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初,海天一色的水俣(yǔ)市只有云卷云舒的美丽,渔民快乐地以出海捕鱼、下地晒盐。
直到1954年,大家发现捕鱼量少了将近一半,1956年又少了一半,1957年再减少一半。渔民全都慌了神,总体算来,捕鱼量减少了大约九成。
几年内他们还目睹了更诡异的现象,猫咪相继跳起了舞蹈,它们不断地转圈,直到死去。
没过多久,海边有人开始行走困难,慢慢地连话也不会说了,之后就是双手颤抖,筷子也拿不住,直到抽搐、发疯、死亡……
这一切还要从1905年说起
当时熊本县的水俣地区,是个人烟稀少的小渔村。这里只有祥和与宁静,主要依靠盐业支撑当地的经济。
由于日俄战争的影响,政府垄断了全国盐业,把赚来的钱投入到战争中。
水俣地区的盐业被叫停了,就必须有新的经济来支撑。之后水俣的头头听说南边的鹿儿岛要建化工厂,他们便主动找到相关人员并自愿出让土地。
反正晒盐的土地也不能耕种,干脆把土地让渡出去,条件是化工厂建在水俣,用来发展新的经济。
就这样水俣建起了化工厂,负责人还在1908年买下了当地的水电站,企业名称是“窒素株式会社”。
起初化工厂的业务是将空气中的氮转化为氮肥,一来二去竟成了全国的肥料巨头。几年后的一战,让“窒素株式会社”取代德国,业务遍布东南亚。
二战期间他们还生产炸药,成为日本重要的炸药生产企业,从此,“窒素”一发不可收拾。
水俣跟着升级成为镇,几十年后又变成了水俣市。这里有一半的税收都是“窒素”贡献的,每家人口都有在“窒素”上班的。
漫漫地这里衍生了出了一条鄙视链:东京来的看不起水俣当地的,镇里的人看不起农民,农民看不起海边的渔民,渔民最惨。
当金钱的欲望伸出了头脚
1932年,桥本彦七作为“窒素”的厂长引进了德国工艺,用“硫酸汞”做催化剂将乙炔变为乙醛。
高效的生产工艺让“窒素”又成了“乙醛大王”,产量可以占到日本的四成。
生产过程中产生的含汞废水,将被直接排放到海中,在当时人们的眼里,大海是最包容的母亲。
前文提到,渔民直到1954年才发现捕鱼量减半,难道大海真的包容了二十多年吗?
事情并未如此简单,在1951年“窒素”继续改进生产工艺,他们用硝酸代替之前的原料,产生出“甲基汞”。
致命的是,1932年的“硫酸汞”属于无机汞,而现在的“甲基汞”是有机汞。从海藻到贝类,从小鱼到大鱼可以充分吸收“甲基汞”。
仅仅三年光景,就出现了鱼量减半的状况,不能不说是一场灾难,而更大的威胁正在步步逼近。
吃鱼最多的自然是沿海的渔民,有些人开始出现了双手颤抖,严重的人无法下地。
有美国摄影师看到,病人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他们选择避开公路而沿着铁轨回家。
本来就处在鄙视链底端的渔民,现在连身体也遭受着鄙视。城里的人们都以为渔民得了怪病,可能和愚昧与生活习惯有关。
就连商家也准备了一个篮子,让病人把钱放在篮子里,回家还要整体消毒。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一个人首先被损害,进而被损害成了他进一步被侮辱的理由。”
的确,生病的人不仅会被家人误解,还时常被邻居侮辱,被泼大粪也不算稀奇。
“窒素”不会遭到惩罚吗?
天下没有绝对的傻子,当地人的矛头渐渐指向了“窒素”,认为污水排放是罪恶之源。加上国外舆论和社会的报道,“窒素”被暴露在聚光灯下。
1959年,病人们碍于身份的卑微不敢露面,后又找到水俣渔业协会,希望他们上书市政府。
希望就在眼前,可惜政府只是口头答应,并未彻查。走投无路的渔民和鱼贩集合起来,砸了“窒素”的玻璃还闯进了工厂,无奈之下政府才出面调停。
多轮协商过后,“窒素”答应补偿渔业协会2000万日元,另用1500万建立基金恢复渔业,每年再付渔业协会200万日元。
每人拿到的钱如果用金价折算,折合现在的人民币一万多元。
回头仔细一想,这个渔业协会简直就是“糊涂蛋”:没问病因、没谈责任人、没禁止“窒素”的行为。更奇葩的是这钱“人人有份”,而不只是水俣病患者,难道这钱留着生病了再用不成?
不久,水俣病在熊本全县蔓延,这次熊本县的渔业联盟有上千人涌入化工厂。
作为全县纳税大户,“窒素”腰杆子比谁都硬,拒不接见任何代表。
厂子里迎来的又是一阵“打砸抢”,不解气的联盟又将状纸呈到了东京的中央政府。
事态发展之快让国会束手无策,终于决定派“16人团”到水俣调查。调查团刚到水俣市医院,就看见示威者摘下头巾并收起标语,如同看到了青天大老爷,大家都留出了泪水。
本以为拨云见日,才发现前面更加黑暗。之前“窒素”的负责人桥本彦七,人家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水俣市的市长。
“窒素”还要嚣张多久?
马上步入六十年代的日本民众,看不出一点民主国家公民的影子,只表现出来做臣子的样子,在他们眼里政府就是爹娘。
这里关键的区别是:臣子必须听话,一切由主人治理;而公民有更多的权利和义务,要参与到社会活动中。
我们可以想象桥本彦七的样子,满腹的仁义道德,不论从税收上还是提供就业上,都是市里的“模范典型”。
他大言不惭地宣称:“一定是上一次的台风,把杀虫剂撒到了大海!”不仅如此还在美国专家来之前,买断了市场的鱼类,导致专家组没有样本可以化验。
最无耻的是,桥本彦七宣称工厂的废水依然是“无机汞”。
为了演完这出戏,桥本彦七同意支付3500万日元的赔偿金,扣掉1000万日元打砸抢的经济损失,最终以2500万日元成交。
此次的行动再次不了了之,随后桥本彦七还准备了一套“废水净化器”,宣布这废水是无毒无害的,并且当众喝了一杯以表诚意。
从头到尾都能看出政府是偏袒“窒素”的,当时日本政府的态度很粗暴,一切以经济为重!曾有官员助纣为虐,销毁了一些检测报告,目的就是为了不让工厂的生产停滞。
“窒素”在这样的支持下怎么能不嚣张?就连那台“废水净化器”也是逢场作戏,其实管道排出的并非废水,而是原本干净的普通水。
命中的安危该如何安放?必须靠自己!
在几次示威失败之后,水俣渔业协会和熊本渔业协会之外,一个新的组织诞生了。
这个由水俣病患者构成的组织称为“水俣患病者互助会”,最初仅仅有78名会员。
病人不像健康人,很难搞起“打砸抢”的行动,毕竟自己都站不稳。他们依靠自己仅有的能力到处散发传单,还经常在工厂门口静坐。
在这个过程中练就了开放的心态,他们不再卑微不再胆怯,就这样牵动了更多人的心,也鼓舞了其他患者。
这些非暴力的行为,让社会各界开始同情患病群体,有钱的捐钱,有物的捐物。
宏观上来说,患者和工厂之间的矛盾转化为社会舆论和工厂的矛盾。
迫于社会的压力,“窒素”终于同意成立调查委员会,“正面协调”此事。
精致的利己主义当然也是高智商,委员会同意帮助确认水俣病患者。另外定下了水俣病患者的抚恤金以及丧葬费,虽然数额不是太大,但毕竟缓解了双方的矛盾。
但是为什么患者的情况要由“窒素”委员会来确认呢?没有其他监督部门很难保证公平性。
此外,之前那台假冒的“废水净化器”已经暗含了一个前提:“窒素”今后排除废水都是无毒的,若再有人得病就与他们无关了。
光明到底何在?
时间刚刚1961年初,熊本县南边的鹿儿岛也发现了汞中毒,其主要原因是民众认为水俣的海域离自己有些距离,更何况“废水净化器”已经解决了污水问题。
熊本大学医学院的原田正纯教授为了找到真相,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研究。虽然身边的助手越来越少,但是他的决心却越来越强。
之前他遇到过17名水俣病儿童,想起之前曾经解剖的两名儿童,想起他们大脑组织充满了病变的空洞,想起大脑的重量只有正常人的一半,他相信有机汞就是罪魁祸首。
但是那个厂里的“水俣病认定委员会”,坚持否认活着的15个儿童是水俣病,除非等他们死了解剖后再认定。
“这是哪门子的谬论,难道不死就没有结果吗?” 原田正纯气愤地说道。
右一:原田正纯
大家都是公民!
1967年是个值得记住的年份, 另一家被称为“昭和电工”株式会社的企业开始兴建化工厂。
该工厂用同样的原理生产乙醛,将含有甲基汞的废水排到了其他河流,下游的居民由于吃了河鱼开始患病。
这里的居民不同于海边的水俣市,他们与工厂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便直接将“昭和电工”起诉。
这件事情惊动了社会上下,女作家石牟礼道子与女议员日吉美富子,在1968年成立了“水俣病公民委员会”。
委员会不再只盯着赔偿,而是转向了更广泛的群众基础,不论是患者还是普通人,只要有社会责任的都可以参与到其中。
其中有一位会员叫后藤孝典,他在1970年用35日元(每股)的价格,买入“窒素”股票共一万股。
亮点来了:只要是委员会成员或支持者,后藤孝典就每人给一股,两个月后已经有五千多人成为了“窒素”的新股东。
又过了一个月,“窒素”在年底开股东大会,未料总结大会变成了“水俣病控诉大会”。
这次的“控诉大会”是通过电视直播的,大家在电视中听到了委员会悲伤的歌声,也看到了受害者的泪水,此次大会成功地让更多人看到了悲惨的一幕。
从此,人们与水俣病的战斗翻开了新的篇章。
后记
荷马曾说:“每当专制降临,宙斯就会取走人性的一半。”
是啊,欲望驱使人类走向罪恶,愚昧和落后的观念是换不来新生活的。
一九七三年,“窒素”的两名重要经理,以过失杀人罪被判刑;
到了二十一世纪,大阪高等法院判日本县政府“放任疾病扩散”罪名成立。
就用股东大会的歌声作为结尾吧:
我们思考了漫长的春天
这是一个短暂的梦
在你已经离开的灵魂前
我们留下真诚滚烫的泪
悲伤地怀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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