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往年,这本该是NBA偃旗息鼓的一天——NCAA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决战之日,通常情况下,NBA都会在繁忙的日程里挤出一天的空闲,既为了表达对大学篮球的尊重,也确实没必要在收视率上去跟人硬碰硬。
毕竟,真要比拼收视率,NBA总决赛都不见得是NCAA疯狂三月的对手。以去年NBA总决赛为例,湖人热火的系列赛,第5场在转播平台ABC上录得889万户收视观众,创造年度最高纪录。可在NCAA方面,两天前的一场半决赛,冈萨加大学对阵UCLA,收视观众数就飙到了1205.4万。
但本赛季的NBA实在是情况太特殊了,疫情阴影下赛程一再压紧,实在是一天的空闲都腾不出来,联盟只好把几乎所有比赛都排到7点以前。因为等到9点20,本年度的NCAA最终战就要打响,咱不如也都把比赛早早打完,回到更衣室里看看球它不香么。
尤其是本年度的这场NCAA决赛,它不仅本身就是万众瞩目的盛事,更有着一大批即将迈入职业殿堂的年轻人。尤其是两天前亲手用一记中场远投完成绝杀,将收视率推上最高峰的那个少年:杰伦·萨格斯,全NBA都在期待着他的到来。
他即将成为2021年NBA选秀大会前5顺位的球员,但在那之前,他的大学生涯还有最后一场比赛要打。
一场,足以让他和冈萨加大学共同名垂青史的比赛。
在上一场历经加时苦战,最终绝杀UCLA后,萨格斯和冈萨加大学一起,已经取得了本赛季的31连胜,只要赢下和贝勒大学的最终战,他们就将以全年不败的战绩加冕新王。
上一次大学篮球界有球队全年不败夺冠,还要追溯到遥远的1976年,转眼间半个世纪即将过去,冈萨加已经来到了历史的门前。
正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在大学篮球这样的竞争环境里,要年轻人们永远不犯错,是一件千难万难的事,比如2014-15赛季的肯塔基,真可谓是大学篮球史上球员天赋的集大成队伍,如今的NBA全明星得分手德文·布克,当时在肯塔基全年替补,甚至还能打出乐透秀的选秀身价,这支队伍里最终走出了9名NBA球员。正是这样的阵容,给了主教练卡利帕里早早喊出“40-0”的勇气,结果在最终四强战之中,他们败给威斯康辛大学,“38-1”的战绩不再是骄人的成就,却变成了对手们反讽的笑柄。
冈萨加大学,从来都不像当年的肯塔基、近年来的杜克那样,在招生上有着无与伦比的优势,这是一所不折不扣的小学校,地处美国西北部华盛顿州的斯波坎市,全校学生7500人。这样的地缘、这样的规模,就决定了他们并非一支能在体育上投入巨大资金的球队。
但自从1999年马克·菲尤教练上任以后,冈萨加还是一步步地开始打造着属于自己的那一座王冠。他们深耕在这一亩三分地之中,到全球去寻找可造之材,年复一年地提升自我,他们早已经接近封王了,2017年冈萨加就曾打入过NCAA决赛。
但距离最后的成功,他们似乎唯独还缺一颗镶嵌在王冠正中的夜明珠。
直到,杰伦·萨格斯来到这里。
萨格斯是2020届全美排名第5的高中生,他选择加入冈萨加,成为这支球队历史上招收到的排名最高的球员,也意味着冈萨加在辛苦耕耘20年后,终于迈进了大学篮球的豪强之列:他们的这面金字招牌,已经可以招揽到天才级别的高中生了。
或许这些年来,各位连“全美第一”这个字眼都已经听腻了,所以面对一个全美第5,都提不起太多的兴奋劲。但萨格斯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天才,他甚至不止是一个篮球天才,他是那种在任何体育项目上,只要站上场地就立刻举一反三的人。
高中在明尼苏达州,他是篮球、橄榄球的双料州最佳球员。甚至在橄榄球场上,一般进攻球员不会参与防守工作,但他却是既打四分卫,又出任防守二线的狠角色——这也恰恰证明了,他是一个兼具变态身体素质,和超凡洞察力的球手。
还不仅如此。走上冰球场,他不怎么会滑冰,但是抡起球杆射门却是准星绝佳;到足球队客串,教练立刻给出了他比所有人都高出一筹的评价,尤其在守门员的位置上极富嗅觉。
所以在高三高四这些年,他收到了大量篮球、橄榄球名校的Offer,比如俄亥俄州大是本年度美国大学橄榄球的亚军,就邀请了萨格斯加盟,不少学校甚至以继续双线作战为条件来诱惑他。
可萨格斯选择了冈萨加,一所7500人的学校,经营不起一支百来号人的橄榄球队。
萨格斯的意愿表达得非常明确了,他要专心在篮球领域之中,而冈萨加的篮球氛围、教练质量,都让他非常地放心。
但他的大一赛季还没有开始,小小的考验就出现了:从佛罗里达大学而来的转学生,安德鲁·內姆哈德向NCAA联盟申诉成功,不必像一般的转学生一样坐一年球监,在本赛季能即刻为冈萨加出战——但这也就意味着,萨格斯需要在控球后卫的位置上面临竞争了。
內姆哈德是一个足够出色的球员,大一就在篮球强校佛罗里达坐稳先发,2019年以大学生身份,代表加拿大国家队出战了男篮世界杯。在大学篮球的环境里,纵然是天才菜鸟,也不见得比久历江湖的老鸟好用。所以,当菲尤教练去找萨格斯,告诉他这件事时,教练还有那么一些担心。
“但我话还没说完,我看到已经笑了,完全发自内心,认为我们球队会因此变得更好的那种笑,”菲尤教练说,“这是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个笑容,也就是从那一刻,我意识到了萨格斯是一个怎样的球员,他是天生的运动家和竞争者,根本不会害怕任何拼争。”
于是,赛季开始,萨格斯还是拿到了主力控卫的位置,而随着比赛的深入,內姆哈德一边拿下WCC分区年度最佳第六人,一边被调回到先发之中,他们共同驱动着冈萨加这台战车,以碾压级别的优势隆隆前行。赛季前30场他们不仅一路高奏凯歌,而且有29场取胜分差都在两位数,但这一切差点就在UCLA面前翻了车。
UCLA是NCAA历史的最佳代言人之一。
在大学篮球界,有着Blue Blood“蓝血族”这么一个特别的称呼,因为NCAA历史上历史最悠久、战绩最显赫的5支球队,北卡、杜克、堪萨斯、肯塔基和UCLA,全都以蓝色为主色调,其中尤以UCLA夺冠次数最多。但在2021年的3月,他们却是以黑马之姿出现的。
他们一路下克上,从外卡的“最初四强”,一路打进最终四强,甚至在面对冈萨加时也毫无惧色,和对手全场对攻。在高强度的防守之下,两队全场命中率竟分别达到57%和58%,第一个加时只剩3.3秒时,UCLA越南裔的得分手约翰尼·朱赞打进2分,双方再战成90平。
但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比赛将继续第二个加时之时,萨格斯递出了他的惊鸿一剑,从中场附近完成超远的打板三分绝杀。
随后他一路狂奔,跳上技术台,向着看台上为数不多的观众以及纸板人挥拳呐喊,赛后他说:他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能投进这样的绝杀,然后像科比、韦德那样跳上台子去庆祝——在进入NBA之前,他竟然就已经梦想成真了。
马克·菲尤教练则评价说:“我们在训练里有练过这样的布置,来模拟比赛最后的情况,而当他出手的时候我就知道球会进了,因为他就是这样有魔力的球员。”他用的原词叫“Magical aura”,翻译过来就是他,“魔法的气质”。
从中学时代迄今,这的确是萦绕在萨格斯身上的一种奇妙特质,他总能在越关键的比赛里发挥得越好,有人说他是大心脏,也有人形容为赢家气质——但在最后的赞美到来前,这一切还都需要经过贝勒大学的检验。
这可是全美第一对全美第二之间的决战。
说到这里,或许各位会好奇,冈萨加和贝勒,他们好像并不是那么有名的大学球队,为什么他们是全美第一第二?刚才提到过的那些杜克北卡肯塔基,都去哪儿了……
说出来可能吓各位一跳,总计有64 4支球队参加的疯狂三月,杜克肯塔基在本年度都没能取得进场门票,这两支豪门上一次双双错失,恰恰就是在印第安纳大学全胜夺冠的1976年。
发生了什么?是杜克肯塔基的招生突然断档了吗?
如果肯塔基非要和自己的2015年比,杜克非要和全美前三锡安、巴雷特、雷迪什尽入帐下时相比,那确实,他们招生的碾压程度没有那么高了,尤其是NBA发展联盟成立潜能队,全美排名前20位的高中生有4人选择加入了那支球队,其中就有放弃了大学,这一年领取了50万美元的全美第一高中生,另一个杰伦:杰伦·格林。
可这一情况,对所有大学还是公平的。翻看2020年NCAA所有学校的招生排名,位列前三的恰恰就是肯塔基、北卡和杜克。
他们的战绩崩塌,不是招不到高天赋的球员,而是这种违背大学篮球文化的招生式运作,正在反噬这些球队。比如杜克大学,本年度招到最好的球员,很巧也叫杰伦,这第三个杰伦叫做杰伦·约翰逊。
在杜克赛季末的比赛名单里,你已经找不到这个人了,因为赛季打到一半时,杰伦·约翰逊就宣布跳出本赛季,不会再为杜克出战,理由是为自己身体健康考虑,就不打大学比赛了,专心去准备选秀。
的确,杰伦·约翰逊在赛季初遇到过一些伤病,但他并不是在受伤期间退队的。
他是在伤愈复出、沦为替补,出场时间每况愈下之后做出的这个决定。杰伦·约翰逊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战,杜克对阵北卡州大,老K教练只让他打了8分钟,全场2投0中得到3分,随后他便发表了一纸声明。
事发之后,老K教练表示“全力支持这一决定”。但很显然,为了保全杜克的体面,也为了不吓跑未来的高中生们,老K必不可能口出恶语,但他的老朋友,雪城大学的吉姆·伊海姆教练却看不下去了。
伊海姆直言不讳地表示:“那个家伙正在伤害他的球队,所以倒不如就让他走吧,杜克没有了他反而还更好。”
NCAA历史上,老K教练获得1170个执教胜场历史第一,伊海姆980场历史第二,同时他们还是美国男篮教练组多年的搭档。所以看上去,伊海姆只不过是帮老K说了一些他本人不方便表达的话。
那究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究其根本,因为这种招生式运作,本身就使得很多高中生改变了对篮球名校的认知,他们不再把这里看作家园,这不过是他们增加曝光度、通向NBA的一块跳板。你能要求每个人都对跳板抱有深厚的感情吗?
无怪乎有人把One & Down(打一年就参选)的文化,在中文语境里翻译成“完蛋”。
说回今天吧,NCAA总决赛终于来了。
杰伦·萨格斯即将拥抱他最重要的一场比赛,杰伦·格林已经早早完成了发展联盟的征战,杰伦·约翰逊则可能正在为选秀做着特训。真好,他们都有光明的前途。
也许,仅仅是也许,萨格斯未来在NBA的发挥不一定超过另外两个杰伦。但后两者,他们永远都感受不到下面这段视频里的情绪,更衣室里的每个人都把彼此当做英雄,连年近花甲的菲尤教练都会兴奋地来一个倒立。
更何况在电视台每年三月都要重播的片段里,50年后的萨格斯会年复一年地告诉膝下的儿孙:嘿,看看,那是谁?
再赢一场,萨格斯和冈萨加的故事会更加圆满。一旦功成,那无论是50年、100年还是几个世纪后,只要篮球运动还在,只要大学里仍有球队在向全胜纪录发起冲击,那就永远都会有人翻出历史档案,所有人都会用“完美”二字来形容2021的冈萨加。
这一切,另外两个杰伦,永远无法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