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特别怕鬼。
家里大人烧香访庙信佛拜妈祖,我便自然而然也信了鬼和神。
我人生学会的第一件事:怕鬼。
晚上睡觉前要求菩萨保佑不做恶梦,不敢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走夜路。
加上当时的大人都怎么关注孩子的心理健康,鬼片都随便看。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黑夜、独身时,心就自觉狂跳。
小时候经常出现一些幻觉,朦胧的早晨觉得床纱外面有人,常常夜里连续做噩梦。
爷爷离世的不久,我坐在老屋前发呆,噪鹃在桉树上一直叫,特别哀伤一种的声音,叫我不停地想起爷爷在世的场景。
我脑子里想着“阿公,让那只鸟不要叫了,好吗?”,声音骤然就停了。所以我在那之后很久,都坚信爷爷还在老屋这,他算个鬼吧。
小学之前都有人在身边,所以即使心里各种害怕,鬼也没惹过我。有了一种朴素的逻辑:鬼只在晚上伤害离群的人。
初中之后,身边同龄人求学的人少了,大人们忙这忙那,也就实在抽不出空来一直陪着我。
于是我有了人生最触目惊心的一小段时光。
我当时上初二,某段时间由于各种原因,我一个人,在老家的土房子里待了半个多月。
老家、土屋、树林、半山腰、前后邻居都不挨着。
天黑后,披着剪影的树看着带鬼的轮廓,于是早早关闭门户;反复确认大门上扣了;不停试探松了的后门锁扣会不会掉;和大厅正中的爷爷的遗像聊天。
屋子里的活物只有我,还有木板隔着的二楼房梁上的老鼠们。
老鼠们的动静实在是大得离谱,仿佛一群人在上面敲锣,而我的心只好跟着在被窝里打鼓。
夜里睡觉时,有一个特别矛盾的点,老鼠在楼上狂欢的时候,得捂着耳朵防止心脏共振,又不能一直捂着,担心错过外面异常动静没有及时叫出来,耳朵捂久了还疼,而打小觉还不好,入睡困难,遭老大罪了。
伴着心跳入睡,迎着晨光雄起,周而复始。
好在,也没耽误白天骑自行车去十分钟外的学校上课,印象中,没有迟到,没有请假过。我确实对学习有着不一样的决心,鬼都耽误不着。
当时奶奶又耽误了几天才回到家,至此我的心已经磨得厚厚的了。鬼嘛,吓人了点,但天亮了就好了。
经历确实改造人。我某天听我妈跟别人聊天说到“我女儿胆子特别大,不怕黑”。我就有点感概,大家都忘记了我小时候,暑假回村第一晚,怎么哭着让所有人打地铺陪我睡觉。
回顾那段往事,我看到一个挣扎学会相信自己的小人,她跌跌撞撞地长大,发现这个世界不会有人一直会陪着她,哭,没有用,害怕,没有用。
而世界上常常有各种叫人害怕的东西。
也是人生境遇使然,在我完全接受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改造后,便彻底抛弃了鬼神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鬼了。
它作为意识存在,没有物质基础,骤然离去,空余回忆。
信则灵,那只噪鹃还常常叫我疑惑,不信则不灵,恶梦、黑夜、独居再无神扰。有一定的道理。
再后来,我觉得,那个留在老屋的孩子可能仅仅是害怕一个人、害怕孤单,仿佛孤独才是鬼境,叫一个人深深陷进黑暗。
鬼是用来吓人的,它并不害人。
而于我又深一层,它还赶着我成长,独立,自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