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的学校操场开始还显得异常的安静,但这种气氛很快被一群孩子打破了,初一年级的“胡司令”带领了一支“球”队步入校园的蓝球场上,他的胳膊下挟着一只球,确切地说那只是一只未完全成熟的柚子。你也许知道的,浙赣山区的柚子树有很多,并非人们栽种,它们都是野生野长的,河边一棵,田间二棵,职工家属区门口三棵……多数柚子的品种没有经过人工改良,口感又酸又涩,因此即使是在那个年代嘴再馋的孩子也不愿意品尝一下它们的果肉,于是它们很不幸地成了孩子们脚下练习足球技术的“球”,而且是免费的取之不尽的“球”。
此刻“胡司令”带着他的足球队出现在化工厂子弟学校的蓝球场上,但他们并不是来打蓝球的,他们要在这蓝球场上进行一场足球训练赛的。自打13届世界杯举行那年起,校园里就出现了数支这样的踢柚子大军,许多时候你可以在课间看到一大帮孩子屁颠屁颠地追逐着一只青黄的皮开肉绽的的柚子,乐此不疲,他们在蓝球场这个天然小型足球场上进行着校园世界杯,就连一向文静而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小秀才”也参予其中,并担当了守门员的角色,当然他所要把守的球门只不过是篮球铁杆架组成的那道“窄门”。
“胡司令”其实不姓胡,真名我已经忘记了,不知道是因为他老家是东北的血统还是在那个年代营养吸收能力特别强的缘故,反正他比同龄的小朋友显得成熟而粗壮,嘴唇上过早出现的那圈绒毛以及腮旁若隐若现的络腮胡萌芽使得他的形象不怒而威。不知是震慑于他的武力,还是因为小伙伴们看了《林海雪原》一书认为他挺像某个角色,反正他就被大家叫出了“胡司令”的威名,成了山沟里的孩子王之一,小山东,海霸王三人成了三强鼎立之势。
话不多说,此刻“胡司令”他们要进行比赛了,但是他们发现“足球场”上还有其它人在活动。是两个低年级的孩子在篮球场上学着自行车,好像是冬瓜兄弟,冬瓜的弟弟小冬瓜身子像一张弯曲变形的弓一样向右别扭地侧着身子,左脚踩在一辆28寸永久牌自行车的脚蹬子上,右脚从三角杠下穿过,一上一下扭着屁股在学骑三角跨,自行车在球场上划过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化工厂子弟学车多以这种姿势起步,这不足为奇,值得好笑的是冬瓜的弟弟一边骑着,一边发出恐怖而刺耳的叫声,“啊,快扶我一把,我要摔倒了......”,冬瓜的哥哥却偏不理他,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头欣赏弟弟这种奇特的杂技表演。二人对胡司令率足球队到来视而不见,完全没有想到他们这一举动极大挑战了胡司令的权威。
“小三子,你叫他们滚开,不要防碍我们踢球”,胡司令命令足球队中个头最小的卢家老三进行外交干涉。瘦得像根小竹杆似的小三子得令,立刻冲到冬瓜兄弟面前指手划脚地比划了一会儿,但这看起来似乎没什么作用,冬瓜兄弟根本没把小三子的话当回事,他们对小三子转达的胡司令的驱逐令置若惘闻。
小三子灰溜溜地回来向胡司令报告了这一情况,事实上也不需要报告,胡司令已经远远从他们的神情姿态中洞悉了一切。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胡司令当即怪叫一声,愤怒的情绪令他的叫喊也变得模糊不清,大致是说不给他手下人的面子就是不给他面子的意思吧,他闪电般冲到冬瓜兄弟面前,二话不说,把冬瓜弟弟一把拽下车,那辆28寸永久牌自行车和小冬瓜摔倒时同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声响 ,冬瓜哥哥看到弟弟莫名其妙受到胡司令的欺负,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挥拳猛击胡司令,于是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在操场上的人都看呆了,足球比赛演变成了拳击赛,这变化实在太突然,小冬瓜和自行车躺在地上,小冬瓜哭泣不止,而那辆自行车的后轮也在哀怨地转个不停,似乎在无声地控诉着胡司令的暴行。
冬瓜哥哥和胡司令干上了架,一旁的足球运动员们纷纷呐喊助威,可谁也不敢上前劝架和帮忙,因为他们只是足球运动员而不是拳击手,他们害怕吃到拳击手们的冷拳,很显然,干架的双方都急红了眼。像两个疯狂的小野兽撕打在一起。
太阳终于完全在山坳里沉下去了,操场上的梧桐树樟树梨树和教学楼也在视线中变得模糊不清,这场拳击比赛终于结束了,围观的人们三三俩俩地散了。事后人们得知,是初一年级化学老师曹老师闻讯而来,及时阻止了事态的发展。
我们当时只隐约看到冬瓜哥哥光着脚,拎着一只开了口子的回力牌球鞋,走在弟弟小冬瓜后面,他脸上的青色的痕迹在模糊的暮色中显得异常刺眼,冬瓜弟弟则推着那辆28寸的永久自行车走在他前面,他们一起缓慢地走出校园,步伐疲惫而不屈。而胡司令则坐在篮球架下,他捂着流血的左鼻孔,对周围足球队队员和手下的慰问置若罔闻,走得了和尚逃不了庙,今天收拾不了你明天再找机会,胡司令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像是自言自语,又有点像挽回面子的自嘲。
到此为止,一场小风波随着太阳的下山宣告结束,它就像是被扔进了石块的湖水,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类似这样的场景,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三线职工子弟间的小小冲突,是那样的频繁而微不足道,所幸,并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后来我甚至听说胡司令和冬瓜兄弟成了好朋友,在上海共同开办了一家污水处理公司,我觉得这种消息同样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