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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卖了小半生,却从未见过像少爷那般撩人的男子。
一举一动,皆是风雅。
但最后,我还是一根根掰开了他抱紧我的手,边掰边道:「松手吧。」
他语气脆弱如孩童:「你……动过心吗?」
我垂眸:「在地牢那段时间很痛,没空动心。」
1.
我一出生就被卖来卖去,十八岁那年成了皇商林铝茂第十个夫人,前九个,估计都被打死了。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怪疼的。
「年轻就是不一样,皮肤真嫩啊。」
紧接着,鞭子抽下,皮肤瞬间青紫。
林铝茂每回生意不顺,都拿我撒气。
大冬天,我疼得浑身冷汗,只能畏缩在床边,躲都没法躲,屈辱又难以挣脱。
好在他脑满肠肥的身子撑不了太久,半个时辰后就喘着粗气吩咐丫鬟给我解开绳子,让我伺候他就寝。
丫鬟经过时,他还狠狠掐了把那丫鬟的大腿。
我看着她不敢出声又麻木的模样,只想毁掉这糟糕的一切,至少,毁掉眼前这头蠢猪。
但没办法,卖身契在他手里,我逃出去也会被抓回来,甚至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逃跑可能会更惨。
只能忍。
给他宽衣时,我透过半掩的门看到守门那只大狗在跑,一个小厮正在后面追,边追边喊:「祖宗,别跑了。」
「呵。」我不禁冷笑出声。
这世道,人连畜生都不如。
「你笑什么?」
林铝茂肥腻的大掌抬起我的脸,酒气直直熏过来,令人作呕。
但我不能,只是压下恶心,娇羞又温柔道:「能服侍老爷,我真是太开心了呢。」
他满意地看着我,摸摸我脸道:「嘴这么甜,还真不舍得打死,放心,乖乖的,我保你衣食无虞。」
我勾起个甜腻的笑,心想:我倒挺想打死你的。
不过幸好,老天还有点良知,因为林铝茂,不行。
但他的儿子,很行。
2.
初见林亦棋时,我惊为天人,想不通恶心又油腻的林铝茂是怎么生出这种儿子的?
他眉目如画,身姿风雅,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看一眼就教人挪不开视线,只想溺毙其中。
明明笑着,却气质疏离,反而更加勾人。
可惜,林铝茂在我身旁,我没法欣赏,只是微微抬眸给了个冷淡的眼神,就继续给他喂水果了。
同时,还得看着他那恶心的厚唇嚼着水果,露出仰慕依恋的目光。
林铝茂对我很满意,手奖励似的在我腰上拍了拍,叫我不用伺候,他则和林亦棋讨论生意上的事情。
出门前,我回头看了眼,正好和林亦棋的视线对上,仿若火光在空中溅起,心不自觉荡起片片涟漪。
倒不是喜欢,就是想得到美好,比如眼前的人。
但紧接着,我强行移开目光,含情脉脉地看了眼林铝茂,心里却在想,如果加大点分量,他应该能快点死吧?
关上门,面无表情回房。
丫鬟小禾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满盒子的金银首饰,其中还有几个缝隙处沾着血。
也不知道是多少人淘换下来的,那些主人又身在何处?
会不会有一天,我也变得和她们一样?
「啪」
我狠狠一巴掌扇在小禾脸上,随手勾起个染血的镯子扔她身前:「这都看不见?故意恶心我」
「对……对不起,夫人。」
她瑟缩着跪下,小心翼翼,看着乖顺又听话。
我勾勾唇,狠狠将她踢倒:「滚。」
「是,夫人。」
她痛苦地爬起身,将首饰带走清理。
我冷冷看着她的背影。
当初一时心善,见她备受欺凌想带她一起走,谁知却背后告发我,幸好我那天发现端倪没有走。
要不,已经变成具尸体。
至于她,我倒不想杀了,放在身边慢慢磋磨,就当解闷。
「夫人,张姨娘和王姨娘来请安了。」另一个丫鬟小云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平时手段狠厉,再加上她总见小禾被我惩罚,所以很怕我。
这是好事。
我瞥她眼,懒散点头,然后插了根镶着碎红宝石的簪子,金色流苏垂下,显得脸更小。
慢悠悠走出内厅,两个姨娘已经跪在那里,一副恭谨模样。
要不是林铝茂想要「妻妾和睦」的美景,我早就让她们别来碍眼了。
她俩都是林铝茂在外面看上眼,直接抢回来的平民。
特别是张姨娘的相公反抗得厉害,结果被生生打死,官府却出面颠倒黑白,最后苦主变原告,小家瞬间崩塌。
王姨娘机灵些,为了孩子和相公主动进府,虽然也会被打骂,但比张姨娘这浑身没块儿好肉要强太多。
应付完,我突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她俩那么碍眼。
因为我家当初也是因为几亩良田被「贵人」看上,才散掉的。
啧。
听闻现在起义军甚多,若是能把那些贪官污吏都灭了就好了。
3.
晚上,林铝茂没来,我乐得自在。
第二日才得知是生意出了些问题,他得出去两三日。
我假装担忧地送他离开,并在给他准备的吃食中加大了些砒霜的剂量,看着那星散的白色粉末,只觉得满心畅快。
如今黑店那么多,「意外」死亡的几率也那么多,我这药没经药房,不会有人怀疑我。
或者说,哪怕怀疑,也没证据。
却没想到,这回的事比我想得更加顺利。
回府途中,林铝茂遇见流寇,被打劫完财物不说,肚子还被捅了一刀,等送入府中时,已经危在旦夕。
大夫说药石无医。
当日下午,我甩开丫鬟小厮们,偷偷溜进花园喝了满满一壶烧刀子,烈酒烧灼嗓子,带来阵阵痛意,说不出的畅快。
「那么开心?」
这声音仿佛玉石相击,又带着难以言明的魅力。
我回头看向来人,撑起脑袋眨巴两下眼,娇声道:「是难过。」
他笑了,瞬间给园中添上春色,眼中满是兴味,和平时的持重截然不同。
可我却觉得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更令人心动。
谁知他笑道:「哦?你给他日日下毒,有什么好难过的?」
听到这句话,我心下一惊,皱眉看向他那双多情的桃花眼,转而娇媚一笑。
他既然知道,却没拆穿过我,那说明,我之前的猜测没太大问题。
想到这儿,我站起身,用手试探地抚向他眉眼。
他没有反抗。
我更加大胆,从眉尾,到双眼,再划至高高的鼻梁,最后停在那抹薄唇上。
「那还不是因为亦棋你太过俊美,害得我日思夜想。」我说着甜言蜜语,同时观察他的反应。
若他只是逗弄我一句,那我也没必要继续,裙摆的口袋有石灰粉和一柄匕首,干脆直接将石灰粉洒他眼中,再一刀捅去。
正当我思考时,他用手按住了我正在偷偷摸向口袋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了下。
「你狠毒又算计的模样,也美得惊心动魄,令亦棋夜夜向往呢。」
说罢,他将手伸进我口袋,在我的冷眼中将装着石灰粉的纸包扔进池塘。
同时,把我的匕首也一道顺出去,眉眼含情。
我不知道他想干吗,但明显,我的事情他都知道,毕竟这些防身的东西都是我偷偷藏的,没告诉任何人。
「你到底想干吗?」
我不再与他虚情假意,狠狠抽回手,在裙子上擦了擦他亲过的地方。
其实今天是我故意待在林亦棋必经之路守株待兔的。
毕竟,我说是夫人,其实也不过是个可以被随便发卖的高级丫鬟而已。
林铝茂那搞不来卖身契,只能指望林亦棋。
当然,我也不是仗着这副漂亮的皮囊贸然行动,因为我知道林亦棋的母亲被林铝茂当作礼物送与别人,结果没几日就香消玉陨。
林亦棋当时已经知事,我不信他如表现得那般平静无波,还悉心给父亲的生意周旋,忙前忙后。
太离谱了。
而且,那次对视让我感觉到他对我的兴趣。
至于是对我,还是对我这副皮相,无所谓,只是我没想到,林铝茂口中「乖巧好操控」的儿子,实际上是只在暗处蓄力的豺狼呢。
这倒不太好办。
看着他愈来愈潋滟的双眼,我有点不耐,却见他勾唇轻笑:「我要你。」
我挑挑眉,转而温柔道:「好啊,卖身契还给我,我就是你的。」
他没回答,只是转身离开了。
莫名其妙。
直到回到房中我都在后悔这步棋不对,但没办法,木已成舟,我甚至在想,我的「勾引」是不是早就被他猜到,所以才来这么出没头没脑的对话。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这些年,不是林铝茂在操纵他,而是他在操纵林铝茂……
4.
这天之后,我没再接触林亦棋,反而乖巧待在林铝茂身边侍疾。
他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瘦了不少,也沧桑了不少。
林亦棋几乎每日都会来看一眼林铝茂,外面都称这林府少爷一片孝心,只有我知道,他日日缠着我,言语撩拨。
每回看着昏迷的林铝茂,我都在想,他要是突然醒来看到「乖巧好操控」的儿子这副模样,会不会被气死?
「母亲,他比我还好看?」
他双眸仅倒映着我一人,神态自然地顺手帮我将凌乱发丝拂在耳后。
我冷漠道:「你也不怕他突然醒了。」
林亦棋笑了笑,向桌边走去,悠哉喝了口茶:「现在不会醒。」
「现在?」
我听了这话不自觉看向床,林铝茂静静躺着没有任何动作,若不是因为胸腔还在微微起伏,简直像死人。
也是,以他那暴戾的性子听到这些话不可能继续躺着。
可不知道为什么,从林亦棋嘴里说出来……莫名瘆得慌。
脑中思绪转瞬就绕了几个圈,我强装冷静,慢悠悠走至床边,翘着小腿懒散道:「那我还真期待他醒着。」
说罢,我勾唇浅笑。
林亦棋唇角微扬,盯着我的那双桃花眼较平日更加潋滟:「舒雅想要的,我都会满足。」
我愣了下,他拍拍我的头,说要去忙,然后转身离去,留我在原地沉思。
要是我稍微天真点,就要以为他真喜欢我了,做戏何至于此?
我早就不信所谓的「爱」,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想利用我挑战林铝茂的「威严」。
甚至从最近的交往来看,林铝茂出事八成是林亦棋所为,包括那天药店……
怎么那么巧,客人就漏了一小包砒霜,然后被我捡到?
而且那天他汇报完情报,林铝茂就出门了,结果回府途中遇害。
但反过来想,若他当时避开我,让我不知道他「汇报」的事,那我也不会这么快怀疑他。
为什么透露给我这么多?
万一我说出去,他不是白演了这么久?
除非……他从来没想过要放过我。
想到这点,我心下一惊,背后升起密密麻麻的冷汗。
当初收集的情报信息全来源于平时观察和一些丫鬟小厮的描述,若连这些都是假的呢?
可那是我刚进府两三个月的事,而且当时我明明表现得软弱又……
呵,想到这,我突然懂了。
自己的行为,不就是他装模作样时的样子吗?
他当然能看出。
原来,我早就是他的猎物。
看着床上虚弱的林铝茂,我突然升起几分「同病相怜」的莫名情绪,然后,面无表情地在他腿上狠掐好几把,像他当时对我那样。
直到他面上出现痛苦神色才舒口恶气。
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明明是我自己手段敌不过别人,在这撒气又有什么用?能让我像人一样地活着吗?
之前还想着没了林铝茂,只要成功勾引林亦棋,说不定能通过他掌控林家,成为人上人。
现在看来,愚不可及。
我看向窗外,冰雪已有消融的趋势,有嫩芽冒出枝丫,春天来了。
又是新的开始。
但我的新生何时能来?
难道真的要等林铝茂死后杀了林亦棋,才能获得一瞬自由吗?
我闭眼,压下那些软弱的情绪,冷冷看向林亦棋生活的院落。
哪怕能自由一瞬,我也甘之如饴。
但没想到,他竟然……
5.
南方暴雨,朝廷忌惮愈发强势的起义军,大手笔地拨了数十万两物资赈灾,并命令准备物资的林家与官兵亲自护送,以示重视。
消息传出后,已经离上回见他隔了十几日。
看着他略带疲色的模样,我在一旁嗑着瓜子,为又见到他而烦躁,谁知他突然抓过我的手将我揽入怀中。
小厮丫鬟早已屏退,此时房内就只有我俩,他将下巴靠在我头顶上懒懒道:「舒雅,此行要月余时间,你会想我吗?」
我挣了下,可他力气极大,只好敷衍道:「会。」
他轻笑,我看不到表情,却认得他给我掏出的东西——正是我的卖身契。
我愣住了,讶异地看他。
他嘴角勾勾,笑得缱绻肆意:「我已去官府撤销了你的奴籍,等我回来,做我娘子。」
我捏着那轻薄的文书说不出话,只觉得重如千斤,连他什么时候走了都没察觉。
直到月夜当空,我才反应过来,立刻点灯检查卖身契。
是真的。
心心念念盼了十八年的自由,竟然就这样到手了?
我立刻开始计划逃跑路线,次日便收拾好细软准备离开,却不知为什么突然想到林亦棋昨日的话。
他说……要我做他娘子,是真的吗?
平心而论,他模样正好是我曾幻想过的模样,虽语言撩拨,却从未逼我做过任何事,除了昨日那个拥抱……
我摇摇头,甩去脑中想要留下等他的危险想法,将金叶子和碎银子分别藏在身上不同的地方,里面穿上旧衣,外面披上华服,坐进马车。
林亦棋肯定是想利用我做什么,我手段敌不过他,也看不透他的心思,不如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等离开后,我就去青国。
那里没有战乱,朝堂稳定,说不定,我还能挑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子,自由自在地好好生活。
随着计划中的首饰铺越来越近,我心也越来越激动,却又莫名有丝内疚。
林亦棋真的是在算计我吗?
我不知道。
但我更愿意相信他是在利用我谋划什么,甚至往坏里想,他可能是故意骗我,其实早就猜到我要逃走,只要我一出城,就会被五花大绑送回府。
理清思绪,我淡然下车。
鼻尖除了脂粉香气,还有浅淡的臭味,我知道,那是尸体的味道。
哪怕是最繁华的街道,暗巷也有无数枉死之人。
凶狠的江湖人士在路边打量我,却碍于我身边的家丁不敢动作。
不远处的青楼门口,有姑娘在尖叫,但她还是被硬生生拖了进去,自诩风流的花客在一旁嬉笑,说着下流话,其他姑娘也满脸嘲弄。
乌烟瘴气,满目疮痍。
这些无疑在提醒我刚才的犹豫有多么愚蠢,这是吃人的世道,何必为他人着想。
我收回视线,径直走入首饰铺,强行将那些纷杂的声音从脑中挥去。
到了店内,我随意挑了几个首饰叫店家包起来,支开掌柜,和小厮说要去方便。
他将我领至恭房门口便离去了。
我查看周围,脱去华裳翻墙离去,一个月足够跑去青国。
到时就算林亦棋想花费精力来找我,也得费点心思。
出城时,我警惕极了,直到顺利出去才长舒口气,紧接着,又莫名失落。
几日后,我还是没见到所谓的「追兵」,看着广阔的天地,我有点茫然。
怎么自由的味道,没我想得那么畅快?
而且越走越发现,起义军的势力竟然已经足以跟朝廷分庭抗礼,时有动乱发生。
我小心翼翼,好不容易到了万寿国与青国的关卡,结果又遇上起义军和官府厮杀的场面。
这回倒霉,在混乱中被割伤,又不敢停留,只能边跑边扯下衣摆裹住伤口。
好不容易撑着上了官道,结果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6.
「醒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惊惧睁眼,只见自己身上搭着件披风,林亦棋在我身边闲适地弄着篝火。
我懵了一瞬,呆呆看着他,许是见惯沾满风尘又憔悴的面容,突然看到这张妖孽的脸,莫名挪不开视线。
火光闪烁中,他的面容忽明忽暗,犹如山魅,诱人至深……不对。
我被这个念头吓得直接坐起来,紧接着,眩晕感铺天盖地,却还是用胳膊强撑住身体:「你怎么在这?」
他轻笑出声,眼神冷淡:「抓你。」
我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自然不信他会为我耗费如此大的心力,却又为自己拿了身契还偷溜,有点心虚,于是低头查看伤口,发现已经被他细心包扎好了。
我心中一暖
紧接着,理性占据高地,伤口被处理说明他目前还不想杀我。
想到这,我靠在树上:「你真闲,货送完了不回去,专门堵我。」
他倚在树上看着我,没说话。
我以为他默认了,暗骂倒霉,就差最后一个关卡,心里真郁闷。
伸手够他的水壶,大口喝下,谁知道里面是酒,差点呛死我。
他看着我这副狼狈模样,眼里的冷淡散去些,露出星点笑意,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
我翻个白眼,又多喝了几口:「你就不能放了我?我对你好像没别的用处了吧。」
他笑着将酒壶拿走,就着我喝过的地方喝了口道:「谁说没有?」
说罢,上下扫视我,给我气笑了。
许是因为在荒郊野岭少了规矩桎梏,我又感觉在发烧,头晕晕的,终于懒得再和他虚与委蛇,毫不羞涩道:「林府家财万贯,还缺女子服侍?」
「但怎么办,我就喜欢美人蛇,狠毒又美艳的那种,最好还是林铝茂那腌臜玩意儿的女人,品起来更美味。」
这孟浪又无礼的话听得我脸又红又白,却还是反唇相讥:「那公子爱好挺独特,好与生父分享?」
他悠然地拧上酒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分享?他不是不行吗?」
我一愣,看着他那略带自豪的模样,不自觉笑了笑。
林铝茂如果知道他不行是因为林亦棋,那表情应该很精彩吧。
想到这,我舔了舔唇,看着林亦棋。
不得不说,他真是,太合我胃口了。
我闭闭眼,突然,混沌的大脑清明几分,终于注意到周边安静得厉害。
「你来找我没带镖师?」
他悠哉道:「现在估计都死了吧?谁知道呢。」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我头更晕:「赈灾货物送到了,还是丢了?」
他勾唇:「是被抢了。」
很好,摊上抄家大罪还如此悠闲,我真得感谢他这份处变不惊,要不是这样,说不定都不能在混乱中把我拖走。
但有句话我还是得问:「你抄家和我没关系吧?」
林亦棋挑眉:「母亲大人,您说呢?」
我:「……」
他见我当真,笑着继续喝酒,边喝边道:「放心,林府是钱袋子,而且现在起义军愈发势大,那些贪官舍不得浪费时间,重新找人帮他们洗白赃款。」
我皱皱眉,抬头看他。
他看着我,笑容染上阴郁:「没错,这批物资早就被换成稻壳混黄土,毫无价值。」
我看着林亦棋嘲讽的神情,好久才找回声音:「那南方的难民……」
他垂眸:「舒雅,林府自保足矣,救不了人,也不能救。」
我不再讲话,气氛沉默下来。
一夜无话。
7.
天亮后,我沉默地走在林亦棋身边跟他回府,本想逃走,却没想这片林子那么大。
空气潮湿导致我伤口无法愈合,头比昨天还晕,脚一步深一步浅,终于顶不住,跌倒在地。
我靠在树边,看着林亦棋,口干得厉害:「你自己走吧。」
他皱皱眉,看了眼前方,叹气回头将我抱起。
我有点有意外他竟然不丢下我,无力地倚在他怀里,很暖和。
他时不时低头看眼我,终是停下脚步,找了处山洞,将我放下,生火,又用披风将我裹紧。
「我去找水。」
我皱眉,周围万一有流寇……
他见我担心,眼光柔和几分:「不错,会心疼人了。」
刚才那点心情瞬间被这句话打散,我想骂他都张不开口,只能看着他出去,用大片树叶和干树枝掩住洞口。
我浑身冷得厉害,却也睡不着,估计过了一两个时辰他才回来,样子比之前潦倒许多,衣服也有划伤,连脸都有一块青紫,像被撞到。
他进洞时一双眼毫无波澜,只有警惕,看到我才缓了神色,松口气,露出那副风流模样。
「怎么不休息?」
他上前扶住我,将盛水的叶子放至我唇边。
动作温柔,语气轻缓,丝毫没有半点嫌弃:「慢慢喝。」
我垂眸,嗓子太痛没有讲话,只乖乖喝下一小半,就被他袖边一大片水渍和身上脏污晕开的划痕引走视线。
这明显是在水源附近受的伤,是给我找清水的时候摔的吗?
我心中微热,可能是生病,也可能是没想到他会留在这危机四伏的树林中照顾我,这一刻,我有点想相信他对我有几分真心。
但我知道,他和我是一类人,感情比不过目的。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声音哑得厉害,说每个字都感觉嗓子在被火烧,但是,比起这点痛,我更不想承他的情。
「我说过,我就喜欢你这种美人蛇,丢了去哪再找个如此合心意的?而且是你说,你喜欢我的。」
我一愣,看向他微微害羞的模样,垂下眸子,因为一个人的表情可以骗人,心跳不行。
他心脏的跳动毫无异常,使我那起伏的心情迅速平缓:「好,我不问,也愿意帮你,但之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他面容微怔,盯了我许久,见我眼中毫无波动,终是败下阵,用下巴轻轻蹭了蹭我脑袋,似有无限不舍:「成交。」
我冷眼看着他那潋滟的桃花眼中暗流涌动,不知为什么,这双眼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更黑,仿佛藏着无尽怨哀。
真好笑,我答应了他还不开心?
我懒得讲话,靠在石壁闭目养神。
他却突然道:「若我真心娶你,你嫁吗?」
我心不自觉跳了下,然后冲他笑靥如花:「你有真心吗?」
他懒懒靠在墙上,似乎有些自嘲,又有些无奈:「舒雅,你一直那么清醒……真好。」
我嘲讽地笑笑。
他轻轻埋首在我肩上,声音像黑暗中蛊惑人心的鬼魅:「如果,一切结束后才遇见你就好了。」
我继续沉默,静静看着石壁中艰难生长的一根杂草。
平复自己被那句「真心娶你」而拨乱的心弦,笑自己没出息。
在脑中将事情过了一遍后,我其实差不多猜到他想叫我做什么了。
只是,我还是希望自己猜错,因为若真是那样,我可就太可笑了。
奢望能成为操控棋盘的人,到最后,还是沦为棋子,夹缝求生,这感觉真累。
8.
身体好些后,我们继续出发,只是这几日,相处极为别扭。
林亦棋莫名其妙地对我言听计从,太可怕了。
去驿站时为了方便,我就女扮男装,谁知他竟然眼巴巴地当着掌柜面来了句:「公子,奴想住上房。」
他本就生得男女莫辨,平日做派持重才减去几分妖孽气息,如今这般撒娇,简直像个面首。
掌柜那暧昧的眼神差点让我表情扭曲,掏出枚金叶子拍向桌子后便走向小二。
小二还巴结地说:「公子的面首,啊不是,小厮,好生俊俏。」
气得我真想揍林亦棋一顿,也不知道他真实模样到底是府中那个,山洞那个,还是现在这个。
不过,确实又有什么好像悄悄变了。
晚上,林亦棋偏要赖在我身边睡,我累极了,懒得理他。
本以为会睡不着,谁知却莫名安稳。
早起看着眼下泛青的林亦棋,我心软了一瞬,知道他肯定是担心出事自顾自守了一夜。
于是让他好好睡会儿。
本以为他睡着了,谁知他喃喃道:「舒雅,我有时候真喜欢你爱恨分明,但又讨厌。」
我抿抿唇,看着他闭眼的模样,此时的他散去了那抹风流,倒显出几分孩童般的天真。
明知道不该,明知道身旁的人可能只是演技非凡,可偏偏,心脏不受控制。
心中陌生的悸动难以按捺。
我叹口气,将被子给他掖了掖。
谁知他竟直接睁开了眼,眼神亮得惊人:「舒雅,你关心我。」
我不自觉捂住他眼睛:「快睡!」
他嘴角弯弯,抱住了我的腰:「等回府后,一切结束,我们真的在一起行吗?」
我轻轻抚着他的头,没有说话。
这句话证明了我的猜想,同时,也磨去了对他的那点心动。
我能看出他对我的兴趣和微末爱意,但这些在他的目的面前,一文不值。
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抱着点零星希望:「好,我们在一起。」
他愣了下,将我抱得更紧。
然后,在回府那天,我看到了门口等着我们的林铝茂。
他果然醒了。
看到这,我反而松了口气。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猜对了,呵。
家丁将我们层层围住。
我抬头,林铝茂身形消瘦许多,皮肉松垮,此刻正被搀扶着,双目紧盯着我,眼神阴郁。
然后,身边的林亦棋走向他,乖巧行礼,我手指一颤,听见他道:「父亲,我已将她带回。」
话音刚落,我便被仆役一把推至林铝茂面前,倒在地上,手磕得生疼。
「啪」
林铝茂扯起我头发便狠狠一巴掌,语气却极为平静:「小娼妇,老子把你买下来那么宠你,你竟然给老子下毒?」
说罢,将我扔向一边,头皮被拽的撕扯感让我眼泪不自觉流下,看了眼面色正常的林亦棋,心里最后一丝念想终于被彻底抹平。
就当报了他的救命之恩吧。
想到这,我心里的情绪全部荡平,再抬头,满脸恐惧:「老爷,我没有,求你相信我。」
林铝茂厌恶地将我扔开,命人将我带去私牢。
我听了以后疯子般地大骂林亦棋,而他只是诚恳地跪在林铝茂身前道歉,说都怪他一时心软被我骗过去,放出了府。
然后,一个转弯,我就看不见他们在干吗了。
此时的我好像灵魂和肉体都分开了。
肉体在疼痛,而灵魂,则在嘲笑。
9.
在私牢那一个月,除了挨挨打,缺吃少喝外,也没什么,好歹命还在。
等林亦棋来找到我的时候,我知道,结束了。
我看着林亦棋兴奋的模样咧了咧嘴,却扯动了伤口,痛得吸溜一声。
他想抱我,却看着我身上的伤无从下手。
「林铝茂,我留给你了。」
他颤抖着抱起浑身是伤的我,我倚在他怀里:「砒霜的事,你赖给我,那他被刺杀的事,你赖给谁了?」
他手不自觉紧了几分,又意识到我有伤,急忙松手:「他身边的镖师是我提前安排的,和他有仇,逃跑时被杀了。」
我嘲讽地勾勾唇,意料之中,若不是因为林亦棋那点点心动,我估计和那个镖师结局一样。
「那现在,你是林府掌舵的了?」
他点点头,说话间,已经到了房间,我看着林铝茂被捆住的疯癫模样,看了眼林亦棋。
他轻轻将我放在一边。
我撑着身子,看着他崩溃的模样,从桌上的托盘挑了柄最精美的匕首,狠狠捅向他心窝。
林亦棋有些意外,以为我会选更痛苦的方式,但眼神交错瞬间,他就懂了。
懂了我不想再继续和他纠缠。
躺在床上时,旁边的大夫给我处理伤口。
他静静坐在一边,浑身气场冷得厉害,吓得大夫小心翼翼,满头是汗。
处理完伤口后,林亦棋还坐在床边,眼里有血丝。
窗外的月光很亮,亮得让我们都能看清对方的想法。
「少爷还不回去休息吗?」我问道。
一句无悲无喜的「少爷」,已经摆明了我的立场。
他试探性地抓住我小拇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好了,你真的……不再考虑下吗。」
我没说话,只是撇过头当作回答。
「我母亲,很美。」他语气有点哽咽。
我疲惫地闭上眼,表示不想听,可他下一句话,终是让我心软了几分。
因为他说,他母亲,是他亲手杀死的。
「为什么?」我嘶哑着嗓子道。
他眼睛慢慢变红,轻轻握住我的手道:「林铝茂用她巴结上官,她……被折磨,浑身是伤,但林铝茂又觉得那是屈辱,连大夫都不找。她,很痛,痛得厉害,日日哀嚎,我就,解脱了她。那日,林铝茂还在和百花楼新进的姑娘缠绵……舒雅,我必须那么做。」
看着他显出脆弱的模样,轻握住他的手,在他惊喜的眼光中慢慢道:「我懂,但,救命之恩已报。」
他眼中的光瞬间熄灭,只是垂着头,碎发遮住他的上半张脸,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有滴温热在手上晕开。
他哭了。
我继续看向洁白的帘帐,装作不知。
这一刻,我们都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成功帮母亲报仇,完成了夙愿,而我也成功获得了自由,还清了他的救命之恩。
我们,两不相欠,都获得了想要的东西。
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痛苦?
9.
养伤的日子里,外面总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听起来是来拜祭林铝茂的人。
我在养伤,哪都去不了,也想通了很多。
其实,我之前有过疑虑,林铝茂一直都对林亦棋处于半防备的状态,而且,还在这乱世做那么久皇商,哪怕被酒色浸淫头脑,也太容易被算计了吧?
只是抱着侥幸,觉得是自己下的毒起了作用。
但林亦棋后来的所作所为成功证明,林铝茂应该是有我不知道的后手。
所以林亦棋得徐徐图之,刺杀林铝茂的目的也不是杀了林铝茂,而是绕那么大一个圈,让林铝茂在身体不佳的情况下「主动」信任他,然后放权。
这样林亦棋才能顺利夺走林家,给母亲报仇,也能让林铝茂更加痛苦。
一箭三雕
而我,一个被林铝茂看上却又一心想要自由的贱籍,正是枚好用的棋子。
所以,他给我制造机会获得毒药,之后,还能将林铝茂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在这基础上,又安排了那个镖师行刺。
林铝茂经过调查就会发现那个镖师和他有仇,而我,也心有鬼胎。
此时,他终于感受到了悲哀,对唯一的儿子林亦棋卸下防备,然后,迎来死期。
也是嘲讽。
其实要说起来,林亦棋的计划很好,我要是他也一样会这么做。
只是我俩都知道,从他启用我这枚「棋子」的那刻开始,我就只是棋子了。
棋手,不能对棋子动心,而棋子,也无法忍受被棋手操控的命运。
那一刻,他已经做了选择。
身体恢复后,我打算离开。
他没说什么,只是坐在主位之上,沉默不语。
短短一个月,他已经脸颊瘦削,通身阴郁。
我笑了笑,冲他扬扬手中收拾好的包裹:「就拿了几百两银票当报酬,脸色至于这么难看吗?」
他没说话,垂眸,再看向我时,眼里已经恢复了笑意:「我请了镖师, 他们会一路护送你到青国,祝你,一路顺风。」
我点点头:「你也,一切顺利。」
说罢,转身离开,却看见躲在墙后偷看我的张姨娘。
我脚步顿了顿,回头,林亦棋面色一喜。
「把张姨娘和王姨娘放出府行吗?」
他脸上的喜色慢慢沉寂,许久,轻道:「好。」
我看着他萧瑟的模样,上前一步:「互相利用而已,我不怪你。」
他咬咬牙,点头:「好。」
谁知我刚转身,他就上前紧紧抱住了我,用力到手指骨节泛白。
「我,很想你。」
我垂眸,淡淡道:「少爷,我还没走。」
脖颈有温热流下,他不说话,也不松手,就静静和我僵持。
我看了看天边,将他手指一根根掰开,边掰边道:「松手吧。」
他复又抱紧,语气脆弱如孩童:「你,动过心吗?」
我垂眸:「在地牢那段时间很痛,没空动心。」
他身子微微颤抖,终是松了手。
我径直走向大门,厚重的大门关上时,不自觉回头看了眼,越来越窄的门缝中,只余他一人,孤寂染上眉眼,显出几分沧桑。
然后,他转过身,背对我。
「砰」
门被关上,彻底隔绝曾经的一切。
我伫立在门外许久,笑了笑,长舒口气,上了马车。
今日阳光明媚,相信一切,都会变好。
只是我爱过的人,终生要留在这波谲云诡的龌龊之中了。
(正文完)
【番外:林亦棋】
1.
林家店铺人客往来,生意兴旺,但我的父亲并不满足。
因为,他想当皇商。
我看着他日日应酬,讨好官员的模样,又气又无奈,心疼他酒醒头痛,也心疼母亲守他一夜。
但当时的我太小,并没有发现父亲在权势的欲望下,已经开始不堪。
也不懂「烟花柳巷」是什么意思。
而母亲虽家道中落,却自小教养良好,艳丽模样下的性格温顺又娴静,自从父亲将她从地痞流氓的骚扰中解救出来,就暗许了芳心。
每当我抱怨父亲的行为时,她会温柔点点我脑袋,要我听话,懂得父亲的辛苦。
我无法理解,也无法将父亲和她口中的「英雄」联想到一起,但我知道,我想她开心,所以每回,我都选择妥协。
年幼的我发誓,要快快长大,帮父亲完成理想,让他多陪陪母亲。
可一次应酬后,一切都变了。
那日父亲喝了很多,赤红着眼,我问他母亲为何没回来,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口中骂骂咧咧,一会儿说母亲「长着副招人样儿,天生就勾人」,一会儿又说母亲「也就样子有点儿用,不用白不用」。
我听不懂那些话,只想让他把母亲赶紧带回来,但他根本不理我,反而狠狠关上门。
我被家丁拖回了房间,等第二日再去寻父亲时,他已经出去了。
直到母亲被送回来那天,他才出现。
当时,我看着床上的人,颤抖着腿差点逃走。
那还是母亲吗?
她艳丽娇嫩的面庞被人划伤,半张脸高高肿起,已经在化脓。
身体更是有不同程度的青紫,腿呈现不自然的弯曲。
我颤抖地摸向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指甲没了。
「母亲……母亲」
我泪流满面,甚至颤抖着不敢碰她。
她痛苦得说不出话,在床上哀号,曾经温柔动人的嗓音如今凄厉又嘶哑,仿若厉鬼。
我让管家去请大夫,让奶娘去请大夫,可他们都面露难色。
直到父亲回来。
他身边依偎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面若芙蓉。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他却连房门都没进,只是冷冷扫了房间一眼,然后看向我:「男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那一刻,我的脑子出现一片杂音,失去了思维,疯子般冲上去撕咬打骂他,被家丁拉开,指甲崩坏都不自知。
而他一言不发,拉着那女子就准备走。
我哭喊着求他救救母亲,请个大夫也好。
他顿住脚步,没有转身,许久才冷声道:「都脏了,有什么好请的?」
2.
那一天,我被锁在房间,浑浑噩噩,又怕又担心。
直到晚上,才从窗户翻出去,摸黑偷偷跑到了母亲院子。
只是还未进去,就能听到母亲无力又痛苦的哀声。
我抽抽鼻子,院子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只有母亲一人。
刚进房间,就有股臭味袭来。
那是伤口腐烂和粪便的味道,可母亲明明最爱干净。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床边的,只能感受到她攥紧我胳膊的力道是那么重。
她叫我,杀了她。
可我怎么能,我怎么行?
我痛恨我幼小无力,痛恨父亲心狠手辣。
眼泪一滴滴砸在母亲红肿破败的面容上,我终于哀恸地哭出来,匍匐在她怀中求她好起来。
哭着哭着,我发现她没声音了。
抬头,却见她肿得只剩条缝的眼中满是哀戚和不堪,手轻轻点点我的脑袋。
这是叫我……听话?
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我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果断拿起一旁的枕头狠狠按在她脸上。
也不知多久,她挣扎的动作慢慢小了。
而我的泪,也浸湿了枕头。
这一刻,我不止杀了母亲,也杀了脆弱天真的自己。
2.
母亲身死,是两天后才被发现的。
我装作不知的模样,在葬礼上「懵懂」问林铝茂,「死」是什么意思。
他游弋着目光告诉我是去别的国家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天真地问他母亲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很快。」
之后,母亲的存在渐渐消逝。
只有我一个人带着这些记忆慢慢长大,让这些痛苦扎根。
每夜,我都能回到那个房间,看着自己一次次杀死她,她缠绕在我身边,在我耳边低语,哭诉她的疼痛。
而林铝茂则在母亲死后娶了一房又一房,好几个说是「夫人」,却是奴籍,估计是为了发挥他那变态爱好吧。
因为奴籍,杀了也无碍。
这期间,倒也有几个怀了身孕,可我怎么可能让林铝茂继续有血脉?他不配。
后来,干脆直接下猛药,断了他想再有子的念头。
这也是为他好,毕竟一把年纪。
至于替罪羊嘛,现成的新夫人不正好?
反正她早晚会死在林铝茂手里,不如让我榨点利用价值。
呵。
不久后,林铝茂发现了身体情况,请了回大夫。
次日,那大夫便死了,说是跌落山坡时倒霉,撞了脑袋。
又过了几日,新夫人被扔去了乱葬岗。
这期间,他也不是没怀疑过我,但我可是他唯一的儿子,真是我,他又当如何?
显然,这不是他能接受的结果。
而且,没有证据,只有猜测,他只能一次次试探我,却不知他身边之人早就受不了他的阴晴不定,生出叛意。
被我威逼利诱上几回,便招揽了过来。
唯一可惜的就是,他浸淫商场多年,防备之心极重,核心账本根本不给我,遗嘱也迟迟不立。
林家是大家,林铝茂上有大哥,下有亲弟,真争起家产,宗祠不一定会站在我这边。
我直接杀了他省事是省事,但很可能会得到个千疮百孔的林家,那可不行。
当初折磨母亲的人,还没付出代价。
只能,徐徐图之。
3.
不得不说,林铝茂真能娶,这都十几回了吧,可笑,明明不行。
办礼时,我正跟太守的儿子叶呈「相谈甚欢」,当初,他爹叶袁可把我母亲好一通折磨呢。
谁知觥筹交错间,看到了新娘露出的下半张脸。
酒杯坠地,酒液在地上砸出抹水花。
母亲痛苦的模样久违地浮现在我眼前,不知为什么,随着时间推移,她面貌愈发清晰。
每当夜深人静,都会在我耳边哭诉着她的痛苦。
一夜未睡,次日,我见到了这位新「母亲」,面容姣好,气质妩媚,偏粉唇丰润,带着点天真的稚气。
我沉眸盯着那张脸,转瞬便调整好了神色,微笑请安。
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些年那些夫人,或多或少都和母亲有些相似。
尤其是那位已经在乱葬岗喂野狗的夫人,明明只有一分相似,却酷爱仿我母亲生前的妆容打扮。
让人恶心。
但这位,竟然足足有八成相似。
回到房间,不自觉掰断了第七支毛笔,我终于冷静下来。
只是相似的皮相而已。
而且,这位新夫人显然也证明了我的想法,她和我母亲的性子,天差地别。
狡诈又能忍,还擅用温柔刀,哄得林铝茂真对她有点上心。
要是能为我所用……
一个计划在我脑中慢慢成形,而她也在有意无意地试探我的消息,那我干脆便让人「不小心」透露给她。
却没想到,她竟然想逃走,还想带小禾一起走?
在这种乱世?
这份天真差点让我笑出声,真是蠢,小禾是我的眼线。
但不知为什么,心却莫名软下几分。
现在想想,母亲其实比我更早便意识到了父亲的改变,那些话,也不过是一个母亲为了维系儿子心中的童真吧。
可惜……
我闭闭眼,抚平心中不合时宜的柔软。
但我还是记住了那女人的名字,舒雅。
小禾的事结束后,她开始更加谨慎,而我让人故意留下的药也被她捡去了,计划成型。
林铝茂走前,我将他这几个月的行程透露给了他几个仇家,其中一个蛮聪明,混进我们常用的镖局当镖师。
一月后,我在安山制造了个小情况,林铝茂那多疑的性子自然亲自前往,同时,我向舒雅释放了我的「兴趣」。
计划很顺利,林铝茂昏迷不醒。
他有预备的大夫,想必不出一月便会到,而我会用千年人参吊着他的命,到时再装装悲痛便好了。
这我最擅长。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舒雅的言语撩拨竟染上几分真意。
她太努力了,为了个虚无缥缈的「自由」。
看着她满眼韧性又与我虚与委蛇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
明明我们都身处黑暗,她却心怀希望,而我,只能慢慢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有朝一日,当她得知真相,那她眼中的零星好感,还会存在吗?
我好像……有点害怕。
4.
不过,舒雅果然不信我,卖身契一到手,信件来报,她跑了。
我笑笑,将信点燃,扔进火盆。
这在我意料之中,她若真乖乖留下,反而叫我看轻。
思绪翻飞,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她出城时战战兢兢的模样。
直到小厮提醒,我才发觉我竟不自觉笑出了声。
迅速恢复表情后,我挥手让小厮出去,其实这一刻,我真有些想放了她,这样日后,她念我的好,说不定还能……见一面。
但没想到造化弄人,运送完物资后,我竟遇见了她。
心脏开始不自觉跳动,也不知怎么想的,我让小厮自行回府,我则抱着她独自离开。
她醒来看到我很惊讶,我骗她物资被抢,她竟然信了。
不得不说,她有时候,真是天真到让人惊讶,可有时候,又聪明到令人心冷。
她猜到了我的计划,并情愿做一回我的棋子。
我知道,她恩怨分明,这样便是直接断了和我的关系,
回府前一天,我抱着她绝望道:「等回府后,一切结束,我们真的在一起行吗?」
本以为她会拒绝,谁知她竟然答应了。
我知道,她还对我有一丝希望,只要我现在反口,我们就有机会在一起,可是,要我放弃一切,放弃母亲的仇恨……
我紧紧抱住舒雅。
那间臭气熏天的房间还有母亲痛苦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脑中,不断萦绕。
「对不起。」我在心中无力道。
十三年前,我杀了幼时的自己,一路走来,同流合污,满手鲜血,如今,我又放弃了心爱的女子。
回府后,她在私牢中受刑。
我很心疼,但只能不管不顾不问,让林铝茂尽快立遗嘱,然后把官员往来记录的账本,族印,拿到手里。
这样,才能名正言顺地将林府全部拿在手里,正式接触叶袁。
所幸林铝茂经过这段时间的起落,沧桑不少,自知大限将至,痛快将一切给了我。
给我时,他似是道了句:「抱歉」。
我没听清,也不在意,只是看着他花白的头顶,厌恶地叫家丁将他绑起来,转身冲去私牢。
本来我都做好舒雅以牙还牙的准备,无论她怎么折磨林铝茂,我都不在意,结果,她痛快地给了林铝茂一刀。
母亲愤怒哀怨的声音随着林铝茂的死终于小了些,但我并没有轻松下来,反而更加痛苦。
因为这一刀,也斩断了我们的未来。
4.
舒雅养伤的日子,我终于有机会接触叶袁了。
那个伤害了我母亲的男人。
他体格彪悍,有一子两女,听叶呈说过,两个妹妹很依赖叶袁,那他应该是个好父亲吧。
可为什么,他掰断我母亲小腿时,就没想过我母亲也曾是他人的掌上明珠?
「亦棋?」
叶呈撞了下我胳膊,我意识到失神,立刻以酒谢罪。
叶袁双目如炬,倒也没说什么,很冷静地称赞了下我父亲的「识时务」,看着他冷勾的嘴角,我意识到,这是试探。
我笑了笑:「往后太守大人有任何吩咐,亦祺定当办得比父亲更好。」
说罢,献上珍宝。
他满意几分,借口公务缠身,便下去了。
大厅中,我和叶呈随意攀谈最近的趣闻,暗处,有眼神一直没从我身上挪开过。
我只当作不知,因为,我需要成为太守府的新「狗」。
他们交给我的任务,我也全部都完成。
大批银钱汇入太守府,叶袁很满意,甚至生出将二女儿叶秋雨许配给我的心思。
我没法拒绝。
而舒雅身体刚好,就果断地准备离开我。
我早就猜到结果,却,舍不得。
但叶秋雨蛮横聒噪,定容不下舒雅,舒雅,也不可能心甘情愿留在府中。
我强行留她,根本没意义。
舒雅离开前的那夜,我终于再次踏入母亲的院子,这里无人打理,院中草已蔓上半腰。
我看着那张床,仿佛又回到那一天,耳边呜咽嘤咛的声音开始作乱,而身边,母亲浑身是伤地看着我,血泪顺着她眼角流下。
我回视她,苦笑了下。
这一切都是心魔,扎根入髓,我已无法回头。
这些年,我放弃天真,放弃善良,放弃爱人,沉沦在黑暗中,早已成为曾经最厌恶的人。
如今,更是无法自救。
既然如此,那你便离开吧,走得越远越好。
这一夜,我哭得犹如十三年前刚失去母亲时,幼时被杀死的自己,永远停留在了这个房间。
次日,舒雅要走了,我明明昨夜就下定决心放她离开,却还是忍不住抱住了她。
好舍不得。
明知道她会拒绝,还是忍不住。
看着她果断离去的背影,我攥紧了拳,回身不再看她,我怕我再看,会强行将她留下。
马车声渐渐远去,消失,我站在原地,前所未有地迷茫。
我以后,怎么办?
5.
和叶秋雨成亲的那天,天气阴沉。
掀开盖头时,她难得娇羞地低下了头,没看到我冷淡的模样。
当然,没报仇前,我会对她好点。
男欢女爱,不过如此。
机械又无趣,令人生厌。
她慢慢也感受到了我忽冷忽热的态度,萎靡下去,我看着她的模样,怨念愈发地大,甚至病态得开心。
她父亲的残忍让我失去了母亲,而她那愚蠢的「一见钟情」让我失去了心爱之人。
可笑她单纯,我不过是在她生病时问候一句,便感动得在她父亲面前为我说了许多好话。
看着她幸福的样子,我挂着笑,心里莫名其妙。
不过也因此,我得到与刺史接触的机会。
一山不容二虎,刺史很不满与太守相互掣肘的情况,想彻底压制,而我,能帮他这个忙。
几次交锋后,他提出要我交出叶袁的罪证,而我的要求只有一个,彻底毁掉叶家。
他意味深长地笑着答应。
有了过去的经验,扳倒叶袁更加顺利,更何况,叶秋雨生了孩子,而叶呈「意外身亡」,尸骨无存。
我成了他最亲近的人。
叶秋雨这几年倒是清醒了些,开始怀疑我,幼稚地试探,被我倒打一耙,顺便借机和她疏远。
久而久之,她那双充满朝气的眸子彻底黯淡,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了儿子身上。
我这边,已经收集好了证据。
刺史联合其余州刺史,将所有证据呈交皇上,包括其他州太守的罪证,点名利害关系。
皇上大怒,惩治了各州有罪的太守,发布诏令,自此之后,太守不再是正式官名,仅用作刺史或知府的别称。
得到这个消息后,我慢悠悠地去叶府门外看热闹。
抄家之罪,真壮观,几百口人。
叶袁看到我,咬牙切齿,直接将我扑倒,那些证据是谁提交的,显而易见。
我只一句话,便止住了他的拳头。
「您还有女儿呢。」
他神色一怔,守卫伺机将他带走。
我站起来冷淡地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他被拖走,然后转身,将聒噪的哭喊声抛在脑后。
走进府中,叶秋雨哭着打我,骂我,我用胳膊挡住,对家丁使了个眼色。
谁知她像个疯子,竟狠狠咬住我胳膊,血液从她嘴角一滴滴流下。
我一把推开她:「滚。」
「混蛋,你个禽兽,我父亲对你那么好!」
叶秋雨嘶吼着,发髻散乱,满目赤红。
我冷冷看着她,突然察觉到一抹视线,原来是,儿子啊。
他如今好像三岁?四岁?
正缩在柱子后偷偷看着叶秋雨抹眼泪,我怔愣了下,不自觉笑出声。
笑声愈来愈大,然后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因为我现在,不就是林铝茂那混蛋的模样吗?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嘴角的血与眼泪混杂在一起。
身边的管家都愣住了,连叶秋雨都忘记吼叫,呆呆看着我。
我摇摇手,表示没事,然后起身狠狠擦去脸上的血和泪,微笑道:「夫人对我如此不满,干脆就安分待在院子,永远都别出来了。」
周围人面面相觑,然后迅速带着叶秋雨离开。
我走向房檐,看着瑟瑟发抖的儿子,擦去了他的眼泪。
「谁叫你在这的?」
他支支吾吾,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我慢慢蹲下,抱住害怕的他:「以后,别变成我这样。」
说罢,我推开了他。
他跌坐在地上看着我,号啕大哭地跑了。
可能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抱他吧。
啧。
我进屋换上衣服,拿出几年前镖师的信件。
那里,是舒雅的地址。
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了,舒雅,舒雅……
十天后,日夜兼程的我终于到了那个地址,找到了她。
她丰腴了些,更显娇媚。
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也掩不去她眼中的光彩。
一个高大憨厚的男子在她身边,抱着个孩子哄着,而她眸光温柔,正勾唇看着男子和他怀中的婴儿。
三人站在阳光之下,气氛温馨又快乐。
而我站在树荫之下,阴沉又死气沉沉。
突然,她似有察觉,看向我的方向。
我和她遥遥对视,她皱皱眉,和男子说了什么,那男子便带着孩子进屋了。
「好久不见。」她看着我淡淡道。
「好久不见……」我看着她,神色阴郁,生出想将她抢回来的冲动。
谁知她突然温柔地笑了笑:「才七年,你怎么就生了那么多白发?很辛苦吗?」
我一哽,突然想起自己早已不复当年,而她却更加美好。
我真的,要把她拖回我那个地狱吗?
「还好……」
我答道,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浑浑噩噩地回到林府后,我满脑子都是她答应我,要嫁我为妻的样子。
若当时我选了她,会不会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
可惜如今,连母亲的幻影都消失了,而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也没有一个来给我托梦,我连他们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觥筹交错间,温柔乡之中,曾经的年少风流彻底被摧残殆尽。
只剩油腻又丑陋的皮相,儿子已经成年,冷清又高傲。
真好,他和我,不一样。
大限到来的那日,我躺在床上,谁都不在,但我做了个很美的梦。
梦里,我放弃了仇恨,和舒雅一起去了青国,在那里,我们粗茶淡饭,相伴到老,还有了一儿一女。
真好,真好……
(完)
作者:筱悠扬
来源:zhi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