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与才情兼具的唐代诗人
骆宾王,一位悲情与才情兼具的诗人,在“初唐四杰”中排第四位。说到骆宾王,那首妇孺皆知的《 咏鹅》就会在耳边响起: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七岁那年的一天,骆宾王偶尔看到水池塘里引吭而歌的白鹅,觉得这些白鹅非常可爱,叫的声音也很动听,就随口吟出了这一首诗。
那稚气未脱的童音清脆响亮,如玉珠落盘。在旁的长辈们都感到非常惊奇,觉得这个小孩不寻常啊!短短十几个字,把眼前的那些鹅的神态及动作都惟妙惟肖地刻画出来了。世界上有几个比得上这个孩子的聪明啊?
从此,这首《 咏鹅》一直被孩子们吟诵,代代相传,“曲项向天歌”,这种昂扬挺拔的姿态也是骆宾王一生的写照!
骆宾王曾做过长安主簿,后丁母忧,三年后除去丧服,擢任侍御史。武后即位,他频频上疏讽谏,指陈时弊,触忤武后,遭人诬告其任长安主簿时贪赃,因此下狱。后贬为临海丞。《咏蝉》就是他刚被捕时所作的五律: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
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此诗前的小序写道:他被禁的监狱旁边有几株古槐,“每夕照低阴,秋蝉疏引,发声幽息,有切尝闻。岂人心异于曩时,将虫声悲乎前听?嗟乎!声以动容,德以象贤,故洁其身也,禀君子达人之高行;蜕其皮也,有仙都羽毛之灵姿。候时而来,顺阴阳之数;应节为变,审藏用之机,有目斯开,不以道昏而昧其视;有翼自薄,不以俗厚而易其真,吟乔树之微风,韵姿天纵;饮高秋之坠露,清畏人知……”由此看来,诗里咏蝉,实质是自况,咏蝉就是咏自己。
初秋时节,蝉儿还在树上唱歌,这使沦为阶下之囚的诗人思绪联翩,大好的青春,在遭受种种政治磨难中逐渐消逝,头上增添了星星白发。可是蝉儿却张着黑色的翅膀,对着这个未老先衰的囚徒不住的鸣唱。是嘲笑诗人,还是同情他?谁也不知道。这“知了”“知了”的叫声那样凄切,那样愁惨,他有些同情起秋蝉了:蝉儿啊,你知道不知道,这样辛苦地鸣叫实在徒劳无益。秋夜露水浓重,飞行不易;秋风多厉,你叫得再响亮,声音也会低沉下去。人们听惯了,谁会被你的叫声感动呢?有谁会相信你的高洁品质呢?其实,你和我一样,有谁能够理解我们,为我们表白这颗真诚的心啊!
身系囚室的骆宾王,听着外面蝉的鸣叫,想到秋蝉居高饮露,品行高洁超迈,可是却敌不过肃杀的秋风寒露的摧残,欲飞不能,欲响无声;自己一片真诚,为国分忧,大声疾呼,上疏了一次又一次,可是,帝王身边的人吹风太多了,有谁能够知道自己为国为民的一片赤诚?反被人无端诬陷,身陷囹圄,前途叵测,这个黑白颠倒的世界里,谁能为我表达心声!“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这两句震耳欲聋的呐喊,是诗人对不公道的世界的控诉。
一次,在送别友人之际,骆宾王忽然想起荆轲刺秦王的故事,顿时悲情涌起,豪气盈胸,慷慨作歌曰:
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此诗借古人的酒杯,浇胸中之块垒。寥寥二十个字,一片心曲显露无遗,他立志为了李唐王朝,像荆轲那样牺牲也义不容辞。生,要生得顶天立地;死,就要死得轰轰烈烈。这是骆宾王的由衷之语,千载之下犹闻悲声。
骆宾王命运坎坷,壮志不酬,早已化作历史的烟尘,连身后埋葬何处也不知道。但从这些诗里,我们看到他英风壮采凛凛如生。那份豪气,那份悲慨,那份壮烈,那份无畏,那份誓为天下死的气度,让人热血澎湃,扼腕叹息。
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中如此形容这首诗的感人力量:“见易水寒声,至今日犹闻呜咽。怀古苍凉,劲气直达,高格也。”
一般而言,咏物别有所寄,是许多咏物诗共同的特点。蝉居高枝而饮露水,历来为许多诗人所歌咏,人们往往以它为镜,照出自己的面影。作比兴之诗。初唐时的虞世南就写过一首《蝉》以明心迹: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诗中的“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是说蝉儿不是依靠外界的力量,而是因为身居高处,故能传响远方。言下之意是说,一个人的名誉不是可以靠外界的赞颂就可以扬名天下的,决定的因素是自己的操守和品行。如果自己能够有纯洁的情怀和高尚的品行,那么,声名自然地会传遍四海。以这种态度对待声名,是很有哲学道理的。
李商隐也写过一首咏蝉诗,借以哀叹自己的身世飘零: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此诗从蝉长久不断地在树上作徒然的鸣叫,想到自己为了生计当个小官儿,像木偶在水里一样任流漂去,不知漂向何方,而故园田地荒芜,举家清贫。此诗读来,满目苍凉,悲不自禁。清施补华在其《岘佣说诗》里说:
三百篇比兴为多,唐人犹得此意。同一咏蝉,虞世南“居高声自远,端不藉秋风”,是清华人语;骆宾王“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是患难人语;李商隐“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是牢骚人语。比兴不同如此。
这三首诗,同是咏蝉寄意,由于地位、遭际、秉性的差异,虽同样比兴寄托,却同工而异曲,构成富有个性特征的艺术形象,成为唐代诗坛“咏蝉”的三首绝唱。
骆宾王笔下的蝉孤影伶俜,正像诗人的心声身境,和虞世南的蝉有云泥霄壤之别。但对于读者来说,骆宾王笔下的蝉的形象似乎更直观,也更感人。
坐了一年多的牢,骆宾王才遇赦被放出。出狱后,骆宾王心灰意冷:“年来岁去成销铄,怀抱心期渐寥落”。因此,尽管出狱后他被授了个临海县丞的小职位,但此时的他已心灰意懒,勉强到临海,即今浙江省临海县任所,上任没几天,就觉得很无聊,弃官而去。
骆宾王出狱后不久,武则天篡唐,随意任免大臣,杀戮王子,酷吏横行,冤狱遍布,李唐社稷岌岌可危。这样,那些正统的保李派坐不住了。徐敬业在扬州发动军事行动,号召天下义士申讨武曌。骆宾王投袂而起,义无返顾,参加了徐敬业的义军,为义军写了非常著名的《为徐敬业讨武曌檄》。
这篇檄文很快传到武则天手里,武则天付诸一笑:这些东西朕看得多了,有什么作用?真是蚍蜉撼树谈何易!但当读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时,马上严肃起来,问:“此文是谁写的?”有人回答是骆宾王,武后感叹地说:“这样富有才华的人,竟然我们朝廷里没有发现,这是宰相不能用人的责任!”这些丞相啊,只知吃饭、拍马、吹牛,荐贤任能,他们却做不了!
杰出的才华和正直的品格,使骆宾王没有堕落为宋之问式的宫廷诗人(骆与宋是好朋友),得以跻身“初唐四杰”之列。不管历史怎样评价徐敬业讨伐武则天之事,委屈了一世的骆宾王晚年终于做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吐胸中的块垒。“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他留下的那些慷慨激昂的诗文却让他永远辉映在唐代文坛的星空。
后来,徐敬业的军队土崩瓦解,作鸟兽散了。骆宾王从此下落不明。闲云野鹤身如飘萍,魂归何处?成为历史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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