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湾有个陆老头,老家是江苏无锡地区的,听他同乡讲,老陆原本是无锡乡下的富户,在地方上干过保甲长一类的差事,也是有钱有势,炸鳞抖腮,做过不少鱼肉乡里的事情,当地人很是嫌恶他。
又有人说,老陆当年在惠山强暴过一个王姓女工,又始乱终弃不肯承认,对方父母气急之下告进法院,和他打了很久的官司,这事当年上过报纸,造成了不小的轰动,老陆最终花了不少钱把官司摆平,判了女方败诉。没过多久那女工生下了一个女儿,老陆狠心不认,一文的抚养费也不给,女工的父亲王老头有理没处讲,急怒攻心之下吐血死了,王家妈妈也跳了河。
两岸交流以后,很多人都想法子回乡探亲访友,只有老陆无动于衷,他在台湾做生意做得很顺当,老伴走了,儿女也都成家了,他没事找人搓搓麻将、跳跳舞,喝喝小酒,日子过得挺自在。
又一次搓麻将的时候,老陆发现熟悉的麻将搭子只剩下老刘一个了,问:“老黄老林他们怎么好几天没见了?”
老刘说:“都回大陆探亲去啦!”
老陆“哦”了一声:“我记得上个月你也回去过?家里怎么样?”
老刘说:“发展好得很,你也该回去看看。”
老陆打了个哈哈,说:“我上辈人已经都死绝了,平辈也没几个了,至于晚辈,压根儿就没见过的人,谈不上什么感情,我干嘛回去白送钱?”
老刘是个嘴刁的人,捉狭地笑他:“不是吧?是不是在大陆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不敢回?”
老陆的脸涨红了,平素里大伙儿背地里议论他的那些话他也不是不知道,但这样当面提起还是第一次,他脸上有点挂不住,冷哼道:“笑话!我有什么亏心事?我还有生意要料理而已,下个月清闲了买张票不就回去了,有什么难的?”
老陆之前不回乡的确是有点避讳的意思,但是现在既然话已经撂出去了,也由不得他拖拉推脱,老陆是个要面子的人,被人这么一激,果然去申请了台胞证,不到一个月就辗转踏上了回乡路。
一路上他都有些惴惴,但转念又一想:自己都已经是七十好几的人了,在老家一没杀过人二没放过火,若说那件强奸的案子,他胜诉是法院判的,那表示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他犯罪,既然没那回事,那女工生的女儿当然不能算是他的骨血,不认也是应该的……想到这里,老陆心里安定了不少。
几十年的时光改变了不少事情,无锡也已经大变样了,老陆逛了城中公园和百货商场,也去了龟头渚,欣赏了太湖风光,最后他决定去逛惠山。
早年的惠山公园已经改名为锡惠公园了,老陆一路走着,心里不时翻涌起一些复杂的情绪。走着走着,他看到路边有一家卖泥人的店,玻璃橱窗里摆的泥人活灵活现,十分喜人。老陆心想:回乡一次也该买些东西回去,证明给那帮嚼舌根的老家伙看看,我不仅悠哉地逛过惠山,还亲手挑了纪念品。
想到这里,他推门走进了泥人店,店主是个很会招待客人的中年妇人,她听老陆说话的口音,便说:“老先生,您可是无锡人?”
“是啊,我是台湾来的,出去几十年,乡音还是改不了。”老陆看店主态度亲切,便也与她攀谈起来。
“到底是无锡人,买泥人有眼光,会到我的店里来,我的泥人可不是厂造的,全是我自家亲手捏的,我从小捏到现在,经验丰富,可说每件都是艺术品,您瞧瞧我这些参展的奖牌奖状!”
“哇不简单,你还是个艺术家呢!橱窗里的那些泥人也是你捏的吗?”老陆问。
“橱窗里的是我母亲捏的,她去世好多年了,留下的泥人不多,我便把它们放在橱窗里做个纪念,不出售。”店女抱歉地说。
“这样啊,好可惜……那我买这个泥人,麻烦你帮我好好包起来。”老陆指着货架上一个绿衫子的泥人。
“好,您稍等,我去给您找个漂亮点的盒子。”店主把泥人用白纸裹了一层,便到店后去了。
老陆欣赏着店里摆的泥人,看来看去还是觉得橱窗里的泥人好,他望了一望,店主还没出来,店里也没有别的顾客,老陆不由动起了心思。
他快步走到橱窗前拿下早就相中的那个绿色衫子的泥人,用白纸包好放在柜台上,又把柜台上的泥人拿掉白纸放进了橱窗里,掉包刚刚完成,店主就拿着盒子走了出来,老陆也就假装没事人的付钱走人了。
大体上说,老陆的这次回乡非常圆满,吃也吃了,玩也玩了,尤其是他带回来的那个泥人,朋友们见了也都啧啧称赞,说泥人手艺精巧、活灵活现,可爱又喜人,实在是艺术精品。老陆得意地显摆完一圈后,特意买了个玻璃罩子罩好,把泥人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架上。
说也怪,自打这个泥人入宅后,老陆就常做噩梦。他梦见当年遭他强暴的女工披头散发地扑向他,大喊着要他偿命,他梦见吐血而死的王老头,两眼直直地瞪着他,他还梦见王家妈妈那被水泡得浮肿惨白的脸……没到一个月,老陆就被折腾得住进了医院,他总是大喊大叫着有人要杀他,一时又跪地求饶,一时又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些没头没脑的话。
“小玥,你饶了我……老太爷,我没存心坑害您……我……我,全都是我的错……我去对质,我一定去,那女孩儿我见过了,她全不知我是谁……我强暴留的种,我做的孽,该受天罚……”
医生说老陆是精神分裂的症状,但他那些老朋友和同乡们不免又把当年为恶乡里的报应提了起来,是真是假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老陆在这样精神崩溃的状况下,疯了不到半年就去世了。
准备丧礼时,老陆儿子知道父亲生前极爱那个从老家带回来的绿衫子泥人,便把它从玻璃罩子里拿出来,,打算和父亲一起下葬。
“咦?泥人底下好像有个字。”有人提醒道。
老陆儿子把泥人翻过来一看,果然,在泥人底座中间有一个笔触细细的“玥”字,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大概是捏泥人的手艺人的名字吧!”老陆儿子说着,把泥人放进了老陆的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