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多纳离世,阿根廷举国同悲,而那不勒斯人对于一代传奇离去的哀伤,丝毫不亚于他们在南美洲的远方亲戚,球员时代的马拉多纳在这座意大利南方城市挥洒了7年热血,带着一支实力并不出众的球队,缔造了意大利足坛的一段奇迹。而这一切,要从1984年的那个夏天说起。
带领南方奋起反抗的领军者
1984年7月5日,那不勒斯正值炎夏,晚间,天色尚未完全暗下,马拉多纳踏入了圣保罗球场,完成了自己加盟那不勒斯后的首次亮相。
当天,阿根廷人穿着一件短袖T恤,配上一条宽松的运动裤,非常随性,仿佛自己只是一位来那不勒斯观光的普通游客。但挤进8万5千人的圣保罗球场早已按捺不住躁动。两年前从卡青年来到巴塞罗那,马拉多纳已经见识过欧洲大陆的热情似火。但那不勒斯为他准备的欢迎阵仗更隆重、更狂热,让已经见过世面的阿根廷天才,在从球员通道走出来的时候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随着马拉多纳踏入球场,圣保罗的欢呼声被彻底引爆,对于那不勒斯人来说,他的加盟不亚于天神下凡。连站在球场上的摄影记者,一时间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争先恐后想要把镜头怼到这位马拉多纳脸上,以至于安保人员得花费上不少力气把队形稳定好,但与此同时,他们的脸上也都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马拉多纳的降临,对于那不勒斯来说太过重要,虽然是意大利第三大城,也是南部最大的都会,但那不勒斯长时间内都在意大利的足球版图上毫不起眼。因为国家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意大利北方在经济、政治等领域长期把持着话语权和重要资源,足球层面更不例外。以那不勒斯为代表的南方,在北方人眼里是混乱、无序和粗鄙的代表,天生就应该待在肮脏的角落。在阿根廷球星到来之前,球队拿得出手的锦标寥寥无几。
狂野奔放的那不勒斯,和随性恣意的马拉多纳,的确是天作之合。那不勒斯憋着一股气,想要挑翻北方列强,打破意大利足坛的阶级固化,马拉多纳在西班牙遭遇重伤,复出后一心想要反抗报复,又被西班牙足协重罚打压,离开西班牙时,他带着一腔愤懑。
当时欧洲亦有其他更有实力的俱乐部追求他,但混不吝的马拉多纳最终选择了一穷二白的那不勒斯,并留下一段语录:“我来到这儿的时候,那不勒斯除了债务什么都没有。来之前那个赛季,球队距离降级只差1分,当我说球队会成为冠军时,根本没人相信。”
那不勒斯没有丰富的人才储备,但他们有不凡的马拉多纳,加盟伊始就夸下海口的他,一步步兑现着自己的诺言,首季,他把那不勒斯带到积分榜中游,第二个赛季球队已经上升到联赛第3名,然后便是1986/87赛季,那个让那不勒斯开创历史的意甲首冠。
在这座锦标之前,那不勒斯人已经在阿根廷人的带领下,举起大旗对作威作福的北方列强进行了强有力的反抗,1985/86赛季,那不勒斯主场对阵尤文图斯,马拉多纳一脚任意球绕过人墙,飞进斑马军团大门,一剑封喉。不可一世的尤文图斯球迷陷入沉寂,那不勒斯球迷的肾上腺素则急剧飙升,还有数人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被送医。
这场胜利的意义超出了足球本身,那不勒斯不似意大利北方城市那样拥有整洁的市容,脏乱差甚至是其标签之一,19世纪到20世纪70年代之间,那不勒斯爆发过几场霍乱,1973年的霍乱大流行之后,每逢那不勒斯做客尤文图斯,一定会遭受到主队球迷的歧视。“那不勒斯是霍乱之都”“那不勒斯人都有霍乱病毒”,这类羞辱,和球场上成绩的乏善可陈,一直是对那不勒斯人的双重打击。
马拉多纳的母亲达尔马·弗朗科,正是一位意大利南方去往阿根廷的穷苦移民后裔,他来到那不勒斯扮演南方反抗者的形象,亦是冥冥中自有天意。马拉多纳带队击败斑马军团,将积压在全体那不勒斯人心头的郁结一股脑全部释放,尽管尤文图斯最终还是在那个赛季捧杯,但对于那不勒斯来说,他们已经收获了让人心满意足的结果。
冠军赛季,马拉多纳最经典的一幕,莫过于在和AC米兰的交锋中完成一记连过三人之后的零角度破门,被阿根廷巨星戏耍的三位米兰球员,分别是加利、巴雷西和马尔蒂尼。另一位红黑军团名宿科斯塔库塔日后回忆时,将此球评价为马拉多纳职业生涯中的最精彩一球:“他过人破门一气呵成,只留下几个人在原地发呆。”当年的那不勒斯拿到国内双冠,南方球队第一次捧起意甲,而在意大利杯中,球队更是以难以置信的13战全胜夺冠,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
意甲联赛夺冠后在球队在圣保罗庆祝,也是马拉多纳职业生涯最圆满的几个瞬间之一,他实现了目标,既带领那不勒斯狠狠扇了意大利足坛传统势力一巴掌,也替当年在西班牙遭到不公对待的自己出了口恶气。
那不勒斯永在其心
1988到1990年,马拉多纳又为那不勒斯拿到国内外几座锦标,其中包括俱乐部队史唯一一座联盟杯,以及队史第二座意甲冠军。在夺冠赛季之前的那个夏天,法甲豪门马赛曾经向马拉多纳发出邀请,阿根廷人甚至已经在合约上签了字,但时任那不勒斯主席费拉伊诺最后时刻阻止了转会,在自己任内放走马拉多纳,势必要成为球队罪人,没有人能担得起这个责任。这个决定换回了那不勒斯的第二座联赛锦标,也延续了一段传奇。
有成绩和技艺傍身,马拉多纳在那不勒斯民众心中的地位不断上升,在那不勒斯,他长期居住在波西立波区,这里是那不勒斯的湾区,多数居民都是当地的上流社会人士。马拉多纳时常开着自己的黑色奔驰和雷诺汽车穿梭在当地街巷,每到一处,都有狂热的球迷跟随,并以此为乐。他去世当晚,大批那不勒斯球迷无视防疫禁令,整夜在波西立波的道路上游荡徘徊,他们心中也许多少还抱着希望昨日重现的幻想。
当年马拉多纳的追随者,也包括那不勒斯当地的黑手党卡莫拉家族,或者说,两者在互相利用彼此的社会资源。卡莫拉家族希望利用马拉多纳的强大号召力为自己的商业项目站台撑场,同时也承诺给予阿根廷巨星在当地生活绝对的庇护和自由,其中也包括了向马拉多纳提供影响了他一生健康的可卡因。
1982年,马拉多纳在巴塞罗那的夜店第一次吸食毒品,随后一发不可收拾,意大利同样有能力给他提供这一切,这也让马拉多纳在这些纸醉金迷的城市继续强化着自己对毒品的依赖。意大利对于球员药检的宽松手段,更助长了马拉多纳纵欲无度。莫吉早年在那不勒斯供职时,就会配合马拉多纳逃避药检,方法是在检测时,偷偷在马拉多纳的短裤里塞一管其他人的干净尿样。
这类方法屡试不爽,相关部门也囿于马拉多纳的地位,检测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马拉多纳在那不勒斯的7年,绝大多数的场外时间也都沉醉在金钱、香车、美女和毒品的奢靡香气中难以自拔,这直接透支了马拉多纳天才的职业生涯和他后半生的身体。
1990年世界杯,东道主意大利在半决赛被马拉多纳带领的阿根廷点球淘汰,当时的比赛地点正是圣保罗球场,在一众那不勒斯人面前,马拉多纳淘汰了他们的祖国。媒体开始呼吁:“我们现在该划分阵营了,马拉多纳的支持者和意大利主义者,两者不能相容。”
马拉多纳和那不勒斯之间的关系开始出现裂痕,1990/91赛季,那不勒斯在冠军杯两回合较量中被莫斯科斯巴达淘汰出局,在第二回合做客莫斯科时,马拉多纳没有随队一起出征,而是在第二天才搭上一辆私人飞机抵达俄罗斯。这个消息已经披露,便引起了意大利媒体的广泛猜测和质疑,又因为那不勒斯最终被淘汰的结果,让相关的讯息进一步被发酵放大。
赛季下半程发生的故事也不须再多说,3月份那不勒斯在联赛中赢下巴里,马拉多纳却在赛后药检中马失前蹄,可卡因检测呈阳性,意大利足协枪打出头鸟,定下15个月的超长禁赛单。这些变数是马拉多纳离开这座城市的导火索。此时的那不勒斯,已经不再是马拉多纳的王宫,7年的漫长统治,终究也得落下帷幕。
1991年4月初的一天,马拉多纳趁着夜色乘车离开那不勒斯,去往罗马搭乘专机回布宜诺斯艾利斯。阿根廷人不想声张,但一些事先收到风声的媒体还是事先跑到菲乌米奇诺机场等候,相较自己当年亮相圣保罗时的意气风发,马拉多纳离去时只有媒体的长枪短炮作陪,显得颇为落寞。于是马拉多纳为那不勒斯球迷留下了一句简短的告白:“你们回去告诉那不勒斯人,我爱过他们。”
当年双方黯然分手,但好在那不勒斯和马拉多纳之间在随后的几十年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对于那不勒斯而言,马拉多纳的功绩,远比他身上的污点更璀璨夺目。而他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反叛精神和对强权的抗争,也是其和那不勒斯在精神上永远难以割舍的联结。此后每次回归,阿根廷人依然能享受到那不勒斯全城的顶礼膜拜。
与此同时,那不勒斯城内还有两面属于马拉多纳的巨型涂鸦墙,其上承载着城市居民对于足球之神不渝的狂热。其中一幅涂鸦绘制于1990年,诞生于马拉多纳带队夺得第二座意甲之后,第二幅涂鸦则是全球最大的马拉多纳画像,绘制于2017年,同年阿根廷人被授予了那不勒斯荣誉市民称号。马拉多纳去世当夜,这两处涂鸦,也成为了那不勒斯人寄托哀思的去处。
马拉多纳溘然长逝,但他留下的故事却是足球史上永恒的传奇。在那不勒斯,马拉多纳的故事仍会被继续传颂,欧联杯和里耶卡的比赛结束之后,那不勒斯主帅加图索直言,马拉多纳在这座城市的地位,比城市主保圣人圣詹纳罗还要更高。而那不勒斯也已经决定,未来将把圣保罗球场冠上马拉多纳之名,这样一来,足球之神便可以永远陪伴那不勒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