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开源中国

文|肖滢

没有哪种开源许可证会比 GPL 更具有话题性，因为它具有极强的传染性。GPL 规定，分发其衍生品时也必须基于 GPL 开源。听起来很简单，公开源码而已，但很多企业却做不到。

因此，不少开源作者往往会通过法律诉讼，要求对方停止违规行为，也就是公开修改后的源码，这就是所谓的强制执行 GPL 。

与 GPL 相关的诉讼，被告多为大企业，索赔数额巨大，尤其是早期很多企业普遍没有开源合规意识，一告一个准。之前发布的《不要违反 GPL，SFC 会盯着你》一文就很详细地描述了，SFC（软件自由保护协会）是如何靠强制执行 GPL 一战成名的。

虽说大部分都是庭外和解，但这些诉讼就像是一块警示牌，提醒着很多人：GPL 意味着风险。这让 GPL 的名声多多少少沾上了些污点。时间久了，GPL 也就令人敬而远之。

事实上，它并没有那么可怕。对于身处开源之中的开发者、社区、企业以及非盈利组织来说，依靠法律手段强制执行 GPL 着实有些得不偿失。所以在意识到诉讼带来的各种负面影响之后，各方竟然出奇地达成一致：拒绝滥用 GPL 版权诉讼。

原因嘛，只能说各有各的小算盘，但是不管怎么说，至少表达了态度——我们不是没得商量的恶霸。

放弃派：代码毫无用处

诉讼能带来什么好处？用现实的眼光看，不仅没有好处，反而会带来一大堆麻烦事。

2007 年，SFLC（软件自由法律中心）代表 BusyBox 开发者——Rob Landley 和 Erik Andersen， 对 Monsoon Multimedia 公司发起了 GPL 版权侵权诉讼，因为它使用 BusyBox 代码，却从未发布源码。

对 Landley 来说，在这场诉讼中，没有什么比回馈代码更重要的了。然而最终得到相关代码后， Landley 却用了四个字评价：“毫无用处”。

从工程角度来看，BusyBox 值得吗？不。我们没有从我参与的任何诉讼中获得过一行有用的代码。SFLC （软件自由法律中心）偶尔会收到大额支票，它留下了大部分，以资助下一次诉讼，但我们得到的代码，是愚蠢的开发人员毫无意义的胡说八道。

事实上，它不仅没有为 BusyBox 存储库新增任何代码，还导致多家公司完全退出 Linux 开发，转而使用非 Linux 操作系统来开发其嵌入式产品。因为 BusyBox 常用于 Linux 嵌入式设备，BusyBox 的用户大部分都是 Linux 用户。真是抽了一块砖，倒了一堵墙。

开源律师和开源开发者 Luis Villa 认为，大多数公司都不会强制执行 GPL ，因为不论从获得的代码质量，花费的时间、金钱，以来带来的麻烦和客户风险来看，都不值当。

他说，就算通过强制执行 GPL 获得了代码，也没有多大作用，因为它们可能并不符合业务需求，而且如果那些代码写得不好，还要花时间维护。此外，违规企业大部分都是无法承担 GPL 合规性的小公司，即使起诉它们，也赚不到什么钱。

Landley 曾经寄希望于诉讼，他说，“我只是希望人们尊重 GPL。”不过，他最后放弃了诉讼，也放弃了 BusyBox。在那之后，Landley 投身 Toybox 的开发，那是一个没有 GPL 约束的替代品， 以 0BSD 许可证发布。

反对派：诉讼破坏了社区

一直以来，Linux 内核都是 GPL 强制执行的主战场。虽然很多诉讼都在为 Linux 维权，但是 Linux 的创始人 Linus 并不买账。

Linus 曾经对 GPL 大为赞许：“我真的认为许可证是 Linux 成功的决定性因素之一，因为它强制要求你必须回馈。”

但是，当 SFC 对违反 GPL 的企业发起诉讼，要求回馈代码时，Linus 却称它是传播恶疾的“伤寒玛丽”，引发了无休止的诉讼与争吵。

人家 SFC 好歹是跟你站一边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发生啥了？

因为 Linus 认为， SFC 引发的诉讼破坏了社区。 他说，BusyBox 的 GPL 合规性强制执行，可能是 SFC 最闪耀的一刻，但对 BusyBox 来说并不是。虽然开发者在法庭上获胜，但真正发生的只是“大量的争吵，个人和企业开发者以及用户都成群结队地逃离。

诉讼会摧毁一切，而不是“保护”。诉讼摧毁了社区。他们破坏了信任。他们会破坏我们多年来通过友好建立起来的所有善意。

诉讼会把朋友变成敌人。

FSF 已经尝试过对抗模式，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开始使用“开源”代替。我们之所以非常成功，正是因为我们没有疯子对抗。

诉讼让更多人远离 BusyBox 以及 GPL，而不是产生有用的代码，所以诉讼实际上并没有帮助。

在 Linux 社区中，反对诉讼的人不止 Linus 一个。

Linux 稳定分支的维护者 Greg Kroah-Hartman 说，他并不反对“强制执行 GPL ”，他反对的是利用法律手段强制执行。因为诉讼是激怒企业，并与之树敌的最快的方式，而企业是社区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说，在过去 25 年间，一旦发现有公司违反 GPL ，Linux 社区的开发者都会悄悄地与公司合作，向他们展示 GPL 的好处，从内部说服他们，GPL 值得遵守。尽管这种方式“很慢、很累、令人沮丧、吃力不讨好”，但它奏效了。拉拢的不仅仅是 Linux 追随者，还有反对者，不仅发展了社区，而且赢得了他们对 GPL 许可证的信赖。

Greg 说，英特尔过去曾滥用 GPL，但今天，它不仅是领先的贡献者，而且是 Linux 最亲密的朋友之一。微软也是如此。它们都不曾与 Linux 有过任何相关的诉讼。

保留派：诉讼是最后的手段

对 FSF（自由软件基金会） 和 SFC 来说，违反 GPL 就意味着削弱软件自由，即用户使用软件的权利。所以，在诉讼中，比起能获得什么实际的东西，他们更看重是否捍卫了软件自由。

在这里没有灰色地带，只有非黑即白。“我们要么放弃 GPL，要么在法庭上强制执行。”开放代码是首要诉求，这事儿没得商量；赔偿也是要的，得留着打下一场官司。没有谁比他们更加动真格的了。

要知道，不论是 FSF，还是 SFC，都曾经大杀四方，锋芒毕露。 FSF 曾经对思科发起诉讼，最终以思科提供捐助（数额未公开）及代码合规为条件，双方达成和解；而 SFC 曾一口气起诉 14 家企业，而且都是电子制造商，属于精确打击了那是。

只不过现在这两个组织已经地位稳固，勾勾小手，违规企业就会过来做好朋友。而且，越来越多的企业提高了开源合规意识，违规情况越来越少见。

2015 年，FSF 和 SFC 共同制定了《面向社区的 GPL 执行原则》。其中提到：

法律诉讼是最后的手段。合规行动主要是教育和援助过程，以帮助那些不遵守许可证的人。大多数违反 GPL 的行为都是错误发生的，没有恶意。有时故意违规或由于严重疏忽导致的违规，在这些情况下，我们没有义务同情。即便如此，诉讼也是最后的手段。

面向社区的执法绝不能优先考虑经济利益。如果使用得当，罚款是实现合规的合法工具。然而在版权法允许的最大范围内寻求损害赔偿，通常是不必要的。

言辞隐忍又克制，都不禁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金盆洗手”了。但 FSF 和 SFC 仍然保留了诉讼作为强制执行 GPL 的手段，只是在发起诉讼时会更加谨慎。

倒也不必太紧张，就算会发起诉讼，法律行动的目标是获得合规性，而不是阻止被告再次发布软件，或获得巨额赔偿。

SFC 的政策研究员 Bradley Kuhn 也曾表态，违反 GPL 就意味着侵犯版权，这对违规企业而言，可能很“可怕”，但事实是，SFC 执行 GPL，目标是教他们如何持续遵守 GPL 条款，并继续使用该软件。

和善派：给 30 天时间补救

《面向社区的 GPL 执行原则》已经足够代表态度，但仍有商业公司会对 GPL 执法感到紧张和恐惧，因为它不可预测，也不够稳定，没有明确的执行流程。

这要怪 GPLv2 的终止条款，一旦用户违反 GPLv2，会立即终止该许可——使不合规的用户成为版权侵权者，没有任何“补救”的时间。

因此，在爆出 Patrick McHardy 私自进行 GPL 执法牟利数百万欧元之后， Linux 社区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为的就是重新建立用户信心，并帮助将执法活动引导回 Linux 社区多年来一直寻求的最初目的——实际合规。

2017 年 10 月，Linux 基金会发布了一份内核强制声明，作为 GPLv2 的附加许可，要求内核开发人员签署，对内核用户做出承诺。

承诺内容来源于 GPLv3 中的“补救条款”，其实就是给被许可人（可以简单理解为分发软件衍生品的人）提供 30 天的时间，来补救任何违反 GPL 的行为。收到违规通知后，如果违规行为在 30 天内得到纠正，则许可证不会被终止。

一个月后，红帽、IBM、谷歌和 Facebook 对 GPLv2 和 LGPLv2.x 被许可人作出了“GPL 合作承诺”，以减少滥用执法，让更多人使用和开发开源软件。

该承诺内容也是来自 GPLv3 中的“补救条款”，现已有 60 多家企业加入，国内互联网企业如阿里、腾讯也在其中。

GPL 合作承诺与 Linux 内核强制声明非常相似，但范围更广。Linux 内核强制声明仅限于 Linux 内核贡献，但 GPL 合作承诺适用于该公司根据 GPLv2 和 LGPLv2.x 许可的所有代码。

倒也不是说这些企业给了多大的甜头，至少态度摆在那里，是在告诉用户：我的 GPLv2 代码是安全的，不会恶意起诉违规者。

总而言之，不论是哪一派，没有人希望开发者远离 GPL ，它是最能代表软件自由主张的开源许可证。尽管各方都已经释放出了很大的善意，而且从历史上看，GPL 诉讼只有在一方拒绝遵守要求时才会真正发生，但 GPL 仍然被视作威胁。

一个令人无奈的事实是，GPL 正在不可避免地衰退。最近 WhiteSource 的一项调查显示，GPL 的使用率已经越来越低。与之相反的是，Apache 2.0、MIT、BSD 等宽松型许可证正在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