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清浅
2021年版《天龙八部》在人物刻画上是按照金庸最后修改的版本,比如叶二娘偷孩子玩腻了就送到另一户人家养,以及玄慈假扮俗家人与乔峰对一掌的情节,与修改后的小说版本一致,这样的改动都是将叶二娘和玄慈形象正面化,至少是降低了他们的罪恶程度。戏份不多的玄慈是极为重要的角色,可以说乔峰这一主线的故事皆因他而起,若不是他三十年前带头制造了雁门关一事,或许乔峰就会在辽国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会有大起大落的人生。
玄慈是个极为复杂的角色,他曾力挺汪剑通将乔峰培养成丐帮接班人。可当汪剑通真要把帮主之位传给乔峰时却又极力阻止。试探、监视乔峰后,得知乔峰果真如汪剑通所评价的仁义忠厚后,深感罪孽深重的自己更加后悔当初支持汪剑通培养乔峰。为什么玄慈对乔峰做丐帮帮主一事的态度会前后不一?
先从玄慈试探、监视乔峰,发现自己误解乔峰,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起吧。
随着乔三槐夫妇、玄苦大师、徐长老、单正、谭公、谭婆、赵钱孙等人的去世,玄慈等少林高僧跟武林中人一样,认定了死去的这些人全都是乔峰所害。理由是乔峰是契丹人,契丹人凶狠,加上乔峰原本是第一大帮丐帮帮主,威名远扬,随着身世被徐长老等揭露,身败名裂,变化太大太快,对揭露他身世的人赶尽杀绝显得毋庸置疑。
可他们毕竟是高僧,虽乔峰有嫌疑,江湖人都说是他,他们也在主观上认为是他,但客观上并无直接证据证明是乔峰,一干人的死有着诸多疑点。就比如玄苦的死,如虚竹所说,如果真是乔峰所为为何玄苦死后,要大声呼喊玄慈方丈说玄苦大师圆寂了呢,果真心肠凶狠又为何要留他和众师兄的性命呢,当黑衣人的掌风袭来时,为何还救了他虚竹呢?玄苦一死,寺里就忽地冒出两大来路不明的黑衣高手,说不定玄苦的死是跟黑衣人有关呢?
为了进一步确定乔峰是否为凶手,谭公、谭婆死后,玄慈带着四位高僧乔装成俗家人,蒙着面,约乔峰在一河边比试武功,通过乔峰武功深浅及招式判断是否是乔三槐夫妇等人的凶手。经过试探,对比令死者致命的掌法和伤势,得出结论非乔峰所为。且在比试中,玄慈等还通过会武识人,了解到乔峰是个有武品的人,若不然玄慈腾空与乔峰对掌时非死即重伤,因为玄慈没有用内力。
乔峰早早就看出来了,猜测对方要么是故意为之,待他放松警惕后再施以内力,将之打死,要么是一直不用内力,而如果一直不用内力,那么对方终因体力透支而亡。想想杏林事变及之后的遭遇,怎个惨字了得,更让他沮丧的是全天下人都认为他是凶手,包括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前脚还说哪怕他是契丹人性子改了做他们帮主也无妨后脚却跟其他武林中人一起商讨诛杀他的法子的丐帮兄弟,都认为他这个契丹人生性残暴,可他却找不出杀害养父母的真凶,且每找一个知晓他身世或带头大哥信息的人,他还没跟所找之人见面,真凶就赶在他之前把人杀了。要想找出杀害父母的仇人几乎不可能,便有轻生之意。
他了一把,自己也不再施以内力,是死是活全凭天意。如对方是在使计,那就死了吧;如对方确实一直不用内力,那就继续活。
对掌一会儿后,因双方都不用内力,比试便结束了。玄慈还对乔峰说,其人品从武功之中便能深切了然,有如文学之士,还劝乔峰不要受谣言挑拨。其实乔峰在一把时,玄慈也在,也是在人性,乔峰是否是残暴之人,如果是那就让对方杀了自己为其父母报仇吧,如果不是他也接受。
河边相约结束后,试探还没有完,玄慈担心之前的比试,乔峰对实力有所隐藏,从而影响他们的判断。于是,又请当年同样参与了雁门关事件的智光邀请乔峰到寺里,跟乔峰说他姓萧,还把当年乔峰之父萧远山留在石壁上的遗文拓片交给乔峰,并派人暗中监视。监视中发现智光不是乔峰所杀,而是为保护他这个带头大哥甘愿服毒自尽,这才总算相信乔峰是清白的。
这时的玄慈颇为自己先前的武断惭愧,对其他几位试探的僧人说——我等未见真相,就臆断乔峰是诸多惨案的真凶,甚至做出合力诛杀乔峰的决断(聚贤庄上应薛神医邀请,派了人去商讨诛杀乔峰的策略,河边试探中,如不是乔峰始终以礼相待,而是表现蛮横凶残,将合力围杀),实是罪过。
还问其他高僧,你们其实早就巴不得这一切都是乔峰干的,这样就可以证明契丹人本性残忍,喜好杀戮,中原武林三十年前杀害乔峰父母和随从一事便成了理所当然的义举,是也不是?其他四位高僧表示悔过,玄慈说——老衲又何尝不是如此。为证明乔峰的本性,让智光主动找乔峰,对方不加害智光之后,老衲依然放不下心中的谬见,又派人监视对方,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却因此查明智光大师乃是服毒圆寂,绝非乔峰所为。
其他高僧说现如今天下群豪皆以乔峰为敌,我等当将实情告知天下。玄慈也有此意,便让他们去张罗群雄大会的事。而自己则独自在大殿内回忆起往事,愈发内疚。
多年前,汪剑通收了乔峰为徒弟后,曾跟玄慈说,峰儿于武学上天资非凡,更难得的是仁义忠厚,又有运筹帷幄之才,我有心将我一生所学都悉数传授于他。玄慈说,丐帮乃是天下第一大帮,得剑髯兄毕生之所学且德才兼备,丐帮帮主之位非他莫属了,只盼峰儿能够自强自立,安稳一生也就足矣了。
忆起往事,玄慈自责草率行事,当年竟支持乔峰做丐帮帮主,害得乔峰忠孝难全,进退维谷,害得武林大乱,害得乔三槐夫妇、玄苦师弟等许多仁人义士无故惨死。师弟们戒不掉痴也就罢了,而你呢?你身为方丈,却贪、嗔、痴,三毒俱全。玄慈,你罪孽深重,必是难脱报应。
既然当初玄慈如此支持汪剑通培养乔峰为接班人,为何当汪剑通要把帮主之位传给乔峰时,却又反过来极力劝阻,又是持续当面做汪剑通的思想工作,又是专门写信劝说。
信的内容大致如下:剑髯兄,我与你数夕长谈,你传位之意始终不改。然而,我连日详思,仍然以为不可。乔峰才艺超卓,立功甚伟,为人肝胆血性,即便是神州武林同道,亦鲜有能及。正因如此,才继承了你的位置。他日丐帮声威愈张,自意料之中的事。然而,当日雁门关外血战,我无日不萦于怀,乔峰父母死于我二人之手,他日此子不如其出身来历则已,否则不但丐帮将灭于其手,中原武林亦将遭逢莫大浩劫。当世才略武功能及此人者,实寥寥也。贵帮帮内大事唯此事牵连过巨,希望你再三思量。
汪剑通虽没听玄慈劝阻,可传位后还是担心有个万一,死前把这封信连同自己的亲笔信放于信封内交给丐帮副帮主给马大元,嘱咐对方,如乔峰有做不义之事,到万不得已时才能打开信。汪剑通信的内容大致是写如果乔峰做了对不起丐帮、大宋的事就将其诛杀。
马大元对汪剑通的嘱托和信没有多想,倒是他夫人康敏撞见他放信到箱子里,又问了马大元这信的来历,对妻子没有任何提防的马大元老实说了。康敏疑心信的内容可能涉及乔峰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且这秘密还特别重大,怀恨乔峰的她便偷看信,进而知道了乔峰身世的秘密,联合全冠清这阴险小人,拉笼徐长老等人把乔峰的身世捅了出来,这才有了后面一系列的江湖恩怨,乔三槐夫妇等人先后被杀。
玄慈对乔峰任帮主一事之所以前后不一致,或许是当年时局还比较稳定,丐帮也还没那么有威望,加上不知乔峰资质、刻苦均远超于凡人,没料到乔峰能练就绝世武功,所以为了赎罪,一心要把乔峰培养成英雄的他便支持汪剑通培养乔峰。
当汪剑通要把帮主之位传于乔峰时,大宋皇帝年幼,太后垂暮,契丹人建立的政权辽经常骚扰宋边境,乔峰成为数一数二的武林高手。那时,在玄慈的认知里,如他真正了解乔峰为人后忏悔时说的,觉得契丹人“本性残忍,喜好杀戮”,虽乔峰接受了汉人的教育,可根还是契丹人;何况三十年前他们还杀了乔峰父母,如在给汪剑通的信里说的“此子不如其出身来历则已,否则不但丐帮将灭于其手,中原武林亦将遭逢莫大浩劫”:所以反悔了,不再支持乔峰做帮主。
而当试探乔峰后,又再次后悔自己当初支持乔峰的举动,则又是别的原因了。此时的玄慈已摒弃对契丹人的偏见,认为乔三槐等人的死是因为乔峰身世暴露引起的,而乔峰身世之所以会暴露,应该是有人忌妒丐帮,忌妒乔峰,又不知通过何种渠道获取了乔峰的身世信息,便从中做局揭露出来。如果他一开始就不支持乔峰做帮主,或许汪剑通就不会将丐帮的至高武学降龙十八掌教给乔峰,乔峰不至于树大招风。
再往前追溯,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在没有辨别契丹武士要抢夺少林寺武学秘籍的讯息真伪的情况下,冒然当什么带头大哥,带着二十一人在雁门关诛杀乔峰父母以及其余无辜的契丹随从,或许就不会有今日江湖之杀戮。
所以玄慈感觉自己罪孽深重。然而,“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一切都无法挽回了,逝去的生命将永远逝去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能再错了,要召集武林,还乔峰清白,免得乔峰被辽利用,由此挑起胡汉之争,届时又是生灵涂炭,这份罪孽他担不起了。
在往后的群雄大会上,玄慈能承认自己就是带头大哥,并承认与叶二娘偷情的事,也是这份幡然悔悟在起作用吧。多少人为保护他这带头大哥而死,既然萧远山揭露出来了,若自己拒不承认,还不知多少人再因他而死,即使是有点良知的普通人尚不如此自私,何况自己是被人尊为得道高僧的少林寺方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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