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比肯尼迪(《绿皮书》：“参透为何，迎接任何”)

《绿皮书》是今年最好的剧情片，一直想去二刷《绿皮书》，想带没看过的女儿和妻子去，但是她们，尤其是女儿总也排不开时间。想二刷以后再写这篇的期望落空了，赶上这段两个半小时的空中旅程，于是就顺势写下来。

图1 饰演托尼.利普的和马赫沙拉·阿里饰演的唐.雪利博士本人

公路片，法庭片是美国电影非常独特的类型电影，但绿皮书这段旅程与众不同，作为历史中真实的故事，两位截然相反的主角 - 《指环王》里英俊的国王维果·莫腾森增肥后饰演白人混混司机，马赫沙拉·阿里饰演唐.雪利 - 在人设反差和当时社会的设置完全对立的形态下，从北到南，穿越1960年代种族歧视严重的南方各州的一路上，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的心灵之旅。1960年代，肯尼迪总统执政后，开始酝酿和推行平权运动，逐步废除对黑人的种族歧视，然而在南方各州，对黑人的歧视普遍存在，The Green Book，作为专门为黑人（Negro）在各地旅行住宿，用餐和白人分开安排的（歧视）指南。这种指南的存在，和美国宪法“人人生而自由，平等“的精神是相悖的。然而，正像将同性恋婚姻设定为合法，将吸食大麻设定为合法的出发点类似，当时的各州政府，试图将某些“不合常理”的举动纳入“法律法规轨道“来获得一种秩序。

图2 美国在1950-60年代发行的绿皮书旅行指南

美国历史上的平权运动，就是打破这种秩序的尝试。电影中黑人钢琴家趟.雪利博士起心发愿，希望用自己隐忍而履行合同，由南至北一路为白人“上等人”演奏钢琴三重奏的做法，让种族歧视的一方看到这里面的平等 - 一个优秀的黑人钢琴家，懂得几国语言，受过良好的教育，可以忍受眼下的不平等，他和在座的衮衮诸公是平等的，甚至比他们更加优雅，自律，博学，他代表的，是马丁.路德金博士所代表的非暴力平权运动人士的一个缩影。现实中，意大利裔的底层平民司机托尼.利普和黑人钢琴家唐.雪利在一起旅行了一年多，电影为了加强张力和戏剧性，加入家庭因素把时间缩短到圣诞节前的两个月。于是，江湖习气颇重的意大利裔底层贫民老司机托尼利普，和整个种族被歧视但自己却是“上流精英”的黑人钢琴家雪利博士一路从摩擦，理解到成为彼此的朋友，演绎了一段颇有教育意义的喜剧。

喜剧要博得金球奖和奥斯卡学院味颇浓的评委的青睐，是非常难的 - 因为“好笑”是往下走的，然而这部电影获得了所有方面的赞誉，究其原因，我觉得是树立了钢琴家唐这个美国主流社会精英认可的立体形象。在肯.福莱特的世纪三部曲的第三部《永恒的边缘》里，乔治.杰克斯作为白人的混血私生子，在肯尼迪政府作为博比肯尼迪的幕僚处理和推进黑人平权运动的故事，和这位在野的旅行钢琴家颇为类似 - 乔治在华盛顿是白宫的精英，但是在深绿的南方裹挟进黑白冲突，照样被殴打，只不过他没有像钢琴家实在无法可想，不得不打博比肯尼迪的电话，通过这种“高层关系”把无辜的自己和“义愤填膺”的白人司机捞出地方看守所。这一段在电影中颇值得玩味，在当下中国官本位比较严重的一些地区，比如东北吧，有不少人还以自己有特殊关系可以倚仗和有权力可以拿来寻租当作可挂在嘴上的荣光。在上个世纪60年代，一个黑人钢琴家富豪（他下榻的房间是卡内基音乐厅顶层富丽堂皇的“宫殿”）为了因为白人司机为自己打抱不平的“不自律行为（对警察还手）”而动用了“白宫上层关系”而深感耻辱 -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图3 南下每到一地为白人“精英”演奏音乐的唐.雪利博士

非常喜欢阿里演的钢琴家这个人物，他代表了受教育后的自律，优雅和克制，包括这种自律带来的孤独。他知道人脉的真正价值，在于对彼此人格的真正认同和喜欢，所以动用肯尼迪的关系捞他们出狱，意味着为错事透支了这种信任与尊重。对白人司机无伤大雅的“顺手牵羊”的行为，他坚持规劝，在两人逐渐建立起友谊的时候，要求司机在见到“重要人物”的场合能够不说江湖脏话，都采取了一种平等的“朋友态度”，从这个人身上，我看到“清教徒的礼物“。一路上，按照绿皮书的推荐，钢琴家住在”指定“给黑人的下层酒店，远远离开众人，西装革履默默地喝”每天必须这个牌子“的威士忌，表演前后在杂物间作准备 - 他知道这些所有的不平等，采取了”履行合同“的隐忍态度，在汽车抛锚修理的棉田边上，一个张力强烈的画面，他的黑人同胞在田地里辛苦劳作，站起来看着他这位“上等人”雇佣的白人司机在跑前跑后修车，唐气定神闲 - 尼采说过，一个人如果知道自己所做的事的意义，他就可以忍受任何东西 - ”参透为何，迎接任何 (He who has a why to live can bear almost any how)”。所以钢琴家三人乐队的德国裔提琴家反问司机“他本来可以呆在北方（过优渥受尊重生活），但选择了一路南下”。

图4 在抛锚的路边，雪利博士看着他的黑人同胞在地里劳作

唐是一个典型的高度自律的社会精英，这样的人到哪里，都是孤独的 - 看着他在台上弹钢琴，看着他说小时候其实他喜欢的是古典是肖邦西贝柳斯，而不是现在演奏的流行钢琴，看着他在阳台上一个人捧着威士忌远远看着别人狂欢，就想起林语堂说过的那段文字：“倘若你把孤独两个字拆开，有孩童，有瓜果，有小犬，有蚊蝇，足以撑起一个盛夏傍晚的巷子口，人情味十足。孩童水果猫狗飞蝇当然热闹，可都与你无关，这就叫孤独。”这类人，在自律里面，已经获得了隐秘的快乐和自由，而这种高度自律和自尊，也给他带来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贵，就像东晋时的枭雄，大将军桓温提起谢安：“安石（谢安字）是不可以轻贱和凌辱的，因为他的自处之道无人能及”。在我看来，唐.雪利博士代表的正是这种自处之道，自律，克制，自尊。

图5 雪利博士在帮助文化不高的托尼口述家信

当然电影中有很多值得深思和欣赏的细节，两位老戏骨的表演绝对值回票价，无论是一路上美国南部各州的风土人情，从英俊的阿拉贡王子增肥演出的“社会我Tony哥，人狠话不多”的老司机，还是雪利博士指导老司机给妻子写家信，最后老司机无师自通的浪漫桥段，都是难得的温情时刻，让你在那一刻鼻子发酸，愉快滴浑身起鸡皮疙瘩。

并没有一个“我”存在，我们存在于相互依存的关系里，见天地，见众生，然后才能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