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里的琪琪,妆容精致,眼角带笑,如果只看画面不听声音,你会觉得她就是一个好看的美妆主播。但是听她说话,你会开始诧异,这是男生还是女生?再一看名字,“已是女生的琪琪”。
没错,琪琪是一位跨性别主播,19岁那年,通过手术,她正式从一个男孩儿变成了女孩儿,包括身份证上的性别。去年六月,她从老家新疆来到杭州,成为一位电商平台主播。
初入直播间的人,总是对她充满好奇,有恶意的揣测,有猎奇的眼光,有善意的鼓励,也有同类的问询。琪琪从不避讳自己的经历,她用唯一保留下来的男性特质的嗓音和观众聊天。
一年不到的时间,她拥有了近40万粉丝,直播间不仅承载了她的职业理想,也是她表达自己的舞台,“小时候,我喜欢金星,羡慕她的专业能力强到能够打破陈规,获得大家的认可。现在,我觉得我也能从直播间获得这样的自信,填补我童年的遗憾和恐惧。”
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琪琪长着一张清秀的脸,从小到大都是。她性格内向,父母家教严格,“100分的卷子考99分都会挨骂”,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好儿子”,没怎么让家里人操过心。
中学那几年,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都像春笋一样蹿个儿。尤其是好动的男孩子们,拼命地打球、运动,希望长得更高一些。琪琪父母都很高,她一度担心自己超过180,以后变成女孩子会不好看,会故意少吃点饭。
一般来讲,人的性别意识在三岁左右形成。四岁的时候,琪琪知道自己渴望成为一个女人,具体是为什么,她也讲不清楚。回忆起人生前十八年最快乐的事,她笑着说起小时候的文艺汇演,那次演出有几个女生缺席,老师让几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子穿上裙子顶替,别的小男孩不大乐意,琪琪却内心欢喜,“穿上裙子的那一刻,感觉世界都是彩色的”。
这是十八岁以前琪琪最接近女生的时刻,但是演出完裙子就得脱下了。在十八岁之前,琪琪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男生的角色,小时候偶尔将妈妈的背心当做裙子穿过,大人们一笑而过,只有外婆会认真地夸“穿裙子好看的”。
“我是一个擅长模仿的人,那时候就是在竭力扮演好‘男生’和‘儿子’这些角色”。扎在男生堆里,琪琪却从来没有真正把自己当一个男生。她学着男孩子们的行事做派,“故意横冲直撞一些”,但也总比别的男孩子腼腆,尤其做不到像其他男生一样在炎炎夏日打赤膊。
琪琪的父母都在体制内工作,收入水平在当地属于中等偏上,“爸妈在亲戚中德高望重,所以不想他们因为我而蒙羞”。作为家中独子,琪琪也一直是家里的骄傲,“一直以来成绩都很好,高考考了六百分,被北京的一所理科大学录取,读了土木工程专业”。
然而,从新疆远赴北京,因为没办法适应男生宿舍集体生活,不到一年琪琪就选择了退学。
从他到她
做出退学决定的同时,琪琪也选择向父母摊牌。
其实,之前也不是没有试探过。金星开始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的那几年,琪琪指着电视对妈妈说,“金星老师这样也很厉害的”,但妈妈一句“她是厉害,但这样不好”就让琪琪闭了嘴。
真正摊牌的一刻,妈妈仍觉得“孩子的想法是一时的,劝一劝就可以放下”。双方一度僵持不下。正巧一位久居加拿大的友人归国,得知对方对跨性别者有所了解,妈妈便带着琪琪去见了一面,这才了解“孩子的性别意识自小就形成了,想要做女生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一直以来的愿望”。
反思过去种种,“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突然要变成女生,总归难以接受。但是孩子也说,过去十八年是为我们而过,之后的生活想为自己而过。”
2014年,得到母亲理解之后,小时候学过美术的琪琪重新拾起画笔学习设计,在一年时间内一边准备作品集、一边准备语言成绩,申请了马兰欧尼大学的服装设计专业。她带着满分的意大利语言考试成绩和录取通知书,去往了热情奔放的意大利。
在那里,十八岁的琪琪接触到了更为多元的性少数群体,也对自己的性别认同有了更明晰的认识。“当时我在意大利最好的朋友,就是一名跨性别女生”,这位名叫玛丽亚的女生,曾经也是一名男生。同类的存在让琪琪明白,“成为女生”这个想法是正常的、也是可行的。
琪琪和玛利亚
也是在意大利,琪琪第一次尝试穿女装出门,“丝袜、蝴蝶结、高跟鞋……我把所有你能想到的女性元素都穿在了身上”,地铁上有男生来搭讪,琪琪开玩笑地想,“我只是这样打扮都有人搭讪,要是真变成女生不知得迷倒多少男孩子”。
如果说,跨性别者是上帝不小心将一个灵魂放进了错误的身体,那么性别重置手术便是修改这一错误的方式。为了说服父亲,琪琪同爸爸去了一趟北京第三人民医院,拿着“易性症”的病历,医生给出的解决方案只有两种:吃药或者做手术。
深思熟虑后,十九岁的琪琪决定去泰国做性别重置手术,父母也同意了。恢复后,为了获得更为女性化的外观,琪琪又去日本进行面部整形。她没有选择大刀阔斧的韩国,而是选择了微调的日本,“因为想要见到我的人认为,我只是原来的自己的妹妹,我不想变得不像自己”。这些费用,父亲都为她承担了。
和日本跨性别姐妹Mana
在刚开始以女儿身生活时,“梦里还会出现男孩时候的自己,镜子里也会出现两个人的影子”。从渴望变成女人,到真正变成女人,琪琪才明白“自己还要适应作为女人”。女性不只是一个性别,更是一个身份和一系列习惯。
在日常生活上,“我学会了穿内衣、化妆,学会穿裙子时要收起腿,尽量柔和地说话”;在为人处世上,学会“在团队中以退为进、维持平衡”。同时,她也感受到了女性角色在社会上的不公,“好像女生做事不可以那么冲,说话不可以那么直接,总要学会谦和与忍耐”。
性别到底意味着什么呢?对于琪琪来说,女性除了是一个她自身更认同的性别选项,更多地是因为女生的体态更符合她对美的追求,她渴望成为自己所定义的那种美。
她对自己的身材、容貌管理近乎苛刻,“每个月都会去打水光和超皮秒”;为了保养留了很多年的秀发,“我都不会自己洗头,而是去店里做护理”。她热衷于服装搭配,光是配饰就有一柜子,“如果精力允许,我乐意一天换好几套衣服”。
活成一束光
回国后,琪琪找了一份服饰搭配师的工作,她喜欢这份工作,因为每天都和各种好看的衣服打交道。但是她不喜欢提自己的过去,工作伙伴也都不知道她以前是男孩,只觉得是个大大咧咧的女生。
声带手术风险很大,琪琪不打算做,所以较粗的声线成了她曾是男孩的唯一痕迹,平时为了隐藏自己的过去,她会憋着嗓子,努力发出更细的声音,“这却好像是在给生活埋雷,总担心有一天别人会发现我的过去”。
去年因为疫情待业在家的时候,琪琪刷手机偶然看到了有跨性别的主播在做直播。“如果我也这样直播的话,会不会比她们做得更好?”几个月后,琪琪来到杭州,开始了主播生涯,她的父母也从新疆过来,一直陪着她。
一开始面对镜头的时候,她不适应,也还是习惯性地憋着嗓子说话,工作人员一直鼓励她,可以更打开自己一点,如果想长期做主播的话,首先要突破的就是自己的心理障碍,要把自己真实的一面展示给大家,毕竟每天要直播五六个小时,这种高压状态下,“什么东西都不可能一直藏着的”。
琪琪直播间的标题是“一个极致爱美的男孩子”,她定位自己是一位美妆主播,平时主要做美妆产品的带货,有时候会有医美产品的专场。直播初期粉丝还不多的时候,一场医美直播就可以带货超过百万。
这让琪琪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信,“原来我真的可以做到!”她在直播间里越来越从容,分享自己跨性别的经历,也回答观众对于跨性别的种种好奇。也不再掩饰自己的嗓音,“有时甚至故意弄得粗狂一些”,这个原本被认为是缺点的部分现在成了她的特色。
每次直播的时候,琪琪的妈妈会坐在一边陪她,偶尔也会在直播间露脸,碰到戾气很重的评论,她比琪琪更激动。沉默的爸爸也总是在下播后接送琪琪回家,“他总是不放心我”。
因为作为男孩子的过往和作为女孩子的现在,琪琪在简介里说自己“是哥哥也是姐姐”,拥有比大多数人更丰富的人生经历,“所以能和很多人共情”。
在琪琪的直播间里,最多的是30-35岁的女性,琪琪形容“这是一个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女生经历的是女性这一身份最多重的困扰——两个家庭对于妻子、儿媳、女儿、母亲的种种期待与要求。在琪琪的直播间里,女性的烦恼并不是不值一提的。
琪琪坦言自己并不是一个很会带货的主播,“但我确实很有亲和力,大家来直播间买东西,是因为信任我这个人”。
不到一年时间,琪琪的直播间已经积累了近40万粉丝。在直播间里,不时会有“姐姐好美”这样的评论,琪琪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人说“主播还挺有深度的”。对于琪琪来说,跨性别只是一个标签,“我们和所有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和丰富的思想”。
有时,“这个跨性别主播还挺自然的”这类评论会让她有些不快。“什么又叫不自然呢?如果一个跨性别女性长得没有那么好看,没有那么女性化的外貌,她就不能作为一个女生而存在了吗?”
对于过往的经历,琪琪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她对于自我价值的寄托是“要活得像一束光”,对她而言,“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