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子铭(华东师大)
提到黄色,你最先想到什么?高尚、尊贵的皇家气派?神圣、庄严的佛家庙宇?还是淫秽、色情?“黄色”文化含义的演化历史并不长久。从近代开始,它才逐渐从高大上的权贵颜色变成世俗乃至低俗的色彩,这一演变又和中西文化的交流联系密切。
高大上的黄色
紫禁城的颜色是黄色的、皇帝的龙袍是黄色的,黄色的服饰更是百姓不能乱用的。“皇”与“黄”发音相同,因而在中国古代文化中,黄色成为了帝王的专用服色,象征着王权的高贵与尊严。在维族和藏族的文化中,黄色也被崇尚。在藏文化中,黄色是佛之增业的本色,是福、禄、寿、教证兴旺发达的象征;在维族人眼中,黄色象征着丰收、阳光和高贵,黄色为金色,这又与维族人的太阳神崇拜相关。
近代之后,黄色又成为中国人民族性的象征。19世纪“黄种人”的观念通过传教士们传入中国。西方科学家采用白种、黄种和黑种的肤色分类法,这种三分图式与《圣经》中诺亚的三个儿子——闪、含、雅弗相对应,他们三个的后代分别居住在三块大陆上。在西方名噪一时的“黄祸论”虽然是形容日本在经济和军事方面的强盛,但是这一名词却极大地刺激了那个时代中国人对“黄种人”的自我意识。
20世纪后有感于内忧外患,中国人的民族意识极大增强,黄色成为这一意识的表达。当时的革命者之间流行着一种“尚黄”文化,他们常常以“黄”自名,如黄轸更名为黄兴、陈天华笔名为思黄、章士钊的笔名有黄藻、黄中黄、黄帝子孙之一个人等等。经学大师刘师培于1905年创作《古代以黄色为重》一文,开篇即有“近代以来,种学大明,称震旦之民为黄种。而征之中国古籍,则五色之中,独崇黄色。”
民国后,“黄色”的文化尊崇没有随帝制而消失反而大大增强了。闻一多在1923年发表的《色彩》里写道,“绿给了我发展,红给了我清热,黄教我以忠义,蓝教我以高洁。”黄色被视作民族“忠义”文化的代表。1934年时任广州市长刘纪文提议将黄色定位市色,并在第131次市政会议上通过。他认为黄色不但能代表炎黄子孙的民族精神,还是人民生活滋养繁荣的象征。
变了味的黄色
在英文词汇中,黄色自带有一些贬义色彩。1918年的《韦氏词典》中就有“嫉妒、忧郁、怯懦、吝啬、卑鄙、骇人听闻”等含义,但当时却没有色情、下流、淫荡等等含义。那时英语中与色情相对的是蓝色“Blue”,色情电影即为“Blue Movie”。贬义色彩的黄色是在民国初年进入中文世界的。近代中文里带有“黄色”广为流传的外来语和概念有五个即“黄色新闻”、“黄色工会”、“黄色国际”、“黄色组合”和“黄色贸易”,以前两个影响最大。
被称为“黄色国际”的第二国际
19世纪末期西方的报纸发行量巨大,竞争激烈,报社为了扩大销路,不惜报道大量耸人听闻的新闻、发表诸多过分夸张的文章,它们常常饰以彩色连环画和大量图片并运用巨号标题,文章的内容也多是犯罪、暴力、性等等。这类新闻被称为“黄色新闻”而热衷报道此类文章的报刊则为“黄色报刊”,它们与淫秽色情并没有特别的关联。
黄色工会是指与资方同流合污,出卖工人利益的工会组织。相传,1877年法国蒙索莱米讷市一位工厂主收买了工会,借以破坏罢工;罢工工人遂打破了工会的窗户,资方用黄纸糊补,因而该工会被称为“黄色工会”。该词的政治色彩浓厚,甚至第二国际也被称为“黄色国际”,第二国际与改良派的联合组织被称为“黄色组织”。至于“黄色贸易”则是指日本对欧美市场的绝对优势贸易政策与“黄祸论”类似。
对“黄色新闻”的讽刺画
民国时期的报纸就曾批评欧美的“黄色新闻”。1914年《东方杂志》发文批评美报,“美报固有一大缺点……即置重兴味轻视事实是也。此种恶风,行之已久,今可谓达于其极。阅报者即对于实事,常疑美报为虚中构造,是非受黄色纸之反动。”“黄色纸”指哪些捏造不实报道以迎合读者的刊物。40年代后黄色新闻由吸引人眼球的社会新闻逐渐变为报道桃色事件的新闻。当时有人将各类新闻按色彩进行分类“白色新闻”是那些歌功颂德、颠倒黑白的替政府宣传的新闻,“黑色新闻”是内幕新闻,而“黄色新闻”成为“桃色新闻”的代名词。1946年有杂志报道丁玲“恋爱成功”,用了“赤色圈里的黄色新闻”的说法。
“黄色”变成“色情”与“黄色新闻”直接有关,它从新闻领域逐步扩展到了社会各个层面。1939年,有读者给《电影新闻》来信,痛斥上海人“黄”颜色特别浓:“喜欢读战争新闻中间的‘敌兵怎么怎么样子的奸淫女同胞’之类的‘豆腐’,‘寻开心’之类文字。此类黄色杂志在上海层出不穷。”1946年前后,“黄色刊物”、“黄色音乐”、“黄色电影”、“黄色文学”等词汇相继出现,且都具有淫秽色情低俗等意义。今天人们熟悉的“扫黄”也在这一时期问世,1946年在香港的报纸上就曾提出,对于社会上泛滥的色情、堕落、荒淫的黄色污流,“必须作尽情的‘扫荡’!”至此“黄色”的色情意涵基本定型。
民国时期的“黄色”杂志
高大上的黄色变得色情庸俗,与国人对西方“黄色新闻”的曲解有关。抗战胜利后人们从紧张的环境中舒缓过来,城市里又弥散起淫秽色情、享乐主义等等风气,“黄色”也因而含义缩窄变为色情的代名词。无论是神圣的皇权、尊崇的民族认知,还是庸俗的报道,乃至淫秽色情意象,“黄色”都紧随时代的变化而意涵丰富,有人提议“恢复黄色的崇高地位”,“勿以‘黄色’代‘色情’”笔者认为真无必要。
参考文献
黄兴涛、陈鹏,《近代中国“黄色”词义变异考析》,《历史研究》,2010年06期;
曹鸿娟,《英汉颜色词“yellow”和“黄色”的文化内涵对比研究》,《攀枝花学院学报》,20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