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足球票(她从西藏来,当男足队长,办了一场女足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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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女生,她曾被拦在足球场外


足球场上,最戏剧性的情节莫过于“抢断”。


足球场上,当一方球员控球奔跑时,另一方队员为夺取球权,往往会冲上前来在脚下制造干扰。如何漂亮地摆脱阻挠,考验着控球者的智慧和技艺。


但对喜爱踢球的藏族女孩普布志玛来说,这都是小意思。伴随着一个360°转身,她干净利落甩掉对方的抢断,稳稳一脚将球打入对方大门。


专业来讲,这种华丽的脚法叫做“马赛回旋”,但在普布志玛和朋友之间,他们更愿意叫它“志玛回旋”。


关于普布志玛和足球的羁绊,可能要追溯到2010年的夏天。那天,普布去同学家问作业,同学家的电视里恰好在放南非世界杯八强赛,乌拉圭对阵加纳。


比赛的最后一分钟,加纳打出一粒必进无疑的球。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乌拉圭前锋苏亚雷斯伸出了“上帝之手”将球扑出,用一张红牌换来点球大战,为乌拉圭队争取到胜利的机会。


原来足球不仅令人快乐,还能牵动人心。从这一天开始,九岁的普布爱上了足球。


她的主场


2019年,普布志玛作为大一新生申请加入学院的足球队。老队员们无比震惊,一遍遍向普布确认:球队里可只有你一个女孩,你真的要来?


普布一次次回以肯定的答案。


身为一支男足队伍里唯一的女队员,普布很快成为了焦点。每当她小巧的身影套着宽大的球衣走上场,男生们就起哄道:“队长来了,队长来了!”


玩笑开久了,一个月后的“新生杯”赛前会议上,她就这样被大家推举成真正的队长。


扛下了队长的担子,普布也开始较真起来。球队训练一般借用午休时间,总会有人偷懒在寝室里睡觉。普布一个一个打电话把大家喊到操场,一边训练,一边观察队员的状态,看见谁精神懈怠了,就拉着他一对一谈心。


久而久之,男生们也对这个女队长充满了信赖。比赛前夜,她还乔装打扮潜入男生宿舍,和男生们在大厅讨论战术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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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布和学院的足球队


对一些男队员来讲,这场面向全校大一学生的“新生杯”,可能是他们人生中第一场正规的足球比赛,但对普布而言,这已不是她第一次在球场上率队出征。


在普布的老家拉萨,她很小就因足球崭露头角。


家门口这条古老、悠长的的巷子,是普布童年时最常和伙伴们踢球的场所。追逐中,她曾一脚把足球踢进邻居家的窗户里,惹得邻居不得不装上了防盗铁窗。


升入初中后,班级门口的走廊又成了普布的新球场。班主任态度强硬,见到普布他们利用午休时间踢球,就会干脆没收他们的球。


为了踢球,普布安排了一位靠谱的伙伴放哨。从此每当班主任的身影出现,走廊里就会响起一声“羊肉串”的高喊,大家听后立刻心领神会,跑回教室乖乖坐好。


到了初三,学业压力吃紧。放学后大家都赶着回家,再也不把时间耗在足球上了,踢球的女孩也越来越少。


普布还记得有一次,她亲眼看着那个和自己踢球的女孩被班主任叫到球场边上厉声训话,女孩无力地挠着后脑勺,最后把球交给了班主任。


“我想和大家长长久久地训练,甚至一起站上赛场。”不满足于这种松散的踢球方式,普布开始萌生了组建球队的想法,而且最好,建一只女足队。


中考结束后那个暑假,拉萨要举办一场民间业余足球比赛。普布看准了这个绝佳的机会,开始独自为“组建女足”的事情四处奔走。


没有教练,她通过QQ请来前西藏女足队员次德吉,还通过她争取来了专业俱乐部“另类FC”的训练资源。


没有队员,她就拜托其他中学的好友四处打听哪里有球踢得好的女孩,然后挨家挨户上门劝说加入。


家长是摆在她面前的又一道门槛。普布好不容易找来8个女孩,凑出球队的雏形,队伍里却总有人因为家里的压力被迫退出。


普布只好挨个给她们的父母打电话,一遍遍解释“女孩子也可以踢球”“热爱足球不分性别”,还搬出自己考上“西藏最好高中”的成绩,告诉家长们足球不会带坏他们的孩子。


成为队长后,普布照着职业运动员的标准要求队伍里的女生:不准喝碳酸饮料、不准在球场吃零食,还以出勤率为标准,把队员分为了一队和二队。


“毕竟是拉萨第一支民间女足,我总想把它做成标杆。”队长的责任让普布变得更加坚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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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布筹办的拉萨首个民间女足比赛“亚克杯”上,两支队伍的合影(前排右三为普布)


球队成立之初,普布很想邀请一个很有天赋的女孩加入她们,可对方却拿出来了各种理由推脱。“没关系,我会在西藏大学的训练场上等你。”说完这句话后,普布撂下了打给她的电话。一直等到那天傍晚太阳落山,女孩的身影最终出现在了场边。


普布的眼光没有出错。之后的训练赛中,这个女孩成了为球队踢进首球的功臣。


那还是一场男女混踢的比赛,普布和她的女孩们对阵男足也完全不落下风。进球瞬间的激动令普布至今记忆犹新:“仿佛一股巨大的喜悦从身体中涌出,自己就像会发光的炬火一般。”


身份困境


高考考入南开大学后,普布把对足球的热爱也从高原带到了学校。新生杯比赛前,父母为了支持她,还特地从西藏寄去了普布的足球鞋。


比赛当天,普布预先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运动,和学院的男队员们一起走上球场。这也是这所985大学校级足球赛事上第一次出现女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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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场上的普布


令她没想到的是,因为没有先例,校足协拒绝了她的参赛资格。裁判对此的解释是:为了维护比赛正规与公平,不能在没有提前告知对方球队的情况下,贸然让一个女生上场跟男足比赛。


“明明规则里并没有写不允许女生参赛,”普布几乎带着哭腔和老师们争辩,“而且报名过程中也没有人问过我的性别。”


在场的老师却不为所动,还纷纷用各种理由劝慰她。有人担心她“和男生同场竞技会跟不上”,有人说可能会受伤,还有人觉得男女生一起踢球“容易尴尬”。


“这件事确实对我打击很大,不让我参加比赛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孩子。”普布还是不服,她冲到足协办公室,忍住眼泪跟老师讲述自己对足球的热爱,而这份热爱应当不分男女。


她的坚持达到了意外效果。被拒赛的当晚,南开校足协与各学院领队进行了一次线上投票,以决定是否让她上场。


10票赞成、1票反对、2票弃权。还有其他学院的男领队在群里为她加油:“能有这么个热爱足球的女同学敢于上场与男生竞技,又付出了那么多努力,这种精神应该得到肯定。”


比赛结束后,普布的传奇故事很快在校园里传颂开来。很多热爱足球的女孩慕名而来,商学院的刘雪茹也是其中之一。俩人一拍即合,决定着手组建全校的女足队。


女孩们对足球的热爱点燃了校园。告示一出,许多同学都自发在朋友圈转发。2019年11月,开学不足三个月,拥有47名成员的南开女足队基本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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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开女足(最前排着黄色背心者为普布)


“将热爱足球的大家凝聚起来组成队伍”,普布的梦想实现了第一步,但更大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对一支球队而言,日常训练和比赛资源是两个维持运转的重要因素。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们既无法训练,也没有比赛可参加。


一部分原因是疫情。球队刚刚建立没两个月,新冠风暴就席卷了全球,体育运动是受到冲击最大的活动之一。


封校、网课,球队的女足姑娘们散落在各地的家中。第二年6月,球队才迎来了回归校园后的第一次合训。


比赛是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建队伊始,普布就曾向校体育部的老师建议,希望这支由全校各学院女孩组成的球队能成为学校官方的女足队。


老师告诉她,官方认证的前提是她们必须参加过市级比赛。但在当时,天津根本没有成型的业余女足比赛机制,众多高校里,也只有普布她们一支女足,比赛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体育部老师因此断言,普布和她的女足队就是“过家家”,最多一两年就没人了。


这一悲观的预言激起普布不服输的性子。“既然没有比赛,那我就办个比赛,而且一定要是市一级的比赛。”


普布开始寻找支持的力量。


校外,她向天津足协发出申请,由退役女最队员打造的“锦绣年华”民间足球俱乐部欣然同意为她们赞助。


校内,普布申请了学院校友王磊捐赠的“涌泉”基金。听说了普布的心愿后,王磊被深深打动,决定连续三年为球队提供资金援助,天津第一届高校女足邀请赛也以此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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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请“涌泉”基金的会场外,普布与自己的展牌合影


钱、比赛都有了,只缺对手。普布想起了之前结识的各高校男足队员,通过他们,她联系上了更多热爱踢球的女孩,也给她们发下了战书。


在普布的推动下,一支支高校女足队伍相继成立,女孩们训练的热情也着实令人感动。


天津商业大学联系上了备战中国大学生女足联赛的天津代表队,主动提出给她们当陪练;隔壁,既是朋友又是对手的天津大学也为女足队配备了专业的教练。


眼看着各个对手高校的女足队伍飞快成长,普布和队员的训练也丝毫没有怠慢。可学校在球队的正规性上却丝毫没有通融的意思,还告诉普布:“我们不会承认你们是校女足,但你非说你是,我们也没有办法。”


不得到学校的承认就无法代表学校出战,但想要的到学校承认又必须赢得市级比赛,这是一个死循环。比赛那天,提议创办这场比赛的普布和她的队员们不得不带着尴尬的身份上场。


这场比赛中,南开女足最终名列第三,冠亚军分属天津商业大学和天津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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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届“涌泉杯”中,南开女足为庆祝胜利,将普布抛向空中


虽然在市级比赛拿到了名次,但学校依然没有给队员们正名,女足姑娘们参赛、训练,甚至招募新队员都不受重视。普布为此开始频频跑办公室找老师理论。


起初,她总是孤身前往,老师也不以为意,常常一句话就给她否了出去。但时间一长,老师们发现,每次普布的身边都会多出一两个陌生的新面孔,她们都是普布麾下的队员。


女孩们换上了统一打造的紫色队服,上面印着队员自己设计的队徽和校徽,甚至还运营起了自己的官方公众号“NKU女足”。


这种生命力最终打动了老师们。2021年11月29日那天,普布和她的女足姑娘们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认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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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体育部通过了对南开女足的官方认证


现在,球队已经将五十个热爱足球的女孩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升入大三的普布也把“队长”一职交给了新生代主力,比她小一级的陈施含。


经历过大一那年“新生杯”的成名之战,普布成为南开大学足球协会主席。第二年比赛时,她将“鼓励女生参赛”的条款写入规则,陈施含成为了全校第一个在“新生杯”上进球的女孩。


赛后庆祝聚餐中,普布喝醉了,搂着陈施含开心地大喊:“阿光是我们的骄傲!”摇摇晃晃,路都走不稳。


“阿光”这个名字是普布起的,因为在她眼里陈施含就是球队的希望之光。陈施含自己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一不留神就会听成“阿霜”——她最崇拜的女足明星王霜。


球场上的女孩


大众的目光落普布身上,更多时候看到的是她驰骋在球场“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而她作为女孩艰难的一面却鲜少有人关注。


现在,普布的大学时光还有一年就要结束了。她考虑毕业后去偏远山区的学校支教,教孩子们踢足球。“语文数学都能教,足球为什么不能教?”


这个决心源于她对足球的热爱,也来自于女孩与女孩之间的惺惺相惜。


两年前跟随学校前往甘肃庄浪做社会实践时,普布曾一次次目睹过这样的现实:


一个自学足球多年的女孩,准备走“足球特长”参加高考,但因为学校缺乏专业的教师力量,连续三年都名落孙山。


还有一个天赋不错的农村女孩,因为父母的压力放弃了足球爱好,每天为家里赶牦牛、干农活,等到市里体校来选拔人才时,她因终日劳碌表现不好,错过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在同一时空里的另一些同龄女孩,也许终其一生也遇不到自己的伯乐。普布突然明白,自己踢着足球一路走来,能遇到许多施以援手的人,是何其的幸运。


曾有一位运动胸衣设计师找到普布,想听取她对胸衣设计的看法。普布分享了自己的故事:


进入青春期后,普布的身体发育迅速,胸前渐渐隆起两座小山,如此明显的性征变化让她格外紧张,走在人前也是一副含胸驼背的姿态。


在学校里,她还可以拉扯着宽大的校服,掩饰着这种变化。可球场上,利落修身的球衣却会曝光全部的身材细节。


普布还记得那段时候的一场比赛,自己一直不敢抬头,用手挡住胸部,看不到队友,只是跟着球跑。结束后,她在一家运动器材店买了人生中的第一件运动内衣,可它过于注重收束,死死地扒在普布身上,一点都不舒服。


直到很多年后,她才从一篇科普文章里了解到,这种胸衣可能会影响血液循环和呼吸。而教练在训练时也鼓励她,打开自己的双臂,练习用胸部去停球。


普布这才明白,女孩挺起胸膛并非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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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微笑的普布


“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样子:我不白、不高,肚子有肉,有饱满的胸部、健硕的腿肌,好像不是传统的女孩。但我允许这样的自己存在,我欣赏自己。”


她希望借由自己和足球的故事,帮助更多女孩在运动场上抬起头,自信、舒适地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