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已有半年不见,我快速收回视线,和齐炎接下来的对话都变得心不在焉。
他很体贴,问我要不要回房间休息,我点了点头。
他便跟我起身:「一起吧,我也休息了。」
我不敢往另一边的方向看,胡乱点头:「好。」
回到房后没多久,我收到陆时洲发来的消息。
犹豫很久,我还是出去了。
约在温泉池,有独立热汤的私人包间。
我过去时,他在饮茶,身上的西装换了,棉麻质地的衬衫,让他看上去清冷得很有距离感。
没有过多靠近,我停下来:「您好。」
从过去到现在,我似乎没有给过他什么称谓。因为不喜欢和别人一样叫他「陆总」,又不敢妄自直呼其名,所以常常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开头就是「您」,眼睛永远都在看着他。
他估计也觉得我的开场白好笑,打眼看我:「站那么远做什么?」
我便挪了几步。
他默了默,开口:「最近过得怎么样?」
成年人之间的体面在于好聚好散,犯不着撕破脸皮,我不告而别,他从不联系,再亲密暧昧的关系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就捂着脸当这是友人范围内正常的寒暄,回:「托您的福,我过得挺好的。」
「托我的福?」他语气随意,「那房子你也没要。」
「您过去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他没说什么,又让我再靠近一点:「把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这下离得是真的有点近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
我呼吸乱了乱,依然挽起袖子。
他皱眉:「怎么弄的。」
「山上蚊虫比较多。」
「待了几天。」
「十天了。」
「十天,」他顿了顿,「今天在大堂见到的,也是模特?」
我心跳快了快,心里打翻了什么,似蜜。
点头:「嗯。」
「他还不错。」
「……」
我一时抬眸,想看清他眼里的情绪。
什么也没看出来。
任何我想看到的酸涩、嘲弄、生气,都没有用。
他只是很平淡地告诉我,齐炎很不错。
我听出了他的潜台词。
那就是,齐炎很适合我,我可以考虑考虑。
齐炎确实有在追求我。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了。他混得比我久,要价也比我高不少。像这次条件艰苦,是不少人推脱之后才轮到我头上的,而他本可以直接拒绝经纪公司的安排,却还是因为我接了这份工作。
我不知陆时洲是怎么看出来的。
方才心口涌上来的甜蜜瞬间烟消云散,下午时我刻意和齐炎一起离开的行为在此时变成了一记火辣辣的巴掌,抽得我脸好疼。
他根本就不在乎,更别提吃醋了。
否则怎么会在我离开后半年都不联系我呢?
我到底还在奢望什么?
浑身发冷,我克制好久才没抖。
然后深吸一口气,笑着回道:「齐炎是挺不错的,谢谢您关心。」
陆时洲挑眉,一眼就看穿我的狼狈。
他似笑非笑:「柜子里有膏药,你拿回去用。」随手指了指门口的木柜。
「没关系的,齐炎已经给过我膏药了。」回房那会儿给的,我现在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膏药。
「……」
这算是我第一次正面地拒绝陆时洲。
他眯起眼。
我又说:「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没等他回复,我转身离开。
却差点在门口撞上一个人。
很漂亮的女人。
我曾在新闻上看过她穿婚纱的样子。
陆时洲的前女友,时姝。
原来他们是一起来的。
是复合了吗?
顾不上和她道歉,我低下头,匆匆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15.
次日天晴,导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趁老天爷还给面子,我们加快进度,终于在三天后结束了拍摄。
留在山里的最后一晚,团队聚餐。
我有点感冒,没有出去。
齐炎给我打包了食物,敲响我的房门。
时间还早,我有些惊讶:「他们已经结束了吗?」
他摇头:「我怕你饿。」
我赶紧接过他手里的纸袋,重得手一沉,险些打翻,好在他及时接住。
「小心点。」
「怎么这么多?」我看着他,「你吃了吗?」
他挠头笑笑:「还没。」
「那你赶紧回去吧,他们肯定都在等你呢。」
齐炎看我一会儿,才放下袋子,犹豫地走出两步:「那我走了?」
「嗯。」
「真走了?」
「……」
我看着空荡荡的长廊,心一软,叫住了他。
「你带回来挺多的,不介意的话,一起吃吧。」
他登时笑开:「好啊。」
…………
那晚齐炎在我房里待到了很晚才离开。
大概是我的情绪太过外露,他看出我心情不好,陪我吃完饭后,又跟我聊了很久。
「是那个陆总吧?」
陆时洲会过来,是看中了这座山。他和几个朋友计划将后山的空地开发,联合山上仅有的这间客栈做服务一体化,速度快的话,这地方明年就能以新型度假宝地的形式对外宣传开放。
导演和陆时洲那边有关系,这是我从大家的讨论中捕捉到的信息。
他当然不可能是为我来的,何况时姝也在。
我都能知道的事,齐炎知道的只多不少。
但我很好奇:「很明显吗?」
「昨天在客栈里取景,你的状态和之前差很远。」
而昨天,陆时洲等人就在附近。
他们是来找导演的,顺道在拍摄场地逗留。
我当时和齐炎对立站着,本来是相视一笑这样简单的一条,但怎么笑,导演都不满意,还直言我僵硬得像木头,拍了好几条才过。
我有些失落:「我以为我藏得很好。」
齐炎说:「你那么紧张,眼神落来落去,最后总会落到他身上。不过你放心,别人看不出来的。」
「为什么?」
「只有我一直在看你,所以才能发现。」
「……」
我说:「齐炎,对不起。」
他却落落大方地挥了挥手。
「这种事哪有谁对谁错,犯不着和我说对不起。我就是不想看到你也在尝这种苦。这种苦,难尝得很。」
什么苦?
爱而不得的苦。
我想了很久,说:「但我觉得我应该要放下了。」
半年太短,那就一年,两年。
我不能说过去的陆时洲对我有百分百的好,但当他眼里有你的时候,你很难不沉溺在他的独宠和温柔里。
有些爱已成执念。
我大概就是被他过去的那点回应给束缚住了吧,所以才在死循环里兜兜转转。
齐炎安静片刻,并没有戳破我那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16.
结束工作,我回到市区的房子。
在手机提示今天是什么日子后,又出了一趟门,在小区门口的一家糕点店,买了一块六寸的草莓蛋糕。
去年的这个时候,陆时洲给我煎了荷包蛋。
今年,就又剩我自己了。
吹过蜡烛之后,我没有许愿,也没有什么胃口。
把蛋糕放进冰箱,我去卫生间卸妆。
洗完脸出来,齐炎来电。
他说他在楼下,还说我有东西落他那儿了。
我没有多想,跑下楼去,他站在花坛边,手里还拿着盒什么东西。
「我落了什么东西啊?」
他看了看我的脸,没看清似的,突然凑近。
我躲闪不及,听到他问:「哭了?」
一愣,赶紧摇头:「没有。」
他退开距离:「那眼睛怎么红红的?」
「可能是卸眼妆的时候弄到眼睛了。」
「别太用力,实在不行就敷久点。」
我扑哧一笑:「你还挺懂。」
「怎么说也是混这行的。」
他见我笑了,把盒子往我手上一放:「生日快乐,原莱。」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点小事,我能不知道?」
「你是今天第一个和我说生日快乐的人。」
也可能是唯一一个。
「是吗,那我挺荣幸。」
他催我打开看看。
我打开,是一双我相中很久但一直没舍得入手的高跟鞋。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我不敢收,却又被推回来。
「你以为你不要我就能穿了?我很直,暂时还没有异装癖。」
「齐炎。」
我到底没忍住:「我觉得我们真的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他弹了我一脑门。
「想得倒美。」
然后摆手:「走了。」
我在原地目送他离开,刚要上楼就被对面突然亮起的车灯晃得抬手挡住眼睛。
车主毫无所谓,一个打转,我甚至都没看清车牌,他就把车开走了。
17.
我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再见到陆时洲。
过去半年碰不得一面,就算还没断那会儿,也都是他想见我,我才能见他。如今倒好,在另一座城市,半个月能见两回。
那是经纪人带我见世面的一场慈善晚宴。
在那里,我见到了一个还算脸熟的陌生人——
曾出现在陆时洲朋友聚会上的那个暴发户。
他手上的绿表换成了蓝的,人也比半年多前胖了一圈。
他还记得我。
「一个人来的?」
我本能地摇头。
真不是一个人,只是经纪人领我入场后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少来,」他笑笑,横肉在脸上拥挤,「在拍卖场就看见你了,就你一个人。」
我一个凑数的,也是难为他能注意到我了。
暗掐大腿,我跟着笑笑:「我是替 Bob 过来的,他今天有点事,没能一起。」
Bob 是陆时洲的英文名。
如今我唯一能搬出来的,只剩陆时洲。
虽不耻,但有用。
谁知他却笑容更深:「你说 Bob?我刚刚才看见他啊。」
我喉咙一紧,干巴巴地道:「是吗?」
这是我没料到的。
他摆明了要看我出糗:「喏,他就在你后面。」
我木然回头,果真在人群中看到陆时洲。
鹤立鸡群,尤其夺目。
但他只有一个人,身边并无女伴。
「过去啊,怎么不过去?」
那人还在我身后幸灾乐祸。
他知道我在撒谎了。
而曾听过的那句「那你就等着吧」如魔音在我耳边回荡,脚下的高跟鞋灌了铅一般,我知道自己没办法过去。
可正当我无地自容,想逃时。
陆时洲像感应到了什么一样,蓦然向我走过来。
近了,他搂过我的腰,在我耳边呢喃,语气如同情人私语,眼神却是冷的,略带警告地看着某人。
「找了你很久,你跑哪里去了?」
18.
陆时洲送我回家。
一路上,我们都没开口。
但他陪我下了车。
把家里的男士拖鞋取出来,见他不动,我以为他嫌弃:「新的,没人穿过。」
只是买回来假装家里有男人而已。
陆时洲这才换上。
我给他倒了杯水。
他接过没喝,随意打量屋内的装饰。
我跟在他身后,拿不准他的意思,也没想过他真的会上来喝这杯水,斟酌着道:「今天谢谢您。」
「家里有什么?」
「什么?」
「有什么吃的。」
我反应过来:「有馄饨。」
「介意请我吃一碗吗?」
「速冻的。」
「可以。」
房子很小,站在厨房,扭头就能看到坐在客厅的他。
但我没有回头望。
在抽油烟机的运作声中,我想的是,他今晚没吃什么东西,胃应该早不舒服了。
可这一路,哪怕是现在,如果不是他问我,我根本看不出有何异常。
馄饨很快就做好。
我也饿了,顺手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食不言,吃东西的时候,陆时洲是不爱说话的。
我知道他这个习惯,也乐于不用寻找话题,只想他吃完了快点离开。
他在这里反客为主了,我几乎施展不开,很不自在。
还好他吃相斯文,但速度不算太慢。
就是不知道一碗馄饨究竟哪里美味,竟吃得这么干净。
「我可能要在这多待一段时间。」他说。
「是因为山上那个项目吗?」
「你知道?」
我赧然:「拍广告的时候,听到别人说的。」
他不甚计较,还笑了一下。
心情很好地站起身,说:「馄饨做得不错。」
我欲言又止。
因为以前,我给他做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他挑剔得很,从来没给过类似这碗馄饨的评价。
见他要走,我说:「您等一下。」
然后连忙从屋里拿出一个奢侈品袋子。
里面是一个新款包包,价值不菲。
他看着我,眸色沉了下来。
我硬着头皮道:「这个,太贵重,我不能收。」
他脸上全然没了刚才的好心情。
「那就扔了。」
19.
那天生日。
被车灯晃了眼睛后,我毫无缘由地又站了很久,然后在路边花坛看到了这袋东西。
里头有张白色的方形卡片。
只有四个字,是没有署名的「生日快乐」。
寥寥数笔,落字存风骨,我曾模仿过,却不得要领,还被他笑过。
那天晚上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地教我写。
我一时动情,隔着体温,仰头亲了他的脸。
他手上的笔一落,墨渍留痕,那张纸我迄今还留着。
从抽屉找出写了我名字的纸张,再看卡片,就这样对上了暗号。
…………
我不知道陆时洲那晚为什么要来。
他扔了这份「礼物」,我没办法放任自流,也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没有把包包拿回卧室,我把它放在玄关的衣帽柜里,方便他下次来,将它带走。
虽然,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来。
但包装里头已经没有卡片,只剩一个包。
因为我将生日卡片和他曾写过的我的名字放在一起。
这就是我今年最想收到的生日礼物了。
20.
陆时洲再来,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
但他来,也只是蹭我一顿饭而已。
从前他对我很大方,加上前不久还帮了我一回,我不至于连一顿饭都吝啬。
他口味清淡,有时是馄饨,有时是青菜面……
只是,我再没熬过鱼片粥。
吃完了饭,他就会走,从不久留。
所以我们的对话一直都很少。
不过他有向我问过齐炎。
他问我,怎么不和齐炎约会。
我面不改色地说:「他去外地拍广告了。」
他听后没什么表情,点点头,就算是知道了。
我向来是留不住他的。
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了过去那层关系的羁绊,如今他这样不明不白的,倒叫我搞不懂他到底什么意思了。
一不求色二不敛财,难不成真的觉得我厨艺好吗?
更可悲的是,我做不到拒他于千里之外。
但我也不是一直都有空给他做饭。
就上周,我有事耽搁不在家,他在楼下等了我很久。
回来看到他站门口,我很讶异:「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齐炎回来了?」
他声音低沉,楼道的声控灯都没反应。
我看不到他表情,光听声音,心脏都紧了。
不由大声了些:「陆时洲,我有工作,而且,就算是我和齐炎见面了,那又怎么样呢?」
说完我自己先愣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直呼他姓名。
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因为工作将他拒之门外。
但我那点酬劳,又哪能入他眼呢?
灯亮了。
只见陆时洲看我许久,一走了之。
我颓废下来,心突然很累。
他不会再来了,我想。
21.
今年的冬天来得比往年要早一些。
这座城市有雪,天气预报三天前就说要下初雪,可我等了三天,也没等到天下一粒白。
齐炎从日本给我发来一张照片,是露天假山,山石环绕着雾气氤氲的温泉池子。
他问我,像不像半年前我们去拍广告的那个地方。
还真有点像。
我让他好好工作,工作完别忘了帮我求御守。
「要身体健康。」
「确定不用求桃花?」
桃花?
我这人小心眼,桃花运去哪儿求都行,唯独日本不可以。
「不用。」
我收了手机,又走到阳台看天。
今日天晴,依旧不见雪。
冬天天黑得快,我前段时间图暖和方便,吃了好几天火锅,今天只想吃清淡的。
于是从冰箱拿出片好的鱼,准备熬粥喝。
鱼片粥是妈妈生前教我做的。
她说以前爸爸就喜欢吃她做的鱼片粥。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脑子里才存了一个莫名固执的原则——鱼片粥只能做给爱的人吃。
给自己煮的,我没那么讲究,白粥煮好,下腌好的鱼片入锅,搅拌调味,差不多了就关火。
粥很烫,我等它凉,刚想刷会儿手机,一个电话进来,都没看清,就手快接通了。
知道我这个号码的人少之又少。而我整个通讯录里,也只记了一个人的名字。
电话接通后,我一时间没有开口,陆时洲也是,掐指一算,我们有四十八天没见了。
那天过后,他确实没有再来找我,连联系都不曾。
我还以为他又会像以前那样,只要我不主动低头,就会直接忽视我、忘记我。
而在这场无声的僵持中,是他先低了头。
「在家吗?」
「在。」
他那边静悄悄的,我听出他声音的虚弱。
「胃病又犯了?」
他似乎嗯了声,但突然的风声把他的回应给吞了。
「下雪了。」
「什么?」
「你之前说过,想看雪。」一阵车门开关的动静,「现在去窗边看,下雪了。」
「……」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连忙跑去窗边拉开窗帘。
真的下雪了。
初雪不大,飘飘扬扬像羽毛,羽毛牵成线,我沿着线往下看,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这片雪景里。
漆黑的背景,零星的白。
他靠在车旁,正在仰头望。
「原莱,你再给我讲个笑话听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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