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是以前在《足球俱乐部》杂志上读到的,作者陈良军。今天读来感慨万分啊!)
导语:在狂风劲吹,万马奔腾的潘帕斯草原上,在雄浑神秘、魔幻难测的安第斯山脉下,阿根廷人尽情地敛聚着自己独特的足球个性,然后肆无忌惮地将它散放到全世界。
阿根廷文化是一种及其复杂神秘的多元文化。受其影响,阿根廷足球也同样是一座瑰丽奇异的迷宫:其球员个性鲜明人格重叠,足球风格阴阳相间,技战术虚实相生,大气磅礴中到处都是陷阱。要解读这一矛盾的混合体,可以从阿根廷极端主义之父博尔赫斯的作品、阿根廷史诗《马丁.菲雅罗》与西班牙小说《堂吉可德》中找到一些线索和答案。
1. 殉道的个性与人格的重叠。阿根廷人的个性魅力与人格力量是形成一种及其稳定的阿根廷足球情结的重要原因。阿根廷历史可以用一个征服荒原的逃兵的史诗《马丁.菲雅罗》来代表,这部作品中的主题思想充分反映出极端的个人主义与英雄主义已经深入到民族的心理结构之中。的确,阿根廷人几乎和所有的欧美人不同,他们的个性无遮无拦,他们是个别的人而不是“群体”公民,他们视个性为生命,蔑视道德与规则,崇拜像菲雅罗那样的叛逆英雄。同时,他们又友情至上,喜欢图腾崇拜,浑身江湖义气,加上神秘多元的文化与刀光剑影的阿根廷历史,特别是近几十年文人与军人政权的频繁更替,使阿根廷人既有殉道的个性又往往人格重叠。卡尼吉亚与雷东多好像什么都无所谓,却为捍卫一头长发而甘愿牺牲自己的足球生命;巴蒂斯图塔喜欢假摔并在西蒙尼阴谋得逞时露出微笑,但他却义薄云天地在佛罗伦萨演绎了一步不朽的的传奇;而马拉多纳则更是极端主义的典型,在他身上,我们几乎可以洞穿一切人世的虚伪,看到一个无遮无掩集正义与卑劣于一身的骚动的灵魂。
2. 阿根廷传统与负阴抱阳的足球风格。阿根廷历史是一步摆脱欧洲并理性地疏远欧洲的历史,他们能洒脱地不带迷信地处理包括足球在内的一切欧洲题材。阿根廷人中97%是白人后裔,作为过去的西班牙殖民地,其足球基本风格秉承了西班牙的浪漫激情,但他们又固执地认为世界处于一片混乱和毫无边界与规则之中,这与靡丽对称的西班牙风格形成了不可逾越的差距,这是解开阿根廷足球很少打边路进攻的一个文化之结。阿根廷足球坚决摒弃久负盛名的西班牙风格,视边路为旁门左道而形成了雄浑的中路优势,体现在本届世界杯上,便是西班牙队恩里克与莫伦特斯两翼齐飞而阿根廷却死打中路。同时,阿根廷人也深受英国与意大利影响,其足球吸收了传统英式足球的力量速度与意大利钢筋混凝土式防守中的长处,在潘帕斯草原天赋的自由狂野下,阿根廷人袭拉丁艺术的精华与极端主义者所特有的阴谋诡计,创造了一种攻守均衡、雄浑洗练、负阴抱阳的技术力量型足球风格。阿根廷队中后场强横中前场犀利,中场攻防转换大气磅礴,同时技术细腻配合精巧,到处都是阴谋诡计与陷阱。这种风格明显不同于受非洲黑人影响较深的巴西及加勒比海沿岸各国散漫轻率的足球风格。但在本届世界杯,阿根廷中后场出现了向拉丁防守风格微妙转变的倾向,最后两场连丢四球,对以强横防守素有“钢铁后卫”之称而扬名于世的帕萨雷拉来说无疑是一个反讽。对此,马拉多纳毫无遮掩地指责了这一变化。
3. 虚实相生的技战术。“兵之形,避实而击虚;能因之而变化者,兵之神也。”技战术素养极高的阿根廷人在某些方面似乎与中国神秘文化相通,他们也是“奇门遁甲”的高手,诞生过梅诺蒂、比拉尔多等足球理论大师与技战术设计家及一大批精通术数的阴谋家。阿根廷队的阵型与队型历来内蕴丰富,妙化无穷,具体的技战术运用也是虚实相生,变化莫测。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他们的定位球技战术。如本届世界杯他们精心设计的禁区前的任意球配合,1994年世界杯马拉多纳与卡尼吉亚的一次前场任意球配合,都是虚实相生的技战术最有魅力的体现。同时,阿根廷人能成为点球大师,除守门员有南美球员即兴发挥的天赋外,同样还得宜于他们精巧的迷惑性很强的定位球技术。另外,阿根廷人的牵扯跑位、交叉掩护、穿档传射、过人分球,也都体现了很高的技战术素养与虚实相生的技战术特点。
4. 耐人寻味的球星战术。阿根廷队是一个需要核心球星的球队。阿根廷人因其殉道的个性与友情至上的精神,又使他们的天才与强烈的个性能转化凝聚为共同的动力,这是球星战术存在的价值与重要理由。帕萨雷拉的失败,主要在于未能深谙其要义,想革命却不彻底地建立了一种准球星战术,人为的营造了年老派与年轻派、河床派与非河床派两大阵营两个不同的精神领袖。老队员与贝隆等中后场支持巴蒂斯图塔,但中前场组织核心奥特加与加拉多却不积极配合且又不堪领袖的重负,就连洛佩斯都在范德萨面前冒险玩球而不愿成全巴蒂捧走金靴,于是便产生了一种剧烈走样的准球星战术,成熟而无坚不摧的“战神”巴蒂斯图塔深感失落与无味而几乎成了看客。阿根廷在“小毛驴”的牵引下误入了荷兰的海岸泥塘。
5. 犯规与反犯规的本真境界与足球原生精神的回归。去年,一位阿根廷教练说中国足球不懂得如何犯规,国人听后普遍如醍醐灌顶。的确,阿根廷队总是犯规与被犯规最多的球队,他们的高智商的犯规与反犯规,几乎达到了一种本真的境界。阿根廷人以决定论与堂吉可德心理判断真理,我行我素地蔑视道德与游戏规则,使具有殉道个性的道德与规则的解构师。他们知道人世的虚伪与混乱,不会像饱经战乱之苦的比利奇一样被人故意打了又遭舆论的不公平待遇而自责畏缩。阿根廷人深谙足球的原义即游戏,尽管是一种严肃的游戏。的确,谁都知道足球需要规则,但如果人们在场上都被迫斯斯文文,连扯扯球衣都要遭到道学上的强烈谴责,我们不知道这是保护足球还是扼杀它!阿根廷人冒天下大不韪,以本真的个性弘扬了足球的原生精神,尽管所用的方式遭到了道学上的谴责,但我们也应为足球原生精神历尽沧桑而终于没有消亡而欢呼。
写到这里,我想起我以前写过的一篇《长发.辫子.足球》的文章,我曾试图以此表象深入民族的心理结构之中,尝试探讨中国足球与阿根廷足球的异同及学习的可能性。但看完本届世界杯,当我再一次感受到那辉煌与悲怆、争议与激情同在的球队的特殊风格与不可模仿的个性,再一次看到她主演的那场世纪末惊心动魄的世纪大战时,我忽然想为我们祖先的辫子而落泪。
本文转载自《足球俱乐部》
作者:陈良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