有时候炖了汤,也给他们家送一碗去。

其实,那孩子很聪明,心思活泛,是块学习的好料子。

这么想想,那孩子的梦想是想当律师来着。只是自己一直把人家当孩子,没怎么用心,停留在邻居家的孩子层面上,名字记了也就忘了,倒是知道他妈妈的名字。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你那时候是不是很调皮,见天儿被你妈追三条街打……

「唐姨怎么样?身体还好不?你如今当了大律师,应该搬离了春燕路吧?」

我想到唐姨,唯一在我最苦最难的时候,给我善意的人,迫切地想要知道她的近况。

唐景不知怎的,臊红了脸,估计是我刚揭了他的短,我有些懊恼。

「八百年前的事了,你就只记得这个。我都这么大了,不是个孩子了!」

我找好了律师,又请了几天假,打算做做我父母的工作,至少是给他们通通气,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

我回去的时候,爸爸正在给他养的花草浇水,妈妈在他旁边削土豆皮。

「爸妈,我回来了。」

他们听到我的声音,齐齐回头过来看我,只一瞬,我妈就丢下了土豆,站起身来,欢喜得跺脚:「老宋,咱闺女回来了!」

我爸早放下了花壶,已经迎上来接过我的行李,响快地开我的玩笑:「我看到了,咱们家赶中午饭的回来了。」

这么说着,又转过头,对着妈说话,老大的声音:「快快快!去整几样暖暖爱吃的。」

我妈笑开了花,脸上的皱纹都铺展开来,用爽利又敞亮的嗓子吼道:「还用你说啊。我自家闺女,统共就只有那么一个,我能不知道哇!

「老宋,你去把空调开着,陪咱闺女坐坐歇凉,我去买菜,给闺女整顿家常菜。」

看着父母热火朝天地为我忙里忙外,我几乎快要落下泪来,原本灰暗又忐忑的心,都莫名平复了许多。

宋暖啊,你都失去了什么。

宋暖啊,你为了个男人,把自己糟践成什么样了!

或许,只有在父母面前,你才像个人样啊。

我头一次那么痛恨自己,恨自己一事无成,恨自己为个男人蹉跎了岁月。

「暖暖,来吃块西瓜。」

我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料爸放好了我的行李,又给我切了半块西瓜来。

爸见我情绪低落,愣了一下,却又小心翼翼地捧起西瓜,递给了我。

我拿过来,正打算啃,爸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汤匙:「我的傻闺女耶,用勺子挖着吃啊!这样才是夏天的感觉嘛。」

我被爸故作机智的模样逗笑了,扑哧一声,刚刚自哀自怨的心事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家待的这几天,简直又轻松又愉快。原本我还怕父母问起沈寻的事,可他们半句都不问。

可他们不问,我也无从说起,总下不了决心说想要离婚的事。

我怕他们担心,总想着能拖一日是一日,便浑浑噩噩又一日。

叮咚……

信息又来了。

我不情愿地打开看,果然又是唐景。

他絮絮叨叨地说他的琐事,什么今天见了谁,吃了什么饭,现在在夜跑。

夜跑就算了,还要拍一张他夜跑过后发汗的模样。

汗水沾湿了发,他又长得那样招人,发给我,实在是不合时宜。

可我偏偏有求于他,又不能得罪他,只能敷衍他两句。

他是个没眼力见的,看不出来我敷衍他,只要我一回,他就打蛇随棍上,要问我一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我真的怕了他了。

所以说,有时候找熟人也麻烦。

这几天要是没有他的骚扰,我估计能过得更舒心。

唉,要不是我和他差距太大,我又有自知之明,我都要以为唐景看上我了。

可能这孩子还以为我是相熟的姐姐,所以才这么没有分寸感吧。

这方面沈寻就强多了,作为丈夫,这么多天,他只发了一句「到了?」

我只回了一句「嗯」。

得了,就齐活儿了。再不会打扰我了。

我看着唐景天马行空,满屏的信息,头都要大了。

我忽视了许多,拣了几个好回答的敷衍几句,他也不介意,仍旧啰啰嗦嗦一大堆。

可能,律师就是这么啰嗦吧。

宋暖,你假期就剩一天了吧。给你父母把要离婚这事儿说了吗?

突然,唐景发来这么一大串信息给我,我想了想,好像明天真的是最后一天假期了。

苍天啊,我真的不想回去啊。

我抓了抓头,心情突然很暴躁,又瞧了瞧,发觉唐景小我许多,居然直接喊我名字,连个姐姐都不喊。

这孩子太没礼貌了!

我本来打算发一条信息怼他出出气,可想了又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不得罪他的好,到时候如果要打离婚官司,得全靠他呢。

于是,我努力压制住暴躁,回了句:还没,明天说,我要睡了。

这么回完信息,我就关机,仰躺在床上,打算睡觉。

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第二天早上一看,硕大的黑眼圈吊着,把我爸妈吓了一跳。

我呢,也顾不得许多,只急匆匆地去了菜市场,买了几样父母爱吃的,又买了爸爱喝的酒。

回家后,又请父母坐着歇,我去给他们炒菜做饭。

满满当当的一大桌,我妈看着,却抹了眼泪,我爸也情绪不高。

我有些奇怪,却也没在意,只顾着给爸妈斟酒,同时也给自己斟了杯。

抬起酒杯,郑重地给爸妈敬了一杯,想开口说话,泪却忍不住涌了出来。

「爸妈,我有件事要给你们说。这件事,可能会让你们丢脸,可我实在是不能忍受了。」

爸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妈却把酒杯放下,给我夹了一筷子菜,又拿手帕擦了擦我的泪:「暖暖,别哭,也别怕,万事有我和你爸在呢。」

我更哭得厉害,整个人抖得如糠筛,但还是坚持说完:「爸,妈,其实和沈寻结婚这几年,我过得并不好。所以,我打算离婚。」

爸沉闷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我的肩:「闺女,我支持你。沈家那小子,我本来就不满意,只是从前你喜欢,我和你妈就不想多说什么。」

我妈一边为我拭泪,一边自己也抹泪,嘴里骂骂咧咧的:「我就说这回咱家闺女回来情绪不对!沈家那小子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欺负我家闺女,还让我家闺女吃苦受累!

「我家闺女从来最受不得油烟,一闻就要呛咳,可这才结婚几年,就学会了做满桌的菜饭,不知道挨了多少呛。

「是沈家小子没福气!闺女,离得好,妈也支持你!

「妈早看他不顺眼了!他家庭又复杂,人又不体贴,嫁给他,可苦了我闺女了。

「只是,可怜我闺女,陪他白熬了这么些年……」

我妈这么说着,顺手抱着我,与我哭成一团,我爸挨着我们身边,不停给我们娘俩顺气拍背,由着我俩发泄……

找好了律师,父母那边也通了气,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了地,也有了底。

我一天也不想等了,一销完假,下班就朝家里赶,又陆陆续续收拾了些自己的东西,打算一提完离婚,就尽快搬出去。

毕竟算爱过沈寻一场,也不想弄得太难看。

那就图个好聚好散,各生欢喜吧。

所以我看他还没回来,踌躇了一会儿,终究发了个消息给他:沈寻,我休假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以为要等很久他才会回信息,却不料这次他居然是秒回:大概十分钟就到家了。

十分钟,时间刚刚够。

我换了身衣服,梳了梳头发,把打包好的行李放在客厅的角落。

随后,又拿出唐景为我拟好的离婚协议书捧着,轻轻落座。

我以为我会很激动,可我没有,竟然意外地平静,还感到从所未有的轻松。

咔嗒……

钥匙转动的声音,沈寻推门进来,我竟然还回过头,朝他笑了笑,轻轻地说了句:「回来了?你过来,我有事同你讲。」

沈寻愣了愣,脸色有些僵硬,但他还是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我轻轻曲身,把离婚协议书端端正正地放在他面前,而后坐直了身子,把双手摊放在桌前,沉静却又认真地看向他:「沈寻,我们离婚吧。」

沈寻脸色苍白,也静静地回看着我,视线沉沉,却半晌没开口说话。

我有些不耐,但极力压制,又重复了一遍:「沈寻,我们离婚吧。」

想了想,又加了句:「咱们好聚好散,算给彼此一个体面。」

沈寻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唇角动了动,却耷拉了下去,显得有几分冷冽。

我长吸了一口气,把摊开的双手握成拳,捏了捏,却又放开了。

沈寻抿着唇,堪堪坐着,鬓边的碎发在灯影中剪出了几缕黑影,遮住了他的表情。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最后一点耐心耗尽之前,他终于眨了下眼睛,开口说了话:「宋暖,别闹了。」

我见他终于开了口,也静下心来,心平气和地与他说:「沈寻,我真的想了很久。从前就算是我不对,可能我过于强求。如今,我打算放过你,不再跟你耗下去了。

「但愿我们,从此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我说得这样情真意切,也算是肺腑之言,这么一刻,我对沈寻的爱与恨,就如云烟消散,再不重要了似的。

沈寻抬起手,撑住他的下颌,灯光把他手的影子拉得老长,盖住了他所有的神情。

「宋暖,我不同意。」

他这么说着,又把手放下来,拿住了面前的离婚协议书,摩挲了一下纸面,看都不看,就一点一点撕碎了它。

我气极反笑,心里冷到极点,却原来,我这么些年的爱,也换不回一个体面。

沈寻对我,永远这么绝情。

我站了起来,俯视着他,笑容冷在面上:「沈寻,既然这样,咱们法庭上见。」

说完,我昂着头,再不看他,打算去酒店对付一晚。

哪知,我刚转身,手就被沈寻拉着了。

我感觉恶心反胃,但却甩不掉他的手,只能冷冷地盯着他。

或许,他还不习惯我这样的冷睨,瞳孔不自主地缩了缩,有些伤心的模样。

「你这么些天早出晚归,还说要同我好好过日子,都是为了拖住我,好找律师离婚?」

沈寻的声音沉痛,带着些不可置信,又很落寞,显得萧索至极。

我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都知道答案了,何苦又问我?

「放手!沈寻,知不知道,你现在离我近一点,我就觉得恶心。」

沈寻浑身一震,脸色迅速地灰败了下去,手下的力道松了些。

我趁机把手抽了出来,又用纸巾擦了擦手,才拖着步子往外走。

他这个样子,做给谁看呢,就像他是个受害者似的,可明明被背叛的是我。

到了门口,我转过头来,扫了眼打包好的行李,缓缓开口:「你别动我行李,我明天就搬出去。钥匙会留在桌上,方便你换锁。」

我自顾自地说完,看也没看沈寻,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屋子。

走在路上,我浑身轻松,抬头去望,竟望见了几颗星子,整个人都雀跃起来。

原来,夜空是这样美啊。

「宋暖,真巧啊。」

我正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不料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得我几乎原地去世。

转身过去,就见唐景穿着运动服,笑得极为灿烂,却看起来有些憨傻。

「你走路咋没声啊,冷不丁地拍我一下,吓……」

我气极了,语气不好,话说一半,突然想到有求于人,急忙转了个弯,尽力温柔:「唐律师,来夜跑啊?」

唐景一直在原地跑步,见我问他,笑得见牙不见眼:「不全是,我发给你信息,你不回。于是就来这边碰碰运气,看你回来没有,再顺便在这周围夜跑。」

被他这么直白地揭穿没回他信息,我有点尴尬,只好讪笑,找了个理由搪塞:「我回来就向沈寻提离婚了,有些许波折,就没来得及回你信息。」

其实,我早看到他信息了,可他发的密密匝匝的,又不是什么正事,看得人头疼,就只有无视掉了。

唐景听我已经提了离婚,眼里冒出精光,嘴都快咧耳朵上了:「我早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了。沈寻那人后知后觉,但又不傻,怎么可能轻易就答应。」

我瞧他兴奋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也是,他这么年轻,接下我和沈寻的离婚官司,佣金高不说,名气也能打出去,名利双收的事儿谁不欢喜嘛。

索性,还不如趁此问些实在的,也好心里有个底:「唐律师,你说你有把握替我拿到应得的么?我还需要做什么呢?」

没等他回答,想了又想,又摸出手机,调出了几张照片给他看:「这个是我在酒吧拍的沈寻与别的女人接吻的照片,还有几段视频,打官司的时候用不用得着?有没有法律效应?」

唐景停止了踏步,仔细地端看了一会儿,又瞧了瞧我,摸了摸我头顶,才闷闷说道:「沈寻就是个混蛋!」

我扒拉开他的手,心中早就无波无澜,回了他一句:「他是不是混蛋跟我没关系。」

这么说着,又点开了视频,殷切地望着他:「这个有没有用?法官认不认?可不可以判他是过错方?」

唐景轻摇了摇头,把手机用手蒙住,我看不见画面了,这才望着我说:「没什么用,能不能成为合法证据都难说。退一万步讲,就算判他是过错方,以他的手段,咱们也落不到好。

「他可以举证感情未破裂,死拖着你,到时候,你很难能离得成婚。」

我听唐景这样说,浑身透凉,整个人都感觉到疲乏:「那如果,我选择净身出户呢?又会不会快一点?」

唐景的眸色深沉,有种与他不同往日的肃穆,却莫名叫人安心:「宋暖,你不懂。沈寻的目的不是财产,而是,他不可能同你离婚。

「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会打赢这场官司,也会拿回你应得的。」

我有点不懂他说的意思,沈寻又不爱我,他不答应离婚,不就是怕我分他的财产么?

如果,我放弃财产,又怎么可能离不了婚?

但是这话,我可不会对唐景说,免得他以为我质疑他,开罪他就不好了。

我搬进了临时租住的房子,一个人自由自在的,想怎样就怎样,再不用从前那样小心翼翼地过日子,心境别提多平和了。

当然,如果少了叽叽喳喳的唐景叨扰,我可能更平和些。

这孩子不知怎的,突然也搬了过来,跟我做了邻居,美其名曰可以时刻跟进我的案子。

唐景一向不晓得见外,从他高中时候我就晓得了,反正能回回卡着饭点来。

我这人大方,又希望他多尽心尽力为我打官司,自然也就「盛情」请他吃饭。

他乐呵呵地进屋,风卷残云,可劲儿夸我的厨艺。

白吃的饭怎么都好吃,我就笑笑不说话。

好在这孩子还算勤快,吃完饭总会替我洗碗,也减轻了些我的负担。

有一回他提前过来,正碰上我做饭,见我被油烟呛得眼泪鼻涕止不住,急忙把我拉了出来,就像逃难似的。

等出了厨房,他红着眼,四处找扇子,替我扇风,不停地问我:「眼睛痛得厉害吗?鼻子呢?扇扇风有没有好一点?」

还没等我回话,又上蹿下跳,急火火地拉着我:「算了算了,还是去医院看看,别把肺给熏坏了。」

我莫名其妙,又觉得他小题大做,十分滑稽,但也知道他这是关心我:「不妨事的,习惯了。我做了饭,才有饭吃嘛。」

他仍旧替我扇风,耷拉着脑袋,皱着眉头,十分懊恼的样子:「我一时昏了头,只想吃你做的饭,竟忘了你受不了油烟。」

呃,吃白饭,白吃饭,谁遇到这好事都得昏头。

于是,自此以后,他再不让我做饭,而是回回过来,替我蒸饭炒菜,风风火火的,打仗似的。

我和他相处久了,才知道律师也不容易,天天忙得脚不沾地,唐景可能有点名气,案子更是多,所以见天儿加班。

有时候,他做饭的间隙,都要拿着案子一页一页地翻。

这太让我过意不去了,要去帮忙,他又不干,只能作罢。

后来,就发展成我买菜他做饭。

唐景总在厨房忙碌,扯着我买的菜,快活地喊道:「宋暖,你看,挺公平的,一个出钱,一个出力,都不吃亏。你就别想着来厨房了,我不爱白吃人的饭。」

我冷呵一声,白了一眼厨房的方向,心想,真好意思说这话,也不知道一开始是哪个在我这里白吃。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也还算过得去,而且我也收集好了资料,已去法院起诉离婚了。

估计这会子,沈寻已经收到传票了吧。

今天下班早,唐景给我发消息,说他又要加班,但他中午给我留了饭菜,都保温着,回去就能吃。

我笑了笑,有些暖心。如果爸妈给我生个弟弟,大概就会是这样吧。

唐姨真的是天使,她从前对我好,如今,她的儿子也很热心,我十分感激。

我吃着饭,盘算着下个假期买些礼物去看看唐姨,也不枉费他们一家对我的善意。

噼里啪啦……啪啦啪啦……

我正想得认真,窗子却被倏忽而至的大雨拍得砰砰作响,惊得我浑身一抖。

不知怎的,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可想了又想,又自觉多心。

下雨而已,又有什么不祥。

起身去关了窗户,就势坐在沙发上,静静听着雨声,昏昏入睡。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外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一声又一声,敲得人心急。

我披衣而起,疾行到门边,询问了几句:「是谁?是不是唐景?你淋雨了?」

可外面没人回答,仍旧一声又一声的敲门,我用猫眼朝外看了看,却因光线太暗,又瞧不出什么。

我摸着门把手,听着急促的敲门,有些烦躁,但想到时间不算太晚,这里走廊又有监控,应该问题不大。

万一是旁边邻居家出了什么事,过来找我帮忙,错过了就不好了。

我打开了门,还没看清是什么,就闻到一股浓厚的酒味,熏得我差点站不住。

我以为是唐景在外应酬喝了酒,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喜:「唐景,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话音刚落,就有人扑过来抱住我,使劲儿嗅我脖子里的味道。

我吓得要命,以为遇到了变态,可梗起脖子,仔细一瞧,哪里是什么变态,分明是醉酒的沈寻。

许久不见,晃眼一看,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眼前这个长满青须、潦倒阴郁的沈寻,哪里还有从前半分俊秀自信的影子?

不过,这并不是我应该关心的事,所以我用劲地推开他,蹦出了八丈远,不想挨着他。

而沈寻却因脚步不稳,瘫在了地板上,嘴里还模模糊糊说些醉话。

我十分不满,也不知道沈寻怎么知道我新租住的地方,明明我没给他说。

踮起脚尖,踢了踢他,想要下逐客令,生怕他吐在我地板上。

沈寻这人酒量虽好,但醉了却缠人,能吐得满地都是,而且爱好说醉话,酒品不好得很。

「喂,喂,你起来,别在这里睡。」

踢了几踢,没有动静,又连打几个醉嗝,我郁闷得要命,怕他吐在我屋里,只能认命地过去,想把他扶去外面。

「沈寻,你别动,我扶你去外面吐。」

一阵闪电劈下来,随后雷声阵阵,雨点无故地大了起来,响得人心烦。

我扶着沈寻,往门外走去,刚挨着门边,门却突然被沈寻拉着,重重一摔,就紧紧地关了起来。

心中一惊,我急忙放开沈寻,往后退了几步,紧紧贴着门,手也悄悄去摸门把手。

沈寻走了过来,行动之间,不见初时的醉态蹒跚。

「沈寻,你干什么?别过来!」

我忍着惊恐,强作镇静,心里已经盘算了无数个可能。

沈寻伸手一拉,我整个人因为惯性,扑入他怀中,被他紧紧抱着。

「沈寻,你别杀我!我不跟你抢财产,我愿意净身出户,也不声张你和秦欢的事,我发誓!」

我被他勒得生疼,怕得要命,急忙抛出筹码,想要和他谈判。

沈寻低低笑了起来,整个人因为发笑颤动了起来,他不停地嗅我的头发、耳垂,又嗅了嗅我的脖子,才深深吸了口气,沉沉说道:「宋暖,我讨厌你叫我沈寻。」

停顿了一下,他神经质地伸了伸舌,舔了一下我的面颊,暧昧不明的语气:「你应该叫我老公才对。」

我恶心坏了,反射性地干呕起来,喉头冒出的酸水烫得我生疼。

沈寻被我激怒了,他粗鲁地把我压在沙发上,人伏在上方俯视着我,眉眼深沉:「宋暖,你居然真的厌恶了我。」

敌我力量悬殊,我偏过头,压下干呕,尽量不去激怒他:「沈寻,有话好好说,万事好商量。」

沈寻见我示弱,态度有所缓和,他低下头,唇在我面上梭寻,发出的气息痒痒的,吓得我汗毛直立:「宋暖,那我们就好好说话,你再不要提什么离婚……」

他话还没说完,我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直接打断了他:「不可能!沈寻,不跟你离婚,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话一出口,却没有想象中的后悔,我真的真的不想再与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了。

「呵呵呵……」

「呵呵呵呵……」

「宋暖,我怎么舍得你去死。我现在才知道,没有你的家,冷冰冰的,如一座坟墓,随时都可以吞吃了我。」

「宋暖,我根本离不了你,我根本离不了你!」

沈寻的眼神又沉又痛,望着我,像穿过了时光,望向了过去。

我真的是无语,简直怀疑沈寻就是个犯贱的命,我全心全意爱他的时候,他不屑一顾,要与继妹勾勾搭搭。

我抽身而退,摆明了成全他们的时候,他又来说什么离不了我。

永远都在追寻得不到、已失去的,有什么意思呢,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寻,没意义,珍惜你拥有的吧。我们夫妻缘尽。

「如果你想体体面面,我乐意之至。如果你想对簿公堂,传票也寄给你了,我随时奉陪。」

很奇怪,再面对沈寻,我连恨都没有了,甚至还能劝劝他,就像在对陌生人释放善意一样。

沈寻看我这么平静,突然狂躁了起来,再没有从前的运筹帷幄、风度翩翩,他狠狠地摇着我,眼里深红一片:「宋暖,我永远不可能让你离开我,永远!」

屋外雨声潇潇,我努力睁开眼,却瞧见沈寻狰狞偏执的样子,我有些怕,整个人抖得不成样子。

沈寻见我害怕,或许有些不忍心,停下了晃动,只盯着我,手放在我脖子上摩挲。

只是,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就笑了一下,悚得我头皮发麻。

沈寻勾唇轻笑,眼神冷峻,像吐出信子的蛇……

我发了疯似的缩成一团,泪水瞬间漫开来,心中又怕又痛,嘴中也不自主的开始求救。

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呀……

我没做过坏事……

睁开眼,习以为常的绝望铺天盖地地朝我涌来。

这段时间,我身在深渊,陷入泥沼,无法摆脱。

抱着头,缩成一团,不敢看身上那些暧昧的斑斑点点。

眼泪早流干了,嗓子嘶哑,没有任何说话的欲望。

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这些事会发生在我身上?

为什么?我居然爱过这样的人。

上天啊,我只是爱错了人,又何苦这样罚我?

「宋暖,你醒了吗?这里住得还惯不惯?」

不知何时,沈寻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揉着我的发。

我连怕的力气也没有,只挣扎着偏过头,想要躲避他的触摸。

「宋暖,虽然我很喜欢我们那套小屋,但毕竟住着不方便,就空着了。

「花喜别墅清幽,安保又做得极好。我们搬来这边,我也放心些。」

沈寻漫不经心地说着,手缓缓向下,越过耳垂,摩挲到我的脊背。

「至于你的工作,我给老莫打了招呼,顺便替你辞了。」

「你就在花喜,安心养好身体,来年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宝宝。」

绝望如茂盛的蔓藤,缠得我生不如死。

从那晚开始,我就应该明白。

没有人来救我。

永没有人来。

沈寻有权有势,与我还是夫妻,没有人会怀疑他。

所以,他替我退租,替我辞职,又囚我于花喜,除了唐景,没有人会发觉不对劲,也没有人去干涉。

可唐景,他只是我的律师,我们的关系还没好到让他为我得罪沈寻。

退一万步讲,唐景就算心善,愿意帮我,可他一个小律师,又怎么斗得过沈寻养的律师团?

这个时候,能为我奔波的人,也只有父母。

可我又怎么忍心告诉父母?况且,父母年老,也吃不消沈寻的手段。

「沈寻,我恨你。」

此时此刻,我对他爱早已不在,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恨。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你原谅。亏得我还曾想过与他好聚好散。

沈寻笑了,浑不在意的样子,甚至缠过来,挨着我的耳,呼出的气痒痒酥酥的:「你终于开口说话了。真好。

「你恨我也好,总好过你当我是个陌生人,看我就像看街边的一朵花一株草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不在我身边的那些天,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浑浑噩噩、行尸走肉也不为过。

「十年了,宋暖。这十年来,不论我做过什么,我们从未分开过。

「你离开了,我总感觉空空落落,屋子里冷得可怕,世间一切于我都没有了意义。

「所以,宋暖,你赢了。」

我听了这话,癫狂地笑起来,笑出了眼泪,又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话,如果是从前的宋暖听见,会欢喜得手足无措,无所适从。

她等来了浪子回头。

她守得云开见月明。

多好啊,她爱了很久的人,在回应她。

「你笑什么?」

沈寻语气阴沉,眼尾上挑,有些发怒。

也是,他从前于我,总是高高在上,随便给点好脸色,我就欢天喜地。

可如今,他免开尊口,说了类似于表白的话,我却只有无尽的笑,且笑中带了他最忌讳的嘲讽。

「我笑你啊,沈寻。你知不知道,从前那个宋暖死了,是你和秦欢,联手合谋。」

我仍旧笑着,指着他,又指了指我,心里又畅快又悲凉。

沈寻眼尾发红,脸色灰败,却没有发怒,只扑过来拥着我:「不要说了,宋暖。你信我,我会对你好的。」

我黑沉了脸,心思转了又转,终于抬手起来,用手环着他,装作被他感动的样子。

又眨了眨眼,强压下心头的厌恶,才用从前对他的温柔语气,轻轻「嗯」了一句。

不等他欢喜,又轻轻巧巧地回他:「老公,我信你。」

沈寻不敢置信,直起身来,望着我,眼里满是失而复得的欣喜。

我只望着他笑,与从前一般无二。

沈寻,你低估了我。

从前与现在,你给我的伤害,够多了。

结婚三年,在我提了离婚之后,我与沈寻,才过起了蜜里调油的婚姻生活。

这些天来,沈寻每天按时下班吃饭,偶尔归家之时,手中还捧了束玫瑰。

我向来是个好妻子,给他洗衣做饭,为他打点好一切,沈寻的日子过得舒心极了。

吃完饭,我躺在沙发上看书,见沈寻过来,会赤着脚,打开电影,抱着他一起看。

看到兴头处,还会与他争辩几句,辩不过他,我又假装生气,他也乐得配合,会温声细语地哄我。

我们同寻常的夫妻一样,好像从没有隔阂。

渐渐地,沈寻放了心,不怎么限制我出行,我甚至又重新找了份工作上班。

偶尔也会回家看父母,时间久了,沈寻也会不放心,会开车过来接我。

当然,我父母永远对他没有好脸色,他也待不住,所以总是接了我就走。

我似乎也熟悉了花喜别墅,买了许多绿植,把花喜打理得生机盎然,甚至连沈寻的书房都没放过。

沈寻初时不习惯,但我总给他撒娇,又说多些绿植对他身体好,磨得他不得不同意。

可能是日子过得舒心,沈寻都长胖了几斤,更显得面色红润,俊秀雅致。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过去许多小事。

那时候,我还爱着沈寻。

校园里,栀子花开,香得撩人。

我和朋友不知道说什么,笑得很大声。

沈寻站在栀子树下,抽背着秦欢的单词,细致而认真。

与他不经意的对视,他先笑了。

我心跳如擂鼓,收回了大笑,脸上都是腼腆的红晕。

梦到沈寻在盛夏里,抱了个西瓜,仔细剖好,分成两半,一半给了秦欢,另一半留给我,笑着说:「夏天的西瓜,最甜了。」

又梦到我起得迟,上学快要迟到,却忽然听到外面沈寻喊我:「宋暖,快点下来,要迟到了。」

伸头去看,沈寻骑着自行车,脸上有薄汗,又偏着头,焦急地朝我望。

因为他,那天我没迟到。

我茫茫然然地醒来,摸了摸脸颊,发觉都是泪痕。

这样零零碎碎的小事,早就遗失在时光里。可如今梦到,又让人这样伤心。

却原来,我与沈寻,也曾有过这样的温柔时刻。

但为什么,又走到了这般地步。

沈寻就在我旁边,见我起身,下意识地摸了摸我的脸颊,发觉有泪意,急忙放下了文件,也起身坐了起来。

「宋暖,怎么哭了?」

我抬起头,望向他,此刻他焦急的眉眼,竟意外与少年的他重合。

「没有,我只是做了些好梦。醒来却只发觉是梦,很难过。」

捂着眼睛,再不看他,心里却纷纷扰扰,不能平静。

「不要难过,宋暖,有我呢。」

沈寻伸手过来,搂着我,语气温和,仿佛能与我感同身受。

他真的温柔了许多,也真的尝试在改变,可有些事,真的回不去了。

怎么弥补也是徒然。

晚饭的时候,沈寻放下了工作,硬要下厨做饭,我拦不住,也就由他去了。

我在外面坐着看电视,他在里面忙忙碌碌,过一会儿就要喊我:「宋暖,蒸饭要放多少水啊?

「宋暖,这条鱼我拍晕了怎么还在动?

「宋暖,锅着火了怎么办?」

……

我扶着额头,气呼呼地冲去了厨房,盖上了锅盖,脸色阴沉得可怕。

沈寻也瞧出了我的脸色,默默缩在一个角落,十分委屈:「宋暖,你别生气啊。我本来想做一顿好吃的,哄你开心的。」

我看了看厨房,就像被炸过一样,根本做不了饭了,估计这段时间都做不了饭了。

「你逞什么能,得了,厨房没法儿用了!」

沈寻仍旧缩着,早望不见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强势,他想辩解几句,又见我脸色不对,只弱弱地抗议:「我早就说请几个阿姨,你又不干。你天天做饭,我也心疼呀。」

听了这话,我望了望花喜茂盛的绿植,突然笑出了声。

我怎么可能请外人来花喜,花喜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寻见我笑了,瞟了一眼我的脸色,开始提议:「要不我们出去吃?」

我又望了望花喜的绿植,这才点了点头。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与沈寻的关系越来越好,比蜜里调油都还和谐。

他如今像换了个性子,在我面前,变得小心翼翼,也会放低身段来哄我。

而且越来越黏我,每天都准时下班回家。

可今天,却不同寻常,他晚上没有回家,我打他手机,也没人接。

我开车出去,却没有同从前一样寻他,而是去见了唐景。

唐景憔悴了许多,艳丽的眉眼弯弯,却有浓重的黑眼圈,嘴角紧抿,压制的痛苦却浮了上来。

「姐姐,你还好吗?」

这好像是我们相识以来,他第一次唤我姐姐。

我把帽子摘了,拿出里面的储存卡,坐了下来,却没有说话,只朝他淡淡地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没保护好你。」

唐景舔了舔嘴角,眉眼委顿,从前的意气风发消散一空,倒是稳重了些。

「唐律师,别说这些了。我们说正事吧。」

我把储存卡捏紧,示意他坐下,好谈正事,毕竟时间有限,不知道沈寻会不会突然归家。

哪知话音刚落,唐景却蹲下身子,伏在我膝上,身子颤动,哭得伤心。

我坐立难安,不知该怎么办,但看他是真伤心,也不好多问什么。

想了想,把储存卡收好,又用手轻拍他后背,慢慢安抚他。

不知过了多久,唐景缓了过来,能坐下来,与我正常的对话了。

我把储存卡交给他,看他藏好了,才开口说话:「这是我偷拍的证据,关于沈寻公司的。你看看有没有用,能不能帮到什么忙?」

唐景点了点头,我却有些不放心,又叮嘱他:「我知道偷拍的证据没用。但我发觉沈寻的公司不干净,我拍这些,只是想多一个筹码,私下与他谈判。

「我也不贪心,能离成婚,拿到我应得的,就可以了。这只是正常诉求,不过分吧。」

唐景看出了我的顾虑,他饮了口茶,润了润刚刚哭得嘶哑的嗓子,才开口说话:「你怎么拍到这些的?」

我缩回了身子,压了压忐忑的心,有些紧张:「我不知道这违不违法,但我没办法。当时沈寻把我关在花喜别墅,又婚内强迫我。我想告他,咨询了几个警察朋友,都说这事定罪很难。

「而且沈寻从商之前就是律师,做事谨慎,身后还有强大的律师团队,我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于是,我只有假装和他和好,又买了很多绿植在花喜,想要隐藏摄像机拍他公司违法的证据。

「但沈寻太谨慎,他的办公室只有输密码才能进,我费了好大劲才试对了密码。

「却没想到他里面还用了隔绝信号的机器,什么无线网都连不上,摄像机都没法用。

「所以,我只有用密密匝匝的绿植做掩护,拿照相机录像。

「但是,又怕他发现,所以不敢随时去他办公室换电源。因此,相机不是总是有电的。

「但好歹拿到了些证据,都在这里了。」

「最近,我也私下找了别的律师,但他们不敢接,我也不相信他们。

「唐律师,我知道这很难,但现在,我只能相信你了。」

我殷切地望着唐景,生怕他也拒绝帮我。唐景是我最后的希望了,我已经把所有的底牌都亮给他了,也给了他十足的诚意。

「宋暖,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拼尽全力帮你。你放心吧。」

唐景回望着我,眼神坚定。

不知怎的,盯着他的眼神,我突然就放了心,心里的恐惧担心奇异地消散无踪。

所以,我扯起嘴角,发自内心地笑了起来。

回到花喜,沈寻还没回来,我松了口气。

但想了想,还是去沙发上睡,假装等他,又专门打电话去问他秘书,秘书礼貌又亲切地敷衍了我,没泄露他的行踪。

我懒得计较,反正做这些,都只是让我看起来很关心沈寻罢了。

一夜好眠。

正吃早饭的时候,沈寻回来了,身上有酒味,看着我有些躲闪,也不怎么正眼看我。

我心下狐疑,怕他知道我又见了律师。

不能乱。千万不能乱。

我强压下恐惧,笑着给他盛了饭,唤他过来吃。

沈寻却没应,转身去浴室洗澡。

我忐忑不安,早没有心思吃饭,坐在那里发愣。

突然,一阵沐浴的香味传来,沈寻从我身后抱着我,闷闷地说:「我昨天有个紧急项目,手机没电,又走得急,就谁都没交代。」

我没有拆穿他的谎言,他再急的项目,也需要秘书帮他约行程。

如果真的是有项目,秘书不用敷衍我,而且,就算是沈寻的手机没电,难道秘书或者员工的手机也没电?

但这些我并不关心,所以,我拍了拍他的手,表示相信他的说辞:「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次去什么地方,记得告诉我一声。」

沈寻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

显然,他并不擅长在我面前说谎,从前是不屑,如今是什么,我倒看不透了。

他吃早饭的间隙,我去了浴室,打算把他换下的衣服拿来干洗。

刚拿起来,除了酒味,一股熟悉的香味也传了过来。

果然。

那是独属于秦欢的味道。

我笑了笑,没甚在意,仍打算拿去干洗。

却不料沈寻饭都没吃,风似的追了过来,抢过我手上的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洗衣机里面。

「那个,今天我来洗,你歇着。」

我轻笑着,望着沈寻窘迫又难堪的模样,回了一句:「好。」

沈寻还未归家,家里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沈父脸色阴沉,沈母跟在其身后,看样子哭过了,眼睛肿得像核桃。

秦欢走在最后,眼睛也红红的,却有掩饰不住的雀跃。

我开了门,却没有与他们打招呼。

沈母没有再唠叨我,而是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又不停地抹泪。

直觉告诉我,要有大事发生,于是,我借口给他们倒水喝,趁机拿了微型照相机,借着绿植的掩映,对着他们录像。

他们没有与我交谈,我给他们倒了水,自觉地走到角落里,没有作声。

沈父耷拉着脑袋,神经质地掏出了烟,猛吸了一口,却连烟圈也不晓得吐。

秦欢不时地偷眼看我,见我望过去,又飞也似的移开了去。

终于,沈寻赶回了家。

他行色匆匆,面上罕见的有些忐忑,沈母一见他回来,也不哭了,而是激动地冲了过去,对他又踢又打,嘴里也不停地咒骂:「畜生,你这个没有人伦的畜生!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对我们娘儿俩的?

「我打死你,打死你,我给你陪葬,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秦欢见状,抚着肚子,急忙上去拉沈母:「妈,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这事儿不怪寻哥,我是自愿的。」

沈母听完,更加激动,转身过去,甩了秦欢一个巴掌,那一巴掌极重,扇得秦欢险些站立不稳。

秦欢捂着脸,呜呜地哭了,沈母终究有些不忍,只打了一巴掌,就再也下不去手,于是也双手捂脸,哭得十分伤心。

沈寻一动不动,没有去扶秦欢,却抬起了头,远远地向我望来。

我抱着双手,勾着唇,看戏一样,觉得有趣得紧。

这时候,沈父站起来,从怀中取出几份文件,朝我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歉意,却终究把那份文件递给了我:「暖暖,是我们沈家对不住你。这份离婚协议书,你就签了吧,我们家不会亏待你的。」

我没有立刻去拿,沈父举着那份文件,有些尴尬,但还是开了口:「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也知道你对沈寻的情意,可沈寻不爱你,你们的婚姻这样拖着,也没有意思。」

「现在,欢欢有孕了,藏也藏不住了。

「他们从小就互相有意,只是我和他们的妈一直不接受,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事已至此,咱们就成全他们吧。」

我还是没接,冷眼瞧着他们一家。

沈母见此,再不嚎哭了,而是几步跨了过来,握着我的手臂,屈膝下去,想要向我下跪:「宋暖,你就和沈寻离婚,成全他们吧。欢欢的肚子瞒不住了。你这么爱沈寻,那也是沈寻的孩子啊。

「宋暖,算我求你了。欢欢的孩子不能没有爹啊!」

我扶起沈母,笑了笑,又望了望她和沈父,心下感慨,他们是真的对秦欢好,所以才把最难开口的事都包揽了下来。

可怜天下父母心,从来都一样,但于我,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秦欢的目光殷切,也有掩藏不住的急切。

勾了勾唇,我终于接了过来,拿起文件,粗略地看了看,条件很好,出乎我的意料。

我很满意,正准备签字,沈寻却奔了过来,用手擒着我,发着颤,对我轻摇了摇头。

多恶心啊,沈寻。

沈母看沈寻过来阻止,又激动起来,又撕又打,几乎哭岔了气:「好你个沈寻,当时为了我的欢欢又是绝食又是离家出走的,闹了多少难堪!

「后来,你结了婚也不消停,还与我的欢欢牵扯不清,我和你爸不放心,过来看着也让你钻了空子!

「我和你爸为了成全你们,结婚几十年也离了,就为了你们两个讨债鬼!

「我欢欢是黄花大闺女,现在怀了孕,你不离婚,可让欢欢怎么活?」

秦欢也摸着肚子走了过来,眼里有泪,怜怜可爱,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寻哥」,话音没落,泪珠儿就滚了下来。

沈寻觑了一眼,还是没有放手,沈母更激动了,状似泼妇。

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沈父,也呵斥了沈寻:「沈寻,你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吗?还想让我这把老骨头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秦欢这么看着,哽咽着,去拉着踢打沈寻的沈母,我见犹怜的模样:「爸,妈,你们别逼寻哥了。我会一个人把宝宝生下来,当单亲妈妈也没关系的。」

这话一出,沈母再憋不住,停止了踢打,扑过去,抱着秦欢,嚎啕大哭。

沈寻终于松开了手,我似笑非笑,再不看他们一屋子人演戏,抬起手,利落地签了那份文件,然后把它递给了沈寻。

直看到沈寻抖着手,落笔不成调,却终究签下了名,放下了心头大石:「沈寻,给我一晚上整理行李,明天我就搬走。」

沈寻红着眼,望着我,过了半晌才说:「花喜别墅也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没等我回答,秦欢就走上前来,拉起了我的手,用十分歉意的语气说道:「姐姐,你就收下花喜吧,就当是我和寻哥给你的补偿。寻哥会回我那里,你不用搬家的。」

秦欢这样说着,显得落落大方,可我不是十分领情。

于是,我轻轻抬手,挣脱了她的手,又把被她挨过的地方用纸巾擦了,拢了拢头发,缓缓走远了一些。

秦欢有些尴尬,却没有发作,仍旧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也不知做给谁看。

待走到门边,我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姿势,不紧不慢地笑着说:「既然这样,那就多谢了。不过,我一向不喜欢待客,慢走,不送。」

沈母见我无理,上前几步,想要与我理论,可沈父自知理亏,拉着她,摇了摇头。

沈寻失魂落魄地往外走,什么也没带,秦欢紧跟其后,踮着步子,有些欢快。

沈父也拉着沈母走了出去。

瘟神一样送走了他们一家,关上门,以为会有些难过,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却原来,柳暗花明又一村。想不到,最后帮我成功离成婚的,竟然是秦欢。

我没留在花喜别墅,那里是我最屈辱的地方,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留着它。

一找到合适的房源,我就低价出售了花喜,又辞掉工作,搬回了父母所在的城市,算是彻彻底底告别了过去。

因住得离父母近,就见天儿地回去蹭饭,肉眼可见地胖了一圈。

唐景时常来看我,又厚着脸皮去我父母家蹭饭,赶也赶不走。

爸爸倒很喜欢他,因为唐景来,就有人陪他下棋与听评书。

偏他又嘴甜,把我妈妈哄得团团转,还时常帮我妈妈煮饭,我妈妈几乎把他当半个儿子。

唐景总来,我再傻,也看出了他的意图。可我爱错过人,再不知如何爱人了。

况且,我又大他这么多,实在也不合适。

于是,我开始有意疏远他,时常躲着他,见了他也绕得远远的。

唐景工作很忙,难得有休息的时间,风尘仆仆地赶来,眼巴巴地等了我许多回,却总也见不着我。

我以为时间久了,唐景会知难而退,哪晓得他如今下了班,索性开几个小时的车,夜夜宿在我父母家等我。

也不知他给我父母灌了什么迷魂汤,不驱赶他也就罢了,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在我面前提起他,话里话外地撮合我们。

这样久了,我也就烦了,于是报了名,去山区支教了一年。

等我回来,父母欢喜得红了眼,做了一桌子好菜。

我上前去摆碗筷,爸却叫我多摆一副。我寻思不知谁要来,想到唐景,却又摇了摇头。

和唐景一年都没联系,再深的情,也该淡了,又怎会过来吃饭。

摆好了碗筷,和父母坐在一起,父母没有动筷,静静地看着门外。

我穷尽无聊,有些馋爸酿的青梅酒,就拿了筷子,蘸了一蘸,放入嘴中。

入口极香,正闭了眼,细细品味,却听得妈妈熟络又欢快的喊道:「终于盼到你了,累不累?快坐下来吃饭。」

我睁开眼去瞧,竟真是唐景,他眉眼仍旧艳丽,却看着成熟稳重了许多。

爸爸早就迎上去,帮他把背包接了过去,放进了我从前住的房间。

唐景坐在我旁边,仔仔细细地盯着我,半晌才说:「你瘦了。」

我有些尴尬,只讪讪地笑,并不答话。妈见气氛不对,急忙给唐景和我夹菜,试图缓解尴尬:「暖暖,小唐,你们都尝尝我做的菜。」

唐景朝妈妈笑了笑,甜笑着夸妈妈的厨艺,却又伸出筷子,夹了个大鸡腿在我碗中。

妈露出满意的神色,又朝爸使了个眼色,爸心领神会,倒了杯青梅酒给唐景,又举杯起来,真心实意地说:「小唐,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不然,我和你阿姨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唐景赶忙站了起来,与爸碰杯,饮尽了酒,不多会,脸上就浮上了红。

我不知是什么事,因此偏过头,悄声问妈怎么回事。

妈又给爸和唐景斟了杯酒,见他们喝了,才开口说话:「你爸前段时间不小心摔坏了腿,不想影响你工作,不准我给你说。

「我年纪大了,替他翻身费劲得很,医院里人又多,干什么都要排队,我站一会儿就脚发抖。

「医生又说要手术,给我交代注意事项,我听了又忘了,拿不定主意。

「多亏了小唐,替我们跑上跑下,来回折腾,又替你爸守夜倒夜壶,照顾了好几个月,你爸才好了起来。」

妈这么说着,眼眶就湿了,她抬起手,摸了摸唐景的肩膀,爱怜地说道:「真苦了这孩子。」

唐景脸红了,搔了搔头,磕磕绊绊地说:「妈,你说的什么话,都应该的。」

他这一声「妈」叫出口,我妈笑得见牙不见眼,我爸也盯着他,和蔼可亲地笑。

我僵在原处,不晓得作何反应。

唐景察觉到喊错了,脸色愈发地红,他偷眼瞧了瞧我,见我没有反对,勾着唇笑咧了嘴。

我终于反应了过来,亲自站起来,给唐景倒了酒,举杯过去,十分诚恳:「谢谢你,唐景。」

唐景连忙与我碰杯,盯着我傻笑,不说什么话,只巴巴的饮了杯中酒。

这样下来,饭桌上再不见尴尬,热热闹闹又开开心心的,简直像过年一样。

吃完了饭,妈不要我帮着洗碗,只和爸推我出去,叫我陪唐景走走,醒醒酒。

唐景喝醉了酒,脸色酡红,看人醉蒙蒙的,风情万种,十分勾人。

唉,明明是个男孩,却长得这样招人,偏偏又吃律师这碗饭,也不晓得会不会被以貌取人,走许多弯路。

我走了过去,带唐景出门散步,唐景踉踉跄跄地跟着,生怕走丢了似的。

外面蛙声一片,不远处有荷香传来,十分清香宜人。

我立定了身子,闭着眼,深深地吸了口香气,感觉十分舒服。

「宋暖,我很想你。」

唐景站在我身旁,望着天上的星,星光璀璨,映着他艳丽的五官,十分夺目。

我不说话,仍旧闭着眼,假装没听见他的话。

唐景也不恼,摘了片荷叶,对折过去,当成扇子,给我驱赶蚊虫。

「宋暖,秦欢生了个男孩。沈寻与她订了婚期,就在今年的冬天。」

他说这话的时候,偷觑着我的脸色,生怕错过了什么蛛丝马迹。

我早睁开了眼,听了这话,却无波无澜,沈寻的事,我早不在意了。

转过头,唐景仍偷看我,见我瞧过去,急忙偏过头,却迅速红了耳垂。

不知怎的,我突然就记起了年少时的我,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偷看着沈寻的。

我有些心疼,心里再平静不下来,看着那样羞怯的耳垂,突然就不忍辜负。

「唐景,我们在一起吧。」

话音未落,唐景就转过头来望我,脸上的羞怯还未退去,欢喜就爬上了他的脸。

可终究,又不敢置信,怕是一场梦,轻轻一吹就散了。

「宋暖,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摇了摇头,笑望着他,十分坦然:「唐景,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爱上一个人。如果你不介意……」

「我不介意,宋暖,我不介意。」

我话还没说完,唐景就打断我,一个劲儿地说摇头,强调他不介意。

他的脸更红了,抬起手又放下来,立在原处,不知所措,我看出来,他想来抱着我,却又不知从何下手。

我笑了笑,轻轻地走了过去,靠在他怀中,他紧紧地拥着我,呼出的气十分炙热,又不确定似的重复着:「宋暖,我好开心。我真的好开心呀……」

从那之后,唐景常来看我,我也不再躲着他,我父母看着,也十分欣慰。

中秋的那天,唐景赶了过来,与我们团聚。人圆月也圆,妈在厨房里教唐景做月饼,爸在锻炼腿脚,说多做些,消化好了,多吃几个唐景做的月饼。

我躺在摇椅上,轻轻摇晃着,闻着桂花香,望着圆月,觉得这样的日子,我可以再过一百年。

吃完了月饼,唐景非拉着我去消食,还把我爸妈也喊上了。

我不情不愿地出去了,随着他去散步,走到途中,他又说要去上厕所,叫我父母陪我说会儿话。

爸妈很积极,不时地跟我东拉西扯,我云里雾里,总觉得不对劲。

正想着,走着的地方亮白如昼,抬眼望去,桂花树上,挂满了昏黄的彩灯。

灯光与桂花香气相得益彰,又互相呼应,美轮美奂,恍如仙境。

我到处瞧着,不远处有烟花闪过,妈妈激动地望着,指着烟花叫我看。

烟花绚烂,似梦似真似幻,绽放一瞬,又汇聚在一处,成了几个大字:宋暖,嫁给我吧。

那样的盛大,那样的美妙,我捂着嘴,哭出了声。

原来,别人向我求婚,是可以这样盛大的。

原来,也有人肯为我花心思的。而不是在吃饭的间隙,随随便便地说一句,宋暖,我们结婚吧。

原来,求婚是,嫁给我吧,我尊重你,也给你选择的权利。而不是,我恩赐你了,宋暖,我们结婚吧。

我蹲下身,不知道为什么,哭得很伤心。

唐景从暗处走出来,掏出了钻戒,单膝下跪,与蹲着的我平视,眼中含了泪,却十分郑重:「宋暖,我爱你。嫁给我吧。」

泪糊住了我的眼,我来不及擦,却伸出了手,唐景抖着手,颤巍巍地把钻戒套入了我的无名指。

我仍旧蹲着,却扑上去,紧紧抱住唐景,默默地流泪。

父母站在不远处,眼里都含着泪,却终究是欣慰的。

晚上的时候,我撒娇,要和妈妈睡,妈妈笑我小孩子气,却搂着我,与我说了许多知心话,说到最后,我妈突然抹起了眼泪:「暖暖,你终于走出来了。妈妈真怕啊,真怕你走不出来……」

「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爸……」

我拍着妈妈的背,哄着她,心中却十分愧疚。

没过多久,我和唐景就领了证,办了婚宴。本来我是二婚,不想大操大办,可唐景不愿意委屈我,硬是大宴宾客,办得风风光光。

这时候,我才知道,唐景可不是一个小律师,而是鼎鼎有名的大业律师行的合伙人。

或许他很有名气,许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唐姨客气地接待着他们,丝毫也不怵。

我偷偷地拉了拉唐姨的袖口,暗中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唐姨昂着脖子,十分神气。

婚宴结束,唐姨喝多了酒,拉着我的手,醉得一塌糊涂,却还是打着酒嗝,交代了许多话:「暖暖啊,我家那臭小子可算是圆了心愿了。

「在春燕路的时候,那臭小子就搞暗恋,早打上你主意了。他大了,我也劝过他,说你结婚了,可他拗脾气,就一直单着,谁介绍的都看不上……

「我担心啊,生怕我老唐家就断了香火了。我老唐家不容易啊,就只有我一个女孩儿,招了个上门女婿,想续上香火……

「那承想我命苦,刚生下唐景没多久,就死了老公……

「暖暖,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咱们有缘分,竟不晓得你是要做我儿媳的……」

唐姨越说越乱,又越说越糊涂,我给她拍背,帮她顺气,又给她端了一碗醒酒汤。

唐景应酬完了,回来听他妈说些有的没的,脸红过脖子,急忙找人安顿了他妈。

等唐姨走了,唐景走过来,勾着眼看我,我有些害羞,躲了躲,他又伸手过来,抱着我,顺嘴吻了吻我的头纱,才笑着说:「老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没有答话,任他抱着,他又取下我头纱,面对着我,用手摸了摸我的眉眼:「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在春燕路遇到你,十次有九次,都看着你穿着连衣裙,极美,却满身油烟,认真地炖汤做菜。

「我那时候在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子,美丽动人,却又那样认真温柔。因此,我总不愿唤你姐姐,只愿唤你宋暖,好像这样唤,我们就能更相配似的。」

唐景停了下来,再不说话,移下唇来,吻过我的眉、唇角,又轻喘着,停在我脖颈处。

「老婆,我高中的时候,偷看过张爱玲的书,我看过一段话,记得很深刻。」

他的气息扑过来,十分撩人,我有些不知所措,就离他远了些,望着他,极认真地问他:「是什么话,说来听听?」

说实话,我年少时候,也读过她的书,只不过她的书苍凉又现实,没多少少女情怀,又瞧得人心惊,就不敢往下看了。

「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唐景又把头伸过来,挨着我的耳,轻轻在我耳边念着这段话。

我听了不喜,这让我想起了沈寻,或许,在他面前,我连玫瑰也算不上。

「老婆,我当时看了,就只想到你。我想,你是我的白月光,也是我的朱砂痣。是白月光的朱砂痣,最珍贵不过的人。」

唐景说完,含了含我的耳垂,但可能又觉得害羞,就把面埋在我肩上,脸上的温度透过那层婚纱,烫得我一颤……

度过蜜月,唐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是早出晚归,虽他在我面前极力掩饰,可我也还是听出了些风声。

沈寻不知怎的,突然出手对付唐景,且手段毒辣,无所不用其极。

我看不得唐景辛苦,又心疼他,就拿出了当年拍得的证据,包括他与秦欢接吻的视频,还有他们全家逼我离婚的录像。

拿出以后,我再管不着了,成与不成,就看唐景的了。

果然,唐景没让人失望,没多久,各大媒体都报道了这起不伦之恋。

兄妹的禁断之恋,婚内出轨,未婚生子,为了在一起,逼迫父母离婚,又抛弃了原配妻子。

这些刺激普罗大众神经的劲爆消息,席卷了每个人的心,这样的丑闻,为人们津津乐道。

沈氏集团的股票,一路跌落下去,偏偏这时候,又传出来财务造假的消息。

这一下,原本观望的人,都在抛售沈氏的股票,税监局的人也出面调查沈氏,沈氏集团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但沈寻还是有几分手段的,明明证据确凿的事,可他却能扭转乾坤,保住了他呕心沥血创办的沈氏。

只是经此一劫,沈氏集团元气大伤,沈寻分身乏术,再无精力打压唐景。

我与唐景,总算过上了安生日子。

十一

冬天的时候,我有了孕,唐景喜得不知道怎么办,天天咧嘴傻笑。

连班也不想上了,总是见缝插针地回家,隔着肚子给宝宝说话。

又买了许多的婴儿用品和相关的资料,天天挑灯夜读,学习怎么抱宝宝,怎么给宝宝换尿布,又怎么教宝宝游泳。

我简直无语,宝宝三个月都不到,他就把十岁左右的玩具都买了。

唐景与宝宝聊天的时候,总说想要个女孩儿,说眼睛要像妈妈呀,唇也要像妈妈哟,都像妈妈才好看喔。

我撇了撇嘴,故意吓他,说:「宝宝小气得很,万一是个男孩,你总说想要个女孩儿,他一生气,就不来我们家了。」

唐景吓得不得了,急忙抚着我的肚子,对着肚子又亲又摸又哄:「宝宝不要生气啊,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爸爸都爱的。我们宝宝不小气哦。」

我见不得他这个样子,连哄带骗地支使他去上班,他一步三回头地往回望,但总算肯去上班了。

唐景一走,耳边清净了不少,松了一口气,转了转,出门去扔垃圾。

看天气尚好,索性出了小区,四处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宋暖,我终于等到你了。」

听到秦欢的声音,我转过身去,望了过去。

果然是秦欢,她抱着一个孩子,脸色阴郁,很是憔悴,再不似从前的美艳动人。

我不想与她纠缠,打算走远一些,不和她接触。

哪知她几步踏上来,抓着我的手,语气凄厉:「宋暖,你有没有见过沈寻?他不见了!」

我有些不耐,又怕她发怒,磕着碰着我,伤了我的宝宝,于是耐着性子回答:「我许久没见过他了。他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么?」

秦欢神经质地笑了笑,她放了抓我的手,打着拍子,哄着怀里的娃娃,又疑惑又阴郁:「沈寻只可能来寻你,只可能来寻你。

「宋暖,你小心些。沈寻如今疯魔得很。」

我莫名其妙,见秦欢情绪不稳定,有些怕她伤我,急忙越过她,往小区门口走去。

进了小区,我悬着一颗心,这才放了下去,刚拿出钥匙,打算开门,却觉脖子一痛,人就晕了过去。

我醒过来,发觉自己在车上,车外的风景极速地往后退,十分骇人。

大着胆子,朝旁边望了望,就望见沈寻。

他头发凌乱,眼睛发红,紧抿着唇,看着疲累至极,却又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气儿。

我怕得要命,下意识地流泪,又捂着肚子,生怕他发了疯。

我的宝宝,我与唐景的宝宝啊。

沈寻见我醒了,转过头,向我笑了笑,却状如恶鬼,让人发怵。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过来摸我的脸颊,摸到我的泪水,放入口中尝了尝:「宋暖,是苦的。」

我顾不得许多,放下脸面,不住地求他:「沈寻,你想干什么?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沈寻没听,摸出了一支烟,熟练的点上,缓缓朝我吐了口烟圈:「那些视频与录像,都是你给唐景的吧?」

我被呛得咳嗽不止,眼泪流得更凶,却不住求饶:「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放我走吧。」

沈寻掐灭了烟,把烟头扔出了车窗外,伸手过来,摸了摸我的头顶,语气十分温柔:「没关系的,我不怪你。那些危机都过了,沈氏集团都进了正轨了。」

我缩成一团,双手仍护着肚子,不知道沈寻要做什么,脑子一片乱,只胡言乱语:「谢谢,你放我走吧。我、我、我……想走……」

沈寻终于看出了我的不对,见我总是捂着肚子,猜出了什么,他眼睛一下就发了红,青筋暴起,十分可怖:「你怀孕了?怀了唐景的孩子?」

我浑身发抖,脑子一片空白,只一味地求情:「沈寻,看在你也有孩子的分上,就当是给你的孩子积德行善,不要伤害我。求你了……」

沈寻大笑起来,发红的眼盯着我,整个人委顿下去,像没有精神气的行尸走肉。

「哈哈哈,哈哈哈,我没有孩子,孩子不是我的,贱人!贱人!」

沈寻骂了几句,一只手伸过来,强抱着我,哀求着说:「宋暖,你回来吧。你是我的,是不是?」

我挣扎起来,不愿挨着他,嘴中又干呕起来,呕得撕心裂肺。

沈寻见此,更加激动,一手狂打着方向盘,一手紧搂着我,眼睛也充血肿胀:「宋暖,你竟这样厌恶我,你竟这样厌恶我!可就算厌恶我,你死也要与我死在一处!」

他这么说着,开车直直朝前撞去,对面有束强光照来,也来了辆车,我闭着眼,吓得鼻血都流了下来,却不得不迎接突如其来的死亡……

唐景,对不起,没能陪你到最后。

宝宝,对不起,妈妈没能保护你。

宝宝呀,我们走了,留下爸爸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这么想着,就沉入了黑暗,无知无觉。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有点冷,挣扎着睁眼,燃烧的怪味直冲鼻子。

「宋、暖……你、醒了、啊……」

沈寻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有些害怕,想缩小身子,却发觉一动不动。

「宋暖,乖乖待着,不要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我没有说话,摇了摇头,却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流在我脸上,随之一股血腥味扑过来,溢满了我的鼻腔。

「那就好,宋暖。」

沈寻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有些低沉,但说实话,这个时候,就算是沈寻这个仇人,与我说说话,我也没那么怕了。

越来越多的血流在我面上,可我真的没有地方疼,就连肚子都不痛。

我努力朝上面去看,却发觉沈寻在我上面,直直地撑起身子,给我留出了空间,可他却满头满脸都是血。我面上的血,就是他的。

他见我看他,朝我笑了笑,语气极尽温柔,有几分少年时的影子。

「宋暖,我很后悔。后悔结婚那么多年,没有叫你一声『老婆』。」

他顿了顿,又笑开了来,轻轻地、珍重地说:「老婆,我爱你。」

「老婆,对不起。下辈子,不要……遇到……我了。」

沈寻的力气用尽了,说完这几句话,虚弱地笑了笑,血就又从他嘴中涌出来,嗝着他,他连气都呼不出来。

我哭喊起来,想让他撑住,我尽管恨他,可也不愿意他死在我面前。

直哭喊到嗓子嘶哑,沈寻也再没说句话,我渐渐明白,他已经走了。

仇人没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被救了起来。

恍惚之间,见到唐景扑过来,眼睛肿得眯成一条缝,就又晕过去了。

我成功获救,又生下了唐景心心念念的女儿。我不见的时候,唐景求了满天神佛,如今天天还愿,忙得不亦乐乎。

最后,唐景想了想,还是去了沈寻的墓前,放了一束白菊。

顿了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

我侧耳去听,原来是谢沈寻在最后时刻,有反悔之心,拼命护住了我与孩子。

墓碑上的沈寻眉目如画,带着冷峻,我越过他的照片,朝不远处望去,见女儿四处跑动,在追一只蝶,轻轻笑了。

人死如灯灭,相忘于江湖。从前种种,就忘了吧。

只唯愿,下一世,早日遇到我的唐景。

番外·沈寻篇

同宋暖结婚,我是不甘心的。

因我心中爱的是秦欢,我异父异母的继妹。

十二岁那年,母亲去世,我的整个人生就变得灰暗,没有了一丝光。

母亲最后的时光,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又瘦又小,形容枯槁,我心疼至极,除了替她做些营养餐,别的都无能为力,只能常常躲在被窝里哭。

人在绝望的时候,真的会情不自禁地向神明祈祷。

所以,每天放学,我都会偷偷跑去佛寺,情不自禁地跪倒在佛前,诚心诚意地参拜,就如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对着它祈祷过无数次,祈祷一切都是梦,祈祷母亲能好起来。

但是,没有用啊,没有用啊,完全没有丝毫用处啊。

母亲还是走了,那个总是笑着的母亲走了,总是摸着我头夸我的母亲走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与爸爸并不亲近,生疏又陌生,我甚至不愿意称他为父亲,只因为这是个尊称,他不配。

我只与母亲亲近,所以母亲一走,绝望就如毒藤,死死缠绕着我。

因为母亲的重病,我早早地就丢失了童年,母亲一走,我的少年也失去了。

母亲刚过世一年,爸爸就找了新的妻子,那个女人还带了一个小女孩,那个小女孩就是秦欢。

我痛恨她们,从不与她们讲话,把她们视作空气。

爸爸为此打了我许多次,但我从不会改,甚至他打我的时候,我哭都懒得哭,只默默忍着。

家里那个女人讨好了我几次,见我总不理她,她自讨没趣,也就随我了,对我不好不坏,权当作空气。

可秦欢不一样,她年纪小,长得像个糯米团子,大大的眼睛,圆滚滚的脸蛋,只一笑,就融化人的心。

爸爸一打我,她小小一团,却就地扑过来,死护着我,一直求爸爸。

爸爸,爸爸,不要打哥哥了。哥哥疼,哥哥疼的。

她这样子,爸爸就再不忍心打我,只狠狠跺了跺脚,走出去抽烟。

秦欢就会拉着我,对着我被打的地方,轻轻地抚摸,眼泪止也止不住。

起初,我是不领情的,平时也不理她的,可她不哭不闹,也不计较,仍旧软软糯糯地唤我「哥哥」,还像个跟屁虫似的,我走哪儿她跟哪儿。

别人给了她什么好吃的,她都舍不得吃,把好吃的举得老高,再远也带给我。

有一次,盛夏的时候,别人给了她一根雪糕,她舍不得吃,举回来给我,头上脸上都是汗,见到我,献宝似的撕开袋子,想拿给我吃。

结果,雪糕全化了,她一撕开,就淋了她一手,她哭得惊天动地,我以为她是嫌雪糕弄脏了她的手,又实在受不了她那种哭法,就走过去帮她擦手。

哪知她举着手,可怜巴巴,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哥哥,没有雪糕吃了,哥哥,没吃上雪糕,这么热的天呀……」

原来,她竟是心疼我没有雪糕吃。

那一刻,我灰暗的心见到了一丝阳光,就连世间都有了几分颜色。

从那以后,我对她极好,爸爸和那个女人忙于生计,无暇照顾我们的时候,都是我照顾秦欢。

为她洗手手,为她扎小辫儿,还给她做些爱吃的小零嘴儿。

从前,母亲生病住院的时候,我练就的做饭手艺,又全用在了秦欢身上。

秦欢见我亲近她,一天天地快活极了,哥哥长哥哥短,还老爱笑,一笑就见牙不见眼,让人看了也欢喜。

只是,随着我们渐渐长大,我对她心思就慢慢变了,她越来越好看,少女初长成,悸动是件很容易的事。

我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也刻意回避过,可秦欢见我不理她,又总是来讨好,我总是会心软。

到了高中,我遇到了宋暖。

我们是同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会是我未来的妻子。

宋暖喜欢我,我是看得出来的,毕竟在学校,那种爱慕的目光,我见得太多了。

可她什么也不说,只埋头学习,每天上课坐得直直的,认真听课,像一棵松,执意地往上长。

遇到不懂的,她也会向我虚心求教,她总是把头偏过来,把习题拿给我,腼腆一笑,轻轻指着她不会的地方。

她确实爱学习,我不是小气的人,也会细心地给她讲题。

到最后,她总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里又痴迷又快活,会立即把我告诉她的演算方法用一遍,工工整整地抄写好,然后仰起头,又朝我腼腆一笑,眼里的爱慕藏也藏不住。

可只一瞬,她又极力掩藏了回去,认认真真地做她的习题册。

后来,我发觉我们住得很近,转一个角,就可以看到她家。

我为了掩藏自己对秦欢的心思,也为了少与秦欢接触,就刻意接近宋暖。

总会喊宋暖一起上学,也总是为她讲题,整理考试重点,别的同学起哄,说我和她是一对儿,我也不澄清,只笑着不说话。

宋暖与我熟悉了,也不再那么腼腆,会默默替我做许多事。

比如每天带早饭给我,我打球的时候,默默带水给我,替我悄悄地占座。

凡此种种,数不胜数。我看得见,也看到她日益深刻的爱慕,心里却毫无波澜。

那时候,我只看得见秦欢,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能牵动我的心,为她欢喜为她忧愁,以至于都没有我自己的苦乐。

高考过后,宋暖送了我一束波斯菊,说是祝福我,希望我永远快乐的意思。

我心不在焉地收下,轻轻说了一句「谢谢」,转身就把那束花插瓶,放在了秦欢房里,希望她闻着花香入睡。

过了很多年,我才知道波斯菊的花语,除了由衷地祝福朋友,还有怜惜眼前人,象征着少女的初恋。

那是少女时代的宋暖,第一次向我表白,第一次忐忑地把心捧上来,可我只淡淡地说了句「谢谢」。

我同宋暖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虽没有学同一个专业,但见面也还是方便。

她总是默默照顾我,帮我打饭,帮我去图书馆占位,也会给我织围巾。

我通通收下,却从不承认她是我的女朋友,只心安理得地接受她对我的好。

可能,于情爱上,谁先动心,谁就输了,在我面前,宋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输家。

大二那年,我放暑假回家,发觉秦欢被同校的男生追求,看那个男生笨拙地向秦欢示好,就同宋暖对我一样,我心如刀绞。

我不能失去秦欢,那是我唯一的光啊。我再也压制不住自己对秦欢的感觉。

所以,我向秦欢说了我的心意,秦欢脸红如血,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那爸爸妈妈怎么办,他们不会同意的。」

我叫她不用担心,一切由我来解决,于是,怀着一腔孤勇的心情,向父母说了我的心意。

如我所料,家里发生了大地震,那个女人第一次打了我,骂我是没有人伦的东西,是个畜生。

可他们怎么骂,我也不为所动,甚至用绝食、离家出走来逼他们,希望他们妥协。

爸爸被我气得住了院,那个女人也哭得撕心裂肺,家不成家,到处都是一片阴云。

最后,秦欢找到了我,扭扭捏捏,又懵懵懂懂的,叫我不要惹父母生气了,她不喜欢,她害怕。

我不说话,只问她爱不爱我,秦欢睁着大大的眼睛,有些迷惑,她说,哥哥,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要是拒绝你,你就不会对我好了。

那一刻,我的心崩塌了,可自尊不允许我难受,于是,我只摸了摸秦欢的脸,就牵着她回家了。

我与这个家和解了,甚至为了让他们放心,开始叫那个女人「妈妈」,没有人知道我心中的痛苦,没有人。

上学以后,我天天借酒消愁,整天烂醉如泥,宋暖就陪在我身边,一遍遍地劝我,沈寻,不要再喝了,对身体不好的。

可我根本不会听她的,反正喝醉了,都有她替我收拾。

有一次,我又喝醉了,走也走不动,宋暖使了吃奶的劲儿扶我,一路上跌跌撞撞的。

我迷迷糊糊地望过去,见她脸上有豆大的汗珠落下来,与小秦欢为我举雪糕时的汗珠儿莫名的相似。

鬼使神差的,我喊了她的名字,一句一字地说,宋暖,我们在一起吧。

她顿了顿,脸红了又红,低下头,轻轻地,却又郑重其事地回答:「好。」

从那以后,我就同宋暖在一起,我强迫自己再不想秦欢,只沉醉于学习,毕业之后,又想闯一番事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不论苦乐,宋暖都陪着我。

我创业那会儿,是最落魄的时候,宋暖从不嫌弃,也不抱怨,只心甘情愿地陪我去春燕路住地下室。

搬去阴暗潮湿的地下室的第一天,我与宋暖同了床,她的身子很软,又害羞腼腆。

我抱着她,摸着她汗湿的头发,不知怎的,生出了一丝满足感。

那时候,我忙得脚不沾地,压力很大,抽烟抽得很凶,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常常睁眼到天明,根本睡不着。

宋暖心疼我,见我不睡,索性也不睡,整夜整夜地抱着我,给我按摩头皮放松。

创业初期,真的是特别艰难,天天赔着笑脸,一遍又一遍地装孙子陪客户,喝酒喝得胃出血。

宋暖更心疼了,常常在我睡觉的时候,摸着我的脸,偷偷掉眼泪。

她以为我睡着了,可我其实没有,只是在假寐。

后来,不会做饭的宋暖,在不怎么通风的过道里,学习怎么做饭做汤给我。

整天烟熏火燎的,满身油烟,又要遭受周围邻居的抱怨,虽然她到处去赔小心,但还是扛着压力,给我做饭做养胃汤。

后来,见周围人反对得太厉害,又不收分文,替这些人的孩子补课,好换取做饭的机会。

她是名牌大学毕业,聪慧踏实又能干,可为了我,却烟熏火燎的,又上班又做饭,还要免费补课,挨得很辛苦。

我的心也不是铁打的,也曾想过,就算不爱她,也要努力出头,让她过上好生活。

慢慢地,我熬出了头,有了些盈余,和宋暖首付买了一套小房子,算是在这个大都市里站住了脚。

可秦欢大学毕业,也想拼一拼,就瞒着父母,偷偷来到我所在的城市。

生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秦欢刚毕业,工资不高,她又不愿意吃苦,去住太差的房子。

因此,工资一到手,付了房租,就所剩无几,她没人可求,只软软地唤我「哥哥」。

我对她向来心软,又不忍她吃苦受累,就咬咬牙,把我准备好的装修资金,全拿给她周转。

这事儿是瞒着宋暖的,宋暖以为我没钱了,什么也不抱怨,只工作得更卖力,努力存钱还贷,平时也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钱想装修房子。

我是心有愧疚的,可看着秦欢过得开开心心的,又觉得好像是值得的。

宋暖早就认识秦欢,因秦欢是我的妹妹,所以对她也极好,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穿,可煮了什么好吃的给我,也会给秦欢准备一份,叫我带给她。

我本不想带的,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压抑的爱意,但总归是担心秦欢吃不好,就又带过去了。

终于,我的生意慢慢上了轨道,盈利还算可观,加上宋暖存的钱,总算凑够了装修钱。

房子装修好了的那一天,我叫上秦欢,与她喝了许多酒,拿着房本儿又哭又笑。

这是房子啊,在这座城市里,多少人忙忙碌碌一生,都为了它。

可我还那么年轻,没有靠父母一分一毫,就拥有了一套房。

秦欢也替我高兴,拿过房本,看到上面写了宋暖与我的名字,变了变脸色,沉着声音问我:「哥哥,你要同宋暖结婚吗?房本都写了她的名字。」

我恍惚了一下,眼前闪过宋暖的脸,却偏着头望向秦欢,望着她脖颈下安静顺服的绒毛,问她:「你说呢?欢欢,我该不该同宋暖结婚?」

她没有回答,我沉着眼,一口接一口地喝酒,从前的种种往事,如在眼前。

秦欢啊,那是我少年时唯一的光,人能有多少个少年呢?

我心中如翻江倒海,忍不住再次想抓住这一丝光,于是站起身子,直直地望着秦欢的眼睛,轻轻地说道:「欢欢,只要你不同意,我就不结婚,一辈子都不结。」

秦欢也回望着我,眼里似有情意,那么一刻,我没由来地生出一丝心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暖。

好在,秦欢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去,只见她沉沉开口:「哥哥,宋暖那么好,祝你幸福。」

我听了,心中十分失落,可又情不自禁地生出些庆幸,至于庆幸什么,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与宋暖还是结了婚,纵然心有不甘,但总算尘埃落定。

结婚以后,父母也不再反对秦欢来我的城市工作,也不再防着我与秦欢来往。

只是,我与宋暖回老家过年的时候,父母从不让我与秦欢独处,总是会使唤宋暖来陪我。

可一旦过完年,我与秦欢总归在一个城市,所以还是免不了见面,我混出了些名堂,也总要照顾些她。

父母可能怕我和秦欢又发生些什么,总是打电话查岗,明里暗里提醒我,说我是结过婚的人了,不要越界,要好好过日子。

可他们多虑了,我心里爱着秦欢,又怎会轻待于她?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碰过她。

况且我有生理需求了,也有宋暖,我怎么可能去亵渎秦欢?

或许是我总是忍不住对秦欢好,宋暖总算察觉出什么,总是在我去看秦欢的时候,开车过来寻我。

我看破不说破,甚至觉得有些隐秘的兴奋,却原来宋暖对我,总是宽宏大量的,只要我同她在一起,她什么都可以装聋作哑。

明明,宋暖也是个骄傲的人啊。

结婚三年,我同宋暖相安无事,只除了要宝宝这件事,叫我不如意。

宋暖想要个宝宝,可我却不愿意,总觉得有了宝宝,就有什么不一样似的。但好在宋暖并不十分催促我,也还算懂事。

我生日那天,从前的旧友都到了,他们都认识秦欢,叫我把秦欢都叫上,要一同跟我庆祝。

当中有人也提议喊上宋暖,说沈哥有媳妇儿了,不能忘了带媳妇儿,又揶揄我结婚早,是不是被媳妇儿吃得死死的。

我忍不住咧嘴笑了,心下有些得意,我怎么可能被宋暖吃得死死的?倒是她,才被我握在手心里动弹不得。

但我绝不会说出来,也不愿意宋暖出来,于是就拒绝了,说什么大家都不熟,带出来大家都玩得不尽兴。

生日那天,我忘了同宋暖说要出去,只满心欢喜地带着秦欢,去热热闹闹地和旧友过一个生日,顺便回忆一下青葱岁月。

我那天高兴,喝了许多许多酒,久违的醉了酒,酒能乱性,毁了我一向克制的理性。

那晚,我同秦欢生平第一次接了吻,又说了不该说的话。

从前的从前,我是想过,为什么宋暖不是秦欢,为什么我的感情这么坎坷,为什么秦欢是我妹妹?

我曾想过,如果宋暖是秦欢,那么我整个人就满足了,会像泡在蜜罐里,过上最快活的日子。

可是,如今我不再这么想了,就像父母常常告诫我的话那样,我也想要好好过日子,我也在好好收敛自己的心思。

我醒了酒,心里很后悔,总觉得嘴里不干净,有异味,漱了许多遍口,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甜蜜欢喜。

甚至,心里还生出些不知名的惧怕,暗暗发誓,再不喝酒了,太误事了。

怀着不知名的羞愧,我回了家,屋里黑沉沉,又静悄悄的,宋暖没有在沙发上等我。

我有些疑惑,到处看了看,发觉了宋暖为我准备好了的礼物。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花了十分的心思的,我仔细地摩挲了每一件礼物,心口被胀得满满当当的。

到了卧室,见宋暖躺在床上,长发铺在枕头上,散着淡淡的香味。

我一时情动,轻轻地爬过去,抱着她,想要与她亲热。

可她不知怎的,一下子就醒了,特别抗拒地推开了我,眼睛红红的,盯着我,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我没来由地慌了神,心里乱成一团,可又拉不下面子哄她,就讪讪地下了床,去浴室里洗澡。

我以为,宋暖只是气我没与她一起过生日。可过了好久,她总也不理我。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整天坐立不安,做事都老是分心,还总觉得头上悬了把剑,随时都要刺下来,心里又恐慌又难受。

而且,我还发觉,她特别厌恶我的碰触,再不同我亲热,晚上也不给我留门,更不会等我。

家里那一盏灯火,好久都没有为我亮过了。

我想过向她道歉,可怎么也张不开嘴,毕竟我与宋暖认识以来,都是她哄着我,什么都是她先低头。

恰好,秦欢又感冒了,需要人照顾,我想了想,发给宋暖信息,告诉她我要去照顾秦欢。

我在秦欢那里,望了好多次门口,希望能同往常一样,宋暖不放心我,跑过来寻我,与我一同回家。

这样,我们之间的僵局就打破了,还过从前的日子。

可宋暖没有来,我心里难受得像破了个大洞,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凌晨两点半,秦欢睡下了,我实在等不了,又怕宋暖误会什么,急匆匆地开车赶回家。

在路上开车的时候,我听夜间广播的时候,电台主持人说了一大堆我没心思去听,却只听到一句: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对了,一定是这样,夫妻之间,没有隔夜仇。况且,宋暖还那么爱我。

就那么一句话,我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不停地跟自己做心理建设。

所以,那天回家,虽然被她抱怨动作大,吵醒了她,但我洗漱完了,还是又壮着胆子,点了点她脖子,那是我们心照不宣的暗号。

况且,我也真的好久没有与她亲热,快要憋不住了。

她没有立马推开我,我心中狂喜,近乎虔诚地凑过去,吻了吻她的脖子。

可下一秒,她还是推开了我,甚至奔去了浴室,我僵在原处,心里破的大洞越来越大,还不停地吹着冷风,那种痛苦与煎熬,除了我母亲离世,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过了。

我颤着身子,摸索着下床,打开了浴室里的灯。

原来,我已让她这样厌恶。连我吻过她的地方,都要用酒精擦拭。

她见我发现了,连遮掩也没有,只说第二天要去上班。

我能说什么?难道还觍着脸说,宋暖,你不要这样,我们是夫妻,我想要和你亲热一下?

我的尊严不允许我做这样的事,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在以后失去宋暖的日子里,只要她能回到我身边,我根本就想当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尊严从来不在我考虑范围之内。

宋暖甚至还去了客厅的沙发上睡,连与我同床而眠也不肯了。

我再也睡不着,坐在床边,想了很多,想法纷纷扰扰的,又乱糟糟的,却得出了一个结论。

可能,宋暖已经不爱我了。

我怎么能接受?又怎么可以接受?整个青春都有的姑娘,整个青年都在的姑娘,还是结婚了的妻子,无缘无故地不爱我了。

不,绝不可能,我绝不相信!

可能,她就是气我没有顾及到她,过生日都不同她在一起过。

每个丈夫这样冷落到妻子,妻子都会不高兴的,我只要与她好好谈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所以,第二天,我在浴室堵着她,想要与她好好谈谈。

我直勾勾地望着她,试图找出一丝她还爱我的佐证,从前在她面前高高在上的气势,早已荡然无存。

还好,她笑了,淡笑着,声音是我熟悉的样子:「我是怕打扰你睡觉,才去沙发上睡的。我上班要迟了,先走了。」

她这么说完,我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也不自主地勾出笑,露出了这段时间来最真切的笑容。

我就如毛头小子一样,心头雀跃不已,还搔了搔乱蓬蓬的头发,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温柔活泼,还有种心头大石终于落下的轻松。

我告诉她,叫她早些下班,我父母要来看我们,我们一起出去吃好吃的。

其实,我爸爸和那个女人根本没说要来,而是我想和她出去吃饭,又怕她拒绝,所以随口撒了谎。

她笑着点了点头,我心中的欢喜一下子就胀满了胸膛,看着她外出的背影,忍不住上前去抱着她。

她身上软软的、香香的,有种让我安心的魔力,我把下颌放在她头顶,深吸了一口气,才心满意足地说。

宋暖,从今往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她说,知道了。

那一刻,我珍之重之,心里炸开了似的,什么都满满胀胀的,也什么都想不起,只想着怀里抱着的宋暖,心中有种失而复得的踏实。

她去上班以后,我急忙派人买了飞机票,叫人接我爸爸和那个女人过来。

做戏做全套,我可不想宋暖因为我撒谎而生气,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我终究失策了,在饭桌上,那个女人话太多,还不中听,我拦了一遍,她还是没眼色。

她以为她是什么人?怎么用这样语气对宋暖说话?我叫了她妈妈,她就真的是了?不可能,永不可能,我只有一个母亲,她现在在天上。

不过,那女人也算有个好处,就是帮着催宋暖生孩子了。

我现在,迫切地想要与宋暖有一个孩子。有了孩子,她就不能离开我了。

可她最近不让我碰,我根本没办法。如果那个女人能帮到我,那最好不过了。

可是,宋暖再不似从前了,也不愿意受着那个女人了,还说不是她的问题。

这话一出,爸爸和那个女人都朝我瞥了一眼,眼神儿都奇奇怪怪的,甚至那女人还磕磕巴巴地说:「现在……医学……发达……」

我如坐针毡,又实在忍不住,就抬头望了宋暖一眼。

她总也不让我碰,我是个正常的男人,都快憋死了。

不让我碰,又怎么生孩子?再怎么样也不该怪在我身上呀。

这么想着,我心中不知不觉的,就生了许多幽怨,唉……

我刚想说几句话,打破如今的尴尬局面,哪知道宋暖又开了口,像是无知无畏,又像是闲话家常。

她说,是沈寻不想要。秦欢身体不好,他总要去照顾,也抽不开身要孩子。

她这话一出,四周安静得可怕,就连一直埋头吃饭的爸爸都停下了筷子。

爸爸和那个女人迅速交换了眼色,眼里都流露出了难堪。特别是那个女人,盯了我一眼,就像毒蛇吐了信子。

可我无心去关心他们,只抬头去望宋暖,她是无心还是有意,我要看清楚。

我相信她是无意的,所以她怎么说,我也受着。

可她也望了过来,只一眼,我就知道,我再不能骗自己。

宋暖,就是故意的。

那么一刻,我多伤心啊。可能,我真的丢了最爱我的人了。

从前那个爱我的宋暖,好像不在了。

自此以后,爸爸和那个女人不走了,而是搬去了秦欢家,说是照顾她。

我知道,这其实是为了防我,怕我与秦欢做出什么失格的事,让他们丢脸。

可他们,可能真的多虑了。我如今不知怎的,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要有什么抓不住,抓心挠肝的,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特别是有从前关系好的同事,悄悄给我提醒,问我是不是和宋暖闹矛盾了。宋暖到处在托人找律师,要打离婚官司。

我听到「离婚」两个字,整个人眼前一黑,几乎要站不稳。

离婚,代表宋暖将再不是我的,我再也看不到她,触碰不到她。她从此与我再不相干。

只是想一想,我就觉得窒息。

我简直想也不敢想,整个人一直发颤发冷,像心肝都要被人挖走一样。

我不知怎么回的家,倒在床上,蒙着被子,捶着心口,不知道要怎么缓解这种窒息的感觉。

后来,我找到了宋暖找的离婚律师,那个律师虽然年轻,但却挺有名的,是打官司的一把好手,总是出其不意地制胜。

我不敢找宋暖问清楚,就只有采取迂回一点的手段了。

等见到那个律师,却总觉得眼熟,在我印象中,总有双艳丽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黏在宋暖身上,只是比现在的眼睛稚嫩些。

可那些记忆太模糊,我有些想不起来。

我拿出把一张卡,似笑非笑,把它放在了那个叫唐景的律师面前。

那张卡里有很大一笔钱,我想,很少有人能拒绝这么大一笔钱。

「唐律师,这全是你的。希望你笑纳。」

坐在对面的唐景笑了笑,也不回话,只把那张卡推了回来,四两拨千斤地说:「沈老板,无功不受禄。」

我没有接回那张卡,而是用指尖点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地敲着:「唐律师,你是个聪明人。你看,我妻子任性,找到你,说些胡话,你不要当真。现在,整个律师行里,谁也不把我妻子的话当真,就你当了真。」

唐景的眼眯了起来,掩藏住了里面的愤怒,他的手捏了捏,又放松下来:「不好意思,沈老板,我不懂你什么意思。如果涉及我手上的案子,那不好意思,恕我失陪,身为律师,我要保护我当事人的隐私。」

他这么说着,就起了身,打算就此离开,我当然不可能就让他这么走,也站起身来,语气不急不躁:「唐律师,你也知道,我不缺律师,我只是心疼我妻子,不想让她难堪。」

唐景听了这话,突然就笑了起来,眼弯弯地,又带着满目的讽刺,十分碍眼:「沈老板,咱们能不能诚实一点。你让暖暖……呃,宋暖什么时候不难堪过?」

他误喊了「暖暖」,停顿了一下,话说完了,脸却又羞又红,像有些懊恼。

这副神情,十分眼熟,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抓住了一点念头,终于想了起来。

唐景,春燕路上,一个单身女人的儿子,宋暖还曾经给他补过课。

从前,无论他做什么,一双眼就爱黏在宋暖身上,那些眼神,我太熟悉了,我在太多人眼里看到过,宋暖眼里看到过、对我心生爱慕的女生眼里也看到过。

那时候,我还向宋暖提了一句,可是宋暖只把他当孩子,浑不在意,甚至连他的名字,也记得十分含糊,我也就算了。

可如今,他已经是个长相周正的成年人了,甚至还在律师界里站稳了脚跟。

这下子,我看他就更碍眼了,甚至刹那之间,就对他生了恨意,甚至欲除之而后快。

「我让自己的妻子难堪不难堪,轮不到你一个不相干的人操心。至于别的,唐律师,咱们拭目以待,看看你能不能打赢这么一宗离婚官司。」

唐景站直了身子,扬了扬脖子,语气十分沉着:「沈老板,咱们拭目以待。」

我努力保持着体面,笑了笑,就抬步走了。

回到家,抱着宋暖的衣服,深深地嗅了口气,闻到她的味道,才稍稍沉下了心,我打开手机,想要给她发些信息,催回娘家的她快点归家。

可打了大段大段的话,又忍不住删了。我也不傻,知道宋暖这次回娘家,是为了给她父母说想要离婚的事。

她父母一向不喜欢我,特别是他爸,见到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我有些后悔,当初没有跟她父母搞好关系,处得像仇人一样,现在宋暖想离婚,想必他们是乐见其成的。

这下子,更没个人劝劝她了。我甚至想过去讨好她父母,可也知道,现在才去,未免太迟了些。

我抓住头发,头发一把一把地掉,烦躁到极点。

要是与她有个孩子就好了。有了孩子,她也不至于说离婚就离婚,总要照顾孩子的心情不是。

我真怕宋暖回来,可久不见她,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失重的感觉想要绞杀我一样。

这时候,不得不承认,我早在日日夜夜的相处里,同舟共济的风雨里,就已爱上了宋暖。

她是我的爱人,亦是我的亲人,更是溶于骨血之中,根本不能像秦欢一样,说搁下就搁下。

从前,自己执着于过去,以为抓住了光,却不知道,在时间的长河里,我生命之中的光,早换成了宋暖。

秦欢于我,就如黑夜里的星星,我看着灿烂,却并没感觉到暖意。

可宋暖,她早就是我生命中的太阳,我视若无睹,可浑身却被晒得暖洋洋。

人失去了星星,只会怅然若失,不住缅怀歌颂,嗟叹失去了一片星空。

可人一旦失去太阳,就活不成了,过不成了,天地万物都会没有了生机。

这么多年来,说我是一叶障目,也不过如此。

我不知宋暖是什么时候不爱我了,可我知道,我是离不开她的,我根本不可能与她离婚。

恍惚之下,我想起了唐景那个充满讽刺的笑。我突然就懂了他的笑容,那不光是在嘲讽我让宋暖难堪。

还是在嘲讽我,这么多年来,慢慢失去了自己的珍宝却不自知。

宋暖回来了。

也果然带回了离婚协议。

我头上悬着的那把剑,不出意外地刺向了我,我无处可躲,也没想过躲。

但我当然不会同意。

那她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她站起身来,俯视着我,梗着脖子,看我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字一句地说。

沈寻,既然这样,咱们法庭上见。

多完美,多绝情,就这么丢下我了,把我孤孤单单地丢下,再也不望一望她曾经爱过的人。

从前,我以为宋暖会永远爱我,要是谁说宋暖要离开我,我会笑话死他。

可如今,宋暖真的想与我一刀两断了。

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我也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甚至我现在都不相信这件事是真实发生的。

所以,宋暖刚转身,我就拉住了她的手,就像扶着一根破碎的救命稻草一样。

她还是觉得我恶心,怎么甩也甩不掉我的手,只能冷冷地盯着我。

我被她的眼刺得瞳孔一缩,铺天盖地的绝望与伤心向我涌了过来。

可我还是想问问她,想让我自己总不死心的心思彻底熄灭,于是带着沉痛,轻轻地问她。

「你这么些天早出晚归,还说要同我好好过日子,都是为了拖住我,好找律师离婚?」

我的声音太沉痛,居然还带着些不可置信,又很落寞,显得萧索至极。

可宋暖没有心疼我,这要换作从前,我只是轻轻碰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痛,她就已经把头偏过来,把我碰了的地方,吹了又吹,眼泪汪汪地说,吹吹就不痛了呀,老公。吹吹就不痛。

她只是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你都知道答案了,何苦又问我?」

「放手!沈寻,知不知道,你现在离我近一点,我就觉得恶心。」

我喉头几乎是腥甜的,浑身一震,只觉天地黯然失色,脸色也迅速地灰败了下去,手下的力道松了。

她趁机把手抽了出来,又用纸巾擦了擦手,才拖着步子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转过头来,我燃起些希望,希望她看看我,可她只是扫了眼打包好的行李,缓缓开口:「你别动我行李,我明天就搬出去。钥匙会留在桌上,方便你换锁。」

随后,她再没看我,轻轻地出了门。

我人倒在地上,大恸不已,终于在时隔多年,再次长夜痛哭。

却原来,我真的弄丢了我的姑娘啊。

绝望之下,我再次诚心诚意地向神明祈祷。

求你们大发慈悲,把我的姑娘还给我吧,只要她回来,我愿意付出一切……

宋暖离开了我。

家里再没有宋暖等我,也再没有人给我留饭,那个没有宋暖的地方,已经不是我的家了。

我无家可归,只能夜夜去买醉。一开始,酒精尚能麻醉自己片刻,但到后来,我酒量变得更好,就连那片刻也失去了。

不能醉酒,还整夜整夜失眠,只能开车去闲逛,不知不觉地就开去了春燕路。

现在想想,春燕路大概是我人生中最圆满、最幸福的时刻,那时候的宋暖,一心一意地爱我,从没有想过离开我,我们相依为命,又有共同的目标。

爱人在侧,理想满怀,人生之得意,莫过于此。

可那时的我,又怎能体味到这些呢?

我又租下了我与宋暖曾经住过的地下室,那里还是老样子,又小又破又脏,臭味熏天,晚上老鼠成群结队,白天蟑螂满屋。

屋里那张破旧的铁丝床也还在,正默默地在角落里生锈。

我走了过去,蹲在铁丝床边,摸了摸宋暖曾躺过的地方,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

原来,这里的条件那么差,根本不是人能住的地方。

可宋暖这个傻姑娘,当年只一腔孤勇地跟着我,任劳任怨,从无抱怨。

甚至,还在这个小小的困厄的地下室,把女孩子珍贵的第一次,珍而重之地给了我。

我伏在了铁丝床上,好像看到了曾经的宋暖。

那时的她为了让我住得舒心一点,天天打扫屋子,又用消毒液到处喷洒,怕这些老鼠有细菌,让我生了病。

又为了我,明明那么怕蟑螂,硬生生地克制了恐惧,面色苍白地拍死它们。

因为地下室不太通风,总是有味道,她就天天开着门,还只要有阳光就去晒被子,把被子晒得暖洋洋的,又有肥皂的清香味道,等我回去的时候,躺在床上,就舒舒服服又干干净净的。

可那时的我什么也望不见,一心一意只想出人头地,甚至她晚上起夜,想去外面上厕所,我都嫌烦,不愿意陪她去。

想到这些,我的心就痛得蜷缩起来。

沈寻啊沈寻,你真不是个东西。

沈寻啊沈寻,你知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

沈寻啊沈寻,你这么个畜生都不如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宋暖的爱。

我站了起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有点点湿意落下来,黏在我耳侧的发上。

摸了摸,却原来是我落泪了啊。

我有多久没哭了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可我的泪,不光有伤心,还有悔恨。

我弄丢了我的妻,弄丢了我的珍宝,也弄丢了我的太阳。

原来,有了宋暖,沈寻才是沈寻。

没有了宋暖,沈寻只是个行尸走肉,生活会失去目标,也没有了奋斗的动力。

我所谓的出人头地,在内心深处,也只不过是想要宋暖过得更好而已。

沈寻不能失去宋暖,我也不能失去太阳。

因为不能失去,所以不论用什么方法,就算是不择手段,我也要让宋暖回到我身边。

想到这里,我擦了眼泪,关住地下室的门,悄悄开车回了家。

洗完澡,我躺在宋暖躺过的床上,把被子盖住头,去闻宋暖留下的味道。

可宋暖离开的太久了,味道淡了很多,我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恐慌,急忙爬起来,把她残留的所有物品找出来,全部摆放在床上,而后整个人伏在上面,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这么些天来,我第一次回来,可宋暖一手打造的小窝,却渐渐消失了她的痕迹。

甚至于,她的味道都在消散。

这太恐怖了,简直让我痛不欲生。

好在,我请的私家侦探,说查到了宋暖的新住处,明天一早就会发给我详细地址。

想到这里,我再睡不着,就这么捂着宋暖的留下物件熬到了天亮。

天刚蒙蒙亮,我就催促私家侦探发给我地址,当收到了地址那一刻,我简直如获至宝,整个人精神气都回来了。

为了这个地址,我可费了不少功夫。先是找人去跟踪,可宋暖深居简出,除了上班就在家,平时基本不出门。

她上下班也不开车,就天天挤地铁,早晚高峰人挤人,别说跟踪人了,看到她都费劲儿。

后来实在没办法,又拜托了老莫。

老莫是宋暖的老板,我让他随便找个借口,要公司员工填写地址。

可宋暖好像有所准备,根本没填新地址,只填了过去的地址。

最后,还是几个相熟的朋友,介绍了几个靠谱的私家侦探,虽然贵一点,但总算有了眉目。

拿到了宋暖的地址,我班都没去上,直接就奔了过去,想趁着早上她上班的时间,望一望她也成。

可赶到那边,等了许久,也不见她,后来无奈,发了信息给老莫,老莫说她人都在公司了。

那索性就在她住的周围逛一逛吧。

这样的等她,好像是第一次,感觉很奇妙,又莫名觉得幸福。

我走走又逛逛,隔一会儿就去她租住的小区附近望一望,整个人度日如年,又满怀期待。

可是,无意之间,我居然看见唐景了。

我不敢置信,可又不得不承认,唐景确确实实是从小区里出来的,甚至,还是从宋暖住的那幢楼里下来的。

只一瞬,满头满脑的气血直冲入脑,心里的恐惧、痛苦、嫉妒一齐向我袭来,几乎将我袭倒。

我稳了稳心神,只堪堪站定,就觉冷汗流过了眉头,滴落入地。

唐景估计很忙,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瞧着文件,匆匆而去,并没有注意到我。

等他走了好远,我才回过神,又迅速调整心情,去买了点好烟好酒,提溜着,去了保安室,与那个小区的保安套近乎。

小区保安有了好烟好酒,在我有意的搭讪下,醉眯着眼,吐了吐烟圈:「你说 804 那家啊,那家女租户不错,虽然离过婚,但看起来本本分分的,也不歧视人。每次见着我们,总是笑眯眯的,买点什么水果,路过保安室,还会递几个过来。

「805 室小伙子,估计看上那家女租户了,好像是专门为了她搬过来的,也不知道在没在一起,但是他们两个总是一起去买菜,好像那小伙子还天天给她做饭来着……

「旁人看起来可能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女方离过婚,但是我看啊,小伙子喜欢得很,那么忙,自己都顾不上吃口热乎饭,可再忙,也要回来做饭给她吃……

「这个毅力,这份儿贴心,我可见得少啊。」

保安喝醉了酒,有一搭没一搭的,但我还是听了个明白,心里翻江倒海,几乎咬碎了牙。

我再听不下去,又敷衍了保安几句,就狼狈地出了小区。

宋暖是我的,她本来就是我的。

她的青春,她的青年,都属于了我。

她的未来,也该是我的,唐景算什么东西,要来和我抢?

他凭什么和我抢?我和宋暖还没签字,宋暖还是我的妻子,用得上他来献殷勤?

我的心绪烦乱,整个人又堵又惧,只想一醉解千愁。

我喝了许多许多酒,那些酒几乎都让我醉了,可我没有解千愁,心里只越来越苦涩。

不知喝了多久,我眯着眼,望了望时间,好像宋暖下班了。

我急忙起身,可有些醉意,脚步不稳,走路有些飘浮,但心里还尚算清楚。

天色尚早,天却黑了,我望了望天空,只见乌云密布,可能要下大雨。

我加快了步子,走去了小区,我经过保安室,保安见是我,只问了几句,就放我进去了。

越靠近宋暖,我却越觉得害怕,近乡情怯,大抵如此。

走到宋暖门口,我迟迟不敢敲门,只在门外踱步,心里焦急苦痛,如在火上烤。

倏忽,大雨倾盆。

我惊得浑身一抖,仍旧不敢面对。又突然听到关窗的声音,心里激动起来,原来,我的宋暖就在屋中。

只要我敲了门,就可以见到日思夜想的宋暖。

我再也忍受不了相思,鼓起勇气,敲了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一声又一声,敲得人心急。

里面的宋暖在问:「是谁?是不是唐景?你淋雨了?」

唐景?她居然问是不是唐景?

我的期待、骄傲、激动,一刹那间,全部破碎了。

苦涩漫入口中,让我几乎想落荒而逃。可我不能逃,所以我没有回应,只一声又一声的敲门。

宋暖打开了门,只一眼,我就望见了她。

她脸色圆润,整个人胖了些,气色很好。她皱着眉,似乎有些不喜:「唐景,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又是唐景!又是唐景!她怎么只想到唐景?!

可我还来不及去嫉妒,思念就让我抢先一步,直扑过去,紧紧抱住了宋暖。

等抱住了她,心里才踏实,又使劲儿嗅了嗅她脖子里的味道。

真好,那是宋暖的味道,没有消散的味道,独属于她的味道。

可我还没有闻够抱够,宋暖就推开了我,还离我那么远,就像我是瘟疫一样。

我难受得快要立不住,加之又有些醉意,一个脚步不稳,就瘫在了地上。

宋暖,我后悔了。你回来好不好?不要理唐景。

宋暖,我好想你。

我模模糊糊说了许多话,可因为伤心与醉酒,又说得不甚清楚,宋暖好像根本没听到。

或者她听到了,却也不稀罕了。只装作不知道。

她只是踮起脚尖,踢了踢我,想要赶我走,可我怎么会走?我宁愿她杀了我,也不愿意她不要我了。

可能我今天实在喝得太多,只吐得满地都是,宋暖很不满意,看我的眼神十分嫌弃。

「喂,喂,你起来,别在这里睡。」

她踢了几踢,我想要动,却没有力气,只能躺着,又连打几个醉嗝,失了仪态,让我懊恼不已。

「沈寻,你别动,我扶你去外面吐。」

她话音刚落,一阵闪电劈下来,随后雷声阵阵,雨点无故地大了起来,响得人心痒难耐。

她扶着我,往门外走去,身上的味道若有若无,让人又安心又燥热。

我越来越意动,浑身烫热,心里像被煮沸了似的。

眼看着宋暖挨着门边,我心中一急,加之刚刚吐了些,醉意去了大半,把门拉着,只重重一摔,就紧紧地关了起来。

宋暖见状,急忙放开我,往后退了几步,紧紧贴着门,手也悄悄去摸门把手。

我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也瞧出了她的害怕,便想要走过去,安抚她。

「沈寻,你干什么?别过来!」

她虽这么喊着,我却听不进去,本能地伸手一拉,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

「沈寻,你别杀我!我不跟你抢财产,我愿意净身出户,也不声张你和秦欢的事,我发誓!」

听她这么说,我浑身一顿,手下用了力。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却原来我在宋暖心中,竟是不堪到如此地步。

我低低笑了起来,整个人因为发笑颤动了起来,又痛苦又嘲讽,浑身又冷又热,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如此。

我神经质地嗅着她的发、耳垂,又嗅到她的脖子里,脑子里闪过的,竟是她再没有喊过我「老公」了,只直呼其名,叫沈寻。

我太介意这一点了,忍了忍,又深深吸了口气,才沉沉说道:「宋暖,我讨厌你叫我沈寻。」

她的耳垂莹润小巧,侧脸流畅,触感细腻,我几乎立即停顿了下来,被蛊惑似的,伸了伸舌,舔了一下她的面颊。

舌头划过地方,触电似的,让人发蒙,语气也不自觉地颤动起来:「你应该叫我老公才对。」

可宋暖听了这话,表情痛苦,又干呕了起来。

她竟这样厌恶我。

厌恶我的碰触、厌恶我的欲,也厌恶我的情。

只那一瞬,早被痛得千疮百孔的心,生了无数的恼怒。

明明宋暖是我的老婆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连一次机会都不再给我了?为什么要让我尝过被爱的滋味又丢下我?

为什么?!为什么?!

我再忍不住,只粗鲁地把宋暖压在沙发上,人也伏在上方俯视着她:「宋暖,你居然真的厌恶了我。」

她偏过头,看出来很厌恶,语气却试图安抚我:「沈寻,有话好好说,万事好商量。」

她这样示弱,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心里的柔情又肆意横生。

我低下头,唇在她面上梭寻,发出了些粗喘:「宋暖,那我们就好好说话,你再不要提什么离婚……」

宋暖,咱们好好的,不要提离婚,咱们好好过日子,再生一双儿女,白头到老,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可宋暖直接打断了我,眼里也恨恨的,厌恶怎么也藏不住:「不可能!沈寻,不跟你离婚,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太伤人了。

太伤人心了。

我终于知道心碎是什么感觉了。

「呵呵呵……」

「呵呵呵呵……」

我怒极反笑,心里的疯狂到处蔓延生长。不管宋暖爱不爱我,我都不可以失去她了。

「宋暖,我怎么舍得你去死。我现在才知道,没有你的家,冷冰冰的,如一座坟墓,随时都可以吞吃了我。

「宋暖,我根本离不了你,我根本离不了你!」

我望着她,她的眉眼弯弯,好像同过去一样,可分明又与过去不同,她如今看向我的时候,嫌恶几乎滴出来。

「沈寻,没意义,珍惜你拥有的吧。我们夫妻缘尽。

「如果你想体体面面,我乐意之至。如果你想对簿公堂,传票也寄给你了,我随时奉陪。」

宋暖兀地心平气和地望着我,就连刚刚的嫌恶都慢慢消散不见,就好像我与她毫无关系,只是个陌生人一般。

是的,陌生人,爱没有了,甚至连恨都没有了。

如果连宋暖对我都没有了爱与恨,那我还算在世上活过一场吗?

我的青春、我的青年,宋暖这个彻彻底底的参与者,如果都不在意的话,我有存在的意义吗?

那一刻,我猛地狂躁了起来,再没有从前的意气风发,只狠狠地摇着宋暖,嘶吼着:「宋暖,我永远不可能让你离开我,永远!」

我这样失控的样子,宋暖害怕极了,抖得不成样子,眯着眼,又努力想睁开,怎么都不合时宜。

终究不忍心,停下了晃动她,只盯着她,手无意识地放在她脖子上摩挲。

我是活过一场的。沈寻活过一场,被唤作宋暖的女孩儿爱过。

如果,如果,早有个孩子就好了。那是爱情的结晶,只需要唤我一声「爸爸」,喊一声宋暖「妈妈」,全世界的人就都知道,我和宋暖爱着,是一对儿夫妻。

想到这里,我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又看向身下的宋暖,在灯光的掩映下,她美得惊人。

「宋暖,你不是想要一个孩子吗?我给你。」

我话音刚落,屋外一阵闷雷滚动,炸得人惊恐万状。

宋暖下意识地想逃,我却本能地钳制住她,她动弹不得。

我一手解她的衣扣,一手从她脸上滑去,唇也俯下去吻她……

果然还是我的宋暖啊。

这一刻,我只觉安心。

宋暖回来了。

只是我们没再住那套小屋,而是搬进了我早就购置好的花喜别墅。

那套小屋,我是再没有勇气去住了。它见过我所有的狼狈与绝望,宋暖也在那里向我提了离婚,我下意识地想逃开它。

花喜别墅环境清幽,最重要的是,安保做得极好,没有我的同意,宋暖根本出不去。

同时,我替宋暖退租,替她辞了工作,甚至用了些手段,打消了她父母与朋友的疑虑,让宋暖不与他们联系变得合理。

这样一来,宋暖的亲人、朋友、工作都不会打扰到她,她只同我一起,咱们两个安安心心地生宝宝。

刚过来的时候,宋暖从不说一句话,连泪也不晓得流,可我能怎么办呢,难道同意离婚,放她自由?

这当然不可能,她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不管她接不接受。

她不同我说话,没关系的,只要她在我身边就好了。

况且,我真心真意待她,时间久了,她总归会回心转意的。

我不允许自己悲观,也只能这么想,根本不敢想别的可能,也刻意忽略我在强迫她。

只是,宋暖太排斥我碰她了,我一挨她,她就浑身僵冷,还总是干呕,我使出浑身解数,也不见效,这是从前没有过的。

这令我挫败,也令我愤怒,因此总是失控,弄得她身上青青紫紫的,可过后,又有些心疼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宋暖突然想开了,不再钻牛角尖,她开口说话,把花喜当作家一样打理,添购了许多绿植,对我也与从前一般无二,甚至还能对我撒娇。

我受宠若惊,只觉如在梦中,失而复得,何等的幸事,上天当真待我不薄。

只是宋暖与我同房之时,还是不容易动情,而且也总是找借口逃避。

我理解她,毕竟之前我强迫了她,她对此有些心结也不奇怪。

不过,总体来说,我与宋暖日子过得舒心,算得上是蜜里调油。

我心宽体胖,都长胖了几斤,整个人却很精神,在公司里对员工也和蔼了许多,再没有之前的戾气横生。

在这期间,唐景来找过我,我望着他,看他胡子拉碴,满眼的红血丝,心里无端地痛快。

他问我宋暖的近况,我笑了笑,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才勾了勾唇:「唐律师,我老婆的事儿,好像轮不到你来管吧。」

唐景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眼神犀利,却嘴角下垂,看起来苦痛至极:「沈寻,你就是个畜生!我去看过宋暖的出租屋,你对她做了什么?!」

他说完之后,神经质地抖了抖手,手上的青筋暴起,看起来想要揍我。

我巴不得他来揍我,这样我就有办法让他留下案底,搞掉他的律师从业资格,让他滚出这个城市,离我的宋暖远远的。

可他终究没有动手,只恶狠狠地盯着我,嘴角绷得死紧:「沈寻,我真替宋暖寒心,她竟爱过你这样的人渣!

「沈寻,我不会这么算了的。」

我大笑起来,眼里又冷又嘲,待笑够了,饮了口咖啡,才缓缓开了口:「唐景,你是宋暖什么人?又算个什么东西?」

唐景的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整个人愣在原处,握着拳,却不知往哪里挥,活像个丧家之犬。

我看得痛快,也懒得理他,只默默饮完了咖啡,就起身离开,然后去了花店,买了束玫瑰给宋暖。

也是我日子过得好,所以才不愿费时间同唐景纠缠,要换作往常,唐景不死也得脱层皮。

回家以后,宋暖在卧房睡觉,我没有打扰她,而是把玫瑰插瓶,放在她床侧。

正好还有点工作没做完,又不想浪费与宋暖的一分一秒,索性就半躺在她旁边工作。

这样的日子真好呀,工作累了,侧身就可以望见宋暖,望得兴起,心中又胀又满,还可以俯身吻她。

宋暖大部分睡得不太安稳,总在睡梦中蹙眉,仿佛做了什么噩梦。

我吹了吹她的眉头,又摸了摸她的头顶,看她舒展了些眉头,才又开始工作起来。

突然,宋暖不知被什么惊醒,猛地起了身,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发觉有泪意,急忙放下了正看着的文件,也起身坐了起来。

我满心的惶急,不晓得她怎么了,只能语气轻柔地问:「宋暖,怎么哭了?」

她捂着眼睛,没有看我,只低低说道:「没有,我只是做了些好梦。醒来却只发觉是梦,很难过。」

听她这样说,我竟与她感同身受,我也怕现在的日子只是个好梦,等我醒来,发觉只是个梦,那该多难过。

「不要难过,宋暖,有我呢。」

我伸手过去,搂着宋暖,把她抱在怀中,方觉得踏实了点。

现在面对宋暖,我不自觉温柔了许多,也不时地反思从前的自己,努力尝试改变,希望可以好好与宋暖过日子。

晚饭的时候,我主动放下了工作,想要下厨做饭给宋暖吃。

我厨艺尚好,可这么些年,却从来没有给宋暖做一顿饭吃,如今想来,只觉满心的遗憾。

宋暖不让我进厨房,可她实在拦不住,也就由我去了。

我去了厨房,宋暖却没有跟来,只坐在外面看电视,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在我的想象中,如果她来看我做饭,见我动作麻利,就会忍不住从背后抱着我,脸贴着我的背,发出惊奇与快活的赞叹。

可她根本就没有来,只顾着看电视,我忙忙碌碌之间,竟然有些委屈。

于是,为了让她来看我,我只能装作第一次做饭那样无措,过一会儿就喊她。

「宋暖,蒸饭要放多少水啊?

「宋暖,这条鱼我拍晕了怎么还在动?」

可宋暖每次来了,只简单说一两句就走了,根本没注意到我,我越整越越委屈,索性在锅里倒了油,让它着了起来,然后才又大着嗓子问:「宋暖,锅着火了怎么办?」

宋暖扶着额头,气呼呼地冲来了厨房,风风火火地盖上了锅盖,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也瞧出了她的脸色,人缩在一旁,还是觉得十分委屈,可又不好意思挑破自己这点子小心思,只能哄着她:「宋暖,你别生气啊。我本来想做一顿好吃的,哄你开心的。

「你逞什么能,得了,厨房没法儿用了!」

宋暖环顾了四周,见厨房一片狼藉,罕见地对我发了怒。

不知怎的,见宋暖这样,我反而有些欢喜,但又不好表现出来,更不敢去辩解几句,只能缩在角落里,弱弱地抗议:「我早就说请几个阿姨,你又不干。你天天做饭,我也心疼呀。」

宋暖听了这话,望了望四周的绿植,突然笑出了声。

我见宋暖笑了,心里也轻快了些,但再没有心思做饭了,于是偷偷瞟了一眼她的脸色,才开始提议:「要不我们出去吃?」

宋暖同意了,我心下雀跃起来,或许,与宋暖一起吃个浪漫的烛光晚餐也很不错呢。

接到秦欢电话的时候,我罕见地有些厌烦。说实话,如今我并不想与她有过多瓜葛,生怕宋暖误解了我。

可秦欢锲而不舍地打,我想到她一向体弱,终究有些不放心,就接通了电话。

「哥哥,哥哥,你不理我了吗?是不是欢欢惹你生气了啊?」

电话一接通,秦欢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来,又委屈又可怜,还带了几个响亮的酒嗝儿。

原来,她喝醉了啊。

我皱了皱眉头,有些生气,语气不自觉地严肃起来:「欢欢,你怎么喝酒了?你身子不好,不能喝酒的,知不知道?」

「哼,哥哥都不管我,也不理我,我就要喝。」

她这么说着,又突然笑了起来,有种调皮的孩子气。

「臭哥哥,你再这样对欢欢,欢欢再不给你带雪糕回来吃了。」

我知道她这是醉话,却瞬间软了心肠。眼前又浮现出她可怜巴巴举着雪糕的样子。

于是,我扶着额头,耐着性子安抚着她:「欢欢,你不要动,也不要再喝酒。乖乖告诉哥哥,你现在在哪?哥哥去接你。」

秦欢又笑了几声,重重喘了几口气,才醉醺醺地答话:「星海酒店里面的酒吧呀。哥哥,我在这里等你。」

我挂断了电话,连招呼都来不及给助理打,就从公司开车出去了。

星海酒店是我旗下的产业,我给那里的负责人打了招呼,叫他们把秦欢扶进房间,不要再让她喝酒。

我急匆匆地赶过去,进了酒店房间,发觉满屋的酒味,熏得人发呕。

秦欢见我来了,踉踉跄跄地扑过来,我忙走过去扶她。

「好哥哥,你终于来了呀?欢欢好想你啊。」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喜,心里也有点别扭,只冷冰冰地说道:「欢欢,你喝醉了,说醉话呢。」

秦欢整个人靠在我身上,脸上红云满布,嘴角却上扬,看起来十分满足。

「哥哥,我现在才知道,只有你对我最好。我后悔了,哥哥。」

我望着她醉醺醺的脸,有种少女似的天真,一时有些尴尬。

要是从前她说这样的话,我肯定十分欢喜,可如今我的心却无波无澜,只想到家里还有宋暖等我。

我拖着秦欢,想快点把她哄睡,好尽快回家陪宋暖。

「欢欢,你醉了,说胡话呢。快点乖乖睡觉吧。你嫂子还在家里等我呢。」

可秦欢听我说完,突然就发怒了,她甩开了我的手,拖着步子去拿了放在桌子上烈酒,还没等我夺下,就豪饮了几口。

我过去夺下,有些恼怒地盯着她,她七歪八扭地站着,望着我咯咯发笑。

「哥哥,你确定宋暖还是我嫂子吗?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传她的?」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阻止她说下去:「秦欢,你不要乱说。」

秦欢大笑,笑得眼泪都止不住,整个人握着酒瓶,倒在沙发上,直直瘫着。

「你居然为宋暖凶我?还叫我秦欢?!

「好,好呀,好得很啊。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

「沈寻,现在谁不知道唐景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谁不知道宋暖搬出去的时候,是和唐景住一起的?

「估计,他们都睡了无数次了吧?」

我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都眼前一黑,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宋暖与唐景抵死缠绵的画面,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不,不,不,宋暖不是这样的女人,我掐住手心,努力镇定下来。

「秦欢,你嫂子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你再说对她出言不逊,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秦欢见我语气生硬,兀地弹坐起来,歪着身子望我,神情中有种说不出的媚,又带了些如轻烟似的嘲讽。

「沈寻,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宋暖不爱你了。

「旁的不说,她现在让你碰她吗?她对你还情动得起来吗?」

秦欢这些话,如一柄柄利刃,直插入我心脏,让我动弹不得。

我心痛如绞,却无从反驳,整个人蒙在原处,似身在炼狱之中。

秦欢爬了起来,眯着眼,挨着我肩膀,把手中的烈酒递给了我。

「沈寻,寻哥,我想,你现在比我更想喝酒。」

我长出了口气,可心里还是疼痛难挨,一口气郁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见秦欢把酒递过来,想也不想,直接对瓶狂饮。

可还不够啊,我的心还是很痛,脑海中也不断浮现出宋暖拒绝我的场景。

哪怕我放下尊严,讨好卖乖,她也会找借口不同我亲近。

如果实在推托不了,就直直躺着,整个人放空,望着天花板,我累得大汗淋漓,她却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我越想越难受,不知自己饮了多少酒,整个人开始迷迷蒙蒙,看眼前的事物都模糊不清,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迷糊之中,只觉得好像听到了宋暖的声音,整个人顿时委屈起来,我抬起眼,轻轻地往前望去,想抱怨她冷落了我,又觉得有些羞涩。

「沈寻,你来了?」

宋暖的声音又娇又媚,像带了钩子,让人心痒难耐。

「酒里里放了好东西,你喜欢吗?」

不待我反应过来,她又似笑着说了话,整个人呼出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没心思听她说了什么,只顾沉浸其中……

早晨的阳光透进来,照在我面上,扰得我痒痒的。我扶着额头醒来,只感觉头痛欲裂。

可一想到昨晚好像和宋暖一夜好梦,就忍不住偏头过去,偷笑了几声。

果然,暖暖还爱着我。先前她只是同我生气罢了。

我把手往下一搂,把旁边的女人紧拥住,又偏转过头,想去吻吻她的头顶。

可待我看清怀中的人,整个人如摔下了万丈深渊,我急忙甩开了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只觉得恶心欲呕。

秦欢揉了揉眼睛,被我摔醒了来,她见我缩着,整个人含笑过来,唇也凑上了我的脸。

我一把推开她,满眼的厌恶,而且觉得身子黏腻不舒服,有种被污泥缠身的感觉。

秦欢有些受伤,她爬过来,扑在我脚边,眼泪汪汪地望我:「寻哥,是你说你要我的,又何苦这样对我?」

我不敢相信我做出了这样的事,最初的恶心、震惊过后,就是满心的后怕与愧疚。

要是,要是宋暖知道了就完了,就完了啊。

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想要杀了秦欢。我这么想着,转眼过去瞧了一眼秦欢,见她一脸悲痛欲绝,却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天啊,我居然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我甩了甩头,赶去心中的恶意,再也不望秦欢一眼,只径直穿了衣服,浑浑噩噩地回了花喜。

我回家的时候,宋暖正在吃早饭,她浑身在晨光之中,晕成一道温柔的剪影。

可我看着她不自觉地有些躲闪,也不敢怎么正眼看我,生怕她看出了些什么。

宋暖笑着给我盛了饭,唤我过去吃。

而我却有些不敢应,更不敢靠近她,只得转身去浴室洗澡,把身上的味道洗掉。

在浴室里,我一遍又一遍地搓洗着身子,总觉得自己脏了,身上洗破皮了还觉得没洗干净。

但我又不敢洗太久,怕宋暖发现了什么,况且,我一夜没见她,也着实很想她。

我洗完了出去,见宋暖在发愣,心中顿时一紧,急忙从她身后抱着她,又惴惴不安地解释道:「我昨天有个紧急项目,手机没电,又走得急,就谁都没交待。」

好在宋暖相信了我的说辞,还拍了拍我的手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下次去什么地方,记得告诉我一声。」

我长出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些,可一颗心还是悬吊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宋暖给我舀了早饭,我乖乖坐着,一口又一口地细嚼着,心中才慢慢平静下来。

突然,我听到浴室有些响动,整个人如梦初醒,糟了,浴室里有我换下来的衣服,我忘了顺手洗了。

我再顾不得吃饭,风也似的追了过去,抢过宋暖手上的衣服,一股脑儿地塞进了洗衣机里面。

「那个,今天我来洗,你歇着。」

我十分窘迫,又万分难堪,好在宋暖没有为难我,只笑盈盈地回了一句:「好。」

不知怎的,她这句无关痛痒的『好』,却让我心里空落落的……

我愈来愈患得患失,宋暖只有微微皱一皱眉,我就心惊胆战,害怕她发现些什么,但好在一切都风平浪静,宋暖仍旧是我的。

只是,自从因为醉酒同秦欢有了肉体纠缠,我始终觉得自己身子脏污,心里膈应得不行,一天洗几次澡都不能缓解。

却原来我的身体只能接受宋暖,如果不是她,我会觉得很脏。

从前的我,总是一叶障目,只觉得想要宋暖,是因为生理需求。

却忽视了,在我以为最爱秦欢的时光里,那些懵懵懂懂、难以启齿的性幻想,都只有一个宋暖。

爱与欲从不能分开,冥冥之中,早有答案,枉我聪明一世,却陷于偏执,差点失去我的宋暖。

没过多久,秦欢就到公司,找到了我。

我皱了皱眉,立刻就想把前台和助理开除,他们不按公司章程,居然随便就把秦欢放进来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再不想看到秦欢。所以她一进我办公室,我就把门窗关好,沉着脸问她。

「秦欢,你怎么到公司来了?我最近很忙。」

秦欢没有计较我的冷淡,反而看起来十分欢喜,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柔美。

她望了望我,脸上有少见的羞涩,就如抹了蜜的晚霞,看起来十分动人。

我有些不耐烦,总觉得心里悬落落的,生怕宋暖突然就到公司,撞到我同秦欢见面。

「秦欢,你有什么事吗?我得赶紧处理完手头的工作,才能赶回去和你嫂子吃晚饭。」

秦欢听我提到宋暖,微微皱了皱眉,但她没有表现出什么,反而是柔柔地回望着我,轻轻说道。

「寻哥,我们有宝宝了。」

她话音刚落,我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就像坠落了万丈深渊,怎么也爬不起来。

「寻哥,这一定是天意。老天不忍心我们分开,所以给我们送来了一个宝宝。」

「寻哥,幸好,兜兜转转,还是你。」

秦欢眼尾发红,就如带露的桃花,娇艳欲滴。只是,她如今在我眼中,已如跗骨之蛆,再听她说这些话,我只觉得恶心。

甚至于,在那么一刻,我开始怨恨那个不合时宜的孩子,如果他会投胎,就应该投到宋暖的肚中,那么不管他怎么样,我将是世上最幸福也最期待他出生的父亲。

可他偏偏投生到秦欢的肚中,顷刻间就成了我的眼中刺、肉中钉,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我懊悔于当时的狼狈,没有第一时间让秦欢吃药,等反应过来,派人让秦欢吃药的时候,早过了二十四个小时,避孕效果大打折扣。

只是,如今懊悔毫无用处,为今之计,就只有先忍着恶心,放缓态度,劝秦欢悄悄把孩子拿掉,避免人尽皆知。

如果宋暖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她肯定再不会要我了。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想到此处,我走过去扶着秦欢坐下,装模作样地流露出不舍,最后才沉痛地说道。

「欢欢,拿掉他吧。你还没结婚,这对你名声不好。不然,当初我也不会派人提醒你吃药。」

秦欢或许是见我态度缓和,好似落了心头大石,她顺势扑进我怀中,我进退两难,又想尽快哄她去拿掉孩子,只能任由她抱着。

「寻哥,我没有吃药,我把药藏在舌下,没有吞下去,我想一,上天是不是也支持我们在一起。

「你看,就连老天也看不下去,所以才让我们有了宝宝」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只不过畏于人言,我才选择视而不见。

「可如今,有了这个宝宝,再多的流言蜚语、再多的阻碍,我都不怕了。为了你和宝宝,我豁出去了。

「如果嫂子要怪,要怨,要恨,就全冲着我来好了。」

我听着这些话,心就像在火上熬油,又痛又烫,手下也不由自主地收紧,捏得秦欢痛出了声。

「寻哥,你捏痛我了。」

秦欢从我怀中起来,皱着眉看着被我捏青的地方,却没有恼怒,反而娇嗔起来。

我强按下心中恼怒,紧紧盯着秦欢,尽量不露声色,对她温言软语。

「欢欢,我要你清清白白的。就算我们在一起,我也要清清白白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名不正言不顺,遭万人唾骂。你乖乖的,先拿掉孩子,等咱们以后结婚了,再名正言顺的要孩子。」

秦欢的脸色微变,却有些松动,我赶紧又趁热打铁地多抛了些诱饵。

「欢欢,你听话,把孩子拿掉。我找个机会和宋暖离婚,再同爸妈分户,咱们两个以后堂堂正正地结婚,好不好?咱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宝宝的。」

秦欢听了,有些似信非信,她沉思了一下,又抬起头,脸上有些隐忧。

「寻哥,你舍得宋暖么?之前宋暖离婚,你都不愿意的。而且最近你对她很好。」

此时此刻,我真的不想她再提起宋暖,只要一想到我的宋暖,我就心痛如麻,恨不能抽自己几巴掌。

可那晚上真的是意外,我误把秦欢当做了宋暖,居然醉酒了还能成事。

说起来,我也是受害者,可却不得不善后,哄秦欢把那个该死的孩子拿掉。

因此,我不得不忍着痛心,对着秦欢说些违心的话。

「欢欢,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懂我对你的心意么?有了你,我自然愿意同宋暖离婚的。」

秦欢终于满意了,她又伏在我怀中,有些娇羞,发出的声音又甜又腻。

「寻哥,你对我真好,我听你的,把孩子拿掉。只是,我们这样,对宋暖终归是不好的,你离婚的时候,也不要亏待她。」

我听她同意拿掉孩子,心头大石落了地,只轻拍着秦欢后背,轻轻回应着她的话。

「那是自然。」

一安抚住秦欢,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安排好了医院,同时为了避嫌,自己没跟着,而是派了几个手下去盯着。

说实话,我对秦欢不知怎的,渐渐有些厌恶,再没有从前毫无理由的偏爱。

只是她终究是我妹妹,对我也算尚好,我该护着还是得护着,毕竟也算是一家人,我也得考虑爸的心情。

我自认对秦欢仁至义尽,却不知要因她失去我最爱的宋暖。

因此,当我接收到爸的信息,叫我立马回花喜的时候,毫不夸张地说,我生平第一次感觉到撕心裂肺。

我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发颤,心里又沉又痛,不知要如何自处。

如果,我的宋暖不要我了怎么办?她嫌我脏怎么办?为什么孩子不是我和宋暖的?

而且,我清楚地知道,以我目前对宋暖的感情,让我再强迫她,看着她行尸走肉的模样,我已经做不到了。

我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却原来,浪子不能回头,他们会因为之前的行为被判刑。

而这一次,让秦欢怀孕,在宋暖那里,我已经是死期徒刑。

终于,我还是赶回了家。

我有些狼狈地推开门,心里忐忑不安,眼里只容得下宋暖。

宋暖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灯光映在她圆润的鼻头,有种微醺的温柔。只是她好整以暇,望着屋里的一圈人,就像个看热闹的局外人。

秦欢的妈一见我回来,立马收起哭腔,像泼妇一样激动地冲了过来,对我又踢又打,嘴里也不停地咒骂:「畜生,你这个没有人伦的畜生!这些年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对我们娘儿俩个?

「我打死你,打死你,我给你陪葬,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秦欢见状,抚着肚子,急忙上去拉她妈:「妈,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这事儿不怪寻哥,我是自愿的。」

她妈听完,更加激动,转身过去,甩了秦欢一个巴掌,那一巴掌极重,扇得秦欢险些站立不稳。

我不想去制止这场闹剧,只是远远地盯着宋暖,甚至想要上前问一问她。

暖暖,你还要不要你的沈寻?

宋暖抱着双手,勾着唇,看戏一样。这时候,我爸站起来,从怀中取出几份文件,朝她走了过来。

我爸脸上带着歉意,却终究把那份文件递给了宋暖:「暖暖,是我们沈家对不住你。这份离婚协议书,你就签了吧,我们家不会亏待你的。」

此时此刻,我的心在滴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一步也挪不动。

暖暖,不要抛弃我,就像从前一样,不论我做了什么,原谅我吧。

我保证从今以后,一心一意对你,咱们好好过日子,养几个娃娃,眉眼像你,嘴角像你,每个都是小小的你。

暖暖,好不好?

可我爸却开了口,一句一句,全部锤在了我胸口,他对我的暖暖说什么我不爱暖暖,我和暖暖的婚姻这样拖着没意思。

果然,我爸从来没了解过他的儿子,他不知道现在他的儿子离了宋暖就活不下去了。

我爸居然还在说,他说秦欢有孕了,藏也藏不住了,说我和秦欢从小就互相有意,只是他们一直不接受,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现在他们要求,我的暖暖成全我和秦欢。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可笑,可笑!

秦欢算什么?她算得了什么?这就是我的家人么?这就是我苦心维护的家人么?

他们是什么父母?又是什么亲人?居然逼上门来让儿子离婚?

和秦欢那是意外,我根本就不愿意,我还嫌脏了我身子呢?

我脏了,暖暖不会要我了。

我冷眼望着秦欢的妈做戏,对着暖暖又是求又是跪,其实话里话外都在逼迫她。

暖暖全程拿捏有度,不见丝毫紧张,甚至有了些解脱的意味。

我不得不再次承认,暖暖真的不爱我了。我早就彻彻底底地失去她了。

暖暖终究把离婚文件接了过去,只粗略地看了看,就准备签字。

不,不,不!

那是唯一维系我和暖暖的关系了,我不想失去啊。真的不想。

我一下子就奔了过来,用手擒着暖暖,全身都发着颤,对着暖暖轻摇了摇头。

暖暖,你要我吧。求你了,真的。

我从来不知道,人可以这样害怕。

秦欢的妈看我过来阻止,又激动起来,对我又撕又打,细数我的过错。

可我无动于衷,只盯着暖暖,哪怕她有一丝犹疑、一丝不舍,我都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

可暖暖没有,她似笑非笑,脸上只有解脱,以及对我藏也藏不住的厌恶。

我终于死了心,颓败地松开了手,看着她利落地签了那份文件,然后把它递给了我。

其实,我不想去接,可却不想让暖暖更厌恶,只能抖着手,颤颤巍巍地接了过来。

我从前签名一气呵成,气势磅礴,可如今在这份离婚文件上签字,却落笔不调,把」「沈寻」二字,签得歪歪扭扭。

一签完字,我就听到暖暖长舒一口气,仿佛放下了心头大石,我心里突然酸楚不已,甚至不由得红了眼。

「沈寻,给我一晚上整理行李,明天我就搬走。」

我红着眼,凝望着暖暖,想要记住她的模样,过了半晌才说:「花喜别墅也留给你,做个念想吧。」

还没等暖暖回答,秦欢就走上前来,拉起了她的手,用十分歉意的语气说道:「姐姐,你就收下花喜吧,就当是我和寻哥给你的补偿。寻哥会回我那里,你不用搬家的。」

秦欢这样说着,显得落落大方,可我只觉得碍眼,心里对她又多了一分厌恶。

好在,暖暖轻轻抬手,挣脱了秦欢的手,还当着秦欢的面,把被她碰过的地方用纸巾擦了。

看着秦欢尴尬,我却没有解围,只晓得痴痴望着暖暖,总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暖暖收下了花喜,太好了,她愿意留着拥有我们回忆的房子,或许,她也不是对我全无感情。

只是,暖暖很快就下了逐客令,我连贪看她的机会也没了,只能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我以为暖暖收下花喜,是为了收藏我们的回忆,可没想到,她转手就把花喜卖了,甚至还辞了工作,回了她父母的所在地。

没有暖暖的生活,我就如行尸走肉,干什么也不得劲儿,有时候实在想她想得紧了,就驱车去悄悄地望一眼。

秦欢要搬来和我一起住,她怀着孕,我没法儿拒绝,只能默许了。

不过,自从她搬过来,我就不怎么回家了,天天借口加班,成了名副其实的工作狂。

也不知她同她妈说了什么,搞得她妈说什么也要过来照顾她,明明我已经给秦欢请了好几个保姆了,她还缺什么照顾?

说实话,我没什么初为人父的欢喜,心中只有是愤怒、暴躁以及越来越不可控的厌恶。

我对什么都厌恶了,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整个人空空茫茫,如悬在空中,怎么也落不下来。

秦欢的早孕反应比较重,吃什么吐什么,我如今连挨着她近了些,都觉得不耐烦。

为什么她怀个孕这么矫情?为什么是她怀了孕,而不是我的暖暖?

如果这孩子是我和暖暖的,该多好啊。

可偏偏是秦欢有了孕。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欢剥夺了我为人父所应当的喜悦、激动以及希望。

况且,秦欢的妈还老是来掺和一脚,总是联合我爸逼我同秦欢结婚。

结婚?可笑。

我这辈子只会同宋暖结婚,再不会有旁人了。

而在我心里,不管离没离婚,也只有宋暖是我的妻子。

这些日子来,我只有偷偷开车去看宋暖的时候,心里的那些厌恶、暴躁以及愤怒,才会慢慢地平复下去。

可没过多久,不管偷偷开车去找多少回,我都再没见过宋暖一回。

找人查了查,才晓得为了躲唐景的纠缠,居然去山区支教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窝在沙发上,笑出了声。

果然,除了我,暖暖再爱不上谁。

我心情好了许多,连带着对秦欢的态度都好了些,毕竟她怀着我的孩子。

秦欢如今懂事了,再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面对我的时候,就像以前的暖暖一般,小心翼翼的。

当然,我有着自己的小算盘,先跟秦欢订了婚期,稳住她和她妈,哄她生了孩子,再想办法把她送走,同暖暖再续夫妻缘分。

唐景那么好的条件,又对她那么情深意重,暖暖都不要他,足以说明,暖暖心里还有我。

自从想通了这一层,我干什么都志得意满,整个人意气风发,只安安心心地等着暖暖回来。

同时,我还为暖暖支教的地方,捐了一大笔钱,还捐了几个希望小学,让孩子们都有个好的教育环境。

暖暖的父亲不小心摔了腿,我也偷偷托了关系,找了最好的骨科医生给他做手术。

我要让暖暖没有后顾之忧,等她回来的时候,什么也不必操心,再不受生活的磋磨。

不过,我实在太想她了。有时候想得心肝都疼了。

我突然想起,有一次我去外地开会,暖暖没有催我,只给我发了两句诗。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当时我因工作繁重,有些烦躁,收到了消息也没回,只觉得她矫情。

可如今轮到我了,才真正明白了她的感受,可能,再没有这两句诗更贴合我的心境了。

果然,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现在,我才明白我错过了什么,不光是错过了一个好姑娘,也失去了最爱我的暖暖。

当初她也不是矫情,而是在向我诉说相思,诉说她早就不敢宣之于口的爱。

我再不得安宁,事隔多年,再一次向神明祈祷,希望它让时光倒流,让我可以回到过去,回应暖暖那满腔的相思。

不过,神明还是没有听到,它默然无语,只冷眼旁观。

错过了就错过了,再不能弥补。少年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我的宋暖,可能再也找不回了。

不过往后的日子,我再不会丢了我的暖暖了。

我会等她、敬她、爱她,就如我自己的生命一般。

我在等暖暖的时候,秦欢生了个男孩。家里除了我,都十分欢喜。

这男孩要是暖暖生的,我估计会欢喜得失态,尽我所能,给这孩子最好的。

可惜,这孩子是秦欢生的,注定得不到我的欢心。

终于,在我等得抓心挠肝的时候,得到了消息。

暖暖支教回来了。

我满心期待,连睡梦里都散发着香甜,好像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美梦,等着我和暖暖一个一个去敲开。

她回来那天,我推了所有的工作,连夜开车赶去了她父母那边。

或许如今爱她怜她,一想到即将与她见面,激动之余,总不免有些情怯。

我整理了每一个衣角,对着后视镜练习了千万遍的微笑,直到把脸都笑僵了。

如果见到暖暖,我大概会微笑,拥抱她,对她说:「暖暖,好久不见。我很想你。」

仲夏夜里,我藏在暗处,忍受着蛙鸣虫咬,心中演练了千万遍与她再见的场景,却生平第一次生了怯,一步都挪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等到暖暖出来,只不过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唐景。

这个唐景倒也执着,可惜终究抵不过我与暖暖数年的情意。他眼巴巴地缠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看着他们走一步没一步地散步,不时地交谈几句,样子有些亲密,有些吃味,于是远远地跟着他们。

暖暖瘦了。

眼睛蕴着光晕,散发着不可言说的媚。

自离婚之后,我再没碰过她,如今仔细瞧着她,难免又有些情热意动。

可惜她身边跟了个唐景,我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能亲近她?

唐景就像个跳梁小丑,卖弄着他那一张脸,红扑扑的不知给谁看。

男人要的是手腕,是气概,才不是那么艳丽的容貌呢。

咦,这个唐景居然还装体贴,眼巴巴地摘了片荷叶,对折过去,当成扇子,给我的暖暖驱赶蚊虫。

要是我,早把暖暖带去车中,把纱窗开着,隔着纱窗陪她看星星,唐景一片荷叶扇一扇的,顶什么用?暖暖还不是要被蚊虫叮咬?

我在远处看着他们,心急火燎的,却又听不见他们说什么。

天上的星星如灯,洒在宋暖的身上,衬得她盈盈发光,煞是好看。

可那样好看的暖暖,却笑了笑,轻轻地朝唐景走过去,靠在了他怀中。

唐景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紧紧地拥着她,不住地说着什么。

我望着这一切,只觉天旋地转、天崩地裂。天地再没有色彩,只有扰人的蚊虫,就连月亮都是黑色的。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再拼不起来。

我的太阳呢。

哦,我没有太阳了。

被别人拥入怀了。

我跌跌撞撞,滚落于灌木之中,满身的伤痛。

夏夜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心碎,却到处都是蛙鸣。

母亲,你的儿子,什么都没了。

他丢了他的好姑娘,丢了他的太阳。

母亲,您在天有灵,显显灵,把那个好姑娘还给儿子吧。

没有人应答,夜深了,就连蛙鸣与荷香都消失了。

空茫茫的天地,只余我一个。

那是永恒的孤独。

我不知自己怎么回了市里,只行尸走肉般地停了车,找了个隐蔽之处,掏出烟来,打算深吸几口。

不料却在这里,听见了旁人的争执。我不欲理会,只想安安静静地抽个烟,来缓解无处安放又生不如死的痛苦。

「这里是你能进来的么?你怎么能到这里来?」

我顿了顿,只觉得这个声音十分熟悉,乱纷纷地想了想,才记起是秦欢的声音。

「怎么不能?我想你,也想我们的儿子。欢欢,你好狠的心,居然真的离开了我。」

我一惊,手上的烟滚落于地,转了个圈,消失在黑暗中。

巧了,这个声音我也很熟悉。那是暖暖曾经的老板——老莫。

我同他也算有几分交情。

「我求你,不要再说了。是你不要我和孩子的,现在我好不容易安稳了,你又来缠我?是要逼死我么?」

秦欢的声音崩溃,情绪激动,于我,却不啻于一道惊雷,炸得我浑身眩晕。

「欢欢,你听我的,沈寻是个极狠的角色,他要是知道你给他下药,让他当了便宜爹,摆了他一道,后果不堪设想!你想办法把孩子偷出来,咱们一家三口躲到国外,好不好?」

我越听越心惊,整个人虚脱一般,坐在了地上。

却原来,一场骗局,一个假孩子,让我彻彻底底地丢了太阳。

就为了秦欢这个贱人,那个我曾经捧在手心,又疼在心上的玩意儿。

到头来,秦欢是这样对我的,我宁愿她抢了我的财产,或者杀了我。

可是,她却让我丢失了我的太阳,失去了我的妻子。

那是我赖以为生的太阳啊,又是不能失去亦不能释怀的妻子啊。

我的光,我的希望。

亦是我的梦。

十一

宋暖选择了唐景。

我彻底崩溃了,整个人陷入了疯魔,开始报复令我失去她的罪魁祸首——秦欢和莫向前。

这个莫向前搞了秦欢,却不负责任,始乱终弃,才令我受了无妄之灾。

至于秦欢这个贱人,更是可恶至极,明明我待她这样好,疼她怜她,到头来她却恩将仇报,下药算计我,让我失去了宋暖。

没了宋暖,我沈寻算什么?!

只有在宋暖身边,我才是沈寻,那个被爱着的沈寻。

莫向前很好解决,他那个公司私下里没少暗箱操作,而且偷税漏税严重,桩桩件件,到处都是漏洞,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直接让他蹲了大狱。

当然,我不会让莫向前在监狱里好过的,因此,我买通了里面的犯人,他们会好好招呼他的。

我相信,莫向前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那些犯人玩儿残,到时候他那处会松弛得连屎都兜不住。

莫向前不是爱玩儿女人么?这下子被玩残了,看他以后还怎么玩女人。

秦欢知道我对莫向前做的事,却沉住了气,没有向我求情。

看来,秦欢和莫向前的感情,也不是很深嘛。

如今,秦欢倒是聪明了些,对我千依百顺,看起来十分乖顺,还带了点刻意的讨好。

但是,我却不打算放过她。

我收拾了莫向前之后,没有立刻朝秦欢下手,反而一改往日的冷淡,对她和她那个野种分外温柔缱绻。

而且,我还找了个机会刻意装醉,眼睛红红的,抓住秦欢的衣角,喃喃地向她表白。

我说,我知道儿子不是我的,是莫向前的,不过我不在意,我会像对亲生的那样待他。

我还说,我一直爱的都是她秦欢,从来都只有她,莫向前负了她,我还替她讨了个公道。

听了这些话,秦欢很是感动,她摸着我装醉的脸,伏在我胸口,泪水浸透了我的衬衣,一遍遍唤我「寻哥」。

我皱着眉,嫌弃她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服,觉得那泪水脏得我快要跳起来。

于是,我马上装作要呕吐的样子,秦欢见此,立马站了起来,去给我拿垃圾桶。

我斜睨了她一眼,看到她背影都觉得生厌。只恨不得把她摁入地狱去。

等她把垃圾桶拿来,我假装呕了几声,秦欢见我难受,转身去给我倒了杯水。

我假装东倒西歪地接了水杯,刚喝了一口,就拉着她的手,怯怯的,有些语不成调。

「欢欢,不要……离开……我。我……会……对……你……好的。」

这一招很有效,秦欢听了立马就软了嗓子,眼里也有些湿润,看起来十分感动。

「寻哥,寻哥,你放心吧。欢欢再不会离开你了。

「我们会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在一块儿呢。寻哥,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世上再没有旁人像你这般对我好了。」

她这么说着,人也扑过来紧拥着我,眼里的泪全落进我脖子里,温温凉凉的,像吐着的蛇信子。

我本来想冷哼,却勉强忍住了,毕竟,要彻底摧毁她才能解我心头之恨。

自那以后,我和秦欢的关系得到了明显的改善,我待她极好,给她做饭,替她按摩,与她一起逗那个野种,就连对她那个讨人厌的妈都温和有礼。

看得出来,秦欢十分欢喜,整个人精神饱满,如浸透了汁水的鲜桃。

我看机会成熟,就使了计,骗秦欢去了星海酒店的房间。

秦欢以为我特意把她约去星海酒店,是想避开她妈和儿子,与她过二人世界。

毕竟,在她看来,星海酒店对我们是有特殊意义的,我约她是想重温旧梦。

秦欢欣然赴约,而且还刻意打扮了一番,长卷发,大红唇,勾出的妖媚眉眼,每一处都很完美。

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替她倒了杯红酒,看着她喝下去,口红印在杯沿上。

秦欢喝下不久,就媚眼如丝,浑身发烫。我没有动,而是玩味似的说了句。

「酒里放了好东西,你喜欢吗?」

这是她说过的话,我原数奉回,却浸满了我无尽的恨意。

秦欢不解其意,她糯糯的,像个白米团,却又带着点天真的迷茫。

「寻哥,你说什么呢?你过来,我难受……」

我没有说话,而是径直走过去,打开了门。门外有十几个大汉,还有专业的摄像机。

那些人全涌进了房间,惊得秦欢缩成一团,她只喝了一杯酒,神志尚有一丝清明,睁着眼,直直地望着我。

我居高临下地睨了她一眼,就冷冷地转了过去,对那一屋的大汉说道。

「把你们能使出的手段都使出来,可得把我们的女主角拍清楚些,知道吗?」

那些人看秦欢生得美,早就跃跃欲试,如今得了我这话,自然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应了下来。

秦欢这才反应过来,她拼着最后的力气蹿了过来,死死拉着我的袖子,满眼的绝望。

我挣脱了她,像躲瘟疫一样躲开了她,又使了个眼色,有几个男人就过来,拖死狗一样把她拖走了。

秦欢的脸色苍白,眼里的绝望就如藤蔓,缠满了她周身。

我正打算推门而出,却见秦欢远远地抬头,凝望了我一眼,发出了声音,她的声音沉着,透过了喧闹的四周。

「沈寻,我爱你。」

我没有停留,转过了身,走了出去,身后的秦欢只呜咽了一声,就被四周的男人掩盖了去。

秦欢被折磨疯了。

她有些神志不清,总是神神叨叨的,却总晓得抱着那个野种。

秦欢的妈哭得几乎瞎了眼,带着秦欢四处求医,却无济于事。

我把秦欢那夜制成了高清视频,放在网上售卖,只需要很低的价格,就可以看到内容。

只要秦欢精神稍微好些,我就派人把这些视频发给她,也发给她的同学、朋友以及亲人。

秦欢只要一看到这些视频,就大受刺激,所以不论怎么看医生,都总也不见效。

她那个妈呢,也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精神头也不怎么好了。

一开始,秦欢她妈还指望着我爸,也是可笑,我爸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我妈当年过世不久,他就迅速找了第二春,把从前的事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且,他现在已经同秦欢她妈离了婚,什么关系也没有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勾着我爸,我爸有了小女友,早把秦欢她妈忘九霄云外去了。

甚至于,我爸为了讨好这个小女友,彻底同秦欢她妈断了关系,竟然怂恿我把她们母女俩赶走。

当然,我表面是不同意的,背地里却指使那个女孩加把火。

果然,我爸眼巴巴地赶过来,不顾我的阻拦,硬生生地要赶走秦欢母女。

秦欢她妈自然不愿意,她说她闺女给沈家生了个儿子,功劳不小,还说她闺女这个病可能和生孩子有关,硬说是什么产后抑郁,说什么也不愿意走。

好在我早就叫我爸那个小女友吹了枕头风,说秦欢那个是野种,不怎么像我,还叫我爸留一个心眼,去偷偷做一个亲子鉴定。

我爸本来想给我留一个体面,如今听秦欢她妈这么说,再忍不得,直接摔出了亲子鉴定,把生平能用的脏话都用上了。

结果可想而知,秦欢她们几个被我爸派保安连人带行李都扔了出去,秦欢生私生子的事也像春天里的野草一样,四处疯长,她那本来就臭的名声就更臭了。

秦欢生了病,她妈当时离婚离得急,加上我也没给我爸多少财产,所以秦欢她妈没分多少钱。

一个病秧子、一个垂暮之年、一个嗷嗷待哺,没有钱,当真寸步难行。

好在秦欢有点姿色,虽然有些疯,但还是有男人垂涎欲滴。

没过多久,秦欢就做了暗娼,也算是让我出了些心中的闷气。

不过,待我收拾过莫向前和秦欢过后,居然得到了宋暖要同唐景要结婚的消息。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久久不能回神,浑身又冷又热,心口痛不可当,像身在地狱,不可挣脱。

宋暖,那是我的宋暖,谁都抢不走。如果谁要夺走她,我是要拼命的。

唐景,唐景,唐景!

敢和我抢宋暖,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十二

我暗地里给唐景找了些极难缠的客户,主要目的是为了拖住他,让他没时间和宋暖相处。

想不到唐景能力还挺强,这些事竟然没能完全缠住他,不过他跟宋暖见面的时间比平常少了许多,倒也正中我下怀。

我现在整夜整夜失眠,每天总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失落、难过和迷茫,而且一想到宋暖不要我,就恨不能毁天灭地。

后来实在熬不住,就晚上开车去宋暖家那边,偷偷望一眼宋暖,好以解相思之苦。

也只有看过了宋暖,心里才会感觉安心,从而能在车里打一会儿盹。

后来,我几乎就住在了车里,本来想买房车的,但又怕房车目标太大,太招眼了,被宋暖发觉。

万一这要是被宋暖发觉了,她藏起来,让我找不到看不到,我恐怕就疯了。

当然,唐景那边,我自然也没放过,早就偷偷去找了他的对手,怂恿他的对手去律师协会投诉他。

那人早就对唐景恨之入骨,于是,不等我费力,他就出手了,死咬着唐景不放。

说唐景没有律师的职业道德,与曾经的当事人密切接触,之后更发展为男女朋友,还说唐景在其中很有可能违反执业道德,建议吊销他的律师执照。

其实,我自己也是律师出身,知道宋暖虽曾经委托唐景替她代理离婚官司,但是这宗官司已经过去了,他和宋暖的恋爱关系是在委托之后进行的,是完全合法合规的。

而且,现在也没有证据说他违反了执业道德。因此,唐景大概率不会有大的问题。

当然,我也没指望用这个方法就能扳倒唐景,我只是想让他焦头烂额,在这行名声受损,从而自顾不暇。

最重要的是,唐景因为和宋暖谈恋爱而受到攻击,他如对宋暖爱得不够深,那么自然对她有怨气。久而久之,他们之间就会多出来矛盾和隔阂。

人性最经不得考验,我不相信唐景会在这么短时间内,对宋暖有极深的感情。

说白了,过去宋暖只是帮他补过课,就算那时候唐景对她有感情,中间隔了数年,那点子感情早被磨光了。

如今呢,宋暖一开始就拒绝了他,然后就去支教,满打满算,他们相处的时间不超过一年。

一年而已,比得过我和宋暖的十年么?

我想,唐景这么执着地追求宋暖,只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一旦触及他的核心利益,那么舍弃宋暖,是早晚的事儿。

毕竟,唐景能在律师行业站稳脚跟,那是付出了常人所不能付出的努力与汗水的,因此,我根本不相信唐景会为了宋暖舍弃他光明的前途。

不过,没过多久,唐景就出乎了我的意料,想不到他虽年轻,却极有手段,远比莫向前难缠。

他很快就处理了那宗投诉,还一改往日的作风,分发出一些案子,抽出空来陪宋暖。

我万万没想到,唐景会为了宋暖做到这一步,我低估了唐景对宋暖的感情。

看着他们出双入对,看着宋暖在他面前,恢复了小女儿的情态,那么羞怯、平和、温柔,凡此种种,都在昭告一个事实,她很幸福。

可是,我不能忍受,宋暖的幸福不是我给的。

我疯魔了一样跟着他们,恨不能把唐景碎尸万段。

或许是我做得不够隐蔽,唐景又细心,他很快就发觉了我,可却不动声色,没有惊扰宋暖,而是堵住了我,与我谈判。

我看着唐景,唐景也看着我,我们互相敌视,都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沈寻,有什么事冲我来!若你还有一丁点良心,就不要再伤害暖暖了。

「我发誓,你若是再伤害我的暖暖,我就算拼了命不要,也会跟你斗到底,斗不死你我就不是唐景!」

唐景容貌极美,却气势磅礴,说出来的话,让人遍体生寒。

他说旁的我倒不在乎,只听到那句「我的暖暖」,就只觉气血上涌,心里怒气冲天。

但我面上却看不出来,只是挑了挑眉,勾唇笑道。

「唐景,就凭你斗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说着,又掏出了根烟点上,狠吸了口,吐出烟圈,才又开口。

「唐景,宋暖是我的,从来都是。从前我是伤过她,但往后再不会了。」

唐景挥了挥烟圈,眉头皱了皱,就像听了个不合时宜的冷笑话一般。

「沈寻,你果然一如既往地无耻,也从来不懂爱。暖暖从不是谁的,不是你的,亦不是我的,她只是她自己。而我们,只是她的选择而已。」

我听他说我不懂爱,就像被踩了尾巴,整个人的情绪再绷不住,蕴着嗓子,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不懂爱?我特么怎么不懂爱?正因为我太懂爱的滋味,所以才根本不可能离开宋暖!

「唐景,你算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宋暖真正爱过你吗?你知道被宋暖爱着是什么滋味么?

「少年的宋暖,那么羞涩又美好的女孩儿,以为把自己的暗恋藏着掖着,就不会被我发现,却不知道她那爱意早就从眼里跑出来了。

「大学毕业了,在我最失意、最落魄的时候,她也没有离开过我。为了和我有未来,为了买房,她跟我在春燕路,一同住地下室,为我熬汤做饭不说,还在那个狭小的阴暗的地下室,把第一次给了我。

「那样小、那样破的地下室,吱吱作响的铁丝床,她就在那上面,羞怯的、期待的,给了我最珍贵的第一次。

「就算那时我不知道我爱她,可我也记了很久很久。唐景,她给了我最浓烈的爱,那么你呢?你得过她这样的爱么?她会这样爱你么?你能像我一样,拥有她完完整整的十年么?」

这些话,我不知是说给唐景听,还是自己听,有那么一刻,我差点在唐景面前失态。

可是,在敌人面前,我是永远的战斗者,就算寸断肝肠,也不能表现出来。

唐景静默了许久,才凝望着我,缓缓开口。

「沈寻,听你说这些,我只心疼暖暖。

「沈寻,你不值得。真的,我替暖暖不值。我恨自己没能早早护她。」

他这么说完,就转身走了,走之前还折了一束栀子花,闻了闻,细心地抖落小虫蚁,才满意地离去。

我看着唐景,那样温柔地摆弄着栀子花,反应过来,那是给宋暖带的。

如今,我倒懂了唐景的心情,若爱一个人,就算刚刚经历了刀光剑影,可一想到她,见到一朵不起眼的小花,都会忍不住细心收藏,把藏着的温柔缱绻,偷带回家。

却原来,唐景深爱着宋暖,他愿意为她,倾尽全力,也愿意为她,一无所有。

想通了这一层,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望着唐景远去的背影,动了杀机。

自从知道唐景心意之后,我再没有抱任何幻想,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

唐景心眼儿多,又心思缜密,若想快刀斩乱麻,就不能从他下手。

那么,我要搞掉他,就必须迂回些。唐景是大业律师行的合伙人,只要大业律师行有问题,那么他就脱不了干系。

我偷偷找人做局,想引唐景那个律师行的另一个合伙人上当。

可惜,唐景的合伙人苏君,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我想了许多法子,都没讨着个好。

那就只能找苏君的弱点了,为了更了解苏君,我假意把公司的法务给他,好借机接近他。

哪里知道,在我处心积虑对付苏君的时候,唐景竟然要与宋暖结婚了。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直接愣在了原处,口中涌出了股腥甜,我的妻子,我的暖暖,怎么会这么快,就要同别人结婚了呢?

我不敢相信,整个人彻底崩溃,天天昏昏沉沉,做不了任何事。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救我?暖暖,你救救我,我好痛苦啊。

母亲,我没有光了,我真的失去光了。您救救我吧。

宋暖结婚那天,我穿上了白西装,带了一大帮人,开着各式各样的婚车,向她结婚的场地奔去。

我绝不会让宋暖嫁给唐景,我顾不得许多了,我要抢婚,同宋暖再结一次婚。

可是,当我去了,却不想唐景早有准备,他请了很多安保人员,还请了许多有头有脸的人。

这些人不光有商圈的,还有几个政界人物,我开罪不起,根本抢不了婚。

我有些绝望,扒拉着门,怎么也不愿意离去。不多久,唐景就出来了,他身材修长挺拔,脸上的幸福几乎溢了出来。

他看到我,又看了看我带过来的人,摇了摇头,却仍旧开口说了话。

「如果沈老板也是来喝喜酒的,那抱歉了。你与我和夫人无亲无故,不便招待,还望海涵。」

我听他这样自然又温柔地唤着「夫人」,心痛如绞,只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说实话,我从没有这样绝望过。

这一刻,我有些狼狈,望着唐景,语气里几乎有丝祈求。

「唐景,我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你让我望一望她吧。让我看一眼她穿婚纱的样子。」

宋暖同我结婚的时候,我那时不甘心,她穿什么我不在乎,所以,就连她最美的样子,也记得模糊不清。

唐景的眼里有丝怜悯,但很快一闪而过,他抬眼望了望我带过来的人,又瞧了瞧我,想了又想,才轻轻点了点头。

我站在角落里,透过人群,望着台上那对新人,眼泪居然不自主地涌了出来。

宋暖穿婚纱的样子,多美呀,又圣洁又温柔,像一个天使。

可我怎么也记不起我同她结婚的细节了,如今想来,只觉满心的遗憾。

回去的路上,我泪流了满面,怎么也止不住。

果然,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从前我以为我很坚强,可以无所不能。

现在才知道,那时候我有宋暖,所以才总觉得有后盾,干什么都无所顾忌。

自从宋暖结婚,我没了念想,人越发沉郁,恨意愈来愈浓,只拼着一口气,用尽手段对付唐景。

好在之前设的局有了成效,苏君落入了陷阱,如日中天的大业律师行陷入了危机,唐景刚度完蜜月,就忙得团团转。

其实,这个局之所以能有成效,取决于苏君太在意唐景。

在我找人调查苏君的时候,发觉了一个秘密。原来,苏君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且他一直暗恋唐景。

可惜,一郎落花有意,另一郎却流水无情。唐景的心思都在宋暖身上,对于苏君的情意,自然视而不见。

苏君爱了唐景许多年,却爱而不得,暗地里就包养了很多同唐景有些相似的男孩。

知道了这个秘密,就相当于知道了苏君的弱点,下的套就特别管用。所谓打蛇打七寸嘛。

我只找了大业律师行的对手,做了几个堪称完美的证据,处处都指向唐景,如若这些坐实,唐景免不了吃牢饭。

果然,关心则乱,苏君第一时间销毁了证据,掩盖了他以为的真相,还不惜上了整个大业律师行。

这样一来,本来是假的,被苏君这一通操作,反而真的留下了破绽。

我十分兴奋,想着斗倒了唐景,就第一时间把宋暖抢回来,把她锢在床上,慰藉我连日来的疲惫心酸。

如今,我恨唐景,却更恨宋暖。

我恨她给了我浓烈的爱,却抽身离去,把我弃之如敝履。

宋暖,甚至比唐景还可恨。

所以,等抢回来宋暖,我要让她臣服在我身下,为我生儿育女,一生都再不能离开我。

我越想越激动,整个人意动非常,却又发泄不出来。

想起来,没了宋暖,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女人了。

我起身驱车,找到了秦欢,去的时候,她还在接客。

这地方的客人粗俗,一边骂一边打一边做,淫靡的味道混着恶臭。

我抚了抚身上笔直的西装,拿出了厚厚的一沓子钱。

秦欢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抓住钱,摞在了口袋里。

然后连身子都没清洗,弓腰趴着,做些惯常的勾缠动作。

我皱了皱眉,望着她如今枯瘦憔悴的模样,有些嫌弃。

况且,我对她的身子也没什么兴趣。

我把衣服用指头勾起来,扔在了她身上,遮盖住了她一身的痕迹。

秦欢有些诧异,她歪着头,朝后看,发觉是我,立马抖得不成样子,不过倒没有像之前那样疯了。

我掏出手帕,捂着鼻子,盖住异味,说话却有些瓮声瓮气。

「秦欢,你害我失去了宋暖,我如今连女人都没有碰的了。」

秦欢缩着身子,十分恐惧的模样,开始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喊话。

「不关我的事。不是我。真的。」

很好,我这段时间没有敲打她,她病情倒好转了些,竟然还晓得辩驳了。

不过,她如今这样子,倒不值得我出手对付了。

如今,我没有旁人讲话了,想来想去,倒想到了秦欢。

「不过,秦欢,你知不知道,过不了多久,宋暖就又会是我的了。永远都是我的了。」

我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笑出了声,整个人只觉精神一振,怎么都觉得志得意满。

秦欢听到我笑,居然一下子钻进被子里,那被子都抖成了筛子。

我自觉无趣,这天大的喜讯告诉了她,她却是这副模样,没劲透了。

于是,我招呼都没打一个,就起身离开了。

我渐渐收网,只待一网打尽,哪晓得快要成功之际,各大媒体却报道了我与秦欢的事。

那些媒体把这段艳事,说得绘声绘色,而且证据颇多,我与秦欢接吻的视频,还有当初我爸他们逼宋暖离婚的录像,通通都有。

兄妹的禁断之恋、婚内出轨、未婚生子,为了在一起,逼迫父母离婚,又抛弃了原配妻子。

这些刺激普罗大众神经的劲爆消息,席卷了每个人的心,这样的丑闻,为人们津津乐道。

出了这样的丑闻,沈氏集团的股票一路跌落下去,偏偏这时候,又传出来财务造假的消息。

这一下,原本观望的人,都在抛售沈氏的股票,税监局的人也出面调查沈氏,沈氏集团内忧外患,岌岌可危。

我忙得焦头烂额,再没有精力去对付唐景,整个人恨得牙痒痒。

好在我手里握了些筹码,因知道公司有些地方见不得光,也早就未雨绸缪。

而且如果我倒了,本市的有些高官可就睡不着了,因此,他们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所以,明明证据确凿的事,我却扭转了乾坤,保住了呕心沥血创办的沈氏。

只是经此一劫,沈氏集团元气大伤。

这些视频还有证据,除了宋暖,再没有旁人可以拿到。

却原来,宋暖当真与我恩断义绝。她为了唐景,什么都可以做。

她早不会护着我了。

我心灰意冷,只觉得世事不过如此。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这一刻,我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世间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

我想到了死,却不想一个人死。我想宋暖陪着我。

冬天的时候,天很冷,我的心也更冷了。

我想走了。

于是,我找到了宋暖,把她打晕拖到了我的车上。

好久没这么近看到宋暖了,她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却多了几分温润。

我贪恋地望着她,又忍不住伏下身去,嗅她身上的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舒服、温和又令人安心。

我又抬手摩挲着她的肌肤,触手生温,真让人留恋不舍。

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却又觉得自己窝囊,明明宋暖已经这样害我伤我了,我看到她,却只想吻她。

沈寻,你真特么窝囊。

我拍了自己一巴掌,就起身开车,打算带着她去我事先找好的地方。

那里花团锦簇,又树木茂盛,适合我和宋暖死后长眠。

没想到,宋暖中途醒了。

我有些窘迫,暗怪自己出门得匆忙,没来得及捯饬捯饬自己。

如今的自己,肯定头发凌乱,眼睛发红,紧抿着唇,看着疲累至极。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精神气儿,转过头,朝宋暖笑了笑,

宋暖吓得一缩,我有些心疼,就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过来摸她的脸颊,她的脸上有泪水。

小可怜儿,她见我总是哭呢。

我蘸了点她面上的泪水,放入口中尝了尝:「宋暖,是苦的。」

宋暖有些慌,她放软了声音,不住地求我:「沈寻,你想干什么?放了我吧,求求你了。」

我没听,摸出了一支烟,熟练地点上,缓缓地朝她吐了口烟圈:「那些视频与录像,都是你给唐景的吧?」

她被烟雾呛得咳嗽不止,眼泪流得更凶,看着十分娇弱,我又想吻她了。

不过,她只顾着求饶,扰乱了我想吻她的心思。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你放我走吧。」

我听着她的求饶,随手掐灭了烟,把烟头扔出了车窗外,又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尽量温柔:「没关系的,我不怪你。那些危机都过了,沈氏集团都进入了正轨了。」

唉,我都解释了,她却还是缩成一团,双手紧护着肚子,一味胡言乱语:「谢谢,你放我走吧。我、我、我……想走……」

我看她情绪崩溃,又见她总是捂着肚子,电光石火之间,就猜了出来。

唐景,唐景,唐景!

我心心念念求的,你竟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当真好命,当真好命啊。

可我仍旧不死心,心中怒从心头起,眼睛血红,手上青筋暴起,开始询问:「你怀孕了?怀了唐景的孩子?」

宋暖浑身发抖,怕到了极点,声音颤动得不成样子:「沈寻,看在你也有孩子的分上,就当是给你的孩子积德行善,不要伤害我。求你了……」

我大笑起来,发红的眼盯着她,整个人感觉了无声息,只委顿下去,像没有精神气的行尸走肉。

「哈哈哈,哈哈哈,我没有孩子,孩子不是我的,贱人!贱人!」

我骂了几句,突然有些不忍心,一只手伸过来,强抱着她,哀求着说:「宋暖,你回来吧。你是我的,是不是?」

如果,她愿意回来,跟着我,我就不想死了,也不会介意她有了唐景的孩子。

可宋暖却挣扎起来,挨都不愿挨着我,嘴里也干呕起来,呕得撕心裂肺。

我眼见如此,心疼欲死,更加激动,一手狂打着方向盘,一手紧搂着她,心中恨意滔天:「宋暖,你竟这样厌恶我,你竟这样厌恶我!可就算厌恶我,你死也要与我死在一处!」

我这么说着,再顾不得选的那处好地,只开车直直朝前撞去,对面有束强光照来,也来了辆车。

太好了,我们撞在一处,不分你我,融在了一块儿。

宋暖,这下子,没谁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可我醒了,浑身痛得如在地狱。

车里有淡淡的血腥味,我很怕。怕宋暖没了,我却没死成,我再也见不到她。

我想动一下,看看宋暖,可一动,车身却晃动,往下塌陷。

不,不,绝不能。

我的暖暖还在下面呢,她生死不知,我想看看她。

我撑起了车身,护着暖暖。

这一刻,我清楚地知道,我是那么爱宋暖,甚至于,我这么自私卑鄙的人,爱她甚至胜过了自己。

如今,我竟然那么期盼她活着。

母亲,我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想要宋暖跟着我受罪了。

您保佑保佑她吧,让她活下来。

我一遍又一遍地朝母亲祈祷,或许,母亲心疼了我,我听到一丝呻吟。

啊,我的暖暖动了呢。

「宋、暖……你、醒了、啊……」

「宋暖,乖乖待着,不要动。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什么地方疼?」

宋暖没有说话,摇了摇头,我却有些发虚,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砸在了宋暖面上。

我意识到那是我身上的血,有碎片刺进了我的脖子,那里被割破了口子,正流血不止。

但我并不在乎这些,只怕吓到宋暖,于是稳了稳心神,让语气尽量平常些。

「那就好,宋暖。」

宋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却朝我看了过来。她的眼睛真美,我想,应该有星星住进去过。

我软了心肠,心里只一腔柔情,朝她笑了笑,语气极尽温柔,尽量如我们初见的样子。

「宋暖,我很后悔。后悔结婚那么多年,没有叫你一声『老婆』。」

我顿了顿,又笑开了来,轻轻地、珍重地说:「老婆,我爱你。」

「老婆,对不起。下辈子,不要、遇到……我了。」

我的力气用尽了,说完这几句话,就虚弱地笑了笑。

我想,我的内脏也受伤了,血不住地从嘴里涌出来,堵住我的嗓子,我呼不出气,涨得满脸通红。

宋暖哭喊起来,想让我撑住,可我已经不行了。

我的女孩,我要去寻母亲了。

你好好地同唐景过日子,忘了我吧。

忘了少年时的我,忘了对我的爱。

还有,我对你的伤害。

作者:真心话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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