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0日,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十四五”国民健康规划》,提出到2025年,中国人均预期寿命在2020年的77.93岁基础上“继续提高1岁左右。”到2035年,“人均预期寿命达到80岁以上。”
据相关资料,新中国成立之初,人均预期寿命仅为35岁。同在2020年,世界各地的人均预期寿命各异:美国约为77岁,英国与瑞士分别为81岁、83岁,墨西哥约为75岁,海地约为64岁,刚果(金)约为60岁……
人均预期寿命的提升意味着什么?这个提升,对国家和社会提出了哪些要求?又会带来什么样的现实问题?就此我们对话了人口学家、前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专家委员会委员梁中堂。
人口学家、前国家计划生育委员会专家委员会委员梁中堂。受访者供图
经济好,才会寿命长
新京报:“人均预期寿命”是怎样一个概念?
梁中堂:“人均预期寿命”讲的不是人们实际的平均寿命,它是指在目前的社会发展水平下,结合其他各个年龄层的人的死亡率,推算出新生代的人的预期寿命。比方说,2020年的人均预期寿命,就是指2020年出生的婴儿可能活到的岁数。
新京报:这个数据具有哪些参考意义?
梁中堂:人均预期寿命和人均GDP结合着看,能反映出一个国家的国民生活质量的高低、健康指数的高低。
但是人均预期寿命也有其局限性。由于计算它所需的分年龄段的死亡率在不断变化,平均预期寿命也是一个假定的指标,参考意义有限。而且,从准确度上来说,我认为大城市关于人均预期寿命的统计会更准确些。因为计算人均预期寿命,需要各地卫生部门从各医院统计死亡人数,大城市的相关行政更规范,得到的数据也就更准确。在乡镇农村,死亡人数可能不会被卫生系统完全统计,那么就会带来一定的统计偏差。
新京报:2020年,我国人均预期寿命为77.93岁,这在世界范围内是怎样一个水平?若在2035年时,我国人均预期寿命提高到80岁,这又在世界范围内处于什么样的水平?
梁中堂:在世界范围内应该算得上中等偏上、比较高的一个水平。目前看,人均寿命相对高的国家,集中在北欧、西欧、北美、东亚地区。简单说来,一个人的寿命和他的生活水平有直接关系,社会发展水平高、生产力水平高,人们的生活条件好了,寿命就长一些;反之,经济条件差的、生产力落后的地方,贫穷人口占比高,人的寿命就会短一些。
医疗与生态要共同发展
新京报:根据国家卫健委的数据,新中国成立时,中国人均预期寿命只有35岁;7 0余年来,人均寿命提高一倍还多,你认为,这主要是哪些因素导致的?要在2035年达到人均预期寿命80岁,国家与社会还需要做出哪些努力?
梁中堂:新中国成立后,人均预期寿命的提高,在不同时期可能有不同的原因。
我认为,新中国成立初期,也就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时,人均预期寿命的提高,主要是由于婴幼儿的死亡率被大幅度降低了。新中国成立前后,妇幼生产的卫生条件很差,现在的年轻人可能想象不出来,那时候的妇女生育是没有科学与卫生可讲的,尤其是在农村,往往就是年龄大的去帮助年轻的接生。而且,婴儿出生后的医疗卫生环境也不好,没有相应的疫苗,脊髓灰质炎、天花等婴幼儿传染病的传播率很高。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就导致了那时期的婴儿死亡率高达千分之二百,也就是说,每一千个被生下来的孩子中,有两百个左右不满周岁就死亡了;还有许多孩子,还没被接生,就胎死腹中了。新中国成立后的十几二十年内,国家在妇幼卫生条件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开发疫苗、发展妇幼医学,所以婴儿死亡率很快就降低了。最近两年,我国的婴儿死亡率下降到百分之五左右,可以说很大程度提高了人均预期寿命。
另一方面,改革开放的几十年来,我国各地的卫生部门,都在发展和提高整体的医疗水平。改革开放前,一座小县城可能只有一个县人民医院,但是现在,大大小小的医院、科室都发展起来了,对许多疑难杂症的研究和攻克也一直在进行,等于说不只是妇女幼儿,国民中的其他人群,比如中老年人的健康也得到了更多的照顾。而且,新中国成立后,尤其是改革开放后,中国的社会发展水平、生产力水平是有质的提升的,那么相应的,人均预期寿命自然会提高。
要想继续提高人均预期寿命,在2035年达到80岁,自然是要继续发展医疗,提高生产力和生活水平。
新京报:我国有许多被评选出来的“长寿之乡”,比如澄迈县、都江堰市等,相当一部分“长寿之乡”并不在经济发达地区,这意味着什么?
梁中堂:一个国家的整体人均预期寿命,和各地区乃至个人的预期寿命要分开来看。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全部人口的人均预期寿命的提升,一定与经济发展、医疗条件分不开;但是对于个人来说,他的具体的生活方式、生活生态环境都可能会对他的寿命产生影响。所以说,一些经济一般但生态好的地区,也会出现长寿人群。当然,不论如何,要提高人均预期寿命,在发展经济与医疗的同时,也要注意生态环境的保护与改善。
对“老年”的认识需要更新
新京报:根据联合国的统计标准,如果一个国家60岁以上老年人口达到总人口数的10%,或者65岁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数的7%以上,那么这个国家就已经属于人口老龄化国家——人均预期寿命的稳步提升,是否会进一步带来老龄化的担忧呢?
梁中堂:我个人的意见是,老龄化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结果。我国的人均预期寿命从新中国成立初的35岁发展到现在的将近80岁,这是良性发展的结果。所以我个人认为,老龄化是个伪命题,担心老龄化也是没有必要的。
新京报:许多针对老龄化的担忧,是建立在对养老和医疗财政负担的担忧上的,你怎么看待这些担忧呢?
梁中堂:首先,要厘清“老人”与“退休”的概念。在大众观念里,一个老人,尤其是退休老人,往往就不生产、不创造财富了。这个说法,在过去的农业社会、在自然经济条件下,是对的——一个体弱而丧失劳动力的老人,往往只能躺在床上靠子孙后代养活,不再生产和创造财富。相应的,就会有矛盾和冲突产生。
但实际上,现代老年群体的创造力、活力依然是比较充沛的。我今年七十五了,退休十几年来,每天的工作时间比过去在职时还多,我并没有感觉我的工作活力有太多下降。另一方面,即使是一位躺在医院里的老人,只要他的养老金账户还有钱,那么他实际上就还是在参与社会生产,他还在支撑着医护人员的工资。而且他的养老金账户是他多年来的积累,这个账户本身也在为国家创造财富。
其实,除了部分工种有明确的退休界限外,我国许多老人,即使过了60岁,也依然在打工、做生意、做农活,或是帮子女带孙辈。
新京报:越来越多的高龄老人出现,会不会带来医疗资源短缺的问题?高龄老人群体还有可能面临什么现实问题?
梁中堂:医疗资源短缺与否,也是因地区而异的。在大城市,老年人对医疗的需求相对可以被满足。但在广大欠发达地区,尤其是农村地区,老年群体可用的医疗卫生服务资源显然要少一些。我曾经看到一个数据,说全国各地每天有几十万人进北京看病,人们去哪里看病,把钱花在哪里,哪里的医疗发展就会更快。更何况,我们的国家财政也总是在大城市的医疗方面投入更多。现在,北京、上海都有几十家三甲医院,而一个中西部的小县城,虽然较之以往已经大力发展了医疗,但最多不过一座县人民医院、一座中医院,所能看的疾病也往往都很有限。
所以我觉得,目前我们应该多把注意力放在农村老人群体身上,他们不仅面临着医疗资源的短缺问题,在精神陪伴上也得不到满足。他们的后代大多都进城了,导致他们成为留守老人。他们虽然寿命相较过去得到了一定延长,但精神状态可能面临新的问题。
我想,医疗短缺的问题尚且有一定的解决办法,比方说通过资源倾斜,或者开放市场,让市场来调配资源,给农村人群提供更多的医疗服务。但是农村老人在精神方面的困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成为一个难题。
新京报:你认为应该怎么解决这个难题?
梁中堂:我觉得,这个难题是社会发展过渡期会发生的情况,我们能做的还是进一步改革和发展。等到社会变得更开放、社会生产力更高的时候,许多问题可能就解决了。
新京报:人口学界是否有讨论过人类寿命的上限?你认为我国人均预期寿命的提升还有多少空间?
梁中堂:不同时期,我们所认知的寿命上限肯定是不同的。过去我们讲七十岁是古来稀,现在看来,七十岁太普遍了。那么未来的一两百年、三五百年,人类的平均预期寿命还能上升多少,我们现在也猜想不到,只能说,上升空间还是很多的。
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编辑 胡杰 校对 吴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