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太平广记》对后来的文学艺术的影响十分深远。
宋代以后,话本、曲艺、戏剧的编者,都从《太平广记》里选取素材,把许多著名故事加以改编。例如演张生、崔莺莺故事的《西厢记》,有各种不同的剧本,这个故事差不多已经家喻户晓了,可是,最早保存在《太平广记》里的它的素材《莺莺传》,但却很少有人知道。
在《太平广记》中有这样一个故事:荥阳公的儿子在街上看到一妙龄女郎,并对其一见钟情,几经打听,才知道这女子叫李娃,是个风尘女子。于是,他便带着大笔金银造访,李娃的婢女连忙通报,说:“当初在街上假装丢了东西,原地逗留的年轻公子找上来了。”
李娃何尝不对这位翩翩公子念念不忘?一对年轻男女相逢后,促膝长谈许久,直到日暮西垂,街上响起了宵禁的鼓声,这才依依惜别。李娃对年轻公子说道:“天色已晚,鼓声响起,是时候回去了,免得犯了宵禁。”
而公子则回答道:“与你言笑晏晏,却没察觉太阳都落山了。这座城这么大,我又没有亲戚朋友,不知该去何处借宿。”李娃希望将心上人留住,便说道:“如果你不嫌弃我这偏僻,可以留宿。”于是,年轻公子便寄宿在李娃的居所。
这段故事中所说的“宵禁”在许多朝代都存在过。“宵”是夜晚,“禁”是禁止,“宵禁”就是“禁止夜间的活动”。
在唐朝首都长安,每天夜里都有执法人员敲鼓警示百姓。一旦长安的百姓听到鼓声,便知道“禁夜”已到来,需立即回家,不得在外逗留。而第二天一早,钟楼的钟声响起,则代表宵禁结束,百姓可以在日间自由活动。
在唐人的《西都杂记》中有记载,每年只有正月十四、十五、十六三天不执行宵禁。大伙不妨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一年只有三天的夜生活,除了这三天外,老百姓必须每晚都守在家里,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相传,京城前门大街直到晚清都在执行宵禁,辛亥革命结束后才被废止。按这一时间作为节点推算,宵禁在我国古代持续了起码三千年。
说到这可能有朋友会说:“晚上去哪儿是我的自由,我偏偏不管宵禁外出游荡,又能如何?”《大清刑律》规定:但凡违背宵禁者,在一更天钟声响完后,到五更天钟声未敲响这段时间内,在外逗留者鞭刑三十。有二更、三更、四更期间在外游荡者,鞭刑五十。疾病、生育、死丧可以通行。
甚至,为了实施宵禁,每个驻有官府的城市一到晚上,就要锁上城门禁止出入城市。城门的钥匙也要交到地方官的内衙,清代就必须要交给地方驻军长官收执,即使是城里的最高级文官晚上有紧急公务要出城,也要向驻军长官申领钥匙。同时在大街交叉路口上也要拦起栅栏,栅栏开有门,门口有关卡,设有类似于现代岗亭的“卡房”,由官府的衙役看守,不准通行。
所以,有人说:宵禁是古往今来最大的“恶政”,笔者十分认同这个说法。
所谓禁夜,其实就是统治者打着治安的幌子,光明正大地限制治下百姓的人身自由,它是统治者们最惯用,也是最有效的措施。但是,历代这样规定的目的都说是为了维持治安,不过,最终得到的效果却是大可怀疑。那么,为什么统治者会使用宵禁这种专制手段呢?时至今日仍没有史学家做出考证。
但笔者觉得,“宵禁”的出台,完全是古代的御用文人作祟。
这群文官成为了统治者身边的红人后,为了从权力的漩涡中分一杯羹,会逐渐从“帮闲”的谋臣转化为“帮凶”的恶棍。他们一边讨好上级,一边狐假虎威以半个统治者的身份作威作福。对待百姓就像是对待羊圈里的羊羔,按照养畜生的办法,白天放任他们自由活动,晚上则关到羊圈中禁止外出。
在我国历史上,执行宵禁力度最大的就是盛唐,而取消这一专制手段的则是宋朝。
后人通常以为宋弱唐强,宋朝之所以会被人觉得“弱”,在于其领土不大,又处处受到强敌制衡,整个王朝尤其南宋给人一种苟且偷生的感觉;而唐朝为何会让人觉得“强”呢?其实,这在于其兵多将广,震慑番邦,开疆扩土。不过,若从内政的角度来看,唐朝的内乱比宋朝严重得多,这一点宋朝恰恰相反。
北宋定都开封,首都人口超过百万,是当时全球最大的聚居地;而唐朝定都长安,首都人口跟唐朝差不多,然而,长安的布局却非常制度化“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不但将,坊和市分而治之,还对居民进行封闭管理。
所谓晨钟暮鼓,在此期间,所有商户全部关门大吉,老百姓们回家睡觉,唯有巡逻的执法人员守夜。宋朝的首都更像是不夜城,由于,没有坊与市之间的界限,并且,从未对商户的营业时间进行硬性规定,往往这边的夜市刚刚散场,那边的早市就已开张。
人来人往,生意兴隆,宋朝的街市远比唐朝热闹得多。在那幅家喻户晓的《清明上河图》里,我们看不到如唐朝那般的霸道的气派盛景:市井小民们忙忙碌碌,力工们挥汗如雨,商人们争相吆喝,路口上尽是来往的车马,仕女们与文士才子盛装出游... ...
可以说,这幅热闹的气象,是唐朝未曾有过的。为什么宋朝的经济比唐朝更加繁荣呢?其实,这完全是“宵禁”与“放夜”的天壤之差所致。
宋朝之所以能够以后来居上的姿态,在无数次经济危机中崛起,创造出其他封建时代无法比拟的繁荣市场,其实,它靠的就是“放夜”。这种“把夜晚还给人民”的做法,调动了老百姓的主观能动性。
甚至,有日本史学家藤虎次郎曾如此分析:唐朝是中国中世纪的结尾,而宋朝才是中国近世纪的开始。
由此可见,宋朝之“强弱”,不能单从某些方面来看,宋朝并不是一个耻辱的朝代。虽然,宋朝出了不少窝囊皇帝,比如:被金人掳回国那两位,还有被蒙古人抓走那位,以及,最后跳海的小皇帝。仿佛提起宋朝,就让人觉得泄气,提不起精神来。
但就算是这样,在外虏犯境、战祸频发,不得不对金人俯首称臣,通过割地赔款换来的几百年和平光景里,宋人却仍能创造出繁荣的市场经济。
而让中国人引以为傲的火药、指南针、印刷术,全都是宋人的杰作。现代人津津乐道的大唐盛世,在发明创造上没有太多闪光点。美国研究宋史的学者墨菲说过这样一句话:“在很多领域,中国的宋朝都是一个非常令人振奋的王朝。”
虽然,后来的许多史学家们都批判这个朝代,但这都是因为宋朝没能抵御入侵所致。虽说,宋朝最终被蒙古侵略,但是,整个王朝却存在了三百一十九年,高于中国王朝的平均寿命。墨菲还认为:“宋朝是同时期全球领土最广、技术最发达、生产力最多的国家。”
而日本史学家加藤繁则在研究宋史时专门提到了唐朝:唐代所谓“坊市”制度,实际上,就是用高墙将坊与市隔开,除了朝廷里的大官外,谁都不许将门开向大街。到了宋朝,这一制度已被完全废止,老百姓可以随便沿街道盖房子,朝廷也不会干涉百姓的家门朝哪开。
其实,唐朝也不乏不遵守宵禁者,我们熟知的张泌那首《浣溪沙》有这样一句:“晚逐香车进凤城。”夜里香车大摇大摆开进凤城,很明显已触犯了宵禁。不得不说,张泌虽然生于唐朝,却生在一个相对幸运的时期,此时,大唐境内战乱四起,很明显各地都不再重视宵禁了,所以,张泌能够肆无忌惮地在晚上出行,根本不怕被执法人员抓起来。
从某些前人记载里我们能大概领略到汴梁的夜景,例如:孟元老在写《东京梦华录》时北宋已成了过去式,对于自己曾生活过的汴京城,孟元老始终念念不忘:“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
除了宵禁外,还有一个因素影响了宋朝的市场经济。
纵观我国封建史,没有一个朝代商人的地位像宋朝一样受到公平对待。北宋朝廷颁布了许多于商人有利的政策,比如:在收缴税款时只收大商户的税,不会针对“贩夫贩妇”的小生意。除此之外,太宗还严禁地方小官小吏欺压、刁难商人,倘若有官员无故扣押商人三天,会被判两年的徒刑;向商人索取贿赂的,如果情节严重,则判处一年徒刑。
据统计,北宋时的首都汴京在最繁荣时有一百万人口,而到了南宋临安城的人口更多,足有一百五十万人。想必,是因为南宋国土缩小,流动人口太大,不断有从北方金人领地逃难过来的人民,以至于临安的人口徒增,成了当时世界上人口密度最大的首都。虽说,林升讽刺临安的游人“直把杭州作汴州”,但北宋遗民们仍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将临安变成繁盛的乐土。
即便如此,根据英国著名经济史学家麦迪森的测算,按1990年美元为基准,在公元960年后(赵匡胤建立宋朝),中国人均GDP为450美元,至宋末达600美元。而处于中世纪黑暗中的欧洲,仅为422美元。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后,中国经济一蹶不振,1870年GDP人均530美元。由于内战,到1950年,中国人均GDP仅为439美元,还赶不上宋代初的450美元。
可惜的是,由南宋人开创的繁荣盛景,最终,被蒙古人、女真人、西夏人扼杀。
这就像是古希腊被野蛮的罗马人颠覆,而迈向文明的罗马人又被日耳曼蛮族覆灭一样。似乎在遥远的古代,文明永远不是野蛮的对手,一个深明事理却身子骨虚弱的文士,被智力低下、肢体熊健的粗人按在地上暴打,这似乎是一个怪圈。接受先进文明较多的辽人,被相对野蛮的金人击败;而只接纳了部分汉文化的金人,又被完全野蛮的蒙古人击败。
我们抛开这些问题不谈,一个生活在宋朝的汉人是幸福的,能够自由运用属于自己的日夜,这是多么畅快的一件事。陈寅恪曾说:“我国经过几千年的变迁,于赵宋一朝登峰造极。”严复先生则给予宋朝更高的评价:“我国现在所能展现出的现象,其中宋人创造的占十之八九。”
参考资料:
【《宋史》、《世界文明史》、《太平广记》、《西都杂记》、《大清刑律》、《浣溪沙》、《东京梦华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