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马尔很容易哭。
世界杯上压力过大的时候他哭过,新闻发布会上蒂特为他说话的时候哭过,淘汰多特蒙德进入欧冠八强的时候哭过。
而今天在里斯本的这一哭,含义却大不相同。
为自己上半场错过的射门,为自己的功败垂成,为自己面对一支如此强硬的拜仁的无奈。
比赛结束的哨声一响他就止不住地落泪,回到球员席位上就已经泣不成声,等到挂着亚军奖牌路过那个梦寐以求的欧冠奖杯时,他忍不住拍了拍这个大耳朵杯。
仿佛在对自己命运的叹息。
咫尺天涯。
拿不到这个冠军,他就是永远的世界第三人,可是他当第三人已经够久了。
他在三年前做出那个惊世骇俗的决定时,要的不是这些。
他在接受巴黎主席纳赛尔和主教练图赫尔的拥抱安慰的时候,不知道脑海里有没有闪过三年前的那一幕幕。
内马尔是个天才,但他的祖国巴西最不缺的就是足球天才。
比足球天才更高的评价是:过去十年里,只有内马尔有资格拿出来和那两个人比较。
为了到达这个地位,光有天才是不够的,还需要其他很多的影响力,要么需要一连串亮瞎你眼睛的冠军奖杯,要么需要一件足够改变世界足坛的事情。
2017年夏天的内马尔就是这样想的。
那些年
三年以后,内马尔的巴西前辈、任意球大师儒尼尼奥将内马尔一分为二:“在球场上,内马尔是和那两个人相提并论的巨星,在球场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巴西人。”
“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要为钱而踢球,在巴西有这样贪婪的文化,这跟在欧洲还不太一样。”儒尼尼奥似乎将内马尔在球场外的那些花边新闻归咎于巴西的教育,但其实爱钱、为钱踢球并不是羞耻的事情,甚至可以说是无可厚非的。
真正让他在一直以来饱受争议的,还是始终没有一个真正重量级的冠军奖杯,以及,人们总是觉得他不够刻苦,太过花哨。
花哨是巴西天才们的共同名词,他当然不能和勤奋的代名词科比相比,但要说他不刻苦,可能也是太小看了当代职业足球的困难程度。
直到2011年,内马尔都和大部分的巴西天才一样。
但2012年开始,他开始每年学到一些新的东西。
12年,在伦敦的奥运会决赛,他才20岁,是个瘦弱的少年,会踩单车会各种拉球小技巧,但这大概是年少的内马尔在巴西大红大紫之后第一次在国际赛场上享受被人追着铲的待遇。
世人总认为拥有他的巴西队理所当然应该拿到金牌,但看着庆祝的墨西哥球员,造型还像个杀马特少年的内马尔独自品尝着第一次满地打滚的苦涩。
13年,他学到了效率,开始接触欧洲整体化战术。
在联合会杯横空出世,他的技巧依旧,但知道该射门的时候就要射门,于是接连攻破布冯和卡西利亚斯的大门,决赛3-0横扫世界冠军西班牙,当选联合会杯MVP。
夏天,佛罗伦蒂诺最后时刻抽身而去,罗塞尔坚持满足了他的父亲的要求,将这个少年带到了诺坎普。这个21岁的少年正式成为“梅西的接班人”。
就是这一年开始,他在欧洲的足球体系里开始学到新的东西,增加了对抗能力和各种技战术的理解。
然后就是14年,他开始尝试去学习领导能力。
本土世界杯,第一次尝试带领着一支万众瞩目的球队征战,这可能是历史上最“平民”的一支巴西,十分困难,来到四强,气尽。
苏尼加的那一撞现在看来不知对他是幸运还是不幸,他错过了本土世界杯最重要的半决赛,却避过了那场对巴西足球来讲可怕的1-7.
15年,他学到了什么是冠军。
在柏林的欧冠决赛,当补时1分钟他接到佩德罗的助攻,攻入奠定冠军的第三个进球,他知道了什么是在欧冠决赛中进球捧杯的滋味,这是冠军的味道。
16年,他学会了战胜压力。
依然是本土的奥运会决赛,他站在了最后一个点球的前面,彼时的巴西,远超足球本身所能够承载的全国的期待压在他的背上。
两年前他因伤没有机会直面这种时刻,又过了两年,他顶住了这个压力罚中了最后的点球,给巴西留下了最特别的一个奥运会冠军。
两年前里约热内卢有多少人悲痛欲绝,两年后就有多少人喜极而泣。
然后就是17年,他第一次尝试在梅西手中接管球队和比赛的胜负。
3月9日的诺坎普之夜,这是内马尔亲口承认的“职业生涯最好的一场比赛”,他在那场比赛里攻进了两个进球,并且在比赛最后时刻送上了完成大逆转的至关重要的助攻。
巴黎人被钉上了耻辱柱,内马尔以为这一夜就是自己终于拥有和梅西平起平坐地位的时刻。
但赛后几乎所有媒体选用的大幅照片,都仍然是梅西被人群高高托起,犹如一个国王一样接受万民膜拜的那一幅。
甚至在诺坎普球场外,你也可以看到那幅巨幅照片——这一夜,内马尔看意识到:留在梅西身边或许可以拿很多冠军,但世人在提起那些冠军的时候都只会谈论梅西。
在加盟巴萨四年之后,他终于决定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走出了职业生涯最勇敢,也是最冒险的一步。
七月七日晴
那年的7月,当巴塞罗那到达新泽西,开始一如既往地轻松惬意准备“国际粉丝见面会夏季商业杯”比赛时,西班牙媒体的大标题震惊了世界,并将他们的好心情毁灭殆尽。
内马尔的名字一夜之间登上全球几乎所有体育媒体的首页头条位置,人们开始意识到,这或许是过去十年足球的世界里影响最大的一件事,或许没有之一。
于是当他们走下大巴准备去和几个月前淘汰自己的尤文图斯进行这个夏天第一场热身赛时,直播镜头对准了他们,画面外的解说员在口吐芬芳:“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内马尔出走的新闻席卷了全球体育界,对于风暴中心的巴塞罗那来讲肯定不胜其烦,梅西说他相信内马尔最终会留下来……”
是的,人们第一时间最想知道的,就是梅西怎么看。
现在人们都知道,在往后的三年时间里,梅西每次谈到内马尔,都充满着赞美和美好的回忆,但在2017年7月的时候,人们大概都能猜到内马尔想要离开巴萨的理由。
当人们都把回忆投向了3月9日那一晚,在心中充满怜惜地对内马尔表示同情时,内马尔的父亲最终下定决心的原因却悄然发生。
7月初,就在巴尔韦德接过恩里克的教鞭,准备进入一个新的篇章时,巴塞罗那选择和梅西续约到2021年。
那个时候人们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在世人的认知里,梅西就是会在巴萨呆一辈子的,区别无非就是拿多拿少的数字而已,而梅西彼时的地位,无论拿多少人们都不会觉得惊讶。
但在球迷口中只是闲时拿来吹嘘的数字,在足球圈里却绝非无足轻重的存在。
彼时媒体普遍的报道是3000万欧元,毕竟已经足够惊世骇俗,但在三年后的今天,我们知道这个数字可能进一步高达5000万欧元。
我不想武断地称内马尔的父亲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但这个数字确实让内马尔的团队坐不住。
回到2017年7月底的美国。
23日对尤文图斯,内马尔用极为漂亮的方式打进两球,完成了小小的“复仇”,那天他还和巴萨的队友在球场中拿着手机自拍,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26日对曼联,他开场不久又打入一球,然后半场就被换下,匆匆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这是他为巴萨攻入的最后一个球。
三天后,他随着巴萨南下佛罗里达,代表巴萨踢完最后一场球,更像是在迈阿密的阳光下和巴萨做告别。
然后头也不回地踏上飞往巴黎的班机。
在10天时间里,原本让人嗤之以鼻的、震惊足坛的2.2亿转会发生了。
咫尺天涯
他要的就是像今夜在里斯本这样的机会,并抓住它。
17年之后的内马尔在足球技巧上已经和12年的时候不可同日而语,他拥有和梅西一样的小范围摆脱能力,有各种最娴熟的传接球技巧和出色的意识和视野,以及,终于拥有了的无限开火权。
人们期待他开创传奇,但却发现巴黎除了给了他无限的开火权之余,也给了他声色犬马和肆意挥霍的余地。
他发现在这里不需要太认真,就能轻松拿冠军和刷数据。
所以在来到巴黎的这三年,他确实没能证明什么,除了聊以自慰的法甲冠军,就只有持续不断的在巴黎灯红酒绿中贡献花边新闻,以及在场上不断上演被对手踢倒之后的翻滚。
与此同时,巴西和巴黎都需要他扛起来,频繁的国家队任务给内马尔带来了不断的伤病,而且都发生在最关键的欧冠淘汰赛。
18年,在看台上目睹巴黎总比分2-5惨败给皇马,19年,在场边目睹巴黎读秒2-3被曼联淘汰,内马尔惊恐的表情被全世界媒体嘲笑着。
而18年世界杯,压力大到令他在踢完哥斯达黎加之后落泪,平庸的巴西队却依然只走到了八强。
巴黎球迷倒是真可以和巴西球迷讨论一番。
直到2020年。
他在威斯特法伦接姆巴佩传中攻进客场进球后,会说“我知道球队希望我完整参加欧冠,但我已经4场没踢了,我希望能比赛。”
回到主场,他用并不擅长的头球攻破对手大门,完成带领球队进入八强的夙愿,然后哭得像个孩子。
然后是疫情让他得到了往年此时难得的修养,满血状态的他出现在葡萄牙。
8强对亚特兰大,没有姆巴佩、迪马利亚和维拉蒂,他知道要回撤中场拿球,要持球推进。
这场他累得筋疲力尽,整支球队都在指着他的突破,他被踢翻了14次,仍然在最后1分钟送出那一记仿佛修炼大成的直传球帮助巴黎逆转。
半决赛对莱比锡,当莱比锡大举进攻围着巴黎禁区狂轰滥炸的时候,他知道要回去帮助防守,他知道要在前场唯一能拿住球的时候给队友创造喘息的机会。
但在最后的最后,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拜仁在领先之后,内马尔仿佛就已经意识到大势已去,他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刚刚来到欧洲的楞头小伙。
他连停球都会出现失误,他踢倒了莱万拿到了黄牌。
最后的泪水仿佛是命运对他发出的无声嘲弄。
还有勇气再来吗?
促成内马尔离开巴萨的因素有很多,有内马尔的渴望,有内马尔父亲的渴望,有巴黎背后卡塔尔财团甚至是卡塔尔这个国家的渴望,后两者其实在转会完成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宣告达成了。
只有内马尔的渴望迟迟未能完成。
所以他会哭得如此彻底。
一次决赛历程其实足够让巴黎学到很多,但内马尔其实知道,再难找到这样早早结束联赛、没有国家队任务休养生息、最能发挥球员个体作用的单场淘汰制欧冠了。
他们可以继续买人增强阵容,但巴黎要再进入一次决赛的难度可想而知。
图赫尔在最后阶段的安排更让他感到绝望,尽管和图赫尔在奖杯前拥抱互相安慰,但内马尔清楚,如果一切没有大的改变,下赛季巴黎卷土重来的机会甚微。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回去那个是非之地?再来一次惊世骇俗?
2020年,28岁的内马尔还有勇气重头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