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的一切都是新的。经济发展、疆域扩大了;门阀士族的势力被削弱打压了;寒族和庶族知识分子的积极进取心被激发起来了。知识分子们渴望走出狭窄阴暗的书房,迈向广阔的天地,纵马奔驰在边关大漠,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正如“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所说的那样,“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诗人们大多想投笔从戎,将名字挂在凌烟阁上。
诗歌反映时代的风潮,但诗歌总会迟到几十年。所以,初唐的诗坛流行的是六朝妩媚柔靡的文风。
六朝特别是齐梁文风有两个特点,一软绵绵。要么是火树银花的宫廷生活;要么是千娇百媚的宫廷歌女;陈后主的“玉树后庭花”就是“杰出”的代表。
二是色迷迷。宫廷诗人们关注的焦点是女人的身体,在对玉体横陈的描写中意淫一番。李商隐批判的“小怜玉体横陈夜”就是齐梁文风的典型场景。
唐建立以后,唐太宗在干掉了兄弟逼走了老爸李渊之后,当上了皇帝。能文能武的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练练书法写写诗了。一代天骄唐太宗不仅书法了得,还擅长写诗,在诗人不多的初唐也算诗坛领袖了。
李世民除了喜欢写军旅边塞的生活,还特别喜欢写像隋炀帝“春江花月夜”那样的艳情诗。从人性的角度来看,这也很正常。一个统治天下闲来无事不去瞎想的皇帝,想必也不正常。
唐朝是诗歌的时代,不仅诗人众多,唐太宗以后的帝王们也是写诗的高手。唐高宗、武则天都喜欢写诗,他们经常举办诗会,以同题诗歌大赛的形式,让诗人们献上歌功颂德的作品。
这样就苦了一大帮文学侍臣们,他们要按照皇帝的要求去写诗,这叫做特高压拍马——高是高级的意思,压是压力山大的意思。拍得好升官发财;拍到马腿上性命难保。在压力山大的情况下,初唐倒是出现了一批应制诗的高手,比如著名诗人上官仪、宋之问和沈佺期们。
这些应制诗形成了一套固定的模式,概括起来应该是这样:
大唐皇帝威武雄壮!
江山永固山河无恙!
皇帝仁爱播撒四方!
皇家花园举世无双!
皇帝写的诗可真香!
反正全是马屁,没有真实的自我,这样的诗,估计李世民看了也会头晕。长此以往,将不会有盛唐的诗、诗的盛唐了。
“诗言志”,这是诗歌的本质。从魏晋时代人的觉醒文学的自觉以来,诗歌的路子越走越窄,初唐的这些应制诗已经走入了死胡同。
必须要革新,把僵死的诗歌拉出古井、拉出庙堂,走向广阔的天地,真正反映人生的祸福荣辱与悲欢离合,恢复诗的生机与活力。
这个革命性的任务落到了四个少年天才的身上,他们举起诗歌革新的大旗,带着面色苍白毫无人样的诗,穿越唐朝的山川河流、大漠边关,将大旗交给陈子昂,然后再由陈子昂交给李白杜甫王维他们。这四个少年天才就是初唐四杰:王勃、杨炯、卢照邻和骆宾王。
“初唐四杰”均出身名门,但都家道中落,从贵族滑落到庶族,因此他们迫切想改变现状,迫切需要走上政治舞台建功立业。因此,他们的诗多高亢昂扬的歌唱,他们的青春与初唐上升的国势交织在一起。
王勃十五岁就上写了《上刘右相书》,直抒胸臆地表达了自己由布衣而直取卿相的宏图之志;
杨炯则说“丈夫皆有志,会建立功勋”,渴望自己与大唐风云际会建功立业;
卢照邻则借写一匹战马,写出了自己的雄心壮志:“从来共呜咽,皆是为勤王”;
骆宾王更是具有革命斗志,他不仅写出了名闻天下的讨武则天的战斗檄文,更是直截了当地写了《在军登城楼》:城上风威冷,江中水气寒。戎衣何日定,歌舞入长安。
他们青春昂扬无所顾忌;他们渴望成功迎接新世界,他们当然也有失意,但即使在失意之中,感情的基调也是热烈、直率的,与六朝萎靡不振的软绵绵、色迷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幸的是,王杨卢骆的一生基本上都是悲剧。
王勃27岁溺水而死,此后王族被灭;
杨勇高才卓越,但只做了县令四十多岁抑郁而终;
卢照邻一生坎坷,爱情事业双失败,更是染上重疾,绝望的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幽忧子”的号,写完了绝命文投水而死;
骆宾王因参加徐敬业反对武则天的起义失败后被杀,或者不知所踪浪迹天涯。
初唐繁花似锦的春天里,初唐四杰遇上了倒春寒,天才的他们,在向理想狂飙突进的道路上遭遇了巨大的挫折,他们遇到了知识分子最普遍的难题——怀才不遇、壮志难酬。因此他们在高歌壮丽时代理想的同时,诗中又有悲凉悲壮无可奈何的焦虑与彷徨。
正因为初唐四杰的诗歌带有明显的个人的印记,浸透着各人不同的悲欢离合,才让红粉暧昧的齐梁诗风、大拍马屁的应制诗失去了市场,代之以活泼的青春的蓬勃的真实的个人的诗歌。
他们有激昂有慷慨;他们有悲凉有彷徨。但他们的诗中始终有一种感奋人心的东西,这种东西叫做“风骨”。而“风骨”恰恰是盛唐诗歌的重要特征。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初唐四杰是初唐诗坛的革新者,又是盛唐诗风的开拓者,这四个天才的诗人,他们光辉的名字,将被刻在通向盛唐的路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