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午你好:
六月开始了,大三的生活也要进入尾声了。
我是一个建筑学学生,在一个很好的学校。但是我在学业上一直都很痛苦,我一直都不会设计,一是没有想法,二是学习模仿别人的作品也没有主见,不知道到底怎样才是好的,不停换方案,于是作业完成度很低自己也特别累。但是我一直改不了,我总是很完美主义或者说是缺乏主见,总觉得眼前的不好,没法克服对自己的方案的厌恶。
这些不顺和低绩点也让我思考我是不是不适合这个专业,其实我挺喜欢建筑学的,我对于人文知识有着很强的求知欲,况且建筑学是这样一门古老的充满艺术和技术魅力的学科。于是大一大二虽然有转专业的念头,但总是觉得自己是不够努力还不足以谈论适不适合,硬着头皮学下来,可是大三快要结束了,生活依旧痛苦无比,想要解脱却无路可寻。而在这期间我对电影产生极大兴趣,着迷于集结文学、图像、音乐多种艺术形式的“第七艺术”,为叙事镜头剪辑结合的魅力赞叹,也对当下的电影产业有自己的看法,于是综合自身特点打算考研读电影学。
第一次有了这么让我喜欢的东西却让我产生更多苦恼——最重要的一点是,长久以来我对自己的评价很低。周围的人都非常强,学习的挫折让我几乎丧失信念感,而我确实是一个各方面能力很差的人,除了学习能力还有社交能力,即使我能够考上,也许生活还是像现在一样,我没有办法完成自己的作业,什么事都做不好,也没法对学科做出任何贡献,而且通过咨询和查资料觉得这个专业就业很难前途一片迷茫,我在反复思考追求梦想的得失……
也许是我悲观,可现实就是这样,没有多少生存空间,而我的悲哀在于我性格要强却无能改变,如同丛林野兽,当我进入更广阔的森林,野心被遏制,武器不堪一击,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即使知道有一线突围的生机也被脚下囹圄所制,不能左右,而我的局限就是这囹圄,这是我能够确定拥有的空间,安全感的来源。我也在专业课学习和考研的矛盾中挣扎不已。每次朋友问我到底要不要考研我都支吾不言,朋友并不能理解我,并且说我没有魄力,可是我如果真的有一定的实力,也许也不会不断躲闪。似乎在过去的某一天,我的命运的已经注定,在经过很多次的自我否定之后我就成为了这样的人,已经不存在决定选择什么,而是我这样的人就只有一种可能性。或许我这么着意适不适合,既是为自己的开脱,也是不可逆回的结局。
总是心情抑郁,可是触底又会反弹充满反抗的力量。总觉得还有一些希望,同时又觉得只有彻底绝望心里才会好受。
期待回信,祝好心情。
触手
NOON回复:
触手你好,
在这个端午节的下午,读到了你的来信,是正午信箱的第一封。读完后,就不再往下看别的来信了,因为你的信合适我来回。
很多正午来信都很丧,信箱里弥漫着这个时代的各种不愈之症。在我成长的八十年代,好像不太有这些情绪。我在想,是否当年的自己活得太混沌,对社会的压力缺乏感知。在我的青春期,校园里流行交换图书,大部分是莎士比亚、席慕蓉、琼瑶、三毛、路遥和金庸的作品。镇上有一个新华书店和两个老奶奶经营的租书屋。放学后,就去那个书屋读连环画的小人书,一天能飞快地看好多本,只花一毛钱左右。每到赶集的日子,大街上熙熙攘攘,农村的人成群结伴地骑车出来,在各种地摊流连忘返,在吆喝声中讨价还价。卖磁带的摊档上,轰炸着港台流行歌曲或者酒廊情歌,我在家用笔记本抄着各种情歌和朦胧诗。那个年代还没有手机,唯一的屏幕是有雪花的电视机。生活似乎很单调,有很多的空白用来做梦,让情感自由奔涌,这样的时间大约有10年。
我很喜欢建筑学,尽管一窍不通,也说不出任何理论。就像你说的那样,“建筑学是这样一门古老的充满艺术和技术魅力的学科”。去年在日本访学,看到和式的房子和庭院,别致的花草,就很感叹设计者的精细思维和丰富的想象力。任何一个美的景致,可能都来源于设计图纸上粗粗细细的线条。
今天,恰好读了关于林徽因的一篇文章,讲到她对建筑学的贡献。文章有她的配图,有她大家闺秀的美丽形象,但是我被她的一副工作照迷住了,她的头发向后挽,穿着白衬衣黑长裤,倚在一某个古寺庙的木柱子上,看着远方在思考,手拿着图纸和笔,脚下是一个行李袋和几件脱下来的衣服。我觉得她好帅!我欣赏对某种东西着迷的人,除了毒品和暴力。这种人身上往往有一种精神,散发着迷人的气质。林徽因对建筑学的热爱,完全撑起了她独立的生命,什么徐志摩、金岳霖的风流韵事,在她的人生中当个味精就够了。
你的来信,在我看来,一点都不抑郁或者绝望,反而是很有希望。你自称在很好的学校;而且,你在挣扎,这说明你在思考。我是一个做决定很快的人,按照我的经验,重大的决定,反而更需要最后一刻的直觉和勇气。我认为,犹豫不决,很耗费元气,想得太多,也会忽略了直觉。很多时候,直觉是内心真实的声音。这不意味着是最正确的,但是,有可能是你最想要的。确定了最诚实于自己的想法,再去理性地思考现实的可能性,然后拆分成可以实现的小步骤。
你说喜欢电影,继续去喜欢就好了,似乎没存在重大障碍。你说自我评价太低,周围的人非常强,你们毕业不会在同一个公司,就算同一个公司也不会在同一个部门,在未来的人生里,彼此不存在比较的必要性。谁强谁弱,都难以下定论,人各有千秋,也都在继续生长。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在自己着迷的事情上足够牛逼。
我常常会赞赏别人,但很少羡慕,因为我想要的人生和其他人不同。人生而不平等,必然有各种差异。何必折磨自己,非要去比较呢?
人生没有完美的计划,但是应该有最坏打算。在可以承受的底线之上,做一步,想下一步,然后,就不要再想了。想得太远,常常走不出第一步。
灌了满满的鸡汤,祝你破茧!
正午 罗洁琪
2
正午员工们,
展信好!很高兴能把我在郑州的见闻告知你们。
这是我第3次来这个地方,时间待得最久。我住在中医药大学附属三院边上的一家青旅里,晚上客厅里能见着带眼镜的男的给医院进修的姐姐推拿。昨天我还发生了一件特囧的事,凌晨打呼噜被对床的女生叫醒,赶忙坐起来给人道歉,等着她睡着了我再入睡。昨天走了两万多步,比我平时多好多,太累了就会这样。
昨天去逛郑州大学新校区,觉得好大啊,这个时节桃花樱花开一片特别美,我拉着同行的人左看右看,如果就我一个人我肯定没那兴趣。晚上坐地铁转公交去7livehouse,到那手机就没电了,等找到地方充电,再去7都九点半了,觉得买票不值当,就在门外瞥了一眼,感觉对7好失望,外面花里胡哨的,里面烟熏火燎的。可能当时是唱摇滚的,跟我一人在陌生的城市溜达的心情不对口味。去对面的夜市书店买了本书,坐游13公交回住的地儿。
前天晚上看了《地久天长》,出门遇见一个男生扇自己耳光,冲胖胖的保安嚷,保安急红了脸。起因是保安说他在公众场合将烟头扔地上了,男生否认,不知怎么了他就自扇耳光来和保安对峙。生活竟然比电影要狗血。
我感觉郑州很多地方名字和西安十分接近或相同,如纬二路、在水一方洗浴中心、医学院公交站。我突然觉得,城市本质就是城市,留在一个城市的原因多是跟你相关的人,高楼大厦或者是洗浴中心,根本留不住你的心。根本没有什么生活在别处,还是要善待身边的家人和朋友。
远方和诗,可能只是一片痴想。
祝正午员工天天开心
NOON回复:
你好。
喜欢你的郑州见闻,让我想起多年前还在上大学时,独自出的几趟门。虽然那会儿非常非常穷,但还是觉得自己可以去任何地方。
那时候我买夜车硬座票,在火车上晃掉一个晚上,以节省一天住宿费。有时候在凌晨三四点到达,于是去火车站口的麦当劳打个小盹,上厕所,在水池刷牙洗脸。有时在清晨五六点到达,慢悠悠地在灰蒙蒙的大街上溜达,沿路吃冒白烟的推车小摊炸出的第一锅油条。在静悄悄的公园里,我坐在石凳上睡着,又被移动过来的阳光和广场舞阿姨的音乐叫醒。
住宿不会超过50块钱每晚,住比招待所还破的小旅店或是青旅。有一次住的是那种垒棺材似的太空舱青旅,一个房间里有两列三层太空舱床位,只住了5个人,都是二十上下的大学生。晚上我洗完澡,爬上我的中间舱,一个男孩招呼大家出来聊聊。我们分别盘腿坐在各自床位的“舱口”,好像石窟里端坐的佛像。聊起来才发现,其中三个人都是来上新东方名师课的。他们交流出国申请技巧和英语学习方法。我觉得很无聊,一个劲地喝啤酒,然后去厕所尿尿。厕所四面铺满黑白格马赛克砖,我喝大了,坐在地上盯着墙看,黑白格旋转起来。吐一会儿,再看,再吐,坐了很久。
我有一个用了多年黑色的匡威双肩包,容量很大。那时,我出门不带行李箱,打不起车,也不爱坐公交,只背着这个沉甸甸的背包,在陌生的城市里走来走去。一个人吃牛肉粉,走很远去买一份知名老字号臭豆腐,觉得也不过如此。有时候趴在大桥上看人行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和停滞不前的车流,有时候蹲在不知名的杂草丛生的墓园里抽烟,晒太阳。
那些时候很舒服。没有人认识你,你也不想结交任何人。你不做任何有意义的事,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也不需要什么刻骨铭心的经历。你漫无目的地走,看到很多人,一些无关紧要的景致,累了沿路坐下。包很沉,但游移得很轻盈。
“诗和远方”是很矫情的说法,用有所追求假装虚无。对我来说,出行只是出行而已。只是现在,即使去过更多更远的地方,我也再没办法找回那时的状态,当一个真正的游客。如果真要谈追求和向往,有时候(只是有时候)我希望自己少跟社会发生关系,无声无息无痕地滑过。事实上根本无法这么轻巧,追求虚无也需要费尽力气。如果你通过一趟出行,意识到身边的人和事很重要,那也挺好的。
也祝你天天开心。
正午 小黄
3
正午您好,
此时此刻,我正在工位上,思绪混沌着敲字,上一刻,我正在犹豫要不要和我老公离婚的事情。我看了下,在这个平台上倾诉的,大多都是有想法有自己独立生活空间的人们,像我这种是不是应该将收件人改为故事会或许更适宜一点。
这半年里,我经历了老公网贷球的困扰,情绪病的困扰,婆媳家庭不和的困扰,躯体不适的困扰,工作迷茫的困扰,但同时我也在努力让自己回到规律且自然的生活状态里,我努力与焦虑恐惧正视,努力让快乐回到我的生活影子里。直到上一刻,我仍然觉得我是努力的,且还是牛逼哄哄的。只不过,这一刻,我真的为我的老公再次触碰我的底线,再次卷入网贷黑洞而彻底绝望和迷茫。我应该是要离婚的对吧?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我会失去更多的对吧?可我害怕我的心痛,舍不得会吞噬我的理智。这个时候的我道理都明白,但是真的要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问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离婚。我不愿意。可如果仍然停滞不前,回到原点的话,我是不是意味着将被他继续欺骗和伤害呢?我如果愿意了,我会不会再也找不到和他在一起的那种轻松快乐了呢?但这几年我真的和他是完完全全快乐的吗?这种快乐是值得我享受的吗?好多疑问在脑子里冒出来,外面责备和规劝的声音也在此起彼伏。亲爱的正午,我是不是不应该瞻前顾后呢?我活在鲜活的当下,就是不想管不想搭理除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我现在不离婚,我搬出去一段时间过一段清静日子是不是挺好的?
NOON回复:
您好,
每个月我大概会看一两次正午信箱。说实话,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信太少了。很多都是相似的年轻人的苦恼:最近暗恋了某个人不敢表白,现在失恋了很难过,马上就要毕业了忐忑不安,和朋友们关系变淡了很孤独,刚刚工作倍感不适,被催婚感到不舒服。再然后,没了。我想说的是,您的这封信是一封不太一样的信。
不过,对您婚姻的疑问,我无法做出具体建议。这是件大事,我作为一个陌生人不该影响你。我只想稍微用我浅薄的人生经验探讨一下。
我们的社会与文化是这样的,不管出于何种理由,你问旁人自己是否应该离婚,得到的绝大多数回答都是不劝离。所以如果真的到了考虑这一步的时候,相比问别人,更应该问的是自己。如果要单纯考虑利益得失,您不妨把它们都写出来,继续的话会得到什么,会失去什么,不继续的话有得到什么,失去什么。听着挺无情的,但会很明了。
可能最后您会发现,所有的纠结点会凝结为一两点。这一两点,就是您人生最重要的部分。还是上面的话,自己的人生得自己做主。我觉得很大可能不会有两全其美的选择,无论怎样,结局都会痛苦的。婚姻如此,别的又何尝不是。
愿您做出更好的选择。
正午 刘子珩
4
正午君,您好哇!
想给君写信已经很久了,因为看人家都抒胸剖怀的,心也痒痒啊,那种把大部分真实的自己晾晒在高绳上让人挑洞的刺激感真是好诱惑人哩!而我,真要以笔作刀划开我自己,觉得好难,因为我咋有点不好理清我自己呢。
这样晃了仨月,始终是繁杂加卑怯作祟,不能让邮件在天上成行,直到看了正午写几个青年为实现拍电影的梦想所作的艰辛努力的故事后,再想想自己乍来北京为试水文学梦所经受的煎熬,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之间,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句子:每个人都是为着一个虚妄的梦而活,一为证明自己有一个不屈的灵魂,二为试行自己怀揣的是不是一颗与众不同的心?
因为看正午故事而偶得的句子,当然想让正午知道才好,于是硬把这句植入信稿中,其它内容就以上次编辑的原样算了。
马蜂飞到裤裆里——该怎么蜇就怎么蜇吧,管它呢,于是一按发送键,〝嗖〞地飞出去了。
我想问:
谁遭遇过我这样的人生?
遭遇了又将如何突围?
难道没入公门就意味着当不了作家?
难道不吃政坛饭混出身,就休想到文坛混出息吗?
难道大众传媒的社会注意力资源从来吝啬于青眼无名小辈的草民吗?
我的诸多灵异难解的青少年时期:
5岁时和小伙伴们在树下玩,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在树杈上玩起了倒挂金勾,我观察了一会儿善意地提醒“你露馅啦”。
8岁时向班主任形容学习成绩"像骑自行车上坡一样,动动劲儿就上去了",得以缺考也升二年级。
课间观察四瓦工翻修加工厂屋顶,指出"下瓦压上瓦了,下雨不流屋里了",他们忙返工。
放学途中被宋同桌起外号并奔跳着反复呼喊"闹尾闹尾",一怒将其掀倒下路沟,他吃了亏来追打我,我奔上一坟包,拾一瓦砾一撂,打流血了他鼻子,第二天他木来上学。后来听说他腿上多长了根骨头,手术后不听家长话吵闹得取早了夹板,落下终生腿瘸。
少先队入队仪式结束,脖子上飘动着红领巾,推铁轱辘玩得正欢时,轱辘却被张同学抢走推跑了,抹了会儿鼻子后心说"抢走抢走算了”,我来玩跳沙坑,第一跳抬脚就翻出一支吸水管钢笔,第二天他的邻居说他昨晚吃凉面后睡觉,一个劲儿叫唤肚子疼,他爷和他睡一床,拿脚踢他去上厕,去了多次还疼,大人摸黑把他送到附近的部队医院,没治住疼还死了。据说小尸体抱出来胸口贴了块胶布,这个细节是当年大人、小娃儿们传说必提的。
15岁时的一个星期天从杨家门前经过,见众人恭维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后听人们说,那老道士指着我说"这娃儿将来要做大事"。
一年365天,我很少去一百多里远的外婆家,大学开学前一天,突然心血来潮,想去了,于是就骑自行车去,中午赶到,外婆竟被从医院拉回来,说是不行了。我刚到没多大一会儿,母亲下汽车也到了。母亲是上午九点接到舅舅们拍的电报赶回去的,而他们拍电报的时候,我已向他们这边赶了两小时的路了。我们都看了外婆最后一眼。
母亲一年365天,只顾婆家,很少回娘家,我建议她应该回去一趟。冒选的一天,我把她送上回娘家的车,刚回到院儿还没进家门,就听见巷子里传来摩托的"嗵嗵"声,一看是邮递员进院儿来送电报,说是让母亲速回,外公病危。
世界上该回的人在召回电报拍出前就已经回的故事,谁还遇到过,反正我没听说过,我只知道这两次,竟发生在我家,你说奇怪不奇怪?
一年365天,从没有三更半夜下楼的,2011年9月28日凌晨四点突然肚子疼,非得下楼去上公厕不可,经过中风的父亲床前时,他还双眼闪亮,平静地和我对了目光的,看样子他是好好的,没什么痛苦异样。等我上毕厕回楼上没多大一会儿,母亲已在楼梯口喊我快下来,说是你爸爸走了。
说说这鬼不鬼,若不是无来由的肚子疼,肯定看不到父亲撒手人寰的最后一面,会成为终生遗憾的。
也见不到个科学家,见了我一定要问问:是不是人之将死,不能动、不能喊了,却能发出心的呼唤,让亲人感应到?如果是365分之一的巧合率碰着了,那巧合一次行,我咋能巧合这么多次呢?
我是铁杆唯物主义信仰者,打死我我也不信鬼神迷信之事是真的、准的、靠谱的,谁料平生却让我遇到了N次,记得还算过一次命,也特准,且具戏剧性。
那是23岁那年,一个盲人算命的从门前过,母亲给他盛了碗饭,他还要酒喝,就给他倒了一碗。
在他喝着的时候,母亲请他给我算算婚恋情况,他只说了句"兄妹六七人,凤凰独一只,栖北方"。
不久,善说六国之人给我介绍了个姓贺的对象,她家果然是兄妹七个,只她一个姑娘,且家住北方。约定了下月初二见面扯衣服订亲的,但谁也没料到,到了初二那天竟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女方来一个人。
过午风停,我带着"人家瞧不中咱"的怒气骑车赶到媒人家,二话不说先亮明"我不干了",媒人解释"人家哥哥嫂子娃儿们要去一大帮,风大去不成,说是改天再去"。
我否决的话已出口,也不听解释,扬长离去。路上想想不甘心,转而"奔袭"三十里打听到贺家,到了他们后边一家,请那家女主人去把贺姑娘喊过来,倒要看看贺女是何许人也。看了后,她的芳容没能进入当时年轻心盛的我的法眼,就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句不知所云的话落荒而逃了。
后来我娶的媳妇还是家中独女,四哥一弟,兄妹六人,也家在北方。
看看,纵是刮风的客观外因、闹气的主观内因,弄黄了卦词言中的一个,结果换一个,还是应验了算命的打的卦。
一场大风换了个媳妇,这是真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都说婚姻大事,意思是不可造次,而我的"大事"却被老天如此当玩笑地开,我却换个角度地认为这岂不是天意,更应该珍惜认真地好好过,直到现在。
如果说我的人生象是中了魔咒,非要怎么怎么样不可,不怎么怎么样就不行,就活不成、活不下去,即使死了也死不瞑目,象张飞那样,那这魔咒就源起于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的一句话或身世经历。
一,我祖父是河北元氏人氏,十四岁离家加入冯玉祥的西北军,曾任连长之职,参加过五原誓师,亲眼见过曹锟、段祺瑞、蒋介石等历史人物,参与台儿庄大战没有战死,追随李宗仁第五长官司令部驻扎襄阳老河口,后因病没随队伍去参加武汉会战,1945年抗战胜利,他的战友给他写信说"上锋不允许虐待日军俘虏,武器留下,人要装船送回日本,但军民人等恨透了小日本,把他们装麻袋里口一扎,扔长江里"。这封信还在可是个宝,见证历史的文物,几次想启齿问小爹这信呢,又怕他多意争宝,没张嘴。
祖父那批队伍后来去了台湾,他留下负责银行押运保卫工作,解放前夕转变成中国人民银行,任事务长,享受离休待遇。他给我讲了许多亲手拔枪、亲身参加的战斗故事,给我买过《白马坡》《千里走单骑》《战官渡》三本连环画……
二,我母亲善良、正直、贤惠、勇敢、清贫却有志气,邻里老少人儿都喜欢跟她处,听书看戏历久不忘,转述有条理,每次看戏回来,八十岁的小脚杨老太都要找她讲戏听。
邻居年轻小两口吵架上升到打架可能出人命的危机关头,总是有她出面解围劝架,也因此得了善报:母亲一次意外昏死过去,真应了远亲不如近邻的说法,年轻小两口像救亲娘一样背着她往医院跑,得以及时救活。再者,恩归恩,关键是母亲人好,不是讹人的人,要不然谁敢碰。
还是我小时候的一次,她骑自行车,后座上驮着我,经过闹市区,路边停着一辆汽车挡住了视线,超出车头时,发现一群玩童在马路上疯跑,母亲危急之时的高大上做法,全世界我只看到这一起。
在急刹失衡,马上要摔倒的情况下,一般人是撒手抛车,管它油好远、倒哪儿去呢,先顾住自身摔得最轻再说,选择的姿势肯定是四肢撑地的自我保护动作。而母亲的第一反应有悖常人。
她即使踉跄着地,还顾得考虑更多不可预判的后果。只见她双膝硬生生地撞在坚硬的水泥路面上,跪着膝行往前追逐车子的惯性,两手高举到极限,死死攥住车把,才算控制住自行车惯性消失尽,没有成为脱缰的野马撞着别家的一群小孩,也没有摔着自家的孩子,却付出了皮开肉绽血染尘埃的代价。
母亲是文化不深的家庭主妇,她肯定不知道孔子的"幼吾幼以及人之幼"那句话,但她在电光火石的危急关头完美地做到了,闪亮耀眼的人性之光同时也彰显了那句古语——礼失求诸野。
三,我小学毕业考试那年,我们小学只考了我一个重点中学。
四,老道士那句如山压我、害我的话。
以上四个原因,必然促成一个疯狂学习的我。
初一上学期,每晚要把当天学的知识温习熟练,再选一本课本从头背完,一点才睡觉。考前一月,每晚学到四点多。别人排长队打饭的时候,我还在教室学习,看到窗口剩两三个人时,才拿钵子飞奔过去,最后一个打饭,常常余的都刮进我钵子,撑坏了,就是凉点儿,但也会遇着饭不够的情况,就饿着。
我的切身经历让我知道,少年的身体像背负荷连轴转的新机器,真结实,我的生命记忆里,我最多连饿过三顿,还没事儿,还在学。一想想辛苦劳作的母亲,就不忍心额外花钱,她这周给的五块不动,下周就不用再要钱了。
课余时间,我就在校园内或院墙外找个僻静的地方学习,集体打扫除活动老忘了参加,有同学提意见,班主任王老师偏袒地斥责他"人家是清华北大的料儿,你跟人家比"。记得我有一篇写金秋的作文,王老师大笔一挥,打100分,语文组的其他老师说"有那么好吗,至于吗",王老师说鼓励我。
周末放假回家,从校门口开始,一趟平原稻田埂,一道山岭蜿蜒路,走到家门,我能把一本书从第一页回顾到最后一页。一次张校长在班上当众表扬说"人家齐小青都能知道哪个知识点在哪页哪面,哪一面的上边还是下边",我心说,我的确是用的知识点坐标记忆法,他咋知道的,成了我肚子里蛔虫。
所以,我看的书再旧,别人拿新的换我都不干,因为固定版本有好处,知识点模糊时,我在脑袋尖里冥想它的坐标位子,能把它想出来。
学习时间抓得紧,记不得初中女同学都长啥样。记得老是被我盖住只能当第二名的傅同学有次向我借笔记,因为我正在用,就用"耽误别人的时间等于谋财害命"来拒绝他,尽管最后还是借了,还是觉得用词不当,愧疚到如今。傅同学考师范当了两年老师,后从政,现已副县级。
有个女生老站着,挡住了我和张同桌看板书,我记得我当年临机创了一句——她污染我们的视线!张同桌语文水平比我高,但还是认同我这一用语的。
后来高考考第一门语文,就传出新闻,由于张同桌传答题卡给难兄难弟抄,抄与被抄的都记零分,张同桌马上拂袖而去,在社会上要过饭进过监,却能剑走偏锋聪明不湮,早些年已是国家某一协会的副会长,网上著作等身,经常会晤合影的都是总理总统。
我尽管记得人家于江湖,但也绝不愿多亲多近,不承认也躲不过"听说别人成功了,好像自己的确很失败"的阴影。
书接上回,说到刻苦学习那劲头儿,不亚于苏秦张仪,遇着了期末全市统一大考,试卷铺在面前,一看,知识点全在覆盖之中,拿起笔象拿刀切豆腐白菜一样,又象山尖上转动马克沁,题目全在火力打击范围之内,七哩咔嚓,一会儿全做完了,但还非常谨慎,反复检查,坚持最后一个交卷,结果门门一百,九十九,一举挣了个全市第一。
小学只顾玩了,没有教室外看过一次书,毕业那次考第一完全是凭运气瞎蒙的,这次可是拼命动真格的挣的。经历的经验,让我切身体会到,少年心在焉时,学习效率真是灵光电速,效果真叫立竿见影。记得别同学在黑板上罗列几千加几千连加的大数字,他粉笔落,咱答案也能立马出的,不像现在,下步象棋还犹豫不决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老半天的。
一次"语迟"让我的学业"爬得高摔得狠"(数学巴老师对我的评语)。
那时流行好成绩在初二留一级,巩固巩固,更有把握考学。我进入初三后,发现几个好成绩都不见了,一打听才知道,人家本村有人在学校当老师,给人家点了一经,都留级了,我,于是马上愁坏了。
我连着三晌午在班主任贾老师来学校的路上等着,一边拿书本学一边看她过来,就说"贾老师,您吃了",她说"嗯!齐小青你在这儿学习",我答"噢",本来下一句要说"贾老师,我想留一级",但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这样连三晌午语迟嘴紧,只有放弃了。
人家傅同学没受留级风影响一鼓作气,考上了师范。
这种情况下,我犯了个挫折命运的错——不是说不出口唦,我说不出,做得出。听说姐姐的同学在医院上班,请人家开了个住院证明,拿到学校办了休学,心说"你们在学校学,我在家里学"。
人算不如天算,赶上家从农村搬街上,环境不单纯,人也长大了,心也不单纯了,加之休学期间,学籍还让张校长用给了初三复读生,我复学后参加中考时没学籍,他扔给我一个"贾飞"的准考证,让我改名换姓,从此背了思想包袱,成绩开始下降,考了普通高中,自己醒悟过来后,写了十多页家有寒娘勤奋学习无知换姓的材料,教育局普教科刘祥佩科长非常同情,答应去地区开会时从上边给我改过来,兴奋的我想到老了还叫"小青"多不好听,总是一改了,何不换一个。
下午放学,我坐在三楼高一教室的阳台栏杆旁,想到"牛得草""黄河浪"的名字,得到了启示,加上历史书上齐国故事,脑袋一热,不到二十分钟,定名"齐全盟",写在纸上塞信封里,下晚自习敲开刘科长家门,求他改这名,他欣然同意。
听说刘科长去世的消息后,我的心一直在为他祈祷,毕竟他应是我生命里遇到的第一个贵人。
十几年拼命学习的寒窗苦吃下来,有用的我一无所获,要细想想,无用的,倒三个。
拜张校长所赐,改了个自己起的名字,要不是真冤真屈,谁情愿改呢,从上到下,跑这儿找那儿,麻烦死了。
这个长得象演员牛犇、控制不住地不停眨眼睛的张校长,开大会时会作诗一首,板书时一撇一捺大开大合,夸张到极限,都影响到我的爱好和字体。他平白无故地挪用我的学籍,毁了我正在快车道上的前程,我现在却不怎么恨他了。
中考时差一分上重点学校的成绩,基础还是相当好的,当老师的表姐说分数够上师范和警校的,她跑教委查了几遍,都找不到我的名字,我心说已改名"贾飞",你当然查不到了。当时我单纯地认为,用个假名将来上班了也不光荣,就根本没告诉她。
孰不知很多改名换姓的同学后来分配到单位,领导都通情达理,知道这里边的苦衷,人性化地给他们改回原姓本名了。据说我们那批同学,只有一位参加工作了名字没改回来,要用一辈子。
我后来上普通高中,升普通大专,也能当老师的。
总之,两次当老师一次当警察的机会的,我都放弃了,本心的小九九是怕入樊笼,想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认为当个自由人才有大把的写作时间,孰不知没进公门就等于失去了组织力量的推荐和宣传,虽然写了上百万字小说诗词作品发表在网上,但收效甚微。你为单位争光获荣誉,单位为你一层一层往上报,如过春风十里,路越走越亮堂;这没进公门如没娘的孩子,无倚无靠,写好写坏,谁理你个屌。
在上大专时,一周姓校花委婉地、一罗姓美女直接地表示,只要我毕业包分配就愿做妻子的,而年轻心盛期的我连一丁点儿进单位的想法都没产生过,凭感觉是觉得一辈子一下子都交给一个单位的一生是多么黑暗、窒息、可怕、可憎,可怕、可憎到当年甚至舍不得动用一秒去退思进单位背靠组织会有N多好处,更不屑说找人剖析讨论了,当时只为考及格拿毕业证的想法很简单,也非常"信誓旦旦":自己哪一天混出息了,在记者面前多少有个大专文凭支乎下,比高中好听些,就这么简单!
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武王请姜尚于渭滨,桓公举火爵宁戚;李白杜甫苏轼辛弃疾范仲淹等等诗文传世,一是文章自身写得好,二是他们都有个共同点,都是当官的或当过官的。远古圣王能够擢白人以高官,但后世绝没这好事了,就连写个文章也是当官的写得好,哪怕是市政府办干部写个辞职书,都能马上爆红网络。回想我年轻时,真是嫩点儿,短练,轻弃公职之举看来要让自己的文学爱好走一辈子弯路、黑路。
我轻率地让公职在指尖轻飘飘地滑过,当然地失去了两次娶妻颜如玉的机会。去年同学聚会时惊闻,周美女虽嫁入市委大院官二代,却不幸患瘫痪重疾,去过上海北京都医不好,十多年不下楼,瘫症由下往上逐年蔓延加重,近况生死不明,听后我心如刀绞,想去看望亦不是,不去也不是。
如果她还在世,我不抓紧去看看活着的她,谈何有情有义,她那双深深的酒窝,是不是盛满了对我的怨恨和小视?
如果她已香消玉殒,我一天不去找到她的坟拜祭洒几滴泪,一天也不会心安,看了那么多遍《茶花女》,岂不是白看了?
我在清苦的日子里记录了十几本笔记,记的觉得是别人的生活也许遇不到的故事、电影电视媒体上还从没见过的素材、以及五谷杂粮经我大脑化学反应后的细微感受。
我的人生大梦很多很杂,但第一梦必须是把所有的笔记发挥描述成一部部长短篇作品,在不可预知的死期前一秒必须完成,给自己一个无憾的交待,也是给社会一个交待,因为我吃喝穿用这社会几十年了,唯一能回报社会的也就是思思写写了。
写作"耽误"了我发财致畗、飞黄腾达,当我一家吃稀饭发出声响时,我就想起已故父亲的一句话:谁家吃饭呼呼噜一一齐秀才家里喝稀粥!他还嘲笑过我:作家?坐家吧!
难道我就该一直喝稀粥?穷困家里?
我身边不住有同学朋友岁数不太大就大病、车祸、溺水等无常死去,我倒不怕死,自言"我的人生弹道已轨定为——为梦而死,虽死无憾",也有道是"士不忧其身之死而忧其道之不行",所以我深怀使命感、紧迫感地来到北京,寻与践行我虚妄的梦……
三北人(祖籍河北,生于湖北,现在北京)
NOON回复:
三北人您好,
您的信写得太长了,纹丝不动好像显得很没礼貌,略略扫过,感觉您主要来抒发壮志未酬的寂寞和顶风前行的决心,细数了您一生(目前为止)因文学丧失的功名利禄和校花美女。总而言之,文学耽误了您,但您不得不继续下去,因为您的人生太波澜壮阔.......
很不幸,我认为,搞文学终究是没有钱的。这个时代已经很难赋予一个写作者他应得的荣誉,这是我的看法,非常悲观。但我也不觉得文学抱负跟所谓实现梦想有什么关系。
和您一样,我也为写作来的北京。当初没想那么多,提个箱子就来了,想起来真是年轻自负,不知好歹。到今天已经第五年,确实写了一些东西,得到一些认可,仍然疲于应付生活,没法完全放开写一些更具有挑战的东西。我很清楚,如果要继续写作,就得做好长期拮据的准备,最坏的情况是没钱生活,陷入困窘的境地。你真的能承担这个后果吗?很多个晚上,我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我想,如果一个东西,我有很大的冲动写它,有强烈的愿望表达,可能还想试试。尽量在不伤害自己的情况下,完成它。如正午上线时所说,我们需要恒定的决心和更节制的语言。
我也想和您交流下我对写作的理解。当你在持续地写作,很难不产生为什么写的疑惑。通常我们口中的文学,谈论的是作品,而不是写作,作品的意义往往是被评论家和读者赋予的。是不是可以说,所谓文学其实是被后人刻意制造的文化景观呢?但写作不一样,写作是一个状态,往虚了说,是一种生命经验吧。它只和当下,我敲击的键盘,坐卧的椅子,放电脑的桌子,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动,屋内燥热难耐,而我专注地把自己的所思所想变成文字,乃至在此过程中获得极大的快感有关。这就是我作为作者关于写作的全部经验。
我有个作家朋友曹寇,写过一部不太满意的长篇,一度不想公之于众,他在序言写下他对此的感想,摘录如下,或许这是所有写作者共同的宿命。
“一旦我计划对之大动刀斧,均有直接废弃的冲动。这时候我发现,它已经凝固了,是写作规律凝固了它,是个体写作生命凝固了它。我们想要对另一个时空中的事物进行删削增补,确实很难,而且看起来亦无必要。这同时也是一个道德问题,即我们无法修饰我们的过去。因此,我决定放弃对它的成见,使之发表。如果它有其生命力,自然会留存于世继续生长;如果它脆弱不堪,夭折于此也不枉孕育良久。
很多年前,我还是个乡下儿童的时候,村里有个妇女生了个孩子,刚刚生下就死了。据说是被一只陡然闯进产房的猫吓死的。死婴被装在一个纸盒子里,由一位肩扛铁锹的老头夹在腋下送至坟地掩埋。一路上,只要看到人,他都会停下来打开盒子让大家看一下那个死婴。因为那不仅是一个死婴,而且是一个长有小鸡鸡的男婴。他的目的就是让大家看一眼那个渺小的小鸡鸡,好使大家和他一样表达老泪纵横的惋惜之情。这种希望和绝望彼此互文的悲伤感受正是在下此刻的心情。”
喝了点酒,说多了。多有得罪,请您一定见谅。
正午 李纯
来信请致正午信箱:noonletter@jiemian
—— 完 ——
题图由朱墨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