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红色旅”创建于1969年。该组织成立后,即以绑架、暗杀等恐怖活动闻名于世,给意大利政界造成严重威胁。1978年,“红色旅”成功地绑架了意大利前总理莫罗,这一事件震惊了西方。“红色旅”在这次行动中显示出严密的组织、顽强的态度和残忍的手段,使人们至今记忆犹新。
事情要从1975年说起。这一年,“红色旅”头子库乔偶然被捕。其后3年,“红色旅”几经营救,未能得逞。正当意大利官方定于1978年3月17日对库乔进行新的审判的时候……
1978年3月16日凌晨4点半,意大利前总理莫罗就起床了。他蹑手蹑脚地从妻子依列娜卧室前穿过,到阳台上去做柔软体操。
对于他来说,今天是他30年政治生涯中最重要的日子。不久前,他解决了意大利战后最大的政治危机——数月来的无政府状态行将结束,各党派在他的斡旋下达成协议,组成联合政府。今天,国会将讨论这个协议。事先他已得到许多头面人物的保证:协议一定会获准通过。
在当今意大利政坛上,莫罗是最举足轻重的人物。他是天主教民主党的主席,曾五度出任总理,解决过不少政治危机,但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次这样引人注目。人们都说,没有莫罗,意大利早就四分五裂了。现在他们尤其体会到这一点。年底的总统竞选,他是最炙手可热的人选。
7点半,他同妻子共进早餐。
早餐同往常一样简单。想起协议的事,他嘴边绽出一丝笑意。
依列娜说:“你高兴得有些早吧。”
“我坚信国会一定会通过的。”
依列娜叹了口气,一时无语,过了片刻才慢慢说了这样一句话:“国会能否通过,我不管,我只知道,政治是那样自私自利,而且没有人性。”
8点半,莫罗准备离家。在门口,他同妻子深情地吻别,每次出去他都要这样做。
“早点回来。”依列娜叮嘱道。
“我知道。”莫罗笑着,“你怎样打发这一天,依列娜?”
“ ,摆弄它们。”依列娜指指楼前的庭院,那里没有草坪,却种满了蕃茄、大豆和辣椒。初升的太阳为它们披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莫罗走向菲亚特。莫罗的保镖—警官里奇早已在司机旁坐好。另外4个保镖坐在随车里。
汽车启动。莫罗从反光镜里看到依列娜瘦削的身影在尘埃中一点一点地缩小。
四名“红色旅”罗马小组的成员,静静地站在玛利奥夫尼街和斯特里街的交叉处。
他们化装成意大利航空公司的雇员,身穿制服,提着旅行包,像是在等候去机场的班车。
他们当中有一个美貌的金发女郎,她名叫安娜,现在她打扮成空中小姐模样。别看她长得娇小玲珑,楚楚动人,却是“红色旅”的创始人之一。她也曾就读于特伦多大学,是库乔的同窗和挚友。她是今天行动的总指挥。
这个行动的代号是:“宝石行动”。
筹备工作从半年前开始实施,安娜和她的伙伴们多次到这里勘察地形,选择路线,一次又一次地进行实战演练,甚至连最微小的细节也没有放过。譬如,安娜发现,就在他们要下手的地点,每天早晨8点半,有一个花匠便开车来这里贩花。为了不让他妨碍“宝石行动”,昨天夜里,她派几个人潜入花匠的家,把他的汽车轮胎全部刺破。今天,花匠消失了。为了在得手后顺利逃跑,她命人偷来一辆警车。在罗马,唯有警车才能畅行无阻。
马路对面站着几个身穿电话公司制服的人,那也是“红色旅”的人。他们的任务是在行动的同时破坏这一带的电话线。
9点整。
莫罗的轿车沿着斯特里大街驰来,保镖的随车紧跟在后面。
安娜轻轻咳了一声,另一个成员安东尼奥将帽子取下。布置在四周的“红色旅”的成员们看见这个暗号,马上明白:“宝石行动”正式开始!
一辆白色的菲亚特128型旅行车从一条小巷里开出来,在斯特里大街中央缓缓而行。
莫罗的车恰在此时来到,被迫减速,里奇有些警觉,但当他看到那辆旅行车挂的是外交牌照,陡然放下一颗心。他哪里晓得这辆车是“红色旅”从委内瑞拉大使馆偷的。莫罗的车跟在旅行车后面缓缓行驶了100多米,来到了两条大街的交叉处。里奇瞥见了站在路旁的4个穿民航制服的人。
他看表,9点03分,国会的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他对司机说:“超车!”
司机正要加速,意外发生了。前面的旅行车骤然刹住。莫罗的司机猛踩刹车,汽车发出刺耳的怪叫,但终于没有撞上去。里奇猝不及防,脑袋在风挡玻璃上狠狠碰了一下,眼冒金花。
随车司机没有来得及刹车,哐地一声撞到莫罗的车上。车内一片混乱。保镖们都不同程度地负了伤。
安娜一挥手,4个人同时打开旅行包。转瞬间,乌亮的冲锋枪出现在他们手中。他们闪电般地向莫罗的汽车冲来。
这一切发生得是那么突然,以至于最有经验并受过特殊训练的警官里奇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直到安娜冲到汽车跟前,他才伸手掏枪。迟了!
安娜用枪托猛击风挡玻璃,玻璃哗啦啦地碎了。
安娜端着冲锋枪对准前排座位乱扫。里奇和莫罗的司机全身被打得像马蜂窝一样,连叫都没叫一声就死去。
随车的情形一点也不比这里好。4个保镖看见有人端枪冲过来,情知中伏,刚要拉开车门冲出去,一阵弹雨铺天盖地而来。3个保镖俱被打中要害,死在车里。最后一个身材比较壮实的保镖勉强能打开门冲到外面,踉跄数步,被一排更为猛烈的子弹打倒。
从撞车到所有的保镖被击毙,只有几十秒钟。
安娜拉开“菲亚特”的后门,用冲锋枪指着里面,喝道:“出来!”
另外几个同伙也跑过来。他们以为莫罗一定会蜷缩在车尾瑟瑟发抖,没想到这位前总理却静静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尊大理石像。他那张溅满了司机和里奇的血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莫罗出来了,双手紧紧抓着公文包。面对恐怖分子黑黝黝的枪口,他故意把头昂得好高。
“跟我们走!”安娜指指路旁的一辆警车。
莫罗回首望了望司机和里奇的尸体,眼中含着一缕痛苦和悲凉,然后走向警车。
然而,当莫罗来到警车旁,被人推搡着行将登车之际,他忽然把皮包扔在地上,用恳切的、哀求般的口吻说:
“求求你们,放走我吧。”
安娜厉声命令:“上去!”
他顺从了。
警车呼啸而去。
有人打电话报警,无论如何也拨不出去——电话线被割断了。几十分钟后,警察才赶到现场。
意大利举国震动,世界也被震动了。
罗马戒严。全国戒严。警察倾巢出动,开始了空前规模的大搜捕。次日,政府又调来5万军队加入搜捕的行列。
其实,莫罗并没有离开罗马,他所在的地点甚至距他被绑架的斯特里街不太远。安娜和伙伴们早在1年前就选好了这个地点,一座地下停车场的修理库。他们用了大半年时间在那里盖了一座隔音的密室。就在莫罗被绑架的当天,警察便对修理库进行过搜查,却没有发现密室,真是件天大的憾事!
“红色旅”不断发表公告,不断提出要求,然而,所有这些,均遭到意大利政府的拒绝。
接着,“红色旅”又发表了莫罗的亲笔信。莫罗以个人名义向政府呼吁:同“红色旅”谈判,释放库乔等人。不错,那是莫罗的手迹,但仍为政府所拒。理由很简单:这些信一定是莫罗在饱受折磨后被迫写的,甚至受了药物的影响,也未可知。
依列娜也多方奔走,希望政府能同“红色旅”对话,拯救莫罗的生命,政府置之不理。
她又来到天主教民主党总部,声泪俱下地对党的领袖们说:
“为了你们这个党,莫罗献出了他毕生的精力,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呀!”
那些领袖大都是莫罗一手提拔的,与他私人感情极深,但这件事委实是他们力所不能及的。他们沉痛地说:“党的立场不能改变。我们绝不同恐怖分子对话。这样,即使莫罗遇害,亦等于意大利精神上的胜利。”
至此,“红色旅”明白不可能以莫罗为人质要挟政府了,决定利用莫罗给政府以严重打击。
今天是莫罗住进这间与世隔绝的密室的第55天。
密室虽小,设备却不差,澡堂、厕所、电视机、电冰箱,一应俱全。还有很多书籍,不过那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被“红色旅”称为“革命文学”的书籍。
电视机里播放着正在阿根廷举行的世界杯足球赛实况。如果换一个环境,狂热的足球迷莫罗定会津津有味地观看,不吃饭、不睡觉都可以。现在他没这个兴趣了。
“红色旅”在密室里设立了“人民法庭”,几乎每天都要对他进行“审判”。莫罗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小孩开玩笑一样,荒诞、无聊、甚至有点有趣,但他不得不聆听安娜等人对他的“指控”。起初,他根本不把这出闹剧当回事,姑妄听之嘛!莫罗从政30年,最大的本领就是忍耐力极强。他可以滴水不沾唇,从早到晚发表冗长的讲话;可以连续举行十几个小时的会议,这种“审判”算得了什么!同时,一个信念在支持着他:终究可以从这里出去。 当他知道政府一再拒绝同“红色旅”对话以后,开始变得惴然起来。他的忍耐力也受到了影响。除了“审判”,“红色旅”还对他进行所谓的“疲劳轰炸”——强迫他阅读“革命文学”和“红色旅”的“文献”:文件、大事纪、公告等等,还专门找来攻击他的书籍让他看。这一切,渐渐变成了一种精神折磨。
安娜把这种手段叫做“心理战”。
他们天天对莫罗“作战”,一共55天!
“心理战”起了效果。从第10天开始,莫罗每晚都做恶梦。
“红色旅”要求他给政府写信,重复他们的要求。他想拒绝,但求生的欲望很强烈。他写了。
写毕,一个念头从心里掠过:政府会不会为了国家制度的尊严而抛弃我呢?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如果他们为了制度的尊严抛弃他,也无可非议。那种制度正是他用了毕生的心血来建立的啊。他不禁怅然。
他写了一封又一封信,封封遭到拒绝。
当他的第80封信遭到拒绝时,他彻底绝望了。他明白自己的一切都完结了——生命和政治生命。
他开始等待死亡的来临。
下午1点,安娜领着几个人来了。他们向莫罗宣读了“人民法庭”的判决:对前总理、资产阶级的代表莫罗的一切指控都成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莫罗凝注着安娜。安娜那张有着惊人的美丽的面孔上现出神圣、庄严的表情。莫罗觉得这样漂亮的姑娘是应当有恻隐之心的,可她恰恰连一点人性都没有!莫罗想起了她端着冲锋枪扫射的情景。
唉,现在这些青年人!
在这一刻里,莫罗心里平静极了,甚至轻舒了一口气。这一天终于来了。是否意味着折磨的结束?
“你还有什么要求?”安娜问。
莫罗想了想,说:
“可否请一个神父来,为我做祈祷?”他声音沙哑。
“完全可以。”
不一会儿,一个蒙着眼睛的神父被领到这里,为他做祈祷。接着,安娜亲自替他理发。安娜的手那么柔软,可这是一双杀人的手。
理完发,他开始洗澡,换衣服。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几个“红色旅”的成员就在一旁监视着他。他尽量使自己显得镇静、从容,但内心紊乱极了。他把袜子穿反了。
他换上了被绑架时穿的衣服:白底蓝条衬衣、瑞士毛衣和浅蓝色的外套,并结上那条有白色图案的领带。这衣服又令他想起妻子。离家那天,衣服是妻子为他挑选的。
他想她,不可抑止地想她。他力图不那样做,却办不到。他终于认识到,自己一生致力于政治,可并未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在这个最需要坚定的时刻,控制不了意志。
他想到了依列娜在庭院里种的那些蕃茄和辣椒。如今它们长势怎样?那全是他喜爱吃的东西,今后再也不可能吃到了。他心里一酸,眼湿了。
晚餐是极其丰盛的。这是名副其实“最后的晚餐”。他一点也吃不下去。
安娜说:“给你服一点镇静剂吧?”
“不,不需要!”莫罗不假思索地拒绝。
“行刑”时间到了,安娜们把莫罗押出密室。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微风轻拂着面孔,使人感到痒丝丝的。莫罗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这清新的空气。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时光了。
外面停着一辆雷诺轿车,安娜命令莫罗侧卧在后座的地板上。莫罗顺从。内厢很小,他不得不把身子蜷曲起来。
安娜举起装有消音器的手枪,对着莫罗的胸膛连发11枪,但故意不朝心脏打。
残酷的人!
大约10分钟后,莫罗死去。
后记:
近年来,“红色旅”的景况日渐不佳了。
1982年1月28日,意大利警方的反恐怖别动队,成功地从“红色旅”手中营救出了被绑架42天的北约南欧盟军司令部多齐尔准将,给了“红色旅”以沉重打击。
至于“红色旅”的政治背景,人们慢慢地略有所知。据悉,意大利警方破获的“红色旅”军火库的武器弹药几乎都是苏联制造的;许多“红色旅”成员曾在某个东欧国受训,绑架莫罗的实战演练地点在捷克斯洛伐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