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文人
后周显德七年正月初四,对于柴荣的遗孀小符皇后来说,无疑是最黑暗的一天。
一个叫潘美的士兵早早从陈桥驿跑过来,拿着明晃晃的刀对大殿上的群臣宣布:都他妈别逼逼啦,变天啦,改朝换代了,现在大军已经拥立赵匡胤做皇帝了。
大殿上群臣慌作一团,纷纷散场回家,保命要紧,大臣们都不止一次经历兵变了,知道接下来将会又是一场屠杀和洗劫,在座的能活下来,都是在兵变中极为机敏的人精。
小符皇后来不及哭泣流泪,抱着年幼的小皇帝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了后宫。
宰相范质紧紧抓着王溥的手,流泪说道,都是我俩的错啊。
他俩作为柴荣托孤的重臣,负责操控帝国的一切,做出派遣赵匡胤带兵出城的决定,如今面对帝国崩溃的结局,却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当务之急就是,回家保护家人免遭乱兵的屠戮。
大将韩通一边往家跑,一边嘱咐身边的手下,赶紧集结各自的部队,做好迎战赵匡胤的准备。
可是,他刚刚骑马来到家门口,就遇上了赵匡胤手下军校王彦升,当即被一刀毙命,全家也被灭门。
不久,赵匡胤带着大部队进了城,但是,却没有掳掠,也没有屠杀,他只是去自己昔日的办公室转了一圈,坐在桌子前发了一会呆,就走了。
他来到大殿上,那些大臣们又被一个个揪了出来,愁眉苦脸的。
宰相范质和王溥在最前面,跪了下去,面对赵匡胤行拜见礼,自此刻起,大周真正的结束了,大宋拉开了它三百年的帷幕。
赵普那边安排人请出小符皇后和小皇帝,要举行禅让的仪式,众人却突然发现,有一个最重要的事情,居然被忽略了。
没有禅让的诏书。
没有人知道这一大堆繁琐的仪式,没有人知道事先要预备下什么,只是事到临头,才发现,没有禅让的诏书。
没有禅让这个仪式,将导致大宋朝名义上的不完整,道义上的不规范。
要准备一纸诏书,是需要仔细斟酌,费好几天功夫、且经过层层审批校对的,更何况是禅位诏书这么重大的事情,对格式、行文、措辞等要求极为挑剔严格,即便是聪明绝顶的赵普,那一刻也傻在那里,不知所措。
百官喧嚷的时候,有一个声音悠悠说道,都别着急了,我这里已经写好了禅位诏书,立即就可以用。
大殿上顿时寂静下来,一齐望向那个神奇的人。
赵匡胤也望向那个人,真的是被震惊到了。
第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写好这么一篇文采飞扬的诏书,编造好大周禅让给大宋的各种理由,这得是多么大的才子啊。
第二,在别人都在伤感忧心的时候,在别人都在紧张保护家人的时候,这个人跑回家中,急急忙忙为新皇帝写就一篇禅位诏书,这得多厚的脸皮,多么无耻的内心啊。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禅位,三王乘时以革命,其极一也。
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国命有归。
咨尔归德军节度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怨,厥绩懋焉。
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谣狱讼,附于至仁。
应天顺民,法尧禅舜,如释得负,予其作宾。
呜呼钦哉,祗畏天命。
这就是那篇禅位诏书,对仗工整,文字庄重,行文华丽,力透纸背。
这个诏书的作者,名叫陶谷。
02、无耻
我觉得一个人这么有才华,自然是勤苦读书,家教渊源的原因,可是又这么厚脸皮,一定是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吧。
陶谷这个人,又是怎么长成这个样子呢?
陶谷幼年的时候,父亲就被一个叫杨崇本的节度使给杀了,在那个年代,杀死了男人,一般都把对方的家眷收入自己家中,杨崇本也不例外,直接把这一对母子纳入自己家中。
杨崇本后来又被朱温击败,旋即被自己的儿子杀死,陶谷母子便脱离了杨家,开始自己独立生活。
幼年遭受磨难的陶谷,励志向学,加之思维敏捷,读书进步很快,不久便踏上了仕途,
在石敬瑭的后晋担任单州军事判官,而且很快他就遇上了他的伯乐---宰相李崧,他一直给李崧写自荐信,其文采斐然,让李崧十分赞赏,因为李崧自己也是当时的才子,自幼便因才思敏捷著名。
李崧不断地提拔陶谷,直至任命他为监察御史,迁虞部员外郎,知制诰兼掌内外制,开始进入权力的核心。
随着王朝的变迁,宰相李崧的地位不断下降,逐渐开始走背字的时候,陶谷落井下石的风格开始显现出来。
后唐灭亡的时候,李崧被契丹人掠去了辽国,历经磨难,终于逃了回来,这个时候,已经是后汉乾祐元年,当朝的皇帝是刘知远,宰相是苏逢吉,都是很讨厌李崧的人。
李崧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唯恐有什么把柄被抓。
但是他还是不放心,有时候有远房子侄来访的时候,他就小心翼翼问他们有没有人追究自己。
侄子李昉说,其他人都没什么,只有一个陶谷,经常在人多的时候说您的坏话。
李崧如坠冰窟,说道,我对陶谷可谓是尽心竭力的培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
怕我死的慢啊?
我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当一个人被当权者惦记上之后,他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了,这是人生的悲哀之处,无论怎么挣扎,命运的绳索都是越捆越紧。
李崧自从去了相位,就谨小慎微地苟活着。
话说当时的开封城,有一个叫葛延遇的恶棍,因为盗窃主人的财产,被主人发现,痛打了一顿,这本来是一个小事情,葛延遇也不是个什么手眼通天的人物,按道理,这个事情也就过去了。
有意思的是,他的主人叫做李屿。
这个李屿的哥哥叫做李崧。
葛延遇去了官府,状告李崧李屿兄弟谋反。
时任宰相苏逢吉很重视这个事情,很快就定性为谋反,并通过酷刑审讯坐实谋反罪名,杀了李崧全族。
而这时的陶谷,却一直在高升,现在已经是给事中了。
李昉有一次去找陶谷签字,陶谷忽然问李昉,我记得前任宰相李崧是你的亲戚吧?
李昉说是,那是我远房表叔。
陶谷说,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李崧全族被杀,我可是出了大力气的。
李昉心中一万只羊驼奔过?
03、好色
还是后周年间,陶谷出使江南。
他容色凛然,不苟言笑。
南唐宰相韩熙载(夜宴图那位)对亲友道:“陶谷并非端介君子,我有办法让他原形毕露。”
他让歌妓秦弱兰扮作驿卒之女,旧衣竹钗,每天早晚在馆驿中洒扫庭院,果然引诱了陶谷。
陶谷赠送艳词《春光好》,词云:
好因缘,恶因缘。
奈何天,只得邮亭一夜眠?
别神仙。
琵琶拨尽相思调,知音少。
待得鸾胶续断弦,是何年?
数日后,南唐中主李璟在澄心堂设宴招待陶谷。
陶谷岸然危坐,作矜持状。
李璟便将秦弱兰唤到席间,命她演唱《春光好》。
陶谷羞惭之下捧腹大笑,连酌连饮,最后醉倒狂吐。
南唐君臣都对他鄙薄不已,在他回国之时只派几个小吏在郊外设薄宴相送。
当陶谷回到京师汴梁,《春光好》之词早已传遍朝野,而他也因这一外交桃色丑闻始终不得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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