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冢越博隆”是谁?不认识。
那么,下面这位呢?
哦,这不是那个“鬼子”嘛!
对!就是他,他就是冢越博隆。2001年,在北京广播学院汉语专业学习的他偶然的机会“触电”,然后深深喜欢上了演员这个职业,后来又到北京电影学院、中央戏剧学院进行了专业的表演学习和训练。
最近这几年冢越博隆的确是频频在影视剧当中出现,都是扮演日军的士兵啊,军官这些角色,也成了荧幕上一个熟脸。而这一切,肯定是要归功于井喷般涌现出来的那么多的抗日剧,有个段子是这么说的,有一个侵华日军的后裔来中国,想要祭奠一下他不知道死在什么地方的祖辈,于是请出租车司机带他到日军死伤最惨重的战场旧址去,结果出租车司机直接就把他给拉到横店影视城了。
据统计,作为国内最大的影视外景拍摄地,仅仅是2012年,横店接待了150个剧组当中就有48个是涉及抗战题材,60%的群众演员都演过鬼子,有人最多一天得死八次,而正是在这样的“抗日热潮”当中,像冢越博隆这样的原来普普通通的日本青年,也就在中国找到了他新的机遇,新的位置,那就是“鬼子专业户”。
徒手撕鬼子,一箭射三寇,手榴弹炸飞机,这些夸张的场景并不是武侠片或科幻片,而是萤幕上不断上演的抗日神剧,在情爱、枪战、武打、超能力等元素的包裹下,抗日英豪们无一例外被塑造成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与鬼子展开了一场场“力量悬殊”的斗争。
冢越博隆:中国的那个主演打打打砍的时候,他们会飞起来的,我们是不能飞起来的,中国人牛,厉害,日本是比较弱,很笨,有一个男主角,我们三个人给他开枪,打不准的,但是他开了一枪,就打死了三个人了。
面对战无不胜的各路英豪,饰演鬼子的冢越博隆几乎每一次的下场都是不得好死。
冢越博隆:挺惨的,有几部戏的我死法,自己觉得挺可怜的,他是拿什么刀还是什么东西,先刺我的那个腿,然后,出血,然后最后一捅,死了,最后一定要死了,不然的话,故事也不会结束,我们最近拍完的一部戏,本来说是我不死的,但是后来改了还是得死。
目前像冢越博隆这样专门来中国演戏的日本演员,大约有20人,90%的角色都是侵华战争中的日本兵。生于1978年的冢越博隆是出于对中国的好奇和寻找谋生机会,于2000年来到北京,在北京广播学院学习汉语,初到中国,眼前的一幕幕令这个异国小伙新奇不已。在中国待了两年,冢越博隆因为在留学期间偶然“触电”,而喜欢上了表演,他又去中戏北电等培训班学习,但毕业后两年间,他都没有得到演戏的机会,“北漂”的他每天琢磨的就是吃拉面,还是吃盒饭更省钱,此时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特殊的身份和面孔有一天会成为他们日后的饭碗。
90年代末,进入到老外混中国的黄金时代,据法国歌手戴亮说,那时候中国演艺界四处发掘洋人,并开出了不菲的报价,跑龙套一天400元,角色可以拿到两千到五千元,远高于同类中国演员的片酬。2005年是抗战胜利60周年,中日关系由于靖国神社参拜事件陷入低谷,而两国的敏感关系恰恰成了日本演员事业上的突破口,当年抗日题材作品大规模上映,此前只演过4部抗战剧的日本演员矢野浩二,成了当仁不让的荧幕霸主,最多的时候他饰演的鬼子,充斥了黄金时段的17个频道,与此同时,塚越博隆也等来了自己的第一个角色。
塚越博隆:拿到那剧本的时候,每一次写那句话,狡猾、冷血什么什么的,见谁就杀,见谁就骂,预备一二,开始,我说话的时候的声音也,那种,嗓子特别哑的那种声音的,也比较多。
在“鬼子”生涯初期,塚越博隆塑造的形象大多千篇一律,愚蠢、猥琐、残暴不仁,导演告诉他,不需要多余的心理表演,只要单纯的表现恶就行,一喊开机,马上就要凶起来。
可塚越却对此越来越困惑,在他心里许多角色别说像日本人,连人都不像。
塚越博隆:有一部戏,那场戏是大冬天,应该是零下十几度的时候,我骑马过来,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然后我要强奸她,在马路上强奸,这是不太可能吧?为什么大冬天的,零下十几度的时候,特意在外边街上要做这个,跟导演去沟通,然后导演也没想到我提这个,可能他有点不高兴了,他也说,当时的日本人就是这样,见谁就是在那干这个。
抗议无效,塚越博隆还是妥协了,隆冬时节,他的裤子还没脱下来,屁股就冻僵了,还有一次他试图和导演交流,八路军是不是被设计得太强了,双方势均力敌一点,片子会更好看,这时男主演走过来对他说:“中国人无敌!”
经过十年奋斗,塚越博隆也由一个“鬼子新星”升级为“鬼子前辈”,前些年他终于在一些高质量的中国影视作品中,看到了一些更复杂,也更人性化的日本人形象,这令他满怀希望。然而2012年,因钓鱼岛争端中日两国关系再度降至冰点,中国爆发反日游行,强烈的民族情绪投射到萤幕上,日本人的形象再次被脸谱化,一些“抗日神剧”虽制作粗糙,却荣登收视冠军,成为市场的宠儿。
塚越博隆:有一个粉丝跟我说,我们的工作是非常的伟大,是给观众教历史的,但是我说这个是,并不是教材,就是个娱乐作品,娱乐节目的最大的目的是什么呢,好看,好玩,所以按这个我的标准来讲,这个手撕(鬼子)的什么的,也挺好的,因为有这个,很多人不是看了嘛,成功了。
在中国饰演“鬼子”的日本演员,从决定接手这个角色开始,就选择了一条和别的演员不同的路,塚越博隆既要在镜头之中面对民族仇恨,在镜头之外也会时时遭遇特殊身份带来的尴尬。
塚越博隆:有一部戏,我要踢一个演员,然后镜头是拍他的,就我是背着的,所以装一下就可以了,然后那个演员突然开始说,不能让日本人踢我,为什么我要被日本人踢呢?我一直怀疑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但是后来还是明白了,他不喜欢的并不是我,而是日本人,是整个的日本人。我打车,那个司机随口开始说,现在什么日本人,什么小日本,他不知道我是日本人,打开微博的时候,有一个人给我留个评论,你们小日本什么的滚走,滚走吧,死吧,看到这些,心里还是会有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还是会影响到自己的生活。
一次在山西一个小镇拍戏时,群众演员找的都是当地百姓,那一天塚越饰演的“鬼子”被打昏,正被游击队员用担架抬走时,意外发生了。
塚越博隆:人都晕了,都没有意识,有一个奶奶,她冲过来,然后开始掐我的脖子,导演看监视器,感觉不对劲,不对不对,停停停停。
塚越博隆后来得知这个老奶奶是当地村民,也是侵华战争的亲历者,透过老人脸上的泪水,塚越深切地感觉到当年战争的阴影仍在人们的心头挥之不去,而他没想到的是第二天老人主动找来向他道歉。
塚越博隆:因为我拍戏的时候的状态,不是她所想的日本鬼子的形象了,就是坐着,乖乖的坐着,然后聊天的时候,也有礼貌地说话,然后她那个掐脖子之后,也没有发脾气,没有生气,可能看我的这个状态,心态,她明白了,我不是那种她所想的那个坏的人,所以我觉得不管我是什么国家的人,如果我做的事情没有错的话,别人不会再误会我了。
多年的演艺生涯,塚越博隆也走遍了中国的城市乡村,如同中国人对他的印象,有一个由刻板到全面的过程一样,塚越对中国这个庞大复杂国家的认识也由浅及深。
塚越博隆:农村有很多小孩子,会有唱歌好的,会有学习方面会好的,然后运动方面会好的孩子,但是因为他们的条件,生活的条件上,没有人发现他的才能,自己也没有发现,周围的人更不能发现,然后就这样过一辈子,觉得挺可惜的,所以这样的时候,人的最大的幸福是什么呢,有选择,自己想做的可以选,我是选择来中国,选择上什么学校,学中文,选择上那个中央戏剧学院,选择做演戏,自己的人生是挺幸福的。
塚越博隆说起来则更像是一个中国的“北漂儿”,他在北京16年,一直是租房子,搬了很多次家,他说因为房子太贵了,他根本买不起,不工作的时候,他就是个标准的宅男,曾经交过一个中国的女朋友,后来分手了,到现在还是单身,他每年总是回一次日本,母亲总是会因为他在中国电视里演的那些“不得善终”的角色而唠叨他,在塚越的日常生活里,中国已经不再那么的新奇,那么的陌生了,而他呢,也希望自己所扮演的“鬼子”的角色,也终有一天能够像眼前的中国一样,复杂微妙,也生机勃勃。
2015年中国已成为仅次于北美的全球第二大票房市场,巨大的财富吸引着越来越多的外国人前来淘金。闲暇时,塚越博隆和其他几个常年在中国演戏的日本同行会在北京小聚,老前辈矢野浩二早已厌倦了刻板化的“鬼子”形象,尝试进军主持界和录制综艺节目,塚越则幻想着能多接一些现代戏,不用故作残暴,不用穿着脏衣服连滚带爬,最重要的是不用“不得好死”了。
塚越博隆:一部戏里,我们的任务是我非常明白的,我们是不能比那个中国的那些主演厉害,我们是一定要败,一定要弱势的那种感觉,比如说厨师要做宫保鸡丁的时候,我是什么,是花生,是配料。所以我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任务,我是靠这个生活的,作为一个演员来讲,有演戏的舞台,那不是挺幸福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