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届世界杯经济学奖得主(薅羊毛者和羊都经不起推敲:马斯克的财富和比斯利的“逼捐”)

文/陶短房

近期,联合国世界粮食计划署(WFP)主任比斯利在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连接世界”节目中表示,亿万富翁们需要“立即站出来”,帮助世界解决饥饿问题,并特别提到一对彼此不合的富豪老冤家——特斯拉CEO马斯克和亚马逊创始人贝佐斯。比斯利表示,亿万富豪们只消拿出60亿美元,便可帮助4200万个如果得不到食物援助就会死去的人,“这并不复杂”。

由于最初的报道称,比斯利“要求马斯克拿出自己财富的2%救援饥民”——这其实是媒体人安德森引用彭博社稍早对马斯克净资产估算数据(2890亿美元)的折算,而非比斯利原话,马斯克便“如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声色俱厉地要求比斯利“拿出60亿美元能解决全球饥饿问题的准确证据”,称“只要做到这点,我就卖掉特斯拉股票来捐这笔钱”。

这一事件被马斯克支持者称作“联合国逼捐”,并在短时间内引发激烈争议。而比斯利也毫不示弱,11月4日,他发布了一份“可以帮助43个国家/地区4200万处于饥荒边缘者摆脱饥饿危机”的总预算66亿美元的计划梗概,并表示“详细计划将在几天内出炉”,言下之意,比斯利要把针对马斯克和其他富豪的“逼捐”进行到底。

马斯克的支持者们对WFP等联合国下属机构“薅羊毛”的行为怒不可遏,在他们看来,联合国及其下属职能机构效率低下,人浮于事,在全球各地的行动中还屡屡曝出丑闻,现有资金、经费中究竟有多少用于救助饥民等正当使命,又有多少被白白浪费,长期以来一直备受质疑和诟病。在自己一身脏污“洗干净”之前,联合国下属机构根本没资格薅马斯克们的羊毛。11月4日,一名署名阿尔廷克的作者更在阿联酋《沙迦日报》上撰文,忿忿不平地表示,联合国应该“让权给马斯克”,后者才有能力提高联合国的花钱和办事效率,“能者多劳”才能真正帮到穷人。

必须承认,联合国及其下属机构的确存在严重的官僚主义,执行扶贫、维和、反饥饿等国际使命时也确实存在种种弊端,包括资金使用效率低下、计划不切实际、用人不当等等,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尽管从安南到潘基文再到古特雷斯,历届联合国秘书长不断抛出改革方案,但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解决根本问题。不管60亿美元是来自马斯克或随便哪路“肥羊”,联合国及其执行机构这个“薅羊毛者”的确都难以确保每一分钱“来得明白,去得清楚”,切实推动联合国系统的改革,让救饥扶贫等工作更具实效,是急需推动的当务之急,比斯利等联合国官员只顾对“肥羊”逼捐,绝口不谈自身“洗澡”,是难以服众的。

还应看到,近期针对马斯克们的“薅羊毛”呼声并非都来自联合国,美国国内尤其拜登政府及民主党方面呼声更高、更大:民主党“进步派”色彩浓厚的美国税收公平协会(ATF)和不平等政策研究计划研究所(IPS)10月18日公布报告称,自2020年3月18日新冠危机在美国暴发起,美国亿万富翁的财富飙升70%,即2.1万亿美元,其中马斯克一人在过去19个月里财富即增长了751%,高居亿万富豪中第一位。以此为依据,拜登10月20日大骂55家美国巨头企业纳税“比买一杯咖啡的税负贡献还低”,力图推动民主党提高公司税的倡议落实,而民主党内的“进步派”,如美国参院财委会主席罗登·怀恩等更极力主张,对马斯克们直接征收“富豪税”以“劫富济贫”。

对这些“薅羊毛”举措,马斯克们及支持“市场至上”的自由经济论者都激烈反对,他们认为,美国强大的经济和社会竞争力,很大程度上源于低福利、低税收的传统政策确保了效率,鼓励了竞争和个人奋斗,如果一方面增税,另一方面“撒钱派福利”,美国就可能染上西欧国家的“福利病”,从而削弱其核心竞争力。富豪和大企业创造了大多数就业机会,如果一味对“肥羊”采取“薅羊毛”动作,削弱其竞争力尤其是追求财富的意愿,他们必然相应削减对企业发展的投入,这从长远看,未必真对穷人有利。

上述见解当然是有相当道理的——但“薅羊毛者”有问题,“薅羊毛”的逻辑和效果经不起推敲,并不意味着马斯克等“肥羊”就真的是无辜的。

北美时间11月2日,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克鲁格曼在《纽约时报》专栏发表题为《马斯克:不安全亿万富翁的危险力量》的文章,指出马斯克以“不要把宝贵资金和财富任由官僚挥霍浪费”为由,挑动支持者阻挠“富豪税”计划,是“借宏大叙事掩盖一己私欲”。在克鲁格曼看来,富豪们“正试图利用自己的政治影响力阻挠任何挪用自己财富应付急需公共开支的尝试,尽管这样的尝试所损害的不过是美国几百人的一点点资产,却能帮助3亿美国人”。

克鲁格曼是倾向“进步派”的,其见解当然带有个人情绪,但他在文中所言“马斯克所一再渲染的太空梦,并不比联邦政府的公共支出计划更接地气、更有助民生、花钱效率更高”却切中肯綮:马斯克等美国亿万富豪利用不对等的信息、平台和杠杆工具,在聚敛财富方面享有远超过普通人的效率和便利,但他们却绞尽脑汁逃避财富调节和帮扶贫困的责任、义务,其动机、借口和手法同样经不起推敲。

事实也的确如此:11月1日,马斯克在推特上严厉抨击了“富豪税”,称“政客们花完所有从大家这里弄来的钱,就又盯上了大家”。此言一出,许多网友纷纷“共情”,但随即有人指出,这个“大家”中每一分子的“权重”大相径庭:就在刚刚过去的24小时内,依靠释放消息推动股价,马斯克的净资产因特斯拉股价的飙升大增410亿美元,他的净资产已不再是此前被“误传”的2890亿美元,而是3110亿美元,让这位2020年曾高调宣布“裸捐”和“放弃所有资产”的大人物成为地球上有史以来最富的人。

正如许多人所指出的,马斯克迥异于其他大多数企业家和富豪的是,他的“实体”经营盈利状况其实并不好:特斯拉在进军中国市场前历年年报“红多绿少”,SpaceX名头响亮,但“烧钱”效率远高于赚钱,至于“管道高铁”等更“玄乎”的项目大多停留在网络和PPT上。

事实上,马斯克财富的“大头”来自股市:他持有的23%特斯拉股权构成其源源不断的财富“原动力”,而这一“原动力”并非依托上市公司当前的盈利状况,而是依托其所谓的“造梦率”,即市场、投资者和大资金对其“未来盈利前景”的期许,才能达到如此高度,并通过杠杆层层放大。为此,马斯克不得不定期(大多数选择在岁末年初,因为此时正逢财务结算和财报密集期)制造新闻和话题热点,不断编织新的梦想,以吸引更多资金投入自己的“梦”,支撑“马斯克梦”和自己的财富大厦不至于如“沙器”般坍塌。

正因如此,马斯克才会不计成本、不惜一切地反复向太空抛射他那个看上去很喜感、酷似锅炉的“飞船”;也正因如此,在当年援救泰国“洞穴少年”时,明明没出上什么力的马斯克才会不顾“吃相难看”地强行表功抢镜;今年10月初,马斯克再次扬言把特斯拉总部和产能迁出税负较高的加州,搬到对富豪更“友好”的得州;就在挑起和比斯利口水战翌日,马斯克又在网络平台贴出不加任何解释的中英文对照曹植《七步诗》,照例在“马斯克话题密集季”引爆又一轮热点——马斯克究竟想说什么并不重要,只要再度让自己成为流量话题,只要这个流量再一次可以通过杠杆和股市编织新的“马斯克梦”,支撑自己庞大的财富大厦,就足够了。

固然,联合国及其下属机构效率低下,美国联邦政府也并不能用好手中纳税人的税款,但我们又怎能根据马斯克经营实体的业绩,相信将财富集中在他们这些“造梦者”手里,就真能拯救更多饥民,造福更多穷人?嗷嗷待哺的阿富汗、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居民,能靠聚拢特斯拉股票的资金、泡沫和杠杆,找到填饱自己肚子的一日三餐吗?

至于《沙迦日报》上“让马斯克们接管联合国”的论调更可以休矣——且不说迄今并未证明其实体管理能力的马斯克们能否在资本市场和“造梦空间”之外展现才能,这种“谁出钱更多谁就在国际组织中有更大发言权”的逻辑,难道不正是我们和全球大多数主张正义者所坚决抵制,而美国等强权国家一直极力主张的“加权制”?自联合国成立以来,绝大多数国家和地球人坚持不懈地抵制美国等国的霸权妄念,难道提出此“非分之想”的换成“造梦者马斯克”,我们就可以太阿倒持,授人以柄?

作者为知名评论人

(校对:颜京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