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冬奥会,俄罗斯组织了超过 500 人的代表团前来参赛。这一次,俄罗斯人共拿到了 6 金 12 银 14 铜总计 32 块奖牌。
然而,和 2020 东京奥运会一样,这场冰雪盛会并没有出现俄罗斯国旗,也没有“俄罗斯代表队”参赛:无论俄罗斯运动员能拿到多少奖牌,此次冬奥赛场上都注定不会有白蓝红横条旗飘扬。
北京冬奥会花样滑冰团体项目女子单人滑自由滑期间,
俄罗斯奥委会合影留念
就连开幕式过程中广大网友针对各个国家运动服发起的讨论,也很少带到“俄罗斯队”……
由于兴奋剂问题,俄罗斯被限制自 2019 年起 4 年随后缩短为 2 年、也就是 2022 年 12 月 16 日前以国家身份参加或举办重大国际赛事,包括以自由身份参赛的队员在这些赛事中使用国旗和国歌。
理论上,俄罗斯奥委会代表队的旗帜上是不能出现国家元素的,因此本届冬奥会上,俄罗斯人只能举着这面旗帜(俄罗斯奥委会选取白蓝红作为其会徽主体颜色,三色火焰在奥运五环上方熊熊燃烧),以“俄罗斯奥委会”的身份参赛。
由现年 33 岁的俄罗斯新锐女设计师 Anastasia Zadorina 创办的 Zasport 负责本次俄罗斯奥委会代表队制服的设计与制造,该品牌自 2017 年开始与俄罗斯奥委会达成了 8 年合约。
仔细留意,你会发现开幕式的出场环节,俄罗斯运动员们肩膀处都佩戴有白蓝红三色臂章。
不过,在 Zasport 的官网上发售的奥运队制服版本,并无运动员身上的三色臂章。
通过服装的细节、例如国旗配色的臂章和挥舞的三色旗等等方式,不难看出俄罗斯人对国家的认同与骄傲。
但俄罗斯人对奥运服饰的执念,比你想象中更深。这种执念甚至可以追溯至 1980 年的莫斯科奥运会,那时的运动员们显然有着更强的身份认同。
受限于当时的工业水平,莫斯科奥运会的运动员们穿着的服装,虽不像今天一样由本土品牌承担设计与制造 ,但他们征战赛场的“战袍”,至今还在深刻影响着俄罗斯青年一代。
透过下面 8 个关键词,我们请生活在当代的各位回头看看那个时期运动员的着装、青年文化和他们曾爱着的东西。
俄罗斯人的奥运服装情结,和一个非俄罗斯品牌有关:阿迪达斯。
阿迪达斯(adidas)当年得以在苏联“爆红”的最初原因,和 Stripes 有关:该品牌标志性的平行条纹。
1980 年代苏联正值巅峰,但因其超强重工业与羸弱轻工业结合的畸形工业体系,他们能造出世界上最快的飞机、最好的导弹、也能在开幕式上让宇航员在太空中致辞,却难以制作足够优质的运动服。
奥运会是国家大事,要是运动员们正大跨步向前跑的时候裤子突然开线,一定不是什么好看的场面,他们不得不决定短暂地——让资本主义品牌来为苏联运动员生产服装。
由于冷战背景和美国的反对,大多数品牌(就算心里想也)不敢提供赞助,但来自西德的霍斯特·达斯勒(Horst Dassler)做出了“惊人的”决定——他将带着继承自老爹艾迪·达斯勒(Adi Dassler)的品牌 adidas ,赞助于莫斯科举办的第 22 届夏季奥运会。
想赞助一次奥运绝没那么简单。
苏联代表了一片尚未被开发、极其广大的市场,想要得到官方的认可,不是只要掏钱就行。除了霍斯特本人极善社交并长期与苏联高层保持良好关系外,官方还在服装上提出了其他要求——adidas 生产的运动服上不能出现三叶草 Logo ,同时必须在苏联境内建立生产线。
霍斯特表示没有任何问题,一条生产线是小事情,关于 Logo 嘛……毕竟 adidas 最出名的标志并不是三叶草,而是服装侧面的平行条纹。
终于,伴随着莫斯科奥运会开幕的礼炮声和烟花,观众看到了运动员身上与众不同的服装。
苏联花费数十亿美金搭建的奥运会赛场和转播系统更是当时的“带货顶流”,整支苏联代表队穿着的条纹运动服和三道杠运动鞋在全国同步播出后,每个人都想得到运动员身上那套“新鲜”玩意。
后来,无数东欧青年一生的挚爱,就这样击穿铁幕来到了莫斯科。
事实上,adidas 服装上的经典三道杠也在苏联奥运服上被换成了两道杠,不过这并没有阻止公众发现他们的英雄正穿着 adidas 。
关键在于鞋子。
其鞋身上的三道杠因形似 Mockba(Mockba 来自西里尔字母 Москва ,意为莫斯科)的首字母 M 得以保留,没有被修改为运动服上的两道杠,也就此得到了它的名字——adidas Mockba。
这双蓝色鞋身搭配三道白色条纹、介于 Campus 和 Gazelle 之间的运动鞋,让人们嗅到了奥运选手穿着 adidas 的蛛丝马迹。
按照原本的约定,adidas 在苏联建设的工厂应该在莫斯科奥运会结束后停止生产,但显然有人把合同当成废纸丢进了垃圾桶——奥运会结束后,苏联的制鞋工厂仍在开工。
不过,即使 Mockba 继续生产,也不是摆在货架上任人挑选的东西。他最初作为军事装备存在,而后 VDV 伞兵师和 Spetsnaz 特种部队甚至在山区环境放弃了传统长筒靴 Juft ,转而选择了更轻便且没有噪音的 Mockba 。
Mockba 的命运巧合地与另一双更广为人知的鞋款 GAT (German Trainer 德军训练鞋)相似,它们最初都由政府生产并被应用于军队系统,最终也因为产量盈余流入民间。
不同的是,GAT 启发了后来的 Margiela 等设计师并进入时装周,而 Mockba 则被大兵们穿着,直到 2011 年。
除了苏联,当时的 adidas 还赞助了许多东欧运动员。
其中最知名大概要数罗马尼亚网球明星 Ilie Nastase,职业网球联合会(Association of Tennis Professionals 一般简称 ATP )于 1972 年 12 月 31 日第一次正式公布世界男子网球职业选手排名时,Ilie Nastase 摘得桂冠。
而排名第二的 Stan Smith ,或许因为那双几年前爆红的小白鞋 adidas Stan Smith,更为当代人所知。
1972 年的世界第一 Ilie Nastase 当然也有属于自己的签名鞋款。与 Stan Smith 相比,Ilie Nastase 的签名款显得更厚重,鞋头处多了半圆形的贴片,似乎融入了篮球鞋的特征。
鞋子本身的设计对比当年篮球巨星贾巴尔的签名鞋 adidas Jabbar 即可看出端倪。而如果去看鞋舌处的签名,似乎 adidas 找到了统一的模板,三者区别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由于不同的经济体制,正品 adidas 并不能光明正大地在苏联流通,他们大多来自黑市等非法渠道。因此,当时的媒体们站在高处,抨击喜欢三道杠的年轻人被资本主义“腐蚀”:
“今天穿着阿迪达斯,明天就会出卖祖国。”
这没能阻止人们的狂热。
有钱有路子的人能搞到正品 adidas ,他们可以穿着三道杠出入高级餐厅。
没钱但又爱到不行的青年、事实证明他们还是不了解资本世界的“人心险恶”,也纷纷选择用并不算低的价格,购入了并不属于欧洲而是来自亚洲的四叶草又或者是 abidas 之类的、极具后现代主义风格的产品(BUSHI)。
总之,有门路的穿奥运同款,剩下的,就只能选择奥运疑似物了。
1991 年一场剧变发生,无数曾经的苏联运动员和退役军人失去了谋生的方式,只好加入苏联黑帮,开始了对街头小混混们的降维打击之路。
当然,这个过程他们还是穿着陪伴自己多年的 adidas 运动套装,小混混们羡慕大哥的三道杠,它也在那个年代逐渐转变为黑帮时尚。
推特网友现了为什么 adidas 裤子上的条纹是直的,
而鞋子上却是斜的
可苏联二字已经烟消云散。
而 1980 年那场运动盛会中运动员之着装,却以这种方式传承。就像监狱中禁止腰带,间接让美国说唱歌手们喜欢把宽松牛仔裤“挂”在屁股上,同样没人能想到,包括霍斯特自己——当年的决定让 adidas 的条纹标志以这种形式,在当时的苏联和后来的俄罗斯成为超越商业的文化符号。
Gopnik 对 adidas 爱得深沉。
他们拥有各种搭配方式:运动裤 皮鞋、运动裤 皮夹克、运动裤 墨镜……配合经典的“斯拉夫蹲(Slav Squat)”,条件允许的话再抓上一把瓜子拿一瓶伏特加,三句话不离 Cyka (苏卡不列那个苏卡)。
如果在俄罗斯街头,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你,你回头刚想说点什么却看见这样的造型,那么建议你:还是选择善良。
一切看起来像是小混混的着装,但事实上,它却代表了古老街头黑帮的权力象征。
那是作为大佬的必要不充分条件——拥有它的人未必都有着相当的街头地位,但年轻人小时候眼中的“街头霸王”,却总穿着这玩意招摇过市。
与苏维埃同一阵营、理想主义者切·格瓦拉的黑红对比色头像总会出现在和摇滚相关的各种场景,而他的好战友、古巴前领袖菲德尔·卡斯特罗(Fidel Castro)却在晚年成为了一名 adidas 鲜艳运动服爱好者。
曾经卡斯特罗的着装风格非常硬朗,大多数时候喜欢穿着军服。
但自 2008 年退休之后,他的着装方式发生了转变——抛弃了曾经的战斗风格,转而选择更舒适的运动套装。最初,你能在他的衣柜里看到 Reebok、Fila 等不同品牌,但最后几乎都是 adidas 。
在 2015 年,卡斯特罗则直接穿着 adidas 运动服会见了教皇。
美国网络新闻媒体公司 BuzzFeed News甚至就此事采访了 adidas 高层。
“我们与菲德尔·卡斯特罗没有合同。” adidas 传播高级总监 Katja Schreiber 如是说,似乎 adidas 对古巴奥运运动员的赞助才是卡斯特罗穿着的原因。而谈到此事,adidas 的公关部门负责人 Travis Gonzolez 则给出了这样的看法——
“这只是一件正常发生的事情而已,我们不认为它是积极或是消极的。adidas 是一个运动品牌,我们为运动员制造产品,而不是为领导者制造产品。”
俄罗斯的一种电子音乐类型 Hardbass 被称为“毛氏土嗨”。
它拥有快节奏(150-175 bpm)、小部分 Rap 、被网友称为“敲水管”的低音音色和聚在一起跳舞的人。当然,制作这种音乐风格的艺术家们大多数穿着以 adidas 为主的运动套装出镜,这显然承袭自 Gopnik 文化。
令人印象深刻的除了其音乐的独特性,还有这些聚在一起的人那像是中了邪的舞步……怎么说呢,就像是尼古拉斯·赵四喝多伏特加之后被蟹老板上了身。但在歌词中,又能让人感受到相当浓郁的亚文化气质。
如同美国说唱歌手喜欢在歌词里写类似“老子有钱当大爷”、“你们这帮小崽我在街上看见就一枪崩了你们”和“本人说唱天下第一”之类的东西。
Hardbass 制作者们也有自己的表达方式。
比如“Kalashnikov,‘Pra-Pra’” 。
Kalashnikov(卡拉什尼科夫)也就是 AK 枪族的全名,美国人喜欢“感谢”柯尔特让众生平等,俄罗斯人自然对卡拉什尼科夫爱得深沉。
还有些歌手对非法药物深恶痛绝,他们只需要 Hardbass 和 Vodka。
总之,说他是“毛氏土嗨”也行,说他是某种俄罗斯说唱变种也可。作为舞曲存在的 Hardbass ,你当然可以认为它不好听、老土过时,但只要能让那些穿着三道杠的年轻人蹦得开心就足够了。
“阿迪达斯三叶草,跳舞从来不崴脚”
“互联网诗人”对 Hardbass 爱好者做出了“精妙总结”。
20 世纪之后,也有很多可以将其定义为“后苏联”风格的服装设计师出现。来自格鲁吉亚的 Demna 大概可以算作其中一员,虽不是一直在东欧生活,但他设计中蕴含的来自东欧之独特浪漫和反叛显而易见。
而在出生并成长于莫斯科的设计师 Gosha Rubchinskiy (ГОША РУБЧИНСКИЙ) 身上,那来自“后苏联”的无聊、迷茫和对抗气质就更浓郁。
尤其是他在 2018 年俄罗斯世界杯前,与 adidas 联名打造的部分单品,那些东西看起来源自街头但又似乎经过现代设计改造,有种小混混走进中央圣马丁、古拉格大佬终成石油寡头的既视感。
40 年前的 adidas 是“坏孩子”们的心头好,今天它已经变成了当地一种文化符号。
Gosha 本人并不掩饰对 adidas 的喜爱。
在接受 Dazed 采访时他说:“我们 10 年前创立品牌时,与 adidas 合作是我的梦想——它是俄罗斯最受欢迎的运动品牌,自赞助莫斯科奥运会(1980 年)以来一直如此……我在夏令营的迪斯科舞厅里——有几个女孩每晚都会来跳舞,其中一个女孩穿着 adidas 运动鞋,那是我生命中的标志性时刻。”
2018 年, Gosha 选择在叶卡捷琳堡举办自己的秀场。
那是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被处决、罗曼诺夫王朝就此终结的地方,也是叶利钦出生的地方。
在叶卡捷琳堡,西里尔字母 Россия(俄罗斯联邦共和国)与 adidas Logo 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同一件衣服上,再没有遮遮掩掩。
回头看看 1980 年被抹去的三叶草、删除了一道竖线变成两道杠的 adidas ,总是给人一种现实如此魔幻之感。
不难看出,这块欧亚大陆最北端的土地总能诞生一些和其他区域不同的东西。
康定斯基曾经历两次世界大战四处流亡,但在绘画上不落窠臼同时极具形而上的学术野心;肖斯塔科维奇经常在等待枪毙的危机感中度日,但写出了被无数现代电影选为配乐的《第二圆舞曲》;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悲苦,但其文字力量在海明威看来任何作家和他比试都撑不过两个回合。
如果真像人类学家赫伊津哈所说:“人类的本质是游戏”,那属于他们的游戏曾被按下暂停键。但现在,东欧的艺术家们,依旧在一定程度上沿袭着当年身着三道杠的街头少年身上最珍贵的气质——创造并展示具有自我属性的事物。
没人知道铁幕的倒塌对整个世界来说是好是坏,但透过设计师的表达,“后苏联”地区的青年们似乎依旧空虚迷茫——他们试图在大海里掀起无数反叛的海浪,却从没有升上天空。
参考资料:
① Why is Russia in love with (Adidas) tracksuits
, RUSSIA BEYOND
② Why the Soviet Special Forces loved Adidas - and how they tried to hide it, RUSSIA BEYOND
③Gosha Rubchinskiy: world in motion, Dazed
④ THE STORY BEHIND THE BOOTLEG ADIDAS SNEAKER WORN BY SOVIET SPECIAL FORCES, HIGHSNOBIETY
⑤A PEOPLE’S HISTORY OF THE ‘SLAV SQUAT’, MEL
撰文:y
编辑: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