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文谈了距今9000年至7000年这段时期我国古文化与美索不达米亚古文化的比较,而距今7000年始,按照我国考古学年代划分为新石器晚期,于近东考古来说,西方学界通常将其归入铜石并用时期,对照我国考古学界的认识,近东地区所谓铜石并用时期早了我们近两千年。这个认识问题非常大,不过本文先不谈这个问题,我们重点谈下两地文明发展的另两个要素,就是文字和“科学”。
这又是一个非常宏大的话题,驾驭起来同样深感吃力,不过我还是想尽力做下理性的阐述和分析。
人类文字诞生的原因说法不一,从两河流域文字渊源来看,最早是用于记录数字的,目前比较流行的说法是源于“陶筹”,所谓陶筹就是用两河流域丰富的泥捏成各种有一定意义的形状,来代表某些含义。由于三维的陶筹在泥板上压出来一些形状,人们于是放弃了笨重的陶筹记事,而选择了在泥板上刻画一些图形来代表某种含义。这些图形,被认为是楔形文字的前身,通常被划分进图画文字这类。
两河流域陶筹
所谓“陶筹说”离开两河流域,在其他地区很难找到类似的演变痕迹,事实上陶筹主要发现在伊朗地区,这或许牵扯到苏美尔人的来源问题,我们另文再谈。不过从古埃及文字和早期中国文字来看,图画文字应该是所有文字最早的一种形态,至于其用途,四川大学何崝先生认为这类文字是“巫师文字”,是巫师通灵时所用。何先生同时对我国一些少数民族的文字,如水族的水书以及东巴文等做了比较分析,认为巫师文字是可以表达语言的“通行文字”之前的形态,而“巫师文字”过渡至“通行文字”的推动力是由于发达的跨区域贸易的需要。
此说是很有道理的,冯时先生也曾有过类似的阐述,他认为最早的文字就是用来“通神”的。与何崝先生所论近似,巫师本身就是从事通神这项工作的。不过目前所见苏美尔早期文字似乎与通神关系不大,最大的可能是苏美尔更早一些的文字我们没有发现,事实上有学者已经指出,苏美尔图画文字与古埃及那种活灵活现的图画文字有着明显的区别,更线条化了,此前应该有更原始的图画文字。据此,从苏美尔社会浓厚的神巫传统来看,其早期文字也应该是通神用的。
苏美尔早期图画文字
这只是推论,有学者认为苏美尔更早期的原始文字可能是刻画在木头树皮之类的器物上,与坚硬泥板相比,很难留到今天。事实上,我们早期文字同样是存在这个问题的。
是不是可以称之为“巫师文字”其实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用途且不继续讨论,其图画文字的归属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既然如此,我们知道,图画文字是无法完整表达语言的(那种用图画的音来表达的方式实际上算不上完整表达语言)。所以按照文字的定义,所谓的苏美尔文字早期的文字是不能称之为我们标准的文字的。只有到了楔形文字阶段,才可以称之为文字。那么很显然,号称人类文明最早出现文字的两河流域其文字出现的年代就不能按照苏美尔图画文字的年代来认定了。
两河地区最早发现的苏美尔图画文字是距今5500年至5300年这样,而成型的真正可以表达语言的楔形文字是乌鲁克统治的晚期出现的,也就是距今4600年至4300年这样。经过阿卡德人的李代桃僵,楔形文字得以简化并进一步出现了表音的一些字符,至古巴比伦时期进一步简化才逐渐定型,最后一次简化要到亚述帝国的初期,也就是距今3000年前后,后来被纯表音的阿拉米文字取代。这是后话,我们后文再谈。我们先返回本文讨论的年代。
楔形文字演变
如果两河流域图画文字源于陶筹这个说法成立,那么其原始阶段至早也不会早到距今6000年,因为进入公元前4千纪以后,陶筹仍然被较广泛的应用。所以我们对两河地区文字的出现正确的表述是,最早出现的图画文字不早于距今6000年,已发现图画文字最早的年代不早于距今5500年,而真正可以称得上文字的最早年代不早于距今4500年。
距今4500年是什么时候呢,这个时期在我国通常被认为是龙山时代,我们目前发现的最早可释读通行文字是距今4000多年的陶寺,陶寺的几个朱书陶文年代要晚些,大致在距今4000年前后。不过鉴于陶寺朱书陶文与甲骨文的近似以及运笔的流畅,应该不是其最早阶段。我们有理由相信,这几个字是较成熟阶段的文字了。所以,我们认为,我国最早出现通行文字的年代与两河流域是差不多的,只不过由于书写方式不同,文字载体也不同,我们没有保留很多那个年代的文字罢了。实际上我认为,我们可能更早,毕竟我们文献上有黄帝命仓颉造字,黄帝年代大致在距今5000年前后,那么我们通行文字诞生的年代或许可以追溯到距今5000年前后了。有人肯定会说这只是我的臆测,没有考古可以证明说了也白说。但还真不是这样。我们不妨从另一个角度看下。
陶寺朱书陶文
两河流域从图画文字到通行文字大概经过了一千年。我们虽然还没有发现距今5000年前后的文字,但实际上我们发现了很多图画文字。也就是我们发现的很多刻符,何崝先生在其大作里对史前刻符有过很细致的梳理,当然,他用的是他的那个“巫师文字”来阐释的。我们前文有过讲述,何崝先生所谓的“巫师文字”其实就是本文的“图画文字”。对于我国史前刻符的情况我们不做过多阐述了。只引用下何崝先生的研究结论。我这里选择我国史前“刻符”比较多,而且成体系的双墩遗址作为佐证。
双墩文化图画文字
双墩文化的文字符号的出现,在中国文字起源问题上具有重大意义,它的符号化程度较高的象形符号和抽象符号,其组合符号和成组符号的构成方式,甚至在世界范围内都称得上是新石器时代先进的文字,是中国文字起源千中国本土的最有力的证明
乌鲁克”古朴字”与双墩文化的文字比较,其发展程度显然不及后者。其第一类是整个一组画,相当于双墩文化的成组符号,而双墩文化的文字的成组符号都是由符号化程度很高的符号组成,就文字发展程度而言,这是比乌鲁克组画进步的。其第二类是单个实物和动物的真实而详细的图形,说明其符号化程度不高;这类图形逐渐简化,说明还在符号化过程中.而双墩文化文字的组合符号早已具有较高的符号化程度了。第三类是最简单的图示符号,相当于双墩文化的抽象符号,但不见成组符号。通过以上比较,可以认为乌鲁克”古朴字”的发展程度不及双墩文化的文字。
按照何崝先生所述,两河流域的图画文字发展程度是不及我们双墩的文字的。具体论证过程我们不做详述,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查阅何崝先生的大作《中国文字起源研究》。书中有严密科学的论证。
既然如此,回到上面的话题,两河流域经过一千年才将图画文字逐步演化成可以表达语言的通行文字,那么我们比其更发达的双墩文字难道不能演化成通行文字么?何崝先生认为这个现象是“潜育”,也就是在某个角落偷偷发育着。我们认为或许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更早的通行文字罢了。按照双墩文化年代在距今7000年前后,就算我们文字发展缓慢,距今5000年前后的黄帝时期也应该有通行文字出现了。
阿卡德时期的锥形铭文柱
综上所述,我们距今7000年前的双墩文字比两河流域距今5000年前后的图画文字要更先进,也就是说,我们距今7000年的时候已经出现了较发达的巫师文字,而两河流域要晚近两千年。即便不看“巫师文字”,我们从陶寺朱书陶文来看,也并不比两河流域的文字出现得要晚。
最关键的一点,无论两河流域的楔形文字还是古埃及的象形文字,都早已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被历史所淘汰,而我们的文字几千年来一脉相承,成为了人类文明漫长历史中最伟大的一项文明成就。限于篇幅,科学的问题我们下文再讨论。
据此,两河流域是人类最早发明文字的地区,这个桂冠恐怕名不符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