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素食主义者,是时尚达人,也是反歧视同性恋的斗士。本赛季以阿森纳外租球员身份为贝蒂斯效力,贝列林踢得更加自由、洒脱,还延续了自己在杯赛中的好运。读懂生活,让他不断接近最好的自己。】
青葱回忆
SF 你生于加泰罗尼亚,受训于巴萨,但好像你的父亲一直是贝蒂斯球迷......
HB 是的,他出生于塞维利亚,21岁那年去了加泰罗尼亚,为了工作,也为了爱情。去年夏天,当我决定离开阿森纳时,收到了很多有趣的邀请;得知贝蒂斯的兴趣后,我没有过多考虑,立刻答应了他们,因为我从小就是绿白的球迷。
SF 当某人给了你人生中的第一件球衣,你就会和那家俱乐部建立彼此之间的联系,这是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情感?
HB 完全正确。血液,传统,在人生的那个阶段非常重要。我小时候曾对父亲说,想成为巴萨球迷,这很正常,因为那个时代的巴萨总是赢。随着年龄增大,我开始喜欢贝蒂斯。我的父亲和奶奶都是贝蒂斯球迷,一直深爱着这家俱乐部。有一次,我们去诺坎普看巴萨对贝蒂斯的比赛,巴萨第一次进攻就差点进球......我当时还祈祷他们不要那么快就得分。对于那种反应,我自己都觉得很吃惊。
SF 16岁那年,你离开拉马西亚,去到伦敦加盟了阿森纳......
HB 年轻的我,在某一时刻,就想抛开自己周围的一切。我感觉自己的世界太小了,想走出去,我一直对陌生环境和冒险充满好奇。
SF 只是在伦敦,你做的事情不只是踢球,对吧?
HB 我当时很年轻,球队踢得很棒,我挣得也不少......伦敦给了我很多消遣方式,我去过不少夜店和餐厅,买了很多自己喜欢的衣服。我很享受伦敦的生活,但从未因此对阿森纳产生不好的影响。此外,也从来没有俱乐部的人对我说“你小子正在浪费才华”。在伦敦,我经常和蒙雷亚尔、卡索拉、奥斯皮纳一起出去,这或许是因为我们与俱乐部高层之间彼此信任。有一天,阿尔特塔邀请我去他家,等着我的还有他的经纪人。围在桌边,阿尔特塔问我:“埃克托,你每周挣多少?又要花多少?”
SF 他的意思你能明白吗?
HB 他当时的语气很柔和,我也觉得这些问题不会令我产生不快,他只是希望我注意一下开销。“你认为我不知道年少多金是什么感觉?我也经历过,我当年也把很多钱花在了没用的地方......”那次对话,改变了我看待事物的方式。从那时起,我开始以不同的方式管理自己的职业生涯。对于一名球员来说,金钱离开银行账户的速度,可能与它进入账户的速度一样快。
SF 新冠疫情让很多人开始审视自我,你也是吗?
HB 足球因为疫情停摆的那几个月,让我重新思考,什么是对自己最重要的。我开始有些思乡,肯定是因为一个人待了太长时间。那时,我对自己提出了很多问题,比如“埃克托,你最想念什么”。最终,我找到了答案:那块我曾经属于的土地。这种反省对我来说就像一颗炸弹,我当时非常想家,茶饭不思,整天听弗拉明戈音乐。年轻时,我并不喜欢大海,也不喜欢阳光;但那段封闭期,我意识到自己当年错过了很多,没有珍视那些和亲友一起度过的时光。当年我生活在一个小村子里,觉得那里非常无趣,只想尽快离开,去发现新事物。但新冠疫情,让我重新审视这一切。如今,我已不再年轻,开始欣赏过往的真实和美好。年轻时,总是理想化,会忽略眼前的宝贵东西。
SF 通过安静思考,你获得了无比深刻的感悟?
HB 是的。我与家人和历史重新建立了联系。如今,我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父母从哪里来,他们经历了什么......在我看来,认识自我的最好方式,就是理解生活。我父亲是安达卢西亚人,母亲来自埃斯特雷马杜拉......我的家人来自伊比利亚南部,是非常典型的西班牙人。
生活哲学
SF 听你谈起回归根源,感觉你把足球放在了第二位......
HB 足球是一个不断有人给你“喂食”的圈子。无论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问题,都有人帮助你,告诉你该怎么做。疫情给了我帮助,当我独自一人呆在家里,不知道比赛何时恢复,就会问自己很多问题,不止关于足球。
SF 你的很多同行不会有这样的感受,感觉自己在这个圈子里像个外星人吗?
HB 球员的名声,通常是浅薄、自我、任性,这是错误的。成为职业球员以来,我在球场上遇到了各种各样的人,就像你在某家公司的办公室里遇到的那些人一样。总有一些同事比其他人更普通和平庸,但每个人都在过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思想。我最讨厌的,就是人们把球员同质化。文化、社会和道德的分级不是真实反映,这是某些人为了辱骂和区别看待其他人的工具。
SF 你说的这种现象确实广泛存在......
HB 我知道,有些人认为球员脑袋里什么都没有,但整体来说,职业球员比外界认为的更聪明。有些球员被视作傻瓜,但他会说七门语言;而你身边肯定有一些非常聪明的人,甚至搞不懂越位规则。我想说的是,这不是智商的问题。他们所做的,或者我们在球场上所做的,都是数千小时学习后的结果。
SF 心理学家让·皮亚盖说过,个体的智慧,要以他适应环境的能力来衡量......
HB (打断提问)几乎所有球员都是他们根源的反应。我认识的大部分球员,都出自贫困街区,对我们来说,街头没有秘密,因为我们都在那里长大。街头足球铸就了我们,也让我们结成友谊,练就个人才能。更衣室里,大家来自不同地区,文化背景不同,但大家有着同样的爱好和目标。问题是社会分化太严重,给右派投票的人只看右派的电视节目,只和跟他们想法一样的人说话。左派也一样。为什么人们不愿让彼此的观点进行正面交锋?为什么不愿尝试理解那些与自己意见有分歧的人?要做到这些,必须让“尊重”这个概念成为辩论中心,但如今,这个词正在消失。
SF 2016年,你决定成为素食主义者,为什么?
HB 我认识了伦敦拳击手大卫·海耶(曾获得WBA和WBC世界冠军),他对我说:“如果我在20岁就吃素,而不是到了30岁才这么做,职业生涯或许会更棒。”我当时已经尝试了瑜伽和冥想,成为素食主义者也是顺理成章。起初我对此并不了解,但我果断清空了冰箱,也从未后悔过。
SF 那么,你反对斗牛吗?
HB 我认为自己是个宽容的人,但必须承认,看斗牛让我感到痛苦。我理解和尊重传统,但我反对虐待动物。当然,我吃素并非出于保护动物,而是为了审视自我。我想说的是,每个人心中都有魔鬼和天使,控制这两方面的方式,让我们成为了人。这么做,是为了成为更好的人,我们都在寻求提高自我。尝试新鲜事物,是探寻自我的最好方式。我喜欢新事物,喜欢面对未知,不管它能给我带来什么。如果没成功,我不会将其视作失败,而是一次学习。不久前,牛津大学邀请我去演讲,我首先想到的是:面对那些比我年长、得到过更好教育的人,我该说些什么?我只能鼓励自己,“既然他们邀请我,那肯定是因为点儿什么。”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但我从中获得了乐趣,那是一次美妙的体验。
拒绝浪费
SF 你是公认的时尚达人,这又是因何而来?
HB 我的奶奶有一间小工作室,母亲和她一起工作。她们什么都做:缝补、做新衣,还为一些品牌工作,比如Mayoral(西班牙童装品牌)......不过那是在Zara这样的商业帝国彻底控制市场之前。大约在我八九岁时,她们不得已关掉了工作间,可以说,我是在缝纫机旁长大的。当年母亲经常给我几个硬币,让我清扫掉在地上的线头,干完后,我就能去买一包薯片。那时,我在街头踢球时磕破的裤子,也经常是母亲来缝补。
SF 你还懂做衣服?
HB 哈哈,我能想办法。如果你让我给衣服收边,我觉得我能做好,我喜欢干这些。我认为自己还能做一些更有创造性的事情,我正在学习3D设计,这是基础。运用软件,我可以省去很多中间环节,把自己想要的服装款式打印出来。是的,我很享受。
SF 有人说过,想成为一名负责任的消费者,就必须想到我们所买的东西将决定未来。
HB 完全同意。我们留给下一代的环境,就是我们现在的决定、消费模式和道德的反映。没有人是完美的。为了那些从来没有穿过的衣服,我浪费了很多钱;但意识到这种消费方式无益后,我就没再那么干了。如今,我完全改变了消费方式。只要有可能,我就会乘坐公共交通,或者骑电动自行车。衣服也一样,我现在穿的都是二手货,这双白色Nike鞋(指着自己的脚),我穿了两年了,非常爱惜。过度消费带来的唯一结果,就是贬低了这些东西的价值。有些消费者会分析衣服的面料、剪裁,有些人则只满足于购买,我理解他们,因为我也经历过那个阶段。
SF 你希望引领一种新的消费观念,对吗?
HB 如今,我不会喝一杯不知道来源的咖啡,这很重要。我说的不是价格,而是其中包含着的辛劳和努力。人们把衣服扔进垃圾桶,然后再被扔到某个国家的荒漠......只要这些衣服不再出现在你眼前,你就会认为它不存在了,问题是在那个荒漠里,衣服都堆成了山。人们继续这样消费,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不了解这些信息。我愿意相信,一旦他们知道了这些,就会改变自己的消费观念。所有人都有能力改变世界,而谈到改变,为了改变世界,还要对投票进行思考。
SF 你喜欢政治?
HB 我会关注正在发生的事情。在英格兰,“绿党”成功占据了布赖顿这样的城市,这是一次小小的改变。接下来,我们还需要更大的改变,比如控制碳排放......
SF 你不担心环保成为商业借口?
HB “可持续发展”这个概念已经失去了价值,自从它在广告中被反复提及。我参与过一些所谓的环保计划,个人来说,我无法为它们继续贴上环保的标签。消费者不是唯一应该改变的群体,商业品牌也一样,他们应该对客户说:“只买你需要的。”问题在于,人们不了解过度消费的后果。我们生活在各种商业促销的节奏中,黑色星期五、圣诞节、情人节......大家都在无休止地浪费。
情热绿白
SF 你对时尚的兴趣,是否曾让某些人怀疑你对足球的投入?
HB 在英格兰出现过,在西班牙就少得多。我在西班牙感受到了更多尊重,或许是因为人们接受了我。足球是一项荷尔蒙炸裂的运动,很多人认为足球只是打架的借口,但我将它看做一种身份认同。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脚边有一只足球,足球给了人们交谈、玩耍和团结的机会。我不喜欢社交媒体,但必须承认,这能让更多人亲近球员。而乔什·卡瓦洛(澳大利亚球员)去年宣布“出柜”则证明,同性恋,仍旧被足球世界所排斥......
SF 你身边有过同性恋队友吗?
HB 没有过,但足球世界里肯定有同性恋。如果我有这样的队友,我会支持他到底。足球世界必须接纳同性恋,这很重要。
SF 你似乎有很多需要操心的事情,还有时间思考足球吗?
HB 在球场上的90分钟,是一周之中最棒的时光,因为我又变成了孩子。有些比赛会让我吃很多苦头,但仍旧很开心,赢得胜利和享受乐趣是无价的。足球有很多值得说的地方,这个领域并非所有方面都很美好,但皮球在脚下的感觉,真的很好。
SF 租借合同到期后,你会回阿森纳吗?
HB 去年我向阿尔特塔表达离开的意愿,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在阿森纳的日子已经结束了,我很满意在贝蒂斯的经历。
SF 如何总结贝蒂斯这个出色的赛季?
HB 佩莱格里尼教练完成了出色的工作,但如果没有球员之间的友谊和信任,我们也不会取得成功。足球比赛,有时会因为几毫米的偏差导致结果改变。贝蒂斯有着特别的氛围,我们可能输掉比赛,但从未失去对队友的信任。所有人都在为球队奉献自我,大家也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重要性。
SF 贝蒂斯和塞维利亚之间的对立,你怎么看?
HB 独一无二!所有这些都是刻入当地足球文化之中的,无与伦比的激情,还有看待生活的方式......就像我们唱歌的方式。能参加这样的德比,真的很幸运。从文化上说,塞维利亚是一座难以置信的城市。作为球员,我们总被要求把自己封闭起来,有时是出于方便或安全考虑。我会尝试跳出这种感觉,会经常去城里闲逛,邂逅那些非常有创造力的家伙,比如那些很棒的音乐人。我很满意自己在塞维利亚的生活,也会竭尽所能留下来。
SF 作为时尚人士,你觉得哪件球衣配得上被放进博物馆展览?
HB 1988年的荷兰队球衣,最棒。还有那个年代的德国队球衣、苏联队球衣和摩洛哥球衣......阿森纳的Bruised Banana(烂香蕉)也不错。从设计上讲,那些球衣都是划时代的!
本文作者:安东尼奥·阿赫雷达诺
本文编译:向波
本文原载于第840期《足球周刊》
发行日期:20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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