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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夏天都是《盗墓笔记》大IP发光的时候。7月15日,由朱一龙、毛晓彤领衔主演的《盗墓笔记:重启之极海听雷》正式开播。
“瓶邪”,这对小说粉丝熟悉的CP也随后登上微博热搜,唤起了许多人曾经在被窝里追看同人文的回忆。
关于同人圈,在2020年的上半年有许多争议。一场风波过后,大众对同人文及写手们的误解甚至是不解依然存在。
城画君邀请到一位年轻的同人文爱好者及创作者,来和我们分享关于同人的世界。
苏原
复旦大学中文系学生
同人文学创作者,瓶邪太太
入圈7年
如何入圈
初一那年,我在爷爷家看完了第一本《盗墓笔记》,看完后,朋友发给我四个文档, “你可以接着看这个。”我打开文档,以为是另一部小说,看着看着,我突然发现两个主角的名字和《盗墓笔记》里一样,但时空背景完全不同,当时觉得非常奇妙。
从那之后,我就入了瓶邪圈。
让我来介绍同人文的话,我会这样形容:如果很喜欢某部作品或某些人物,我会将他们从原著中拉出来进行二次创作,创作核心一般是围绕人物关系展开。
我写过一篇文章,题目叫《写同人就是想看你们在一万万个世界里面谈恋爱的样子!》,这句话不完全正确,因为同人并不仅仅和爱情相关,但这也代表了我的一些想法——希望我能用自己的笔让我喜欢的人和作品生长出他们的无限可能。
我的CP有他们的特殊性,吴邪是生命有限的普通人,而张起灵有“麒麟血”,拥有更漫长的生命。他们的结局一定是其中一方死亡,然后另一个人孤独地走下去。现在我们只是在把时间拖得更长一点。
我写文章有点像整理旧仓库,仓库里的东西都是原著摆好了,我再将箱子搬开,找到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可能是一只发夹,一个包,一个相册。我写不出特别庞大的剧情,都是从很小的细节出发,写一个起承转合式的短篇。我不愿意打破原作基调,更想讨论在这样一个基调下,两个人会如何选择。
目前,创作同人文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生活方式。
我是一名中文系的学生,在读一些古代文学作品时,我会想象那两个人在里面会如何生活;读到一些诗歌,我也会想到我的CP。比如我有一篇文章,背景设定在南宋初年,为了切合古代的背景,我在人物的对话中设计了一些用典,包括《诗经·小雅》、《楚辞·九歌》、《越人歌》等,我还查阅了《东京梦华录》中关于宋代新婚夜的习俗记载。
8月17日是小说中张起灵和吴邪重逢的日子,我们会把这一天称为过年。
每年这个时候,圈子里有名的写手会组织起来写贺文,0点后大家开始陆续更新,持续一天。内容没有限制,有文字,也有插画。就像大家聚在一起放烟花,你也不会管天上的烟花是红色还是蓝色,纯粹觉得放烟花很开心。
去年“过年”那天,我无意间翻到2017年8月17号发文庆祝的写手ID名单,然后“惊恐”地发现,那么多个ID里,我认识的只有两位。
这两位写手姐姐已经工作了,她们维持了七八年的创作时间。我突然有一种预感,我也不可能一直呆在这个圈子,我的爱好可能随成长而翻篇。
从初一到大二,这对CP随时可以让我对生活重新充满勇气,也在我对大学专业选择产生怀疑时,让我知道,我可以饱含感情、毫无功利心地写作。写同人文时,我不用考虑升学,不用考虑发表,只享受创作当下,还能收获到一些真情实感的评论,通过写文章交到朋友,我很满足。
所以一想到五六年后,我也要离开这个圈子,觉得还挺残忍。
共识和争议
同人圈里没有成文规则,存在共识,也存在争议。
比如有人认为,同人文写手不能写“性转”,即不能将一个男性角色转变成女性角色,但有些人就觉得无所谓。
不过大家会有共同抵制的东西——OOC,即out of character,指写手在创作时完全不顾原作里人物的性格和经历,只是借用了主角人物名字,写了一篇不相干的小说,也就是所谓的“批皮文学”“换头文学”。
当然如果内容非常精彩,也许同样不会有问题。圈里的一切没有一个固定的标准的,都在慢慢长大。
同人文里还有一类是“拉郎”,也就是常说的“上下五千年皆成CP”,即将两个没有什么关系的人硬凑成一对。我没有特别尝试过这样的创作,但了解后会觉得很奇妙,比如最有名的CP是伏地魔和林黛玉,非常有意思。
我个人比较反感的是同人文圈的饭圈化。
我们圈子里有一个性格张扬的写手,她产出的作品基本是架空背景,因为用第一人称,读起来有时候完全看不到原作人物。有网友对此表示自己的不满,她就将负面评论挂到个人主页,她的粉丝就一窝蜂去骂那个网友。这位写手的粉丝很多,她带出来的风气让我特别难受,就像在看微博饭圈一样。
在我看来,大家都是因为喜欢这个人物、喜欢原著才会聚在一起,最后不应该变成对于一个写手的拥趸。我们创作时,也会时刻记得,一切人物属于原作者,不属于我自己,原著永远在个人之上。
同人文其实是一个“圈地自萌”的东西,就是画一个圈圈,我自己在里面开心地玩。
有些文章可能会“狗血”,但作者会在开头做预警,如果接受不了,就不要看。关于肖战的那篇《下坠》开头也做过预警。但事情最后的发展,也让我始料未及。
▲ 2020年2月24日下午,一位同人文写手在AO3网站(国外非商业、 非营利的同人作品托管网站)发表了一篇以肖战、王一博为主角的同人文《下坠》,引起部分肖战粉丝的不满。
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我的爱好若是引起别人的不适,他们可以集合起来,用一股排山倒海之力将其干掉。
过去我会吃饭时看LOFTER,然后直接点击其中的AO3的链接跳转,当时还想,还有这种东西,真的太好了。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这样的空缺,最后还落得侥幸——至少LOFTER还在。
因为这件事,我无法像过去那样对待肖战。他的任何“动静”都会让我不舒服。
我有一个好朋友是肖战粉丝,事情刚发生时,我和她进行过一次长谈,很难过地达成一个共识——我不可能再对他抱有好感,我也不会再购买他代言的产品,但我不会在任何公共场合、社交平台发表反对他的言论。
也正是因为肖战事件后,我才意识到,原来我是一个小众群体的一部分。
我从13岁开始看同人文,从小沉浸在这样的圈子里,和它一起长大。突然,我们被外界划成一个“圈子”,媒体开始报道我们,我们成为被审视、被研究的群体,而外界竟然能对于我们的行为总结出规律,成为研究报告。更恐怖的是,我看下来后,竟然还觉得说得挺对。
这些报道里让我感受到“被凝视”最深的一个词,其实是“他们”。
我和我的朋友,被认定为“他们”,我们的文章出现时会被加上书名号。还有一些学者像写摘要一样对一篇同人文进行概括,让我有一种,“我们”这个世界,和“你们”这个世界,是隔断的。
最后,我也没有很失落,反倒有“世界的大门被打开”的感觉,明白了“我喜欢同人文,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的真相。
同人文的“三个不是”
同人文里面还有很多更深刻的议题可以讨论。
对我来说,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还是得承认,同人文对我起了一个性教育的作用。
性教育在我的家庭和学校里是缺位的。父母回避这个问题,学校只会告诉女生要如何保护自己。那些直接和身体有关的细节,甚至避孕套的使用,我都是从同人文里看来的。
第一次看到时,会有懵懂又五雷轰顶的感觉。但看到后面会发现文章写得都差不多,只是一些要素的组合。因为我是中文系,所以会联想到盛唐时流行的题材边塞诗,很多写边塞诗的诗人并没有去过边塞,但只要意象、要素用得好,也能写出好诗。
高三时,我的一个朋友和我说耽美文学是女权主义的产物。
耽美文跳出了言情小说中男权社会的设定,成为女性创作、女性享受和女性欲望的投射,其中也不会有受保护和保护者的角色分工,两个人是完全对等的。我听到后假装镇静,这些是我过去没有思考过的问题。
同人文也遭遇了很多误解,刚开始写同人文时,我爸妈很担心我变成同性恋。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我写这个并不代表我是同性恋,再说就算我是同性恋,又怎么了呢?
我妈妈是一名语文老师,也是我很重要的读者。从小到大,我会将我的创作发给她看,她会给我很大的鼓励。在看完我的第一篇同人文后,她说,“你为什么不去写原创?”
我很激动,差点和她吵了起来。因为她潜意识里有一种原创比同人文高贵的感觉。我努力向她解释,“这不是我为什么不去写原创的问题。我这个故事是因为他们两个才会诞生,如果没有这两个人,就不会这篇故事的灵感。我是为了他们两个才写的。”
在我看来,同人创作者的存在,也会影响到原著作者。
南派三叔也是在和读者的互动中进行创作,早年他就曾给腐女写过一封公开信,探讨同人与原作的边界问题。后来在影视剧中,男性主角也曾被安排有暧昧关系的女性角色,但这个女人不幸死去了。我觉得即使是为作品的商业价值考量,主角可能也不会有类似“女朋友”的角色。《盗墓笔记》是南派三叔的作品,是他的,但同时也是我们的。
但是如果给我一个机会,对目前针对同人文的误解做一个解释,我只想提三个“不是”:同人文不是小黄文、不只是耽美、写作者不都是同性恋。
同人总是在流浪
2020年7月中旬,《盗墓笔记》影视化的最新成果《重启之极海听雷》轰轰烈烈地上映了。我的微信好友——也是我因为写同人文认识的朋友——在朋友圈激情大喊:“第八年了,磊(南派三叔原名徐磊),原来人真的可以喜欢一件事八年。”
但与此同时,以LOFTER为根据点的同人写手们正在经历又一段艰难的时光。
6月,LOFTER突然在安卓、苹果的应用市场被下架,7月,LOFTER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自查,大量已发表的作品被强行设置为“仅自己可见”,官方宣称审查三个月;众多CP的tag(tag是为了帮助用户搜索自己喜爱的作品和CP的)被大面积屏蔽,在“瓶邪”登上微博热搜的同时,LOFTER里的“瓶邪”tag却在一夜之间减少了一万多。
许多同人作者慢吞吞地把过去发布的作品一点点搬到另一个平台,然后为自己写“墓志铭”:致我仅认识头像和ID的朋友们,你们能在某处找到我。
多年以来,从百度贴吧,到不老歌,到LOFTER,同人总是在流浪。我们就像蜗牛一样背起自己的家,但又总是因为相同的爱好,再次一点一点凝聚在另一个地方。
但这个地方在哪里呢?
#讲讲#
你怎么看待同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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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述 / 苏原
整 理 / 夏阿怪
插 画 / Eve-3L
微信编辑 / 倪仕轩
实习生 / 林可依 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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