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月公主(穿越时空 前世今生小说推荐——庭有蓝花楹)

那些汇满蜜意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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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郊外出土了一座千年古墓,然后,我火了。

只因我长得,与那画像上古墓的女主人一模一样。

紧接着,我的生活中开始不断出现一连串离奇事件。

我总是见到一位身穿月白色华服的小侯爷,他告诉我,我前世是他的夫人。

1

朋友圈炸开锅的时候,我正在公司加班。

无数的微信和电话蜂拥而至,手机魔怔了似的疯狂振动,我差点没端稳手中的咖啡。

我点开其中一个朋友转给我的短视频链接。

然后得知,原来网上火起来了一个大新闻——

城南郊外出土了一座千年古墓,考古专家们公布了古墓女主人的 AI 修复画像。

而我,竟和那画像上的古代女子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挺新奇挺好玩的。

看着手机上的画像,确实有种仿佛在照镜子的错觉。

但我没当回事,收拾了东西准备下班了。

我很清楚,这个新闻的热度很快就会过去,到时我还是我,一个平平无奇的社畜打工人。

2

下班回家已是深夜,公交车上只有三两名和我一样晚归的乘客。

车顶的电视也在播报这条新闻。

节目上专家说,古墓的年份距今已有 1000 年,初步判断为北宋时期。

陵墓规模庞大,随葬了无数奇珍异宝,墓主的身份定是位高门权贵。

根据墓主人骨骼推断,她死时年龄才不过 20 岁。

古时女子都早早嫁人,墓主一定也是位有夫之妇,并且是嫡妻。

古人重视正妻,尤其名门望族间有夫妇殡后合葬的习俗。

可这座陵墓的石棺中,仅有女墓主一人的骸骨,不见她夫君的一线一物。

这座古墓具有极大的历史考察意义,目前考古队伍正在就墓主的身份与经历展开考察,会实时公布进展。

新闻播放结束,耳畔只剩下车子行驶的呼啸声。

我忍不住又点开了墓主人的画像。

公交车穿梭在路灯和梧桐树影下,我的内心蓦然多出来一丝异样。

我静静地看着照片上的女子,莫名其妙地,有种全部思绪被她的双眼紧紧吸住的诡秘感。

好在公交车及时到站,我打了个寒战,猛地清醒,挎上包匆匆下车。

3

从公交站到小区的这条夜路,我走了无数次,今晚第一次感到害怕。

网上的事,尽管只被我当作巧合,可事关自己,我觉得还是要抱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刚这么想着,我一抬头,脚步迟缓地定住。

人行道的正前方、距我十五米左右的地方,一道月白色的身影安静地伫立在那里。

他身穿长衫,以冠玉束发,一身翩翩的古代装扮,在这夜里显得极其格格不入。

我的双脚像灌满了铅一样抬不动了,无边的冷肃从肝胆向外而生。

他面朝着我,久久没有动静。

昏黄路灯下,斑驳的树影使他的面庞看上去晦暗不明,但我知道,他的目光正停留在我身上。

就在我考虑着,现在掉头赶紧跑,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时,从路口走过来了一对说着话的男女。

我不安的心一下子放了回去,感激地看向他们。

再回头时,前方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那人来去神秘莫测,无影无踪,就像一个鬼魅……

4

我惴惴不安地度过了这一晚。

早起准备去上班,老板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要给我放几天假。

古墓的热度比预想中的大很多,我的生活照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发布在了网上,现在在各大社交平台流传,更为火爆的热搜添加了一抹神秘感。

不少人对此展开了天马行空的猜想,还有甚者,为我编起了感人肺腑的前世今生。

如果我现在出门,就算顺利到达单位,也得被当成名人围堵。

老板是出于好意,但就算不上班,我该出门还得出去。

不知是不是我多疑,我总觉得有东西跟着我。

可每当我回头,想找一下根源,视线之内往往却什么都没有。

我没敢在外面多耽搁,买完需要的东西就赶紧回家了。

进到家门,刚把门一关上,我就又感知到大事不好。

那东西可能……跟着我进来了。

我独居多年,早习惯了家中的空寂。

所以房子里一多出什么,我很容易就能察觉到。

我惊悸地想起了昨晚在公交站牌那儿见到的古装男子。

会是他吗?

5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我做了个试验。

趁着做饭,我装作不小心把面粉撒了一地。

撒完我也不清理,继续装作无事,余光却一直注意着那块地板。

不多时,那里开始出现一串脚印。

它走到一半,似乎也发现暴露了,于是脚步定下来,前脚没有再落地。

然后就,又消失了。

但我已经得到了我要的结果。

一时,毛骨悚然的战栗自指尖传递到牙关。

我下意识地想夺门而出。

但它既然连家都能跟进来,还有哪儿跟不过去?

万一知晓我发现了它的存在,它又会怎么对我?

我心慌意乱。

6

报警吗?

会被当作疯子的吧……

恐惧充斥了我的整个大脑。

我最后像个受到惊吓的小猫小狗一样,本能地找了个狭小的地方缩进去。

我拿上一把剪刀,走进卫生间,把门反锁上。

随后我能感应到它没有跟进来,顿感松懈了一些。

但我却再也不敢出去了。

我给唯一可以倾诉的人倪容发了条消息,让她来家里找我。

她没有在微信上回复我,直接打来了电话。

我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铃声乍然响起,我一下把手机掷了出去。

我滑坐到瓷砖地板上,脑袋重重磕了一下马桶,疼得晕头转向。

我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可惜刚刚动静太大,已经引来了一直在外面的东西。

我瞪大眼睛,怛然失色地看着浴帘之下,无声多出来的那双脚。

是一双男人的脚。

他穿着银线绣做祥云的白色靴子,干净矜贵,一尘不染。

进来时步伐匆匆,仿佛在担心我。

现在他停在和我一帘之隔的地方,我已经看到了他帘子后的身影。

的确是昨晚见到的那个人……

心跳得几乎要蹦出胸腔。

「兮兮。」

清澈温润的嗓音响起,我呆了一下,只觉得这道声音极度熟悉。

与此同时,一只手伸向前来,缓缓拉开了我面前的浴帘。

眼前天光大亮,我的呼吸屏住,忘记了害怕,抬起头,等着看到他的模样。

7

那是一张仿佛在哪里见到过的脸。

并非想象中的阴冷恐怖,相反,他相貌英俊,尊贵典雅,与他身上的华服相得益彰。

而且似乎对我毫无恶意。

我仰头望着他,记忆深处恍惚闪过树上大片浅紫色的小花。

花落,烟薄。

池阁之中,他手执画笔,时不时看向我,为我丹青。

来电铃声又一次急促地响起。

我仅分神看了眼地上的手机,再抬头时,他便又不见了。

8

我接起电话,起身走出卫生间,把这件匪夷所思的事告诉了倪容。

这怪事就发生在我的照片被曝光在网上后。

我怨声载道地向她抱怨,到底谁干的,可把我害惨了!

倪容说我一定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建议我去寺庙烧炷香,求一个护身符。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庙里了。

寺庙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

我墨镜口罩装备齐全,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人声嘈杂,山顶撞钟声徐徐。

一男一女两人的对话清晰地传过来,仿佛就在我耳边说的。

女声狐疑地问:「她真的是夫人吗?」

男声稍冷一些,「废话,侯爷都说是了,她就一定是。」

「呜呜,夫人还是好美!」

男声放柔了一些:「好啦,你虽然比不过夫人,但是也漂亮。」

「嘻嘻,相翼哥哥最好啦!」

他们显然没留意到对话能被我听到。

我觉得,这两人一定和头两次出现的古代男人有关联。

我故作不经意地转了几次身。

周围都是庸庸碌碌的正常香客,我完全寻不到声音的来源。

我脊背发毛,但已不比之前几次的恐惧强烈了。

我虽不知道他们是谁,如今至少已经明白,他们暂时还不会害我。

9

我选了个人少的大殿参拜。

那两人还跟在我身后,当我跪在蒲团上时,他们双双敬畏地不再言语。

我拜完没急着出去,悄悄绕到佛像后面躲了起来。

很快就听到外面两人急了。

「夫人呢?夫人怎么不见了,哎呀对了!大殿后头还有一个门!」

男声说:「快去找!」

匆忙的脚步声接着响起,朝后面寻来。

我围着佛像绕来绕去,带着他俩玩捉迷藏,把他们急得团团转。

听到女声都快哭了,我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厚道了。

停下脚步,迎面差点撞上一个绑着两个垂鬟鬓的汉服小丫头。

小丫头一屁股坐到地上,和我大眼瞪小眼。

她圆圆的小脸上十分着急,「糟了!侯爷说了不可以被夫人看到的!」

我:「?」

她话音刚落下,佛像转角处就伸出来一只绑着习武护腕的人手,揪住她脖子后的衣领子,把她扯回去了。

我不怕死地跟过去查看。

然此时大殿内已空无一人,眼前徒留香炉内袅袅青烟。

10

求了护身符回来,可能心理作用作祟,我觉得安定了不少。

这两天我微信上热闹得不行,很多熟的不熟的朋友都来找我说古墓的事,

还有不知道怎么找上我的 MCN 机构,非要签我,把我打造成网红。

我简直心力交瘁,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我接了个朋友的电话出门赴约,电梯门快关上时,外面正进来一人。

我帮忙开了下电梯等他进来。

来人个子很高,穿着 T 恤和运动裤,身材衣品着实不错,只大眼一扫,帅哥的气息迎面扑来。

我尽管再佛,也是个正常取向的女孩子,还没看清人家到底长什么样,就先害起羞来,往一旁挪了挪让出地方,老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电梯下行中,我目光闪烁地偷偷抬头,正对上对方微侧着脸,含笑面向我的视线。

我唇角羞怯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怎,怎么是他?

那个古装男……

11

小小的电梯间,气氛立即变得窒息起来。

我已无处可逃。

不过,可能因为这回他是一副正常的现代形象,少了许多古装的诡异和违和感,我倒没之前那么怕了。

但是,他们这些人换着班地跟着我,到底要搞什么?

我很想质问,又完全没那个发声的胆量。

默默扭开了脸,噤若寒蝉。

他似乎还在注视我,我心里真是瘆得慌。

我仰起头假笑了两声,友好地招呼道:「你剪头发了?」

男人扬了下眉梢,肯定没料到我会破罐子破摔,说这样的话。

他眼里的笑意多了一些,悠悠开口:「夫人更喜欢我长发的样子?」

我第一反应要急于撇清「喜欢」这个词,竟就坦然接纳了「夫人」这个称呼。

等我察觉到不对时,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

我瞄了他一眼,接通。

12

我本来和大学时一个考古系的男同学约好,出来吃饭。

主要目的是向他请教那座古墓的事情。

这通电话就是他打来询问我大概几点到的。

结束时,他还温声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

手机听筒漏出的话声响在电梯里,自然,旁边那个不明人鬼的男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男人讲电话,我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受。

一挂了电话,就听见那人问我:「夫人有约会?」

问就问吧,还搭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我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我手心直冒汗,片刻后弱弱地纠正他:「我不是你夫人……」

电梯即将到达一楼,只要门一打开,我就会马上冲出去。

我没有去留意他的神情,正默默酝酿接下来的行动……

就在这时,电梯「咣当」卡顿了一下,随即,眼前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13

我大叫了一声,后背靠到电梯墙壁上,身体直打战。

男人的嗓音响在我擂鼓般的心跳之外。

「兮兮,你是我的夫人,我找了你一千年。」

我捂紧耳朵,额上不断冒出慌张的汗。

黑暗中,我已经分不清他所在的位置。

可能还在我面前,又似乎哪里都是他。

「兮兮,跟我回家好吗?」

「只要进了众妙门,你就能找回前世的记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

他的话传达我脑海深处,但是我做不出回应。

我从小就怕黑。

婶婶总打趣地说,我上辈子一定是死在黑天的,所以才怕成这样。

到了这里,男人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异常,他的话顿了顿,担忧地叫了我一声:「兮兮?」

感觉到他的怀抱接近,我竟呜得哭出了声,额头埋在他胸前,唯恐他离开般,用力抱住了他的腰。

我哭得悲切,眼泪连成线掉个不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男人没有再说话,手心轻轻顺在我脖子后面,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

我从不知道这一招对我有奇效,神奇地止住了我的哭声。

我抽抽搭搭地把眼泪鼻涕在他身前蹭了一片。

头顶的声音比那天吹落紫色花瓣的风还要温柔,「好了,兮兮不哭了,我在,我在。」

紫色花瓣……

我止住抽泣,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想到了脑海里那一片如云如雾的紫色花树。

14

电梯呼叫器里传出安保人员的问询,让我不要慌,马上会通知人过来修理。

她话还没说完,我头顶的灯就重新亮了起来,电梯也恢复运行。

同一时间,我感觉到,我抱住的那个人,像流沙一样缓缓消失无形。

但我明白,他还会再来的。

15

出了电梯后,我改变主意了,没有去找男同学赴约。

我给他打了个电话诚恳道歉,男同学人一直不错,好脾气地说没关系。

接着,我去了博物馆。

墓室出土的部分文物目前在博物馆展出,我要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些玄妙之处。

前脚一踏进博物馆,我的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扎了一下。

一股绞心的疼痛遍布我全身,浪潮似的,一阵又一阵朝我拍打而来。

疼得我呼吸不畅,弯下腰扶住门,才勉强扛了过去。

以前我也有过这种感觉。

爸妈死后,我看到他们生前用过的东西时也会这样。

算了,我决定还是不进去了。

离开时,听到馆外小商贩在吆喝叫卖:「鱼兮夫人同款团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我满头黑线。

义乌真是紧跟热点,极具商业头脑。

我想了想,也过去买了一把。

16

考古专家根据这柄团扇的特点,给它命了名——

白绸绣花蝶竹柄团扇。

外面卖的仿品和博物馆展出的求形似而非拟真,但也真是好看。

我步行到场馆附近的小公园坐了会儿。

我轻轻摇着手里的小扇,默念出刚听来的那两个字:「鱼兮。」

这就是他口中的「兮兮」吧。

只是我不叫鱼兮,我的名字是紫阙,倪紫阙。

公园没多少人,树荫下微风清清凉凉,送来花香。

我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花丛里飞舞的蝴蝶,没一会儿,泛起瞌睡。

17

困乏间,「啪嗒」一声,团扇从手中掉落。

我弯腰去捡,一只手却先我一步将它捡起。

我抬起头,恍然才发现这已不是在公园。

一轮皎月高高挂在重檐。

宫廷夜宴,古琴涔涔,钟声叮咚,遥遥传至湖面上来。

连我,也是一身烦琐的宫裙。

我慌慌张张躲到屏风后面,对外出声道:「什么人?」

玉刻湖光山色屏风之外,那道长身玉立的影子,与我前些日在家中浴帘内所见到的完全重合。

此刻的我像置身在别人的故事中,只能旁观,无法参与。

他没有回答我问他身份的话,只道:「姑娘,你的扇子掉了。」

说着将扇柄的那头朝屏风后递来。

我缓缓接过团扇,目光只注意在他云纹衣袖下,那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

18

游荡的湖光投在屏风上,亭台的木桥上,一串脚步声火急火燎地跑来。

尖锐卑微的男声说道:「小侯爷,您让奴才好找,官家传召您呐!」

「就来。」

小侯爷?

我心弦撩动,像早听过他的大名。

在他离去之时,我好奇地探出屏风,想窥一窥这位扬名在外的小侯爷真人的风姿。

谁料他走到一半,转了身也回头望来。

我被捉了个现行,速即用团扇遮住脸。

等到觉得差不多时候了,缓缓露出双眼,心潮萌动地对着那人的背影,瞧了又瞧。

直到他走远,我摆腕轻摇手中的白绸绣花蝶竹柄团扇,脸颊热得还是像在蒸笼里。

不远处宫灯开路,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近。

为首的盛装女子有着和我如出一辙的嗓音,她问我:「鱼兮,你在那里做什么?」

我肃然起敬,服从地迎向她。

半道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那人刚在的那处。

此间只余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19

睁开眼,我还坐在公园里。

这个梦真实到让我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心情十分迷惘。

我游魂似的回到家中。

越来越多的怪事,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倾诉,照例找倪容吐槽。

正讲着电话,某位小侯爷又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我家中。

他是不是真以为我电梯里的那随口一问,当真是因喜欢他古装长发的样子?

所以一会儿没见,又换回了那身标志性的行头。(看来那短发还真不是剪的,是他现代古代两种形象可以自由切换。)

他没有打扰我,自顾自地在我家中参观。

敲敲我的鱼缸逗金鱼,还玩起了我的冰墩墩,跟在自己家一样自在。

我不愿给他听到我和倪容的谈话内容,说着说着就换成了英语。

我和倪容描述了我踏进博物馆就感受到的强烈心痛,还有公园小憩时梦见的宫廷夜宴。

我和倪容一起长大,她最了解我,知道我不会凭空捏造。

倾诉完后,我心中的怪异就平复了些许。

放下手机,就见小侯爷正在打量我。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拿起杯子喝水。

然后他突然对我说:「You've dreamed about our first meeting. Don't you believe you're my wife?」(你都梦见了我们的初见,难道还不相信你是我夫人吗?)

一口水猛地呛在我喉咙里,我一下子全喷了出来。

20

我咳得满脸通红,一抬眼,小侯爷抽了张纸巾递过来。

我连忙抓过来擦擦嘴巴,不可思议地问:「你,你不是古代人吗!怎么会说英语?」

小侯爷优雅地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兮兮,我一千多岁了。」

这话里的意思大概是:像我这种资深的侯爷,有什么是我不会的?

我更为自己刚才的欲盖弥彰感到羞赧。

小侯爷看到了我新买的团扇,取过来把玩。

「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扇子。」

我:「咳咳,路边随便买的。」

「家里还有很多你以前的东西,要跟我过去看看吗?」

我不言不语。

他在引诱我进门。

上回他说的那什么众妙门,说我进去就能找回前世的记忆。

说来我也挺想试试,自己到底是不是鱼兮,进门就能一探究竟。

但我可没忘记他后面的那句——

进了门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

也就是说,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是吗?

然而我至今都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都活了一千多年了,大概率是个老妖精吧。

我是一定不会轻易被他骗进门的。

21

我思索了片刻,止不住好奇地问:「你怎么就这么确定我前世是你妻子?就因为我长得和那张画像一样?其实世界上这么多人……都两个眼睛一个鼻子的,有长得一样的也不算奇怪。」

「你是。」

小侯爷看着我的目光丝毫不退却,笃定我就是他的鱼兮。

他一定很爱他的妻子。

可就算我是,那又怎样呢?

前世今生有别,这一世我已有自己的人生,不会为他抛去一切。

小侯爷向我讲述起他和夫人的过往。

「我们在宫中夜湖上初见,之后我求官家把你赐我为妻,大婚后三年我在外征战,回来时你已被奸人所害。」

「兮兮,这一千年里我一直在找你,跟我回去,你会想起一切。」

他寥寥数句说得很清楚,但是事情真的只是这么简单吗?

那,把我害死的又是什么人?

TA 为什么要害我?

22

这个谜团暂未解开,当天下午,手机上的应用程序推给了我一条古墓考察的最新进展。

我深吸一口气,点开。

上面说,据墓中文献资料所进行的调查考究,考古团队已确定了古墓主人鱼兮的身份。

她生于北宋赵氏皇帝统治的时期,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忠心护国,却在壮年时牺牲在了一场战火中。

其母贞烈,闻得丈夫死讯后自刎殉情。

孤女鱼兮入宫由太后抚养,获封郡主。

她十七岁时,对皇亲贵戚缯诏侯一见钟情,谁知这时小侯爷向官家请旨,把令月公主指给他为妻

太后爱其心切,下旨改了令月公主的正缘,赐婚鱼兮郡主于小侯爷。

如此移花接木,婚后夫妻两人倒还算和谐。

相敬如宾地度过了三年,直到小侯爷离京平叛,大胜归来时,鱼兮郡主早已死于难产。

侯爷情深义重,以厚礼安葬郡主。

同年六月,迎娶令月公主入府为侯夫人,并安置陵寝,预备死后与公主同葬夫妻陵。

「!」

我眼皮狠狠一跳,郁闷地丢开了手机。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是,除了令月公主,全员恶人?

23

这条新闻一经发出,新的发现一桩接着一桩。

考古内容中所提到的鱼兮郡主的丈夫缯诏侯,大家也扒出了真身。

然后引起了新一番的轩然大波。

原来这个缯诏侯的陵寝,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被考古发掘了。

这还不算重要的。

令人意外的是,他还真和令月公主共同葬在了夫妻陵。

缯诏侯陵的位置群山环绕,壮观华丽,隆重程度远超鱼兮夫人陵数倍。

据说当年启墓时,令月公主的骸骨就躺在缯诏侯枕侧。

碑铭上的大概意思是说:缯诏侯原配过世后续弦令月公主,婚后二人恩爱异常,只是缯诏侯在战场上落下眼疾,回城后不过数月就薨了。

令月公主自请陪葬,生同衾,死同穴。

所以才有了这座夫妻陵。

我看得瞠目结舌。

这场古代三角恋,可真叫人大开眼界啊!

24

这样极具讨论度的历史,在网上升起了多大的热度,可想而知。

网友们纷纷各自站队,把持着多个不同观点,唇枪舌剑打得不可开交。

鱼兮郡主抢婚是不厚道,说到底,但事已至此,她好歹是原配正妻。

还是因为生孩子走的,值得同情惋惜。

令月公主痴心一片,也是感人至深。

只有小侯爷最没有争议。

他受到了几乎全网统一的谴责,被大家痛骂渣男。

网友们骂他见异思迁,寡情薄义,还自发顶热了一个话题——

#嫁人别嫁小侯爷#

回想他面对我的说辞,再看看这铭文上的白纸黑字。

我的内心摇摆不定,真不知道该相信谁。

不过都没关系。

就算我前世是鱼兮郡主,跨过了这千年的时光,一晚孟婆汤下去,这一世的倪紫阙已与鱼兮无关。

25

早上,我被做饭的香味勾醒。

我揉着眼走出卧室,哈欠打到一半,傻愣愣地看着厨房里围着围裙的那个背影。

小侯爷?

他听到动静侧过身来,对我说:「洗洗脸去坐好,准备吃早饭了。」

我还是傻站着没动。

小侯爷换上了短发样子的现代装,一大早出现在我的厨房,操理油盐酱醋,就像一个普通家庭里的丈夫。

我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我分辨不出,现在的心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如果说高兴,可能就是因为,这么多年都没有人为我洗手做汤羹了吧?

26

洗完脸我清醒了很多,一言不发地坐在餐桌前。

小侯爷解下围裙,端来一碗面放到我面前。

我只闻到这碗面的香味,就食指大动,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小侯爷坐在我对面,闲散地单手撑着额头看我吃。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了,吸溜掉嘴边的面条,偷偷抬眼瞅了下他。

对上他的注视,他就跟我说:「夫人,我被网暴了。」

我:「……」

他上次突然说英文,我就见识到了他的出其不意。

「你还知道什么是网暴?」

「你不会相信的,对吗?」他问我。

「事实确凿,我为什么不信?」

但说真的,经过了这一晚上的深思熟虑,我确实不太相信。

原因有两点——

一,碑文这种东西都是人死后别人弄上的,人家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二,如果他真的更爱令月公主,就不会一次次来找我,而是该去找别人。

27

小侯爷涵养真是好,也真耐得住。

他似乎也知道,如果一个人不愿相信,那他说什么都没用。

但也可能就是要钓我的好奇心,让我自己进众妙门一探究竟。

所以后面他没有再出声,看我吃完了,起身收拾碗筷去洗碗。

我随他的便,回房间换了身衣服。

我已经被原来的公司炒了,上午要去面试新的工作。

换好衣服,出来见小侯爷还没走。

他是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啊,正在看电视。

呃,戏曲频道……

好吧,很适合他这种老家伙。

我一开门他就看了过来,视线好一会儿没从我身上移开。

我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

不过是为了面试留下好印象,用心打扮了一下。

穿了身 OL 的套裙,高跟配黑丝,黑发披肩,施了点淡妆。

我脸有点热起来。

咳了下,找话题说:「咦,你还在?」

小侯爷不愧活了上千年,定力远胜旁人。

我都看到了他眼里的神采,结果人家一开口还是温文有礼,「夫人又要出门?」

28

「别再叫我夫人了,我真不是。」

您这一声声夫人的,把我的工作都叫丢了,我怎么敢当。

一想到这点我又无奈又来气,冷冷盯着他说:「这位小侯爷,我真的真的很想过回原来的生活,我相信你一定还会遇到和你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反正你都等了一千年了,就请再等等吧好吗?」

小侯爷站起来走向我,表情还是淡然无澜。

他答非所问道:「兮兮,你要去哪儿面试,我陪你去。」

抡起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我更来气了。

「你不要转移视线,我在和你说正事……」

我叹了口气,「你要是真喜欢这张脸,那我明天就去整容,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把我当成你夫人了?」

他沉默的时候,羽睫下压,遮盖住一半的眼神。

我承认我在心动,理智拔河般把我又拉了回来。

随后我就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兮兮,你不只长得和以前一样,臀下那里,右边大腿上方,一定还有一小块紫色的胎记。」

我脑子里轰隆隆一阵响,抿住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的……

是有……

29

可是这么私密的地方,他怎么会知道!

我立刻想明白了,羞恼地斥责他道:「你!你竟然趁我换衣服偷看!」

「没有。」

「你还狡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会隐身!不然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小侯爷默了一下,只好说:「我们是夫妻,以前经常同房。」

我的一口气猛地提到头顶去,脸庞赤红,火冒三丈。

我扭头四处寻找东西。

小侯爷:「兮兮,你在找什么?」

我:「找揍你的东西。」

「府上有戒尺,跟我回去,让你打个够。」

还不肯放弃是吗?

那个什么众妙门。

鬼知道我进去后到底会怎么样,总之我知道不能完全相信他的话。

「你就这么想让我进那个门?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死都不会去的,除非你一棍子把我打晕了扛进去!」我有点抓狂了。

小侯爷万年不变的脸上,显露出醍醐灌顶的模样。

他盯着我,拇指摩挲了下巴,似乎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我打了个哆嗦,连连后退几步抱住自己。

「打住!你,你不要过来啊……」

见他摩拳擦掌地撩起袖子,也不知道是故意吓唬我,还是真打算这样干。

吓得我急忙就范,「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我跟你去就是了……我倒要看看这个众妙门到底是个什么名堂!」

30

小侯爷带我来到了一处烟火气满满的老城区。

这里不比商业新区的繁华忙碌,但也算热闹。

我跟在小侯爷身旁,走在七拐八绕的巷子里,纳闷这巷子怎么还没有到尽头。

一恍,身旁的墙壁忽然变得虚幻起来。在我四顾巡视时,不远处街区的车声人声像被一股力量阻隔到了很遥远的地方,耳畔只留下了轻拂的微风。

我定睛望向前方,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古宅,门头匾额上娟狂地描着四个大字——

缯诏侯府。

我讷讷出声道:「就是这里了?」

一转头,才发现小侯爷已经不在身边了。

我定了定情绪,缓步踏上台阶,走向那道巍峨的侯府大门。

31

古宅静静地矗立着,在日光的照耀下,仿佛蒙上了沉积了千年的时光。

也仿佛,等了我很久了。

心跳得极快。

我抬起手,屏息犹豫几秒,终是放在了门上。

醒狮门环扣动,门被推开,我看到小侯爷负手站在庭院的正中央。

他身旁,一排随从同样在等候。

有管家、小厮、丫鬟、侍卫,还有我那天在寺庙撞见的圆脸小丫头。

他们的脸上全都挂着期待,可是随后,又渐渐表露出不敢置信和失望。

我也一下子清醒了。

是啊,我进门了……但,什么都没发生。

32

说实话,连我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

我总不愿承认,可种种迹象都已证明我和鱼兮一定有着绝密关联。

但同时我也觉得终于解脱了。

「看,我就说我不是鱼兮,这下你死心了吧?」我故作轻松地对小侯爷说。

就连在这种时刻,小侯爷表面也无丝毫情绪外露。

他轻轻拧了拧眉,模样陷入思考。

府邸一行人都无声静默。

圆脸小丫头提起裙摆,「哒哒哒」跑到我跟前。

「不会的,夫人,桃桃不会认错的,您一定就是夫人!」

她的话点醒了一众仆从,他们交头接耳地窃语道:「是啊,我伺候了夫人那么多年,到底是不是,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绝对就是夫人,就算我们认错,侯爷也不能认错啊!」

「唉,甭管是不是了,她愿意留下来就行。」

「但我看,夫人好像不是很愿意留下来的样子……好难过啊。」

「你一个烧饭的难过个什么劲儿?最难过的是侯爷!」

33

小丫头泪眼汪汪的样子着实让我心软了。

我忙对她说:「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你要是还不相信,那我再重新进一次。」

说完转身出去。

再回头时吓了一跳。

一行随从杂役们瞬间移动,都期待地赶来门口围观,就差贴到我脸上了。

「咳咳,你们……淡定一点。」

我隔着这片人头,望了眼远处的小侯爷,咬了咬牙,心一横,抬腿重新跨过侯府高高的门栏。

……

34

之后我独自离开了缯诏侯府。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路边,回头眺望侯府的方向。

虚境化去,一行候鸟排列飞过了那片空荡的天空。

刚刚,我对小侯爷说:「事实证明我不是你夫人,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可是接下来的日子,真没了他,我反倒不习惯起来。

古墓的热度慢慢褪去,我的生活步入正轨。

但还是偶尔会有奇怪的小事情发生。

在甜品店排队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男士突然不舒服,捂着肚子狂奔至洗手间,让我捡漏了当天的最后一份泡芙。

过马路到一半偶然出神,汽车鸣着长笛从侧方驶来。

紧急时分,一双手抓住我的双臂,将我翻了个身,稳稳躲过接下来的撞击。

我惊魂未定地打量四周,却连一道影子都看不到。

我回到家,趴在床上浑身没劲。

客厅传来东西掉落的动静,我眼睛一秒睁大,连忙跑出去查看。

窗帘正被高高吹起一角,弄倒了窗台的多肉盆栽。

原来那只是入室的风。

并非我想见到的那个人。

35

失落又泄气,因为数日来工作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我干脆就先不找了。

我收拾起行囊,来城市周边的古镇度几天假。

天气暖了起来,到古镇游玩的人挺多的。

一些年轻人身着汉服,在亭台和花枝下拍照。

我无所事事地坐在石桥上看风景,一道有意压低的女声传进耳朵里——

「相翼哥哥,我们这回换上现代装,夫人就不会再发现我们了吧?」

我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我装成浑然不觉的样子环顾四周,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假装游客的相翼侍卫和小丫头桃桃。

相翼严肃地提醒:「脖子扭回来,不要老往夫人那里看。」

「哦哦好!」

我努力憋住笑,也跟着回过头。想到是谁让他们来的,唇角还是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36

我自顾自坐在桥上赏景,跟他们互不干扰。

只是不免有些好奇。

他们一直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像是在保护我,难道担心我遭遇什么不测吗?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个直觉。

稍稍游离了这片刻,回神的刹那间,我仿佛听见有人在叫我。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几秒钟后,那道声音又诡异地传了过来——

「鱼兮,鱼兮。」

我脸色一下子煞白。

因为这声音,好像就是我的。

同时又令我想起来,前不久在公园做的那个梦里,皇宫夜湖边上,被众星捧月地走来的女子唤我的那句「鱼兮」。

她的声线与我像极,但如果细细分辨,会听出嗓音里相比我少了些温软。

那么刚才叫我的那声,很有可能就是她。

我侧身朝桥下的声源处看去。

看到下方并非空地,而是一片寂静的河面,我愣了一下,觉得奇怪。

下一秒,我失重跌向河中。

冰凉的河水浸透我全身,我挣扎了几下,手脚就被茂盛的水草缠住。

黑色的水草像触手一样拂到我脸上。

然后我惊恐地发现,其实这根本不是什么水草,而是……一缕缕长长的头发!

37

我恐惧地瞪大眼睛,嘴巴发出阵阵呜呜声。

浓密的黑发撩开,一张人脸向我游来。

不……

应该说,半张。

她的脸一分为二,左侧是能看出曾经姣好面容的正常半张脸,右边却是白骨森森的骷髅。

她咧开嘴,露出密密麻麻的白牙,用着我的声音说:「鱼兮,鱼兮,原来你在这里啊……」

比河水还冰冷的手掐住我的脖子,强烈的窒息感将要把我吞没了。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

这时一道疾驰的光芒骤然劈向河面,女人惨叫了一声,迅速化成一摊黑雾,消失在河水中了。

38

在和河底如出一辙的黑暗里,我做了一个噩梦。

从桥上突然把我推下去的那只手,到河里的那张脸。

我还记得她游过来时的模样。

她一半的脸只有森森白骨,空荡的眼眶里弥漫着浓郁的恨意。

但她正常的那半边脸,是倪容的模样。

……

不知过了多久,还未完全醒来,我就先听到了外头熟悉的谈话声。

相翼:「……我看清楚了,是她,她果然找上夫人了。」

桃桃担忧地说:「侯爷,我们该怎么办?她,她还会再来吗?」

小侯爷?

我身上的虚弱一刹那烟消云散,赶紧下床走了出去。

房外三人皆身着常见的现代装,相翼先看到了我。

小侯爷身型轻隽,他背对着我,顿了顿,顺着相翼的目光转过身。

看到他,只一眼,我眼眶不受控地发起酸。

39

相翼和桃桃带我来的地方,是他们包下的客栈。

小侯爷不久前才赶到。

我和小侯爷出去走了走,相翼和桃桃很有眼力见儿地没跟上来。

一觉醒来,都已经是黄昏了。

「试了两次,进了门都不是你的夫人,失望吗?」我问小侯爷。

他看着前方,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失望不失望,人死不能复生,我早该想到。」

我有点参不透他这话的意思。

我们沿着河边走,路过我落水的地方。

我只告诉小侯爷,我是被一只手推下去的,却没有跟他说在河里见到的那个女鬼,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倪容的模样。

小侯爷说:「令月上一世因你而死,也笃定了你是鱼兮,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以后你要多多注意。」

我闷闷地「唔」了一声。

我听出来了,他还是当我是鱼兮。

但对此他早已不如先前执着。

40

回来时客栈的伙夫已备好了一桌子江南菜。

酒足饭饱,我只回了趟房间,出来时就不见小侯爷的身影了。

我想知道他去了哪儿,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在客栈里里外外晃悠了好几趟,最后一次进来差点撞上桃桃。

她天真地问我:「夫人,你在找侯爷吗?」

我脸热了起来,没回她。

桃桃什么都没察觉到,还是很天真无邪地告诉我:「侯爷回府上了呢,他手里有很多司命,而且他就快渡劫了,很忙,回头我和相翼哥哥也要回去帮他了。」

我:「渡劫?」

相翼走过来向我解释:「前世的王侯将相,立功劳者不老不死,永生不灭,为了造化,命中定有一劫,之后可飞升紫府,位列仙班。」

他指了指桃桃,用没有表情的样子继续说:「都要渡劫的,小透明道行浅,渡的劫也会容易,像她,她十几年前就渡过了,投胎成了一条小花狗,在她主人身边陪伴了三年。」

「啊啊啊!坏相翼臭相翼!你说过要帮我保守秘密的!」桃桃抓狂地挥起小拳拳,往相翼身上捶。

两人打打闹闹地跑开了。

我在原地陷入沉思,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小桃桃——

十几年前我也养了一条小花狗,无比疼爱地养了三年,后来它被车撞到去世了。

看来,这大概就是和桃桃在庙里第一次见面,我不忍弄哭她的原因了……

41

晚上桃桃说担心我害怕,非要和我一起睡。

我们像一对闺蜜一样挤在一个被窝里。

桃桃给我拿来了样东西。

是一只细细的手环,很是漂亮别致。

拿近了看,才发现是用发丝和红线编织而成的。

我立刻就领悟,它可能有着非同一般的用途。

「这是用侯爷的头发编的,姐姐,你戴上就是个护身符,就不会有脏东西敢接近你了。」桃桃说。

我把手环戴到手上,发丝贴合皮肤,触手生温。

被珍重的暖意经过脉络汇至心头。

我不禁又想起日落黄昏时,自己身旁的那道身影。

当晚我和桃桃说了很多的话。

桃桃说,她以前在宫里时就陪伴在鱼兮郡主身旁,和鱼兮一起长大,后来又作为陪嫁丫头,和鱼兮一起嫁入了侯府。

我忍不住问她:「现在你们知道了我不是鱼兮,小侯爷是怎么打算的呢?」

「不!姐姐,相信我,你是的!」

桃桃又低落地说:「侯爷说,你之所以没想起前世的事情,可能因为你自己对这件事是不相信的,所以就没有任何事能够说服你。」

「侯爷还说了,他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要是你不想进门,那就不进了,我们同样会一直守护你的,直到你百年终老。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是夫人!」

我眼眶热了起来。

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是如鲠在喉。

42

假期过完,我回到了城市。

一天下午,我毫无预兆接到养父母的电话。

我是倪容的爸妈养大的。

想到倪容,在河底看到的那张鬼脸就重新浮现在我脑海里。

我父母早年在一次车祸中离世,那时我才六七岁,他们生前的好友倪叔叔就把我接回家抚养。

倪叔叔的女儿倪容只比我大几个月,在他们家,倪叔叔让我喊她姐姐。

我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对他们的亲生女儿倪容唯命是从,不能争,不能抢,只有姐姐不想要的东西才能是我的。

但除了这一点,倪家让我接受教育,衣食无缺。

而倪容,除了性格霸道一些,与我的相处也算和睦。

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对他们一家十几年来的养育,我心中只有感激。

快晚上的时候,我带上一些礼物前往倪家。

43

今天的倪容很奇怪。

她一直在看我——

在我和倪叔叔聊天时,在我给阿姨打下手时,甚至当我刚从洗手间出来时。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她的视线在我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停留在我身上了。

饭桌上,倪叔叔给倪容夹菜,问她是不是感冒了,声音有点变了。

倪容笑了下,说:「没有呀,没有感冒呢。」

我的筷子顿了一下,一整顿饭都食之无味。

原因是,我又听到了落水时听见的那道,和我自己像得离谱的声音。

而在此之前,倪容的声音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浑身恶寒。

44

饭后我不打算在这里多待,想早点帮阿姨收拾好碗筷就回去。

倪容热情地要来帮忙。

她接过我递去的碗筷,神经质般突然摸了下我的手。

下一秒,她就像被烫到一样尖叫了起来。

我清晰地看到,她碰到我皮肤的指腹上,「咻」地冒出一丝黑烟。

我也被吓到了,赶紧离她远远的。

倪容看向我的目光充满怨毒,却在倪叔叔闻声赶来后,飞速变得委屈无辜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倪叔叔看着倪容的手问道。

倪容夹着哭腔对我说:「紫阙,我只想帮你一把而已,你为什么要拿那么烫的汤烫我?」

倪阿姨也赶了过来,不满地质问我:「紫阙,你想干什么?怎么能烫姐姐呢?」

我百口莫辩,更不理解倪容这么做的原因。

我看着倪容,没有说话的反应让这夫妻二人更为恼火,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我指责了起来。

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哪一刻的感觉这么强烈,这么强烈地想离开这个家。

对了,这里本来就是不属于我的。

我感恩他们的抚养,但另一方面,他们对我付出,是基于占用了我父母留给我的大笔遗产,并美其名曰为抚养费。

我在这个家,在他们亲疏有别的对待下,没有一天过得真正开心。

这一刻,我积压了多年的情绪终于爆发了。

没有大哭大闹,没有歇斯底里,我突然间变得无比冷静,心中只剩下认清一件事后的淡然冷漠。

我对他们说:「饭菜已经吃完了很久了,汤也早就放凉了,我是怎么烫到她的?」

倪容父母都愣住了。

转身时我做好了决定,今后再也不会迈进这个家门一步。

45

远离了倪家,倪容却依然能对我如影随形。

我猜的没错。

河里的骷髅面女鬼附在了她身上,或者也可以说,是倪容找回了她的前世。

她时时刻刻地跟着我,想击溃我的心理防线,哄骗我摘下手腕上的青丝手环。

她已经成为一个可人可鬼的妖魅了,可随意出现在我周围的任何地方——

洗澡时喷出血水的花洒淋浴上方。

掀开盖子的马桶里。

夜间我打开觅食的冰箱中。

她用恐怖的模样和各种洗脑言语对我纠缠不休,却连一个指头都不敢近我的身。

我以一副耳机屏蔽她的鬼话,对她视若无睹。

但是时间久了,还是会有扛不住的时候。

夜里我躲在被子里偷偷掉眼泪,倪容发现了攻陷我的契机,化成小侯爷的样子出现在我房间。

我中了她的计,真以为小侯爷来了。

看着他笑容满面的样子,我鬼使神差地听从他的话,准备摘下手环。

手环松动的那一时,小侯爷脸上笑容愈发大了。

我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小侯爷,他不会这么笑。

46

已经晚了。

我的手不听使唤地继续解开手环,即使我清楚地明白,再这样下去就大事不好。

可依然无济于事。

陷入最后的绝望时,一道金灿灿的亮光乍然闪起,光芒刺得我闭上眼睛。

耳旁风一样的呼呼声刮过,再睁眼时,房内已没有任何动静了。

卧室的窗子大开着,倪容逃走了,只在玻璃上留下一摊乌黑的血渍。

我终于摆脱操控,困乏无力地倒在被褥里。

半梦半醒中,一只温热的手把我的手放回被子里。

接着,床的另一侧塌陷下去一些。

我知道他来了。

我眉心舒展,朝他那里靠了靠,寻求安慰地把侧脸埋在他心口。

他的掌心放在我颈后,轻轻安抚,直至我完全放松下来。

我不想让这一夜过去,我想永远都这样。

我能感觉到他还在看着我,温柔至极。

我含糊不清地呓语,说出我的困惑:「小侯爷……你怎么不说话?」

他嗓音里仿佛糅杂了千年的孤寂,和妥协放手后的无奈。

「因为知道留不住你。」

「所以不言不语。」

……

早起神清气爽,我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转头看向枕侧。

那里空无一人,连被单都是平整的。

昨晚倪容弄在窗户上的污黑,也变得一尘不染,窗户紧闭,日光轻晒,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而我原本解开到一半的手环,已被牢牢地重新系紧,还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47

之后的日子里,小侯爷没有再出现过。

相翼和桃桃有时还会跟着保护我,但都不会再现身在我面前,偶尔的几次,都是我自己发现的。

他们所有人都在尽力帮我回归正常生活。

互联网上又被新一轮的热点占据,我这张和鱼兮夫人一样的脸,已不会再影响我什么了。

有时在外面和陌生人对上面,最多被他(她)好奇地多盯几眼。

也没什么要紧的。

我很顺利地找到了新的工作,早九晚五,重新变回了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过去的一切,如今变得只像一场梦。

48

这天下班,我挤进晚高峰的地铁。

地铁里人挤人,我紧拉着手环等待到站。

敏感地捕捉到冰凉刺骨的视线,我扭头朝源头望去。

隔着乌泱泱的人群,倪容站在车厢的另一段,冲我咧开诡异的笑容。

我急忙去察看我的手环。

手腕上竟空空如也!

一定是刚刚上来的时候被挤掉了。

「让一让,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我艰难地挤在人群里低头寻找。

回头看了一眼。

只要我走远一步,倪容就会寸步不离地跟上我。

好在这会儿我和她之前隔了很多人,她暂时接近不了我。

但地铁总会到站,等周围人群散去,还不知道要怎样。

又到达了一站,人们纷纷走向出口。

倪容也离我越来越近。

49

铺天盖地的惊惶像一个茧那样将我包裹。

我听见地铁到站的播报提醒,才知道这一站刚巧到了博物馆站。

我随着人群跑下地铁,一路狂奔出站,直冲地面上的博物馆。

我有种强烈的直觉。

既然小侯爷的头发还有桃桃相翼都能保护到我,那我上一世的旧物同样能。

工作日博物馆的游客并不多,我慌慌张张地跑进去,没有被工作人员发现。

我事先并不知道鱼兮夫人的展览馆在哪边,进来后没头苍蝇似的在馆内乱转。

拐过一个转角处,看到倪容正从不远处走过来,我马上缩了回去。

退无可退,我走进洗手间,锁上门把自己关了起来。

洗手间里暂时安全,安静到只能听到水龙头里流水滴落的声响。

我没有人可以联系,最后一次看手机上的时间,才猛地意识到这个点是不是快要闭馆了?

我不得不走了出去。

此时馆内早已是空无一人了。

我焦急地跑下去叫门,没人听得见我的呼救。

很快我又就不敢再出声了,因为我怕倪容也还没走。

我迅速转移位置,误打误撞地来到了鱼兮夫人的展位。

看着正中央画像上的女子,我极度恐慌的心情神奇地平复下来,像被一根细线牵引着,慢慢向她走了过去。

50

存放了千年的文物似乎有种魔力,可以无声向一个人诉说过去。

画中的女子唇角挂着浅笑,身着浅紫色长裙,长发如墨泻在肩头。

她身后是一棵我叫不出名字来的花树。

有花无叶,像一团团簇拥在枝头的紫色烟云。

花落湖面的场景,曾在我第一次见到小侯爷时,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幅画就是小侯爷当时亲手画的吧。

我继续参观起其他的文物。

这些东西都是鱼兮的随葬品。

我站定在一双金丝莲花凤头婚鞋前,隔着透明的玻璃罩子,一小段回忆传送至我脑中——

夜晚,喜事的喧嚣从前厅传来。

喜房内瑞脑消金兽,满鼻绮罗香。

盖头边缘的流苏轻轻摇摆,我垂着眼,看着盖头下一双修长的手正为我脱去这双婚鞋。

目光上移,我又看到了床下男子消瘦的下巴和飞红的嘴唇。

他好像发现我在偷看了,唇角弯起一个弧度,含着笑对我说:「大婚规矩烦琐,夫人受累了。」

我的心撞得厉害,闭上眼,等待迎接他用喜秤挑开我的盖头,开启我的洞房花烛夜。

51

神思回笼,我睁开眼,还是身在展馆中央。

倪容站在我三米开外,死死地盯着我。

她已经完全不是倪容了,应该叫她令月。

她的模样又变成了半人半鬼,穿着一身殓葬的白衣,不住地徘徊在展馆外。

她果然还是接近不了我。

我站在鱼兮画像的正下方,防备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极有耐心,如同一只在羊圈外伺机而动的恶狼。

她像一个戏子一样,开始了她的表演——

「鱼兮,你还记得吗?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对我言听计从。

「可是我让你把小侯爷让给我,你怎么就不听了呢?」

我不去看她的眼睛,捂住耳朵,背靠展馆的玻璃柜,缓缓坐下。

令月又换成哭声说:「鱼兮,我死得好惨啊!

「他的剑从我面中劈下来,我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鱼兮,你不是我的好姐妹吗?你看看我啊。

「呜呜——鱼兮,你快看看我,我好疼啊,我可是你的好姐妹啊……

「鱼兮!你这个贱人!我变成这样都是你害的!都是因为你!我要你去死!」

像是不敌她强大的怨念,我头顶的画像一片树叶般飘落下来。

一簇凭空冒出的火焰将它点燃,在我面前燃烧殆尽。

令月双眼绽放出疯狂的神采,喜出望外地向我扑来……

52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自明灯满城的大婚之夜起,我嫁给了玄之小侯爷为妻。

三年里,庭院里的蓝花楹开了三回。

最后这一回,小侯爷一身戎装,翻身上马,远走平叛。

他走后没多久,我就有了身孕。

朝又暮,寒暑急相催。

半年后,远方传来小侯爷大获全胜的好消息。

陛下大喜,封赏小侯爷为王爵,享千金食禄。

我也翘首以盼他的归来。

小侯爷归来的前一晚,一队来自皇宫的人马秘密来到侯府。

他们把拦路的所有侍卫家丁杀害,也杀了坚守在我门外的相翼和桃桃,蛮横地闯入我房中。

为首的令月公主强行灌了我一碗汤药,使我和腹中的胎儿双双毙命。

我化成了魂魄,在侯府久久不去。

不日,小侯爷归还。

终于再见到他时,一条白绫覆在他眼睛上。他在战场上受了伤,已然失明了。

自此,和我声音相像的令月公主,伪装成我陪伴在他身旁。

我终于明白了令月的计划。

也明白,小侯爷意外失明,也是她的计划之一。

53

我焦灼地环绕在小侯爷身旁,想告诉他,他面前的人不是我。

可一个鬼魂又做得了什么?

令月模仿我的一切,真假难分。

终于,在吩咐手下砍掉庭院里那棵蓝花楹的那天,她的伪装暴露了。

这棵蓝花楹是我的挚爱。

大婚三天后,小侯爷托人从外邦移植而来,和我一起将它种下。

三年的每一个春夏秋冬,我们在树下度过了无数美好的时光。

而这正是令月最介怀的。

斧头砍在树干上的前一秒,小侯爷身着单衣缓步走了出来。

令月笑脸相迎,「玄之,你怎么出来了?」

小侯爷面容柔和,抬起手,手指一寸寸地摸过她的额头和鼻子。

我心口梗塞难捱,我要怎么才能告诉他,那不是我?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完全出乎意料。

小侯爷迅速抽出身旁侍卫的佩剑,一剑从令月的颅顶劈了下去。

令月双目圆睁,一道血痕把她秀美的面庞一分为二。

她以极其惨烈的方式死去了。

原来,小侯爷早知道她不是我。

是啊,日日相对的枕边人,岂是一道声音就可以蒙混的。

蓝花楹盛放的四月末,鲜血染红了缯诏侯府湖面的紫色落花。

小侯爷为自己选择了和我母亲一样的结局。

挥剑自刎,至死相随。

54

我猛地惊醒,坐起身来,看到现在我已经在家里了。

心口巨石般的千钧压迫缓缓退散,悲落的心情却尚未平复。

卧室房门推开,桃桃端着一小碗粥走进来。

她惊喜地说:「姐姐,你醒了?」

我急忙问她:「小侯爷呢?」

「侯爷先回去了,他马上就该去渡劫了,我们要好久都见不到他了。」

「姐姐,你不要怕,令月已经死了,她不会再来找你了……哎?姐姐你去哪儿?」

我下床穿上鞋子,火烧眉毛似的跑了出去。

我下楼叫了一辆车,报出上次小侯爷带我去的老城区,坐在车里,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司机吓坏了,「姑娘,你别哭啊,是不是有急事啊?那我开快点好吧!」

是的,很急的事,晚一秒都不行。

小侯爷说的对,我究竟是不是鱼兮,只差一个我自己的心甘情愿。

出租车的新闻电台上,播放着古墓时隔多日的最新进展。

鱼兮夫人墓的发掘,带动了三十年前那座皇室夫妻陵的热度,专家团队重新对它展开研究。

这一来就有了新的发现。

当年的考古技术并不先进,所以没有发现墓宫里石碑被浇筑了两层,如今大家看到的铭文是后来才刻上的。

墓碑的真实内容,有待再度考察。

不过已有消息放出,假以时日,新的结果或许可以平反缯诏侯续弦令月公主后,所背负的骂名。

我想起了前世的全部记忆,已经知晓了那石碑下掩盖的真相。

小侯爷死后,宫里的人为了成全令月公主,将她一同安葬在了小侯爷的陵寝中,并更改了原本的碑文,粉饰太平,编就一段虚假的千古佳话。

即便令月惨死在了小侯爷的剑下,他们也深知,这并不影响她对小侯爷的偏执。

就如已一千年过去了,转世成倪容的令月,恨的也只有我。

55

再次来到虚境所在的老城区,我在羊肠交错的小巷里找不到头绪,心急地直掉眼泪。

忽然间,眼前景象变化,巷子豁然开朗。

寂静庄严的侯府显现在我面前,风穿竹林,屋檐下风铎摇动,响声叮咚。

道德经有云: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正如这前世今生的一切。

我抹干脸上的泪痕,走向那扇朱红壮阔的侯府众妙门。

推开大门的一瞬,蓝花楹下,小侯爷一袭月白长衫,身型微顿,意想不到地转身望来。

还是一千年前的庭院,还是一千年前的人。

我飞跑着跃进门栏,须臾之间,三千青丝如瀑散开,裙裾飞扬,满头钗环相撞鸣响,褪去我一身的现代着装。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珠宫。

我终是鱼兮。

「小侯爷,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