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年前的一档普法栏目《谭谈交通》,最近被重新剪辑制作,一次次冲上热搜。
视频里,一名警察活跃在成都的大街小巷,不经意间,抖出一个个妙趣横生的包袱。
谈起他,有人说嗤之以鼻,有人说他名利熏心,也有人为了见他一面,不惜以身试法,
更多的人,是沉浸在他的节目中无法自拔。
有趣、好玩、看不够,是这个节目的标签,最有正义感、最搞笑的交警则是他的专属名词。
警察面试期间,他唱了一首儿歌,执勤任务,他嬉皮笑脸,央视、北京电视台、湖南电视台抛出橄榄枝,他婉言谢绝。
他叫谭乔,被人称为最不像交警的交警。
01
今年49岁的谭乔,出生于成都的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工人,母亲是商场店员。
父母的工作繁忙而辛苦,自然无暇照顾孩子,然而,小谭乔却有着丰富多彩的童年。
他喜欢一切新奇的,让人快乐的事物。
每天放学,他第一个冲出教室,只为回到家后可以听评书听相声,单田芳、马季、侯宝林成了小谭乔最熟悉的陌生人。
没有评书相声的时候,他喜欢小发明,为了能让父母下班后轻松一点,他甚至自制定时煮饭器。
妈妈问小谭乔以后想干什么,谭乔说要做一个让人笑个不停的机器。
然而,一个意外事件彻底改变了这个愿望。
1988年的夏天,16岁的谭乔走在上学的路上,
此时,道路两旁的压路机正在作业,一位母亲骑着自行车,身后坐着一名小女孩,
或许是为了赶时间,母亲从缓慢行驶的压路机一侧违规超车,迎面一辆面包车飞驰而来,
所幸双方及时刹车,但失去平衡的小女孩,却掉在压路机前后两轮之间,
母亲惊呼一声,谭乔也亲眼目睹了一场人间惨案。
震惊、害怕、同情一瞬间包裹住了他,
回到家后,他对父母说:我要当交警!
自此一颗种子深埋在了他的心里。
然而事与愿违,17岁从职业高中毕业的谭乔,没文凭没技术,
机会始终不肯垂青,待业很久的他开始接触社会的角角落落。
他当过路边摊的伙计、沿街叫卖的小贩、染布厂的工人、刷涂料的民工......
几年里,他尝试过几十种职业,每一次经历,都让他深深感受到底层的心酸。
“我是这样走来的,我了解他们生活”,谭乔对别人说。
6年后,机会终于降临。
1995年,父亲写信告诉谭乔,成都正在招聘警察,谭乔想也不想,立刻赶了回去。
面试现场可谓前无古人,考官问谭乔,为什么当交警?
谭乔谈到了那场事故,随后现场演唱了一首《一分钱》。
他说我不想想惨剧重演,我也想让当一名让人快乐的交警。
朴素率性的性情,真情实感地流露,打动了在场考官,谭乔终于如愿以偿披上了警服。
02
刚刚进入交管局,谭乔觉得自己就像闯入瓷器店的大象,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体制内的工作,需要的不仅仅的业务能力,更多的是圆滑的处事态度。
然而,谭乔并不擅长人情世故。
他不会拉关系、套近乎,体制内的曲曲折折对他来说是一种煎熬,
每一次同事聊天嘻嘻哈哈,他总是呆立在现场,同事和他开玩笑,他也无动于衷,
耿直的性格,让他始终无法融入周围的环境。
他想法多,面对领导的“暗示”总是转不过弯。
一次领导介绍亲戚来找他,请他帮忙给驾照消消分,他直接拒绝,
领导亲自打来电话,暗示亲戚属于无心之过,
没想到谭乔不但没有回心转意,甚至还给领导认认真真“解释”了一番。
朋友劝我做事圆滑一点,多学学职场“艺术”,
谭乔点头说是,并且尝试着多递烟,多聊聊天,然而,他始终学不会表面功夫,他最喜欢的,还是站在路口执勤。
每天五个小时的室外执勤一点也不轻松,胳膊累得常常肿起一大圈,可他却自得其乐。
有一次大雨滂沱,因为一辆车陷在水坑中无法动弹,造成交通堵塞,穿着便装的谭乔冒雨冲上去指挥疏导。
碰到别人逆行,他总要停下来劝解一番,看到不文明的现象,他甚至会记下电话,方便以后提醒。
任何工作都有新鲜期,在路口执勤一站就是十年,从城区到郊区,每天面对着一地鸡毛,纵然满腹热情也终会被浇灭。
谭乔心里感受到一丝丝的酸楚,他常常托着疲惫的身体,一头栽倒沙发里,
家人劝他:铁饭碗不容易,别人想当还当不了。
可谭乔不甘心,他不想站一辈子岗。
此时,一个电话,打消了他逃离的念想,也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03
2005年,为了提高大众交通安全意识,成都电视台决定打造一档宣传节目。
接到电话的谭乔不知道,电视台已经面试了很多人,有的太正经,有的不伦不类,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这时,有人提出让谭乔试一试,原因是他曾经参加过一个小品——在交管局新年晚会上,谭乔包着围巾,把一个老太太,演的惟妙惟肖。
接到电话的谭乔,正在路口“抓人”,他有点犹豫,感觉自己演不好,但他还是去了。
试镜当天,谭乔骑着摩托,带着摄影师,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几十次,纠正了两个违规行驶的路人。
电视台的领导看了,点点头确定了人选,至此,《谭谈交通》正式与观众见面。
刚刚在镜头前露面,谭乔显得很拘束,他语言贫乏,普通话也不标准,很多路人面对镜头,常常不愿配合,谭乔无可奈何,节目也寡淡如水。
反对声此起彼伏,很多人觉得他不像一个交警,倒像是在路口发传单。
为此,他特意找到一台摄像机,对着镜头反复训练,贯口、绕口令、流行元素、俏皮话一个不落,想方设法的融入节目中。
为了让节目更有戏剧性,他甚至会特意设计剧情,和摄影师一前一后演双簧,
三四分钟的节目,谭乔要花费几个小时找素材,
此时的谭乔,被戏称为最不像交警的交警,而他只想把节目做好。
功夫不负有心人,《谭谈交通》终于大获成功。
很多人打来电话,表示节目“看不够,有意思,希望延长播出时间”,此时的谭乔,觉得人生又多了几分色彩。
这段时间,他全身心地投入到节目中,遇到脾气暴躁的,他连吓带哄;碰到不知情的,他耐心讲解;逮住危险驾驶拒不停车的,他甚至会跳到对方车顶。
他没有把自己当执法者看,而是实实在在的关心着别人,在搞笑诙谐的背后,挖掘着背后的人情。
04
谭乔彻底红了,他甚至成为成都市民心中,最想遇到的警察。
为了和他说话,有的故意违章行驶;有的不系安全带;还有的从外地赶来,只为请他吃饭;
甚至一名德国女孩,辗转联系到他,要和他谈恋爱。
被聚焦灯包裹的谭乔,成为媒体的宠儿,《天天向上》《我要上春晚》等国民级综艺纷纷递来邀约信。
各种颁奖礼、影视剧为他更改档期。
连续多年,公安部的晚会都少不了他的身影,机关单位、工厂学校的讲座更是多如牛毛,他站在台上,春风得意。
伴随着名声越来越响,机遇也开始垂青于他,湖南台开出年薪30万的待遇,北京电视台提高到年薪60万,央视除了高薪外甚至可以分房子。
然而谭乔却拒绝了,他认为这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我要为成都交警争光。
可是,声名背后却是无尽的苦楚。表扬来了,嘉奖来了,酒局和活动也跟着向他挥手。
有一次,他刚刚睡下,一个电话打来让他去酒店,谭乔骑着自行车,到包间一看。
三十几个领导冲他微笑,酒过三巡后,他每人敬一杯,喝完后又回敬一杯,凌晨回到家一头栽在沙发上不省人事。
撑场子少不了他,助兴活动更是说来就来,兄弟单位要搞联欢,对方领导打来电话,他赶忙去帮忙,辗转几家,早已精疲力竭。
他试过拒绝,得到的回应,却是对方的不解和冷嘲热讽:“牌面真大”,“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
他渐渐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拘束,而作为一名公众人物,却要时时注意自己的形象,这让他苦不堪言。
一次,一辆电动车飞驰而过,刚从车上下来的谭乔险险避开,他说了句:怎么开的?
对方听到了,折返回来,认出了他,说:谭警官还骂人?谭乔没再出声。
还有一次,正要出门的谭乔,被一群闹事群众堵在小区门口,推推搡搡中,不知道谁报了警,
警察赶来,误把谭乔当成闹事的领头人,便把他带到了派出所。
类似的事件,不胜枚举。
此时的谭乔不论多委屈,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跳出来说:你得忍着。
渐渐地他不敢有任何自己的想法,既要顾及身份,又得控制情绪,他觉得压抑,他总是问自己,到底是不是谭乔。
生活中的压抑苦闷,谭乔说自己咬咬牙能够克服,然而,更大的危机却随之而来。
05
节目开播的这些年,谭乔少有时间回单位,本就不善交际的他,和领导同事的关系处得一塌糊涂。
别人眼中,每天十几分钟的节目,动动嘴皮子,一天的工作就完成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白天要找素材,等别人下班了,还得去电视台剪辑。
等到节目成功了,又有声音说:还不是平台高、机遇好。
谭乔希望,别人肯定的是自己,为此,他希望节目越办越好,然而在事实面前,危机却猝不及防。
从电视到网络,《谭谈交通》有强大的曝光率,到后来,在路口拍摄节目的谭乔,常常被人认出,
合影围观是小事,重要的是,只要面对镜头,几乎所有人都表现得很配合,节目的看点难以挖掘,不得不转移阵地,而观众的口味,也似乎变得刁钻起来。
谭乔感觉自己欠观众一个节目,他绞尽脑汁,想要不断翻新,现实却常常事与愿违。
新闻的生命在于新鲜,谭乔感觉自己像一颗日渐衰老的枯木,而自己的职场生涯,也慢慢看不到头。
十几年下来,昔日的学弟,现在已经成为处长局长,而自己却还在马路上奔波,常年不在单位工作,提拔晋升的机会,自然落不在自己头上。
多年的经历,让谭乔拥有常人难以得到的人脉、资源,他想过逃离,但离职申请却被退回。
家人劝他坚持,他说自己身心俱疲。
于是他忍痛申请停播了《谭谈交通》。
回到办公室,谭乔给同事递烟,同事没接,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哪能抽得起你的烟。
《谭谈交通》给别人带来快乐,自己得到的却是不理解和排斥。
他想象着,节目停播的背景,是自己喷出一口鲜血,说节目到此结束。
节目名气大效果好,他却得不到提拔,眼看后辈们都有所建树,想要逃离体制寻找机会,却无能为力,这种困惑和迷茫,一次次折磨着谭乔。
一次体检,谭乔被诊断为精神分裂。
05
节目停播了,谭警官的身份,却还停留在人们的印象中,这让他难以适应。
在社交平台上,他帮家人推荐化妆品——被举报。
无心的一句戏言,成了素质低的证据。
拒绝打赏,有人误解说他耍大牌嫌太少,谭乔无言以对,只能不停道歉。
连续几年,谭乔都无法正常入睡,有时候半夜爬起来,一抽烟到天亮,他时常觉得活着没意思,在高架桥上开车,总想踩油门冲下去。
家人担心他的身体,带他去体检,医生诊断为精神分裂症。
谭乔死活不信,换了医院,被确诊为抑郁症。
患病后,他感到愧疚,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没有尽到一份儿子、丈夫、父亲的责任。
他开始关心家人,按时锻炼,他试着和自己和解,慢慢放下对别人的看法和态度。
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父母、妻子、孩子、兄长全部去世,只剩一个智障弟弟相依为命的“福贵大爷”,采访时,大爷对他说:往前看。
如今,“福贵大爷”在社会的帮助下,盖了新房,娶了媳妇,靠捡废品一年三万的收入,虽然不多,但足够自己生活。
谭乔陷入了沉思,心中的块垒也被渐渐抚平。
在节目停播的伊始,谭乔曾认为,很快人们就会把他忘记,直到他收到一个剪辑好的视频,里面满是自己十几年间的身影,
随后,一条短信发到了谭乔的手机上: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人爱着你。
谭乔哭了,他好像看到了从前,那个在路口奔波的身影。
他说:即使自己头发稀疏、身材发福,仍然可以眼中有光、心中有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