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手少女(故事:“收了我的嫁妆就是我男人了”她酒醉表白,让他怦然心动)


触手少女(故事:“收了我的嫁妆就是我男人了”她酒醉表白,让他怦然心动)


本故事已由作者:轻薄桃花,授权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发布,旗下关联账号“每天读点故事”获得合法转授权发布,侵权必究。

1

三月从小就有些懒散,学什么都不大上心,故此各项才艺皆是平平,没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娘很是忧心,常常担心她将来找不到好婆家。

武林世家的女孩子们,虽说不比那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但也不乏熟读武学典籍、剑术与舞蹈融会贯通亦或者骑术精湛、擅药擅医擅自家绝学的抢手货。

再不济的,都能缝制几个送得出去的香包帕子。

总之,武林中,排得上号的世家中,无论哪家的女儿拎出来,总能叫人夸上两句的。唯有黄三月乏善可陈,便是别人看在她爹的面上,翻来覆去也不过一句甚是乖巧。

但严格说起来,三月其实算不得乖巧,不然早在她母亲的督促下学有所成了。

她同她娘说:“放心好了,不管我是才华横溢还是胸无点墨,不管我是武功高强还是手无寸铁,不管我是美若天仙还是丑如无盐,将来总有那么一个不长眼的男子莫名其妙爱上我的。”

然后,因她而死的同时,拖着她一起死于非命,英年早逝啊。

这是一世又一世,她死了一次又一次,得出的经验总结。

所以,她想要寿终正寝的唯一办法,就是保证爱上她的这个男人不搞幺蛾子不作死。当然,这是理论,目前为止还没有实践的机会,因为有的时候,男人心,海底针……

不过,即便老天一次一次用同样的结果宣示命运的不可逆转,她也从来没有放弃与命运的抗争。循环反复的人生,总要有点儿目标才不那么苍白无趣。

三月的眼皮子越来越重,打坐的身子一歪,差点从蒲团上摔下来。她连忙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重新摆好姿势。

然而她爹已经忍无可忍,赶苍蝇似的挥手,“去去去,赶紧滚,别在这儿碍我眼了。”

她如蒙大赦,脚底抹油赶紧跑了。隐隐约约听到她爹恨铁不成钢地和身边的人说:“这孩子小时候资质不错,就是没什么上进心,多少年了,内力还不如刚入门的几个弟子……”

她对自己的要求也不高,对未来夫婿的要求就更不高了,那种踏实忠厚不冒头的凡夫俗子就可以,毕竟这样的男人作死的几率小。

拥有如炬慧眼的三月,在姐姐妹妹们恋慕江湖中的青年才俊们的时候,已经将目光投向了每次都充当背景板的世家大众脸子弟们。

如果顺利,某个大众脸会和她看对眼——她保证,这次不仅和他相亲相爱,还凡事交流沟通,务必把日子过得长长久久。

就是这样,任何时候,都要对人生充满希望,哪怕死了一次又一次。

然而人生处处有意外,没等三月按照自己规划的路线走下去,一个月高风黑的夜晚,一群来历不明又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和他们安排在黄家庄的内线里应外合,把黄家上上下下一锅给端了。

黄三月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她躲在房间的衣柜里,听着外头的哀嚎惨叫之声,掂量了一下敌我力量的悬殊,很睿智地选择了“岿然不动”。

那群人并不是没有发现少了一个黄二小姐,照着名单清点尸体数量的时候,有人道:“没有看到她跑出去,一定是躲在某处了,仔仔细细搜一遍,定能将人找出来。”

黑衣人们等着首领示下。

那是一个冷峻清隽的年轻男子,皎皎月色下负手而立,淡声道:“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妹惨死刀下,却能生生忍住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位黄二小姐是个人物。”

他薄薄的唇边浮起一抹讥笑,“很好,给黄家留一个活口,家破人亡的滋味,黄家总要有人好好尝一尝。尝过之后,让我看看她有什么办法为黄家满门报仇!”

2

其实这个时候,被称为是个人物的黄二小姐,是在衣柜里不小心睡着了。

她也并没有想着报仇。

她是个没什么作为的小姑娘,逆风翻盘重振黄家是不大可能的。

况且她爹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为了排除异己,暗里做过不少坏事,明里得罪过不少人,活着的时候或许声威显赫、一呼百应,死了之后,墙倒众人推是必然的。

黄三月只想做一个家破人亡、低调做人的落魄女侠。生生世世循环反复的人生中,她最拿手的就是根据环境的不同,适当调整自己的人设和对生活的需求。

然而,大约是她爹做的坏事和得罪的人太多,三天两头就有各路侠士扯着“父债女偿”的大旗前来讨伐她。

所以,她连做混迹江湖的落魄女侠都没有资格,每日里都在夹着尾巴东躲西藏,有时候被人一掌打得吐血,有时候被人一刀刺穿肩膀,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当然,前提是,她有饭吃。

没房没车,三餐不济,还被人追杀,这是她过得最惨的一世了。

刚刚从一场厮杀中逃出来的黄三月拖着蹒跚的脚步,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眨了眨已经开始冒金星的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饿死的时候,路的尽头有人慢慢走来,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神情清冷,目不斜视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擦肩而过的刹那,三月抓住了他的衣袖,就像抓住了蒸笼里剩下的唯一一个馒头。她想说“少侠,有吃的没有,没有的话借点钱成不”,将将张了张嘴,一个字没说出来,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白衣的年轻男子居高临下望着晕倒在地的黄三月,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既然你费尽心机晕倒在我面前,那么,如你所愿。”

3

一夕之间家破人亡的十六岁女孩,从高高在上的天之娇女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背负血海深仇却孤立无援,这样的境地,任谁都不会再是从前模样了吧?

可是吃饱喝足还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的黄三月,却负着手,踱着步子,饶有兴致地四处参观。阳光下,眉眼灵动,神情恣意,浑似个春日游园赏花、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高台之上,双瞳冷澈的男子收回目光,声音平缓,仿若暴风雨前夕的宁静,“我姐姐十六岁的时候,也是这般天真浪漫的模样。我母亲常常念叨,说别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已经在说亲了,偏她日日里还是扑蝶、逗猫一派孩子气,也不怕嫁不出去。”

“那时候,我同母亲说,没关系,姐姐若是嫁不出去,我养她一辈子就是了。后来,姐姐果真没有嫁出去,父亲、母亲、小弟……家里的人,除了溜出去玩的我,统统惨死在她眼前。”

“她自己亦受了重伤,坍塌的屋梁压断了她的腰椎,她躺在满是亲人尸体的废墟中,双眼空洞,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她成了瘫子、疯子、傻子,十二年来永远只会说这一句话。”

白衣迎风飞起,西辞的眼里是死一般的冷酷,“总有一天,黄三月会后悔没有和她的家人一起死在那个夜晚。我要她和我姐姐一样,生不如死。”

十二年了,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黄口小儿。他一手创立了西归,这个曾经名不见经传的杀手组织,近年来已经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而他手底下的九归杀手,论武功,或许不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这天底下,还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

此刻,年轻的领导者身边站着的是九归之一的魂归,他皱着眉头说:“灭门的血海深仇,就算能按捺住心中的仇恨,策划着日后动手——但,能做到如此不动声色、不着痕迹,这个十六岁的姑娘心思深沉得可怕。老大,把她放在身边,太危险了。”

西辞负手而立,王者一般睥睨远处游荡的身影,“她想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我自然要让她知道谁是老鼠谁是猫。”

他转身走下楼梯,吩咐道:“把黄三月带过来见我,她的戏演好了,下面该我了。”

4

“二十五天前,黄家一十五口惨死家中,黄三月,你是唯一的活口。”案几前,西辞把玩着手里的琉璃盏,一字一句揭开她的疮疤,“西归可以为你报仇,交换条件,是你成为西归的杀手,终其一生为西归所用。”

把一个所谓大侠的女儿,变成双手沾满鲜血、没有感情、令人唾弃的杀手,着实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他的唇边浮起玩味的笑,盯着面前貌似平静的少女,不错过她脸上任何细微表情的变化,“这个交易如何?”

话音未落,便见黄三月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西辞眼底寒星点点,果然还是嫩了点,一听到自此可以潜伏在他身边,马上就露出马脚了。

他漫不经心等待着预料之中的答案,却见黄三月一脸真诚地问:“管饭吗?”

“……什么?!”有生之年,在西辞掌控的谈话中,他从未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问题。耳力过人的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的意思是,若我成为西归的杀手,管吃管住吗?还有,我接了任务出去杀人,车马费、住宿费、餐饮费等一应费用管报销吗?对了,我是个姑娘家,平日里四季衣裳、胭脂水粉什么的管够吗?”

“……”杀手组织的老大有片刻的呆滞,沉默半晌,艰难吐出一个字,“管。”

为什么他有种被侮辱的感觉?

黄三月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那就好,我没什么要求了,成交。”她站起身,兀自朝外走去,像想起什么似的,她一个箭步又冲到了他面前,特别慎重地交代,“忘记提醒你,千万不要爱上我。”

杀手是高危职业,如果可以,她不想要一个随时可能死翘翘的男人。

一向冷然淡定的西辞再一次受到冲击,“你说什么?”

他脸上还有不曾褪去的错愕,给这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质的年轻男子平添了几分人气。

解决了生存问题的黄三月终于注意到这是一张长相甚佳的脸,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他:威慑江湖赫赫有名的西归的首领,年轻有为,俊美高华。

虽然优秀的男人爱作妖,但她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他,还是从前那些爱上她的男子,他们都是人中之龙一般的存在啊。

老天不会无缘无故忽然让这样的男子和她有交集的。

三月有了不祥的预感,一掌拍在案几上,语重心长说:“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爱上了我,你记得一定要告诉我。我这个人很好说话,你若是爱上我了,我肯定也会爱上你的,放心好了。”

西辞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仿佛强忍着什么,他一字一句说:“我不会爱上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希望你不要爱上我,我这不是说的万一嘛。”三月哄孩子似的说,“万一你不小心爱上我了,我一定会对你负责。你千万不要一个人在那边纠结,也不要因为我和其他男子说了几句话就胡乱吃醋,怀疑我对你的感情……”

啪——

西辞捏碎了手里的琉璃盏,从牙缝里再一次重复刚刚说过的话,“我不会爱上你!”

三月还记得江湖传闻中这个男人拥有高深莫测的武功,连忙安抚道:“别激动,好的,你不会爱上我。”

她退出去的时候,西辞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嘀咕,“万一你不长眼呢?”

西辞:“……”

他揉揉太阳穴,立在门口吹了一阵冷风,还是没能明白他和黄三月——两个互相有着血海深仇的人,他们的谈话为什么会歪到爱不爱上。他居然还吃饱了撑的同她辩解,真是疯了……

魂归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目送着黄三月离去的方向,担忧地问:“老大,谈得不顺利吗?你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这个黄三月,你确定她是真的黄三月吗?真的是黄家的二小姐?”

魂归第一次在运筹帷幄的老大眼底看到摇摆,他有些惊讶,“怎么了?她确实是黄三月,我们确认过,是她无疑。”

西辞摆摆手,“没事,我就是……脑壳有点疼。”

5

三月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一世爱上她的那个男人就是西辞。

毕竟她现在是个杀手了,“暗杀对象无意中窥见她的真容、对她一见钟情”的戏码谁知道会不会上演呢?一旦上演,搞死她简直是分分钟钟的事。

所以,比起脆弱的暗杀对象,身为刀俎又武功高强的西辞顿时就显出优势来。

她琢磨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能让西辞解散这个杀手组织,便等于无形中救了许多条人命,可不就是大功德了?

怎么才能让冷酷无情、杀人如麻的西归首领心甘情愿解散组织呢?噢,是炽热的爱情,是来自家的温暖,是对平凡生活、妻女在侧的渴望。

综上所述,这一世爱上她的男人,必须是西辞。

但是目前,西辞对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连最起码的怜香惜玉都看不到。她身上的伤还没养好呢,他就给她派了任务。

三月委婉地同他说:“你也知道的,我功夫一般,又没有内力,别说完成任务了,稍有不慎我自己都有可能折进去。要不等我伤养好了,功夫精进点儿,再为组织出力如何?”

他不为所动,言简意赅,“无妨,我和你一起去。”

“江湖传言鲜少有人能请得动你出手,莫非这次的任务非常棘手?”三月的小脸白了白,“不是吧?我第一次出任务,你是不是对我太寄予厚望了?”

“暗杀对象手无缚鸡之力,拿来给你练手。我之所以和你一起去……”西辞的神情有片刻的哀恸,一闪而过之后,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因为我想看着她死。”

三月仰起认真脸,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真的?不是为着保护我?说真的,你要是有这种想法一定要告诉我,我好心里有个底。虽然迄今为止我们也没见过几次面,但一见钟情也是有可能的。”

西辞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这辈子他见过不少厚颜无耻的人,但像黄三月这般一脸诚恳地厚颜无耻,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懒得同她分辩,转过身冷冷道:“跟上。”

三月连忙一路小跑跟了上去。

第一次当杀手的黄三月,虽然没有暗杀经验,但至少知道这是一档偷偷摸摸的勾当。然而在快马疾行之后,西辞却领着她大摇大摆进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小院落,走的还是正大门。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就要杀人了?

那女子的卧房装扮得极其用心,博古架上是一些罕见的西洋玩意儿,案几上是一缸金鱼,墙壁上挂着色彩斑斓的纸鸢,床边案头的美人瓶中还插着一束开得正热烈的桃花。

三月以为,房间的主人必定是个调皮的二八少女,谁知床上躺着的,却是一个面容颓败的中年妇人。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即使听到脚步声也没有转过头来看上一眼,待三月走近了,方听到她正一遍一遍说着“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西辞俯下身,替她将脸上的头发拨到耳边,柔声说:“她来杀你了,她姓黄。”

那妇人重复的声音忽然停止了,她终于看向三月,灰白的眼中骤然迸出光彩,仿佛一只即将扑火的飞蛾。

西辞并没有如他所说,看着这个女人死在她的剑下。他转过身,背对着三月和床上的妇人,声音波澜不惊,“黄三月,动手吧。”

是错觉吧?三月感觉他在微微发抖。她应了一声,提起剑朝床上不能动弹的女人刺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耳边有利刃划过,饶是她躲闪及时,剑气依旧划破了皮肤,颈后传来阵阵隐痛,约莫是流血了。三月惊疑不定,“大哥,什么情况?”

“无色无味的失魂香,抹在我姐姐发间,触手便渗入肌肤,真是好计谋。”怒极反笑的西辞身子已然摇摇欲坠,面色苍白,以剑拄地,冷冷看着三月,“黄三月,我小看你了!”

三月这才察觉他中了迷香,整个人正处于一种非常危险的状态中。她不敢靠近,远远站着解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我哪里有本事干出这种事?啥?她是你姐姐?你为什么要杀你姐姐?”

便是她这种待亲人感情极淡的非正常人,也干不出这种事啊。

“放心好了,我便是中了失魂香,也一样杀得了你,连这院子里的暗卫都不必唤出来。”西辞和她的对话显然不在一条线上,这个男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为了拉回渐渐涣散的神志,毫不犹豫扎伤自己的肩膀,淌着血,强撑着一步步逼近。

三月完全被这种同归于尽的气势吓着了,当机立断纵身破窗而出,一溜烟跑了。和人打架的功夫她不行,但逃跑的功夫一般人是比不上她的。

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她方松懈下来,将将喘了口气,一回头,看到那个院落的位置,火焰冲天,浓烟滚滚。

6

三月感慨:杀手果然是个高危职业,强大的西归首领说死就死了。

死了……

黄三月咂吧着这两个字,灵魂深处重新浮现出一个疑问:西辞死了,她的死期是不是也快到了?

她呆滞了片刻,撒丫子奔向那个着火的院落。

此时小小的院落已经陷入熊熊烈火中,混合着火油的刺鼻烟味熏得人眼泪直流。而不远处,一个人影被四个黑衣人缠住,一时脱不了身。

三月定睛一看,那人却不是西辞,约莫是这院子里的暗卫。他冲着三月喊:“首领在里头,快进去救人。”

三月月咬咬牙,一头钻进火海中,烈火浓烟中根本辨不清方向,焦急中只见前方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西辞挣扎着跌跌撞撞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这是何等惊人的意志力啊!

三月大喜,连忙奔过去扶他。没想到他手里握着匕首,待她近身,当即恶狠狠扎进她的胸口。虽然他受了伤,但拼尽了全力,也痛得三月惨叫一声。

三月反手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怒道:“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老娘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救你,你居然恩将仇报!”

这一巴掌打得狠了,西辞嘴角渗出血渍,以剑拄地堪堪稳住身形。他咬牙瞪着三月,眼眸里映出漫天火光,也不知道是震惊三月居然敢甩他巴掌,还是震惊三月折返救他。

三月受了他一刀,也不小心翼翼搀扶他了,干脆挟住他的双肋,粗暴地拖了出去。生怕火势蔓延过来,一直拖到了不远处的湖边上,方筋疲力尽把他抛在了地上。

他奄奄一息躺在草地上,狼狈不堪的脸孔上只一双眸子亮得灼眼,好似黄昏之际不肯落去的夕阳。

“不是回光返照吧?”三月轻拍他的脸颊,这才发现他伤痕累累,身上皆是他自己扎出来的血窟窿。她看着都疼,咽咽口水道:“你别死啊,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我这辈子可就指着你活了。”

“噗——”

西辞侧头一口血吐了出来。

三月着急了,“真要死了?我这……这也来不及送你去医馆啊。天啊,你死了我怎么办?要不……要不……”

黄三月的眼珠子忽然亮起来,热忱地望着西辞,“要不我给你留个后?”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四舍五入也算是他还活着,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凭着孩子继承西归,将来解散西归仍然是造了无数级浮屠的大功德。

她动手去解西辞的衣裳,西辞“噗”又是一口鲜血吐出来。接连吐血的西辞仿佛有了力气,死死摁住了她的手,咬牙切齿道:“不行!”

“不行?你不行?你现在不行?”

西辞的胸口剧烈起伏了一阵,他闭了闭眼睛,语气里恢复了上位者的威势,“扶我到树下坐着,让我运功疗伤。还有,我早已经放了信号弹,魂归很快会带着人赶到。那几个黑衣人不敢追过来的。”

“好好好,不死就行。”三月连忙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衣裳,一边扶起他一边默默加上一句,“我也是有点担心你受了伤不行……”

“……”西辞低喝道:“闭嘴。”

“最后一个问题。”她问:“你姐姐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死了。”

顿了顿,仿佛是不吐不快似的,他低声说:“她不人不鬼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知道死对她来说是解脱。可是就算知道,火着起来的时候,我还是不能就这样丢下她,哪怕我恐怕自身难保。”

“一样的大火啊,和十二年前一样的大火,她忽然间被唤醒了神志,她说不能连累我,她用我的匕首,在我面前,自戕了。”

三月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都是解脱,就别管她是怎么死的了,反正你本来也是要我杀她的。”

“……你能不能别说话?”

她看似乖巧地抿住了红唇,对着他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黄家庄的二小姐各方面都很平庸,包括长相,尤其现在的她,脸上红一块黑一块,连头发都烧焦了许多,更显得其貌不扬。

然而她紧挨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一阵一阵袭来,仿若春日里的暖风,力道虽小,却从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包围,挣脱不得。

是木香吗?

他在这铺天盖地的香味中渐渐恍惚,不由自主随着面前的笑颜扯起了唇角,甚至伸出手,去撩她脸颊上散落的发丝。

似乎很久之前,他做惯了这个动作。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肌肤,连黄三月都怔了一怔。他如大梦初醒,心底更是涌起一股难言的羞愤,恼羞成怒掐住她的脖子,五指收紧,他眼底杀气腾腾,“你对我用了什么迷魂香?”

对,就是这直钻入心底、无处不在的木香令他身不由己!

三月嗅了嗅鼻子,果然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大惊失色,一把推开西辞,小跑几步跃进了湖中。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干脆果断,把见过世面的西辞都给惊着了。

三月扬声道:“我身上的木香遇热遇火就会愈发浓烈,会引来一些奇怪的东西,我先在湖里泡一会儿散散味儿,你自己到树下去吧。”

她乌黑的头发海藻一般漂在湖面上,清澈的湖水中有缕缕血丝散开,是被他扎伤的胸口又开始流血了。

黑的发,红的血,当他盘腿而坐、闭目疗伤的时候,脑海中尽是这些鲜艳到仿佛能将人灼伤的颜色。

然后,那淡淡的木香又来了,似一只调皮的手,在他心上轻轻挠着。

他豁然睁开眼睛,原来是她过来了,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上,双臂抱肩,哆嗦着说:“魂归什么时候来?冷死我了。”

她的衣衫单薄,此时紧紧贴在身上。

他别开眼睛,冷冷说:“离我远点。”

话音刚落,地面震动,马蹄声由远及近,是魂归带着人来了。西辞身形一动,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挡在了三月身前。

他侧头,对着身后的三月恶狠狠说:“如果想继续留在西归,就马上把身上的香味去掉,不管用什么方法!”

7

西归不是良善组织,只要出得起价格,什么人都会杀,尽管声名鹊起,却是武林白道人人得而诛之的恶瘤。

只是西归势大,作为首领的西辞又有一身诡异莫测的武功,轻易招惹不得。他们费了许多工夫,方查探到那处院落中住着的傻瘫子是西辞在这世上唯一的软肋。

“已经查清楚了,那日下毒放火的另有其人。”一身白衣的西辞宛如月宫仙人,完全看不出那日火场中的狼狈,只脸颊还有微微的红印,证明那一巴掌确实存在过。

奇怪的是,西辞并没有同她秋后算账,反而说:“你救了我一命,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明明他是她杀父杀母的仇人,她却冒着生命危险冲入火海中救他,即使叫他扎了一刀,也没有将他抛下。

他倒要看看,她使的这苦肉计到底是想干什么?

三月喜滋滋搓着手问:“什么要求都可以?”

解散西归成不成?

“合理要求。”他加重语调。

那大概是不成了。

三月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我不想以杀手的身份留在西归,我想管理后勤,成不成?”

乍一听,是个非常简单的要求。西辞淡淡道:“可以。”顿了顿,鼻子微微一动,嫌弃地说:“你身上什么味儿?”一股子青楼里浓烈的胭脂水粉味。

“我身上的木香去不掉,只好拿其他的味道盖住。”三月也在自己双臂间嗅了嗅,“我自己胡乱调的,不好闻吗?”

西辞抿成一线的薄唇微动,忍了忍,言不由衷道:“比原来的味道好闻。”

其实还是那木香味好闻,淡淡的,沁人心脾,可是仿若能蛊惑人心,让他在不经意间想起她某个侧脸,某个眼神,某个柔和的角度。

他形容给魂归听,魂归查了许久的资料,依旧徒劳无功。

“没有哪个文献资料上提过这种香味,不像是蛊香、媚香之流。”西归的藏书楼里,魂归把散乱的书籍一本本合上,“或许真是她自带体香吧。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点儿没闻到她身上有什么木香味儿。”

西辞陷入沉默中。

“也有可能是她做了某种手脚,使这个味道只有你一个人能闻到,她本就不是个简单的十六岁女孩。”

西辞缓缓点头,“所以她只提了一个管理后勤的要求。”

总管后勤,似乎是伺候人的杂活,实际上西归所有人的衣食住行她都能接触到,在食物里下毒,在马匹上做手脚,在蜡烛里掺东西,酒水衣物药材,她能做的实在太多了。

魂归低声道:“已经按照你的吩咐,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着她了。”

“很好,让我看看她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黄三月翻的花样确实挺多。

她圈了两处园子,一处种上果树,一处种上鲜花;隔三岔五往九归和西辞的房间一盆盆搬花草;天黑起来的时候,就吩咐人到处点灯笼,青纱灯笼、红纱灯笼,远远看着五彩斑斓。

她还养起了波斯猫、巴儿狗、兔子和几只鹦鹉,西辞每日里都能听到廊下一只鹦鹉呱噪地叫:“老大,早上好,早上好。”

原本安静冷寂的西归,在黄三月的建设下,变得热闹、嘈杂,多了几分烟火气息和家的温暖。完成任务返回大本营的“其他归”,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三月更是借机置了一桌接风洗尘的酒席,把西辞和九归统统请到了席位上。

这样平常地坐在一张桌子上一起吃饭,在西归,其实是从来没有过的。但九归和西辞都想看看黄三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给了她面子。

说起来,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黄家庄灭门案的凶手,他们都是黄三月的仇人。

或许她想来个一网打尽,总不能是真的请他们吃饭吧?

他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她一个?

8

结果黄三月真的只是请他们吃饭,各种美味佳肴、美酒佳酿她还嫌不够周到,惋惜地说:“本来想叫些人进来伺候,但我找了一圈,发现咱西归只养了女妓,没养男妓——”

她是坐在西辞边上的,说到此处,不满地瞅了一眼西辞,“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魂归、魄归他们几个有需求,难道春归、夏归她们几个就没有吗?不能因为你是男人,就光替男人着想,阴阳调和是双方面的。”

西辞现在觉得,无论什么话从黄三月嘴里说出来好像都是正常的。他神色不变,“这个要求你是第一个提出来的,或许,是你有这方面的需求?”

“放心,我不找别人,就找你。”

西辞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本来以为被嘲讽脸色不怎么好看的女杀手们,现在忽然觉得,也许黄三月是真的为她们着想。

这黄三月复仇,走的路子有点野。九归们互相使个眼色,轮流向她敬酒,几圈下来,三月肉眼可见地醉了。

她的酒量本就一般,何况魂归还在酒里下了他的独门秘药一杯醉,她哪里招架得住?什么话都被套出来了。

“报什么仇啊,人生苦短……我的更短,哪能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黄三月的手指转了一圈,点着身边的男人,打着酒嗝说。

“我就想让西辞爱上我……什么爱上之后抛弃他折磨他?爱上我之后当然是和他夫妻双双把家还,然后和他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小宝宝……一家子幸福美满地生活……”

西辞已经吃不下饭了,默默无语望天。

未料三月一把抓住他的双臂,严肃认真地说:“你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很会教育孩子的……以后你主外,我主内,一定把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你别看我好像什么都不会,其实我会的可多了,我就是忘了……以后咱要是生了女儿,琴棋书画什么的一定要督促她经常练习……”

“你喝多了。”西辞用力掰开她的手指。

她偏往他跟前又凑了些,明亮的眸子盯着他看了又看,问:“你有没有爱上我?”

九归们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来,西辞眼皮子一跳,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还没有爱上我啊……”三月有些气馁,嘀咕着,“难道不是你?”她忽然看了一眼魂归,又看了一眼魄归,在场的男杀手都被她看了一眼,齐齐脊背发凉,整齐划一地摆手摇头。

三月的目光最后落在西辞脸上,咧开嘴一笑,一头扑进西辞怀里,紧紧圈住他的腰,“不行,必须是你,非你不可,你一定要爱上我,我不要其他男人,我只要你。”

她的座位本就挨着他,这么近的距离,他躲闪不及,被她扑了个满怀。她柔软的手臂仿若着火似的,烫得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他艰难地扭过头求救,“你们……快把她拉开。”

黄三月武功平平,难道他挣脱不开吗?

这样狼狈的西辞,九归们是第一次见到。

春归连忙拿起一个夜光酒杯在三月眼前晃了晃,“你刚刚看了好几眼这个夜光杯,想要吗?你过来,送给你。你也是有眼光,这个夜光杯是前朝宫中宝物,价值连城。”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其实这个夜光杯是我的东西。”三月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摇摇晃晃走过去,接过夜光杯很自然地揣进自己兜里,“不光夜光杯,藏宝阁里好些东西都是我的……可惜都被你给占了……”

她又转到西辞跟前,西辞吸取了教训,时刻保持着警惕。

三月却没有多余的动作了,小脸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满意地说:“没关系,就当是我给你的聘礼好了,不对,应该是嫁妆……收了我的嫁妆,你就是我的男人,就要爱上我,嘿嘿嘿……”

她打出一个酒嗝,眼睛一闭,醉倒了。

西辞没扶她,所以她“嘭”一声摔地上了,那声响,听着都疼。也不知道是摔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魄归露出一个于心不忍的表情,“老大,你收了人家的嫁妆,好歹也接一下啊。”

春归则说:“这姑娘看着真不像来报仇的,不过老大,你俩有着血海深仇,相爱很容易相杀的,要谨慎。”

“我再说一遍!”仿佛有磨牙的声音同时响起,西辞一字一句说,“我不会爱上她。”

然而这天晚上,他却做梦了。

梦里的黄三月大着肚子在晕黄的灯光下做一双小小的虎头鞋,有了身孕的她长胖了一些,显得脸肉肉的圆圆的。

她抬头笑了一下,多了几丝风情和韵味,一点也不像白日里那个口无遮拦、无半点羞耻心的女孩。

她温温柔柔说:“孩子他爹,你太凶了,吓着大宝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书案前,一个男人正在严厉地训斥一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听到她的声音,男人扭过脸来,赫然是他的模样。

西辞一下子给惊醒了。

天还未亮,隔壁饭厅却隐隐约约有声响传出。他披了衣裳走出去,映入眼帘的是拎着食盒、白袄粉裙的黄三月。

她冲他微微一笑,继而从食盒里端出一碟子红沉沉的枣泥糕和一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她招呼他,“肚子饿了吧?快来尝尝我亲手做的早点。”

扑面而来的温馨叫他一时恍惚,疑心自己还在梦中。

“我记得昨天你说还没有爱上我。”然而,温馨只是短暂的错觉,很快黄三月就晃着脑袋说,“所以现在我正在努力让你爱上我,爱心早餐,喜欢吗?”

9

老实说,她并没有这方面的经验,毕竟从来都是那些男人先爱上她。

但抄作业她是会的,快马疾驰至二十里外的包子铺给他买远近闻名的蟹黄包;时不时送他不值钱但新鲜的小玩意儿,比如风筝、会飞的木鸟,或者形态各异的泥娃娃;虽然不善厨艺,但哪怕烫红手背、切到手指,也天天为他熬粥、煲汤、做点心。

还有,每天都告诉他,她喜欢他。喜欢他白衣翩翩,喜欢他身姿挺拔,喜欢他气质清冷,喜欢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当初那些爱着她的男人,为她做过的事情,但凡她记着的,她统统为西辞做了。

不过她心里也是没底,毕竟那些男人做得再多,她也没有爱上他们。就像西辞,粥照吃,汤照喝,礼物照收,但待她始终不假辞色。

黄三月是时候使出杀手锏了,她要睡了西辞!

鉴于自己容貌普通、身材扁平、不具吸引力,她选在了西辞洗澡的时候。悄悄摸进去之后才发觉不对,净房内没有暖烘烘的热气蒸氲,反而透出丝丝凉意。

西辞闭眼坐在浴桶中,眉头紧锁,面色不豫,并不是享受热水澡、身心放松的状态。

她走近了一些方发现端倪,原来他竟是泡在冷水中。

深秋的夜里啊,三月“咕咚”咽了咽口水,觉得目前的环境不大适合脱衣服,便悄悄掉转了方向。

然而西辞耳聪目明,她小心翼翼不过发出一点声响,他便睁开了眼睛,清凌凌的目光看着她,语气中透着烦躁和无奈说:“黄三月,又来了,滚远点。”

他又闭上了眼睛,还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三月求之不得,拎起裙摆待要迈大步,陡然间他重新睁开了眼睛,“黄三月?”

“额……对,是我。”刚刚不是喊过她了吗?

他泡在水里没有动,只冷冷说:“你进来干什么?”

“就……”三月挪过来,手指搭在浴桶上,假装若无其事试了试水温,嘶——神经病啊,果然是冷水。她机智地说:“就想进来帮你搓背。”

她从善如流地卷起袖子,白玉般的手臂倒映在水中,仿佛下一秒就要触碰到裸露的胸膛。西辞的眼神“咻”地暗下来,拽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拉,三月便一头栽进了浴桶中。

“黄三月,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想报仇,却不仅仅想让我只是死这么简单。我冷眼看着你上窜下跳这么多天,就是想看你到底能装到什么时候!现在,让我看看,你还能不能装得下去?”他嘲讽地勾起唇角。

“口口声声说喜欢我,这种事情不会不愿意吧?”

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冷得三月直打哆嗦,她一把抓住西辞的手,抽着凉气说:“太冷了,我们去床上吧。”

他豁然睁开双眼,脑海中却一片空白,只看得到她浓密的睫毛扑扇扑扇。

他死死拉住她摸来摸去的手,就像拉住自己即将溃败的理智,“你干什么?”

“来来来,动起来就不冷了。”

分明是青涩的小姑娘,却极有经验。他陡然间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三月惨叫一声,狠狠咬住了他的肩膀——太他妈疼了。

西辞怔住,原来她竟是第一次,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吻住她眼角沁出的泪,任由一种微苦微甜微涩微酸的感觉在心中弥漫开来。

“西辞,你爱上我了吗?”她总是问他这个问题,仿佛她来到他身边,不是为了报仇,只是为了叫他爱上她。

他的唇落到她柔软的耳上,叹息一声,“是的,我爱上你了。”

10

那是一扇精致小巧的屏风,只巴掌大小,水墨的青山绿水间写着两句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他不由驻足。

小贩察言观色,笑着把屏风递给他,巴拉巴拉狠夸了一番。他道:“画倒是一般,难得的是这两句诗。”西辞,三月,有他和她的名字,为这扇屏风增色不少。

他把屏风买下来,拿盒子装好了放在身上。

魂归看着他一番动作,在旁边抱着剑说:“你这副样子,倒像是真的爱上她了。”

“她的父亲屠我满门,我灭她黄家庄上下一十五口,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怎么可能爱上她?”他垂下眼眸,淡淡说,“我不过是假装爱上她。”

为她描眉的时候,握着她手写字的时候,圈着她骑马的时候,帮她插上发簪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假装爱上她。

而她也一直是假装爱着他。

其实她已经装得很好了。不谙女工,却为他绣衣裳缝袜子,玉白手指上扎得净是细红的针孔;因为他开玩笑说椅子上少一张虎皮垫,她深入野林,猎下凶猛的森林之王;甚至他某一次大意中毒,她毫不犹豫以口吸毒,将自己的性命置身事外。

她为他做了许多,多到九归们对她另眼相看。

只有亲近如他清楚她不爱他。

她的爱她的喜欢统统是浮于表面的,是给他看的。她不大记得他的喜好,只是记在小本子上时时翻看;半夜里朦胧间认不出他来,口齿不清地问“你是哪一个啊”;还有,她看他的眼神,和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

他想知道,她一日一日伪装自己,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身体,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他纵容她。纵容她睡觉的时候枕着他的手臂,纵容她将冰冷的脚丫塞进他的怀里取暖,纵容她拖着他做一些放花灯、剪窗花、挑首饰之类无聊又浪费时间的事情,纵容她在允许范围内插手西归的事务。

“我建议西归有选择地接单,如果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们就收钱杀人,如果是好人,这种单子我们就别接了。”她的理由冠冕堂皇,“我们以后会有宝宝,我们要为宝宝积德。”

至此,她终于露出马脚,一步一步理所当然说出自己的目的,“宝宝生下来之后,我们就解散西归,一家三口平平安安过日子好不好?”

解散西归,毁了他的毕生心血,叫他一无所有。

他哄着她说:“好,如果你有了宝宝,我就解散西归。”

她笑得开心极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欢愉,是他从前在她脸上没有看到过的。她跳到他身上,劈头盖脸地吻他,“我们赶紧努力吧。”

但她一直没能有孩子,他不允许他们两个人有孩子。

她好像也不甚在意,他不知道她是不在意没有宝宝,还是不在意没能解散西归。

一日,趁着她喝多了,他套她话,她掰着手指说:“我算了一下,解散西归、什么人都不杀是大功德,不解散西归但是专杀坏人不杀好人是大大功德,所以现在,很好,很好……”

“你要这么多功德做什么?”他看着她,心怀恶意地说,“你生不了孩子。”

她眉眼弯弯,笑着捧住他的脸,酒气扑面,“生不了就生不了,我为自己积德,这样我就能……就能和你白头到老……健康长寿……寿终正寝……”

他默了默,盯着近在咫尺的容颜,声音沙哑,“黄三月,你装得这么像,我快分不清了。”

三月嘻嘻一笑,“砰”,额头抵在桌面上,睡着了。

他把她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这个时候才敢问:“三月,你爱我吗?”

她没有回答,她听不到这个问题。

临到多年以后,他垂垂老矣,西归有了新的接班人,他还是没能摸清她假装爱着他的真正意图。

他躺在床上,感觉生命一点一点从手里流逝,目光落在了床边同样鸡皮鹤发的她身上。

“黄三月,这么多年,你假装……假装爱着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三月惊讶,“你看得出来?”

她有些懊恼,“我以为自己装得很好——我是为了……为了……”

她组织着语言,想用浅显易懂的句子解释给他听,毕竟都到了这个时候了,没什么不能说的,也算是让他走得没有遗憾。

然而,在她脱口而出那句“我以为自己装得很好”的时候,奄奄一息的西辞“噗”吐出一口血来,然后再也没有了声响。

他死了。

三月呆了呆,恍惚明白过来,他不是想知道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只是想知道,她到底爱不爱他?(原标题:《死了一百万次的女孩:三月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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