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江艄公间流传着一句话,“单人来,财公到。”意思是说,若是逢到单人过江,船至中途,必会加价,若客人不肯,艄公便不摇桨,客人没有办法,吃个哑巴亏。更有甚者,见利忘利,将客人推到江中溺死,谋取财物,与强匪贼人无异。
久之,渡江之人往往会集结一大波才过江,但总有外地的倒霉鬼,不是遭坐地起价,就是做了鱼鳖的口粮。
张远山两代为艄公,在蛟江渡客为生,生性敦厚。单说一日,张远山昨夜喝多了酒,中午才起床,刚想出船,突见江中波涛汹涌,好似龙王调水,刹那间天昏地暗,水位大涨,惊骇道,“我做了多年渡船的活儿,不敢说全懂这蛟江水性,也差不多哩,如此灾祸却是毫无征兆,好险好险。”
刚要返回屋内,突然见到江中似有一人,被浪拍打而至,心想,莫不是遭了水匪毒手不成?且不管是生是死,拉上来再说,他脱了衣服,跳入江中,耗时甚久,累得半死,才将这人救上岸来。
见这人心窝尚温,张远山赶忙急救,把他反背到肩膀上,从他口鼻里空出许多水来,又喂姜汤,好歹把这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这人年纪尚轻,说是在渡船时,上了一个方脸大汉的船,岂料却是贼船,半途,方脸大汉觊觎财物,刚想将他推入江中,突然从江中浮出一只巨大的猪头来,这猪张嘴将方脸大汉衔入江中,大汉挣扎片刻,江面上浮出一大片血迹,而后没了动静。
张远山插话道,“我活了这么大,却还没有见过猪吃人的,还在这蛟江?闻所未闻,”摇头不信。
年轻人道,“我起初也觉自己是花了眼,但这只猪吃了贼人后,又浮了上来,我料它还想吃我,它却翻开肚子,肚皮翻天,我这下看清了,还是只母猪哩,尾巴极长,像一条长虫,长满鳞片,我正奇怪它为何如此这般时,突然江水大涨,少倾,暴风骤雨,将船打翻,我两眼一黑,失了知觉。”
张远山啧啧称奇。
那年轻人陷入深思,忽地一拍腰间,兴奋道,“幸好还在,”却从腰间拿出一竹筒,密封甚严,里面的纸笔未浸,他提笔画了两幅图,一幅山水画,一幅便是那母猪精。
而后冲张远山拱手道,“幸得兄长相救,保住小命,囊中川资尽失,却还留下笔纸,也是天意,无以为报,特将拙作相赠,兄长可到城中大商行里,变卖此画,自有酬金。”他将两幅画都交给了张远山。
张远山对那幅山水画不感兴趣,倒是十分着迷这江妖母猪精,看了半晌,张嘴乐道,“这妖精该不是蛟龙与母猪交媾所生之物吧?”
次日天晴,年轻人与张远山道别。
张远山将这奇事跟一同行说了,同行取笑道,一副破画能值几钱?还老母猪成精,真能吹牛!
张远山气不过,便将他领入家里,让他看了那两幅赠画。
不曾想,几日后,那幅山水画便不见踪影,同时失踪的那有这位同行。
张远山后悔道,我不该多嘴,这下倒好了。
又过一月,他才得知,这同行的妻子将其杀死,与他人私奔了,妻子被抓住后,供言,丈夫不知为何,突然得了两千两银子,她跟老相好一商量,将丈夫闷死后投入水中,两人带着银子逍遥快活去了,岂料老相好未过几日便将她抛弃,她一怒之下,投了案。
张远山算算时日,料定这两千两银子,必是同行偷窃画卷之后变卖所得酬金,全因自己一时多嘴,到手的银子飞了,又拿不出什么证据,只能唉声叹气时运不济。
后来,张远山娶妻生子,每提此事,就后悔不已。
儿子张顺文,也做了艄公,跟张远山一般,也是实诚之人,不像其他同行,竭其所能坑蒙拐骗。
光阴似那江水东流,不觉二十多年又过,张远山阳寿耗尽,张顺文收拾旧物时,看到那幅“母猪蛟”,不想父亲还保存得如此之好,他展开看了多时,才将它重新卷好。
大凡船夫艄公,都对时令雨水天气熟悉无比,这日,晴空无云,张顺文开船载了一家三口沿江而行,正行着,那个孩童一指江面,叫道“母亲,你看,有只猪在游泳呢。”
妇人尴尬笑笑,“浩儿休说胡说,江水之中,怎能有猪。”
孩童见母亲不信,便撅嘴道,“浩儿方才看到了,就是有一个大猪头浮在江面上呢,它像擦痒一般,还把白肚皮翻过来了呢。”
正在划船的张顺文吃了一惊,接过话来,“小哥,我且问你,那猪是不是还拖了一条长尾巴?”
孩童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我正想说有条长蛇咬着它的屁股呢,原来那不是蛇,是猪尾巴,”自觉有趣,格格地笑起来。
张顺文想起父亲的话,头皮发麻,拼命划船,靠岸后,大叫,“快快下船。”话音未落,但见江面发黑,水势大涨。
三个客人慌惊失措,纷纷下了船。
骤然电闪雷鸣,江水波涛汹涌,狂风怒吼,将张顺文的船只打翻。
张顺文大骇,饶是水性再好,有三头六臂,也难从这恶风凶浪里逃出去,这场灾祸也不知要吞掉多少同行的性命。
忽地豁然道,“这是阎罗王在收人哩,我那父亲品行端正,救了客人,常后悔失言,以致酬金被偷,没有给我们母子好日子过,父亲又岂会知道,今日孩儿能避过风浪,正是当日善行的厚赐啊。”
(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