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是我的朋友,多年的老朋友。
认识它还是在二姑家,当时表弟说一起去玩球,我欣然答应——小我几岁,又矮我半头的表弟能有多大本领,赢他不在话下。不曾想到的是,我被虐得一塌糊涂。他出其不意地使出“假动作”,晃得我重心全无,然后堂而皇之地从我身前掠过。而当我持球时,却慌作一团,处处受堵,似乎每个动作都被他看穿。这是一次实力相差悬殊的游戏,也是让我颜面全无的游戏。我被“虐”了。我的自尊心受了极大的打击。我认识了这个千变万化,而又可恨无比的足球。
初中,开始接触足球,认识足球,和它化敌为友。这一切的开端源自一节寻常的足球课。课上,体育老师演示的传球、停球和过人的技巧,熟悉而又陌生。当他用左右脚来回拉球时,我蓦地想起表弟戏耍我的画面和得意的表情。嗯!就是那样的动作,我心中暗想。不知是恨,是恼,我受到莫名地驱使,主动上前配合老师的教学演示。一来一回,一板一眼,竟没出半点差错,我颇感意外。我并没有刻意练习过,却可以轻易停住来球,然后恰到好处地推出,甚至还可以步调协调地带球。尽管还不能一时学会过人动作,但对自己的动作协调性已经有了全新的认识。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正如老师说的“我的天赋好,球感好”。有了自信,自然也就有了兴趣,有了动力。我开始了解、练习足球。我主动从电视、老师那里学习各种足球技巧——颠球、带球、过人、射门——私底下刻苦练习。随着各种技术动作的日渐熟练,我迫不及待地参加比赛,而在比赛中,我也不出所料地成为“明星”。我非常急切地,想和表弟再来一次“一对一”决斗,用摧枯拉朽的方式,一雪前耻,抚平心底的那道“伤痕”。
高一下学期,有了属于自己的第一个足球,是用奖学金买的。白色球皮,红蓝色线条,上面印了一个火车头的标志。我擎在手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就像对待一个新生的宝宝,却怎么也不忍心用脚来碰它。后来它是被放坏的,还是被踢破的,已记不清了。高中的课程密集而紧凑,分给足球的时间被大大压缩;但也正因如此,足球带来的快乐才显得弥足珍贵。就像《失乐园》里说的“休闲这东西,还是忙里偷闲才有意思”。的确如此,那时的我对足球的爱达到痴迷的程度。我会利用短暂的体育课、活动课(每周仅有一次)去释放自己的足球激情;会攒钱买每一期的《体坛周报》,一字一句的精读,然后与“志同道合”的同学激辩,还会剪下精彩部分收藏。在这个时期,我有了自己的偶像——罗纳尔多。我的床头贴满了他的海报,衣柜里塞满他的球衣。我还爱屋及乌地喜欢上了巴塞罗那队和巴西队,尽管我最讨厌的颜色是黄色。
2002年韩日世界杯是最最难忘的,中国队的首次进入自不必说,正值巅峰期的偶像大罗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还是处于高中这段欲说还休的岁月。我对高中生活,总是选择性失忆,留下的少,忘却的多。但留下的,都是深刻而又难忘的,就像足球带给我的。高中似乎囚禁了什么,让我们变成了半生不熟的成人。学校不知抽了哪门子风,竟破天荒地组织各个班级统一收看有中国队的比赛,原因自然是所谓爱国云云。不管原因如何,有比赛看当然是好的;我们乐开了花,就连伪球迷们都放下课本,兴高采烈地呐喊起来。看着球员在赛场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洒落最后一滴汗水,我泪流满面;此刻比赛结果已没有意义。大罗的捧杯,更是点燃了我心中的火——烧了几天几夜的肆无忌惮的火,我忘情地庆祝!其后历届世界杯,我几乎都是第一时间见证的;但不知怎的,再也没能达到高中时的沸度。
大学像天空,广而高,任你自由支配的时间源源不断。经历了高中炼狱的学子,被长久压抑的天性会在这里得到井喷式的释放。于我而言,迈入大学校门的最紧要的一件事,自然是找到心心念念的足球场。我需要这样一个出口。不过,足球场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完美,甚至有些不堪;丛生的杂草早已遮蔽了原本的草坪草,根本无法下脚,更别说踢球。偶然瞥见的篮球场上的几队踢球的人马,却是再次激起我心中的涟漪——熟悉的动作,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节奏。彼时彼刻我突然想起一句“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只要信念在,再坚的钢也会化作绕指的柔。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我几乎天天光顾篮球场。不需再争分夺秒,一个下午的时间,可以任我挥霍,直到身体不能支撑为止。我瘦了、黑了,我用了几个月的时间释放了积压多年的足球激情,一丝不剩!我感到隐隐发抖的身体在汩汩伸展。我有了新的球友。我们性格各不相同,分属不同的院系,有着各自的圈子,但论起足球来,我们是一体的,也是纯粹的。我们根据各自所踢的位置和技术特点,起了独一无二的外号——万拉多鹏(万鹏)、贝克汉敏(陈敏)等等。我们组成队伍,参加校联赛,参加可口可乐杯......我们荣辱与共,因为一场比赛的胜利而狂欢,一场比赛的失利而自责。如果说高中时的热烈是“物以稀为贵”的必然,那么大学时的洒脱则是天高任鸟飞的自然。
而今,足球就像是相处多年的朋友,每周相约见一面,确认各自安好,才可安心工作与生活。虽已不像从前那般,可以无所顾忌、通宵达旦,却更精致、更有仪式感。队服、横幅、记分牌、奖杯......一个也不能少,遇到“重大”赛事还会找来专职裁判,赛前合影和赛后总结更是重要环节。我们待足球以朋友之礼,足球则以朋友之谊回馈我们,让我们得以保持身材,保持健康。老时间、老地方,一群“志同道合”的老朋友踢踢球、喝喝酒、吹吹牛——悠哉!快哉!我们不慨叹时光的荏苒,体力、精力的日渐衰微,我们知道,对足球的爱需要时间的沉淀和积累。我开始教儿子踢球,带他去现场看中超联赛,强拉他一起看欧洲五大联赛。我想把这个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老朋友介绍给他,我一厢情愿地希望足球不再于己,而是之于儿子,也是相知相交的朋友。
表弟给我留下的“心灵创伤”早已抚平。其实,于其说是创伤,倒不如说是激励,是催化剂。没有这段小插曲,哪来足球这位老朋友。儿时的幼稚,初中时的执拗,高中时的热烈,大学时的洒脱,以及中年时的淡然,都在与这位老朋友的相处中,被淋漓尽致地书写。
我与足球,足球与我,已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