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粹士兵和犹太女孩集中营里的爱情故事(逃离纳粹集中营的中国女人)

纳粹士兵和犹太女孩集中营里的爱情故事(逃离纳粹集中营的中国女人)

纳粹士兵和犹太女孩集中营里的爱情故事(逃离纳粹集中营的中国女人)

纳粹士兵和犹太女孩集中营里的爱情故事(逃离纳粹集中营的中国女人)

纳粹士兵和犹太女孩集中营里的爱情故事(逃离纳粹集中营的中国女人)

本版图片由受访者邹德怀提供

口述 邹德怀 整理 叶小果

2021年冬天,喜欢满世界收集老照片的我,在一部二战纪录片中看到了一张神秘的亚洲面孔(如主图)。

那是1945年4月28日,瑞典的马尔默港口,一群刚从纳粹集中营解救出来的囚犯即将被转移到中立国瑞典。在他们重获自由的时刻,摄像机抓拍到一帧两秒钟的画面——

一张亚洲女性的面孔在人群里格外引人瞩目。她漠然看了一下镜头,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轻轻冷笑了一下。被解救的喜悦似乎与她丝毫无关。

这个女人的眼神有一种穿越时间的魔力。特别是她嘴角的那抹冷笑,到底是不屑,不甘,还是隐忍?

纪录片显示,这是一个中国女人,英文名叫Nadine Hwang。这张面孔和这个名字,我其实并不陌生。

2019年4月25日,我拜托朋友在美国的拍卖会上,从宾夕法尼亚一位私人藏家手里花200多美元,买下了四张旧照片。

四张照片拍的是同一个中国女人。有一张穿着名贵皮草,下巴微微抬起,表情不可一世;有一张却穿着军装,贵气不见了,英勇的气质脱颖而出。

那位藏家说,这四张照片是好多年前从不同地方搜罗来的,记不清来源了。附送的卡片上,只有一行短短的英文介绍:Nadine Hwang,Chinese Joan of Arc(中国的圣女贞德)。

为什么叫“中国的圣女贞德”?这个女人为什么会被关进纳粹集中营?在重获自由的当天,为什么她会露出那样奇怪的表情?

我向我的师友请教,大家都说没有听说过她。

大多数情况下,我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但我不甘心,我想去探寻那0.1%的可能。

我和小伙伴们花了四个月,通过网络以及海外大学的图书馆进行一遍遍检索,在海内外诸多朋友和前辈们留下的考证里,从各种旧报刊、旧书、旧照的蛛丝马迹中,甚至找到了遥远的博物馆的仓库,终于,慢慢还原了Nadine Hwang,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故事。

黄玛赛的自传中写道:父亲对我说,好好注意这个年轻人,他将来也许前程远大。这个年轻人叫毛泽东,那时候23岁

我叫邹德怀,90后,青岛人,是一名历史研究者和科普博主。我从小痴迷历史,还没上小学,母亲就给我买了一套《史记》。中学里,我当了六年的历史课代表。

2015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70周年,当时我在网易历史频道担任主编,我做了一个收集老照片的栏目,点击量破亿。从那时起,我专门收藏抗战老照片,至今已超过十万张。

“中国的圣女贞德”——Nadine Hwang的四张照片,就是这样碰到的。

和Nadine Hwang在中文世界的籍籍无名相反,上世纪三十年代很多欧美媒体都有过对她的报道。

我找到一份1931年11月的葡萄牙语杂志《Reporter X》,上面不仅有关于她的报道,还刊登了她的出生证明:

1902年3月2日,Nadine Hwang出生在西班牙马德里,母亲是比利时贵族勃罗特小姐,父亲是清政府驻西班牙的外交官,名字叫黄履和。

黄履和是浙江余杭人,也就是今天的杭州。这是一个勤奋的读书人,22岁进京师同文馆英文馆学习,四年后被派往西班牙马德里任公使。

Nadine Hwang童年的家,就在马德里斗牛场旁的卡斯蒂利亚大道。她经常一边玩耍,一边哼着最喜欢的西班牙童谣:你要去何方,阿方索十二世/悲伤的你要去何方。殊不知这首童谣里暗含了她一生的命运。

1912年,宣统帝溥仪退位。黄履和带全家登上回国的邮轮。很快,他被新成立的中华民国任命为外交部礼宾司司长。Nadine Hwang和妹妹黄玛赛在北京的一所天主教学校读书。

那是一个风起云涌的时代。

我在旧书网上以很便宜的价格买到了1980年第5期《读书》杂志,上面刊登了著名翻译家王央乐的文章《旧的回忆和新的印象——黄玛赛和她的自传》,其中有一段黄玛赛13岁时的回忆,摘自1972年她出版的西班牙语自传:

“(1916年)有一天一个青年学生到我家来访问。……因为我经常随侍在父亲身边,所以我参与了这一次的会见。这个学生是来指责我父亲的错误……他很快就明白我父亲不仅不是他前来要加以责问的官员,而且我父亲根本不赞成这样的措施,于是他们的谈话就更加活跃起来。这个青年在谈话中还想让我父亲承认,目前还没有办法在各省实现一项重大的改革,他说,他的许多同伴已经到了法国去,例如:周恩来……陈毅……,但是他自己在国内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好好注意这个年轻人,’他走了之后,父亲对我说,‘要记着他,他将来也许前程远大。’”

“在告辞的时候,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毛泽东。那时候他23岁……刚到北京大学的图书馆工作,身处北京外交届的中心。”

黄玛赛23岁结婚后便定居马德里,长期从事翻译工作,向西班牙以及欧洲人民介绍中国文化。现在西班牙还有一个以她名字命名的“黄玛赛中国文学翻译奖”。

她伫立在人群中,双眼饱含炙热的感情,高举着拳头大声演说的样子,深刻地印在了一位美国记者的心中。这位记者给她取了一个外号:“中国的圣女贞德”

和妹妹黄玛赛不同,Nadine Hwang的性格更加活跃。我的同伴在网站上一页一页地搜索,最后从一位西班牙二手书店店主手里,买到了一份1929年《Estampa》杂志原件。

去年12月23日,这份杂志终于漂洋过海来到我手上。杂志的封面照正是Nadine Hwang,她身着非常阳刚的男装,标题上写着“中国的圣女贞德”。

Nadine Hwang在北京读书时,就已经是一位思想进步的革命青年,教穷苦小孩识字,在集会上发表演讲,拉着朋友们跳一种叫Chotis的西班牙舞蹈。她伫立在人群中,双眼饱含炙热的感情,高举着拳头大声演说的样子,深刻地印在了一位美国记者的心中。

这位记者给她取了一个外号:“中国的圣女贞德”。

根据这份杂志的报道,在1918年,Nadine Hwang随父母回到马德里。她当时和一位危地马拉的诗人阿尔弗雷多相爱了,但遭到她家人的无情拆散。

报道援引一位朋友的描述:在一个冬夜,这对恋人最后一次见面。他吻了吻她的手,脸色苍白。她绝望地看着他,但说不出话,好像在祈求他不要离开。最终,他们永远地分开了。

寻找资料时,我猜想,黄履和常年在国外做外交官,而且娶了比利时夫人,应该比较开明,但在骨子里还是传统的中国人,希望门当户对,也可能希望女儿能有更好的归宿吧。

堂堂上校军衔居然随便送给一个在舞会上认识的姑娘?Ting将军究竟是谁?两条线索叠加,指向一个确定的名字——山东军阀张宗昌

在Nadine Hwang的四张照片中,让我最感兴趣的是那张军装照。

我收藏的老照片中,像Nadine Hwang这样传奇的女军官,是唯一一个。

在那份漂洋过海的《Estampa》杂志中,我找到了线索。

时间拨回1921年。Nadine Hwang刚满19岁。在一场舞会上,她认识了一位名叫Ting的中国将军。后者正在组建一支在当时的中国还十分罕见的空军。舞会结束时,Ting将军上前攀谈:“这支舞蹈非常优美,你的服装也很美。”

Nadine Hwang回答:“是的,我经常穿男装……尤其是运动的时候,比如骑马、击剑、打网球。”

“这些运动你都会吗?”

“还有更多,游泳,赛艇,拳击……”

将军道:“你愿意穿上空军上校的制服吗?”

Nadine Hwang兴奋地回答:“当然愿意。”

“那你现在有一套空军制服了。”

第二天,Nadine Hwang就成了那支新军中的上校。

堂堂上校军衔居然随便送给一个在舞会上认识的姑娘?这种过于夸张的剧情,让我非常好奇,Ting将军究竟是谁?

我查了很多资料,在1933年的《殖民地先驱报》上,Nadine Hwang曾跟记者提起上司的名字叫Chang Tsong Chang。1928年的《每日新闻》也提到,她来自山东军。

两条线索叠加,指向一个确定的名字——山东军阀张宗昌。

不过也有人认为,Ting将军指的是张学良。因为张学良字汉卿,卿在英语里的音译是tsing,也有被叫做Ting将军的可能。

无论张宗昌还是张学良,他们都来自同一个阵营。可以肯定,Nadine Hwang加入的不是别的军队,而是已经步入末路的北洋军。

一到巴黎,她就告诉同事,她要成为一名飞行员。回国后,她已经能熟练地驾驶飞机,并加入了当时十分弱小的中国空军

我将Nadine Hwang的西班牙名字Nadine de Juan输入搜索框,一张军装照跳了出来。照片上的她抱着白色小狗,懒散地靠坐在台阶上,胸前戴着一枚北洋政府颁发给武官的“文虎”勋章。

我花800元买下照片的版权。那些报道中,关于Nadine Hwang的描述非常有画面感——

她穿上军装后,失望地发现,自己只是军队里的“吉祥物”。而她的梦想是成为真正的军人。于是,她去见了Ting将军,要求学习军事技能。

将军惊讶地问:“你真的想成为一名士兵吗?”

Nadine Hwang说,是的。这下她如愿进了军校,以顽强的意志完成所有课程,拿到了军官的资格证明。

“现在你满意了吗,不会再有其他冒险的念头了吧?”Nadine Hwang的家人说。

她平静地回答:“现在我要学开飞机。”

1925年,北洋政府派遣金融使团前往欧洲。通晓多国语言、受过律师培训的Nadine Hwang上校担任秘书。一到巴黎,她就告诉随行同事,她要在布尔歇机场受训,成为一名飞行员。

回国后,Nadine Hwang已经能熟练地驾驶飞机,并加入了当时十分弱小的中国空军。在军中,她以大胆出名,甚至很少有男性飞行员敢像她那样,进行杂耍飞行。

北洋政府倒台。她经历了和父亲在清王朝覆灭后相似的命运,像一只飞上天的风筝,突然断了线

1926年秋天,Nadine Hwang的父亲患病身亡。第二年,她被当时的北洋政府总理潘复派遣到美国的俄勒冈州,从事外交工作。

紧接着,东北易帜,北洋政府倒台。她经历了和父亲在清王朝覆灭后相似的命运,像一只飞上天的风筝,突然断了线。

1933年1月7日,在法国的普罗旺斯,一艘名为阿拉密斯号的邮轮结束其第一次远东之旅,顺利抵港。Nadine Hwang,就在船上的105位乘客中。

刚到巴黎,她就加入了名噪一时的女作家娜塔莉·巴尼的沙龙。1月12日,从没做过演员的她在香榭丽舍大街登台演出,戏的名字叫《妃嫔》,她演其中一个妃子。

她为巴尼小姐工作,担任司机、秘书,偶尔当下厨师。在当时的法国媒体上,Nadine Hwang曝光率很高。《世界报》刊登过一张照片,像是她在巴黎的家。由于时间久远,像素很模糊。客厅里挂着一幅中国书法,我看了很久,也没能认出写的是什么。

1936年,Nadine Hwang准备去英国。从那以后,她的名字就在报纸上消失了。

一位华人学者说,他在以色列耶路撒冷的犹太大屠杀纪念馆看到过Nadine Hwang关进集中营的直接证据。那是一块绣满了字的红布,我要找的名字就在正下方,“黄China(中国)”

1944年,Nadine Hwan在法国参加纳粹抵抗运动被捕,被送往柏林北部的拉文斯布吕克集中营。

拉文斯布吕克是臭名昭著的“女性地狱”,二战期间共关押过13. 3万名妇女、儿童和青年。他们被强迫从事修路等繁重的体力劳动,还有部分妇女被用来进行医学试验,约有近5万人被迫害致死。

一位名叫Aaron Zhang的华人学者说,他在以色列耶路撒冷的犹太大屠杀纪念馆看到过Nadine Hwang关进集中营的直接证据。

顺着他的指引,我邮件联系上犹太大屠杀纪念馆。

工作人员听说我们正在挖掘一个中国女人在纳粹集中营的故事,都很热情,不仅特别及时地回复邮件,还从库房找到了图片证据。花了60美元,我们一睹了它的尊容。其实我还没付钱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提前把高清图发过来了。

那是一块绣满了字的红布,全是各种语言的“囚犯”名字,中间是集中营的大名:拉文斯布吕克。我要找的名字就在正下方,“黄China(中国)”。

这个代号为“黄China”的人就是Nadine Hwang。

他们等待的那场营救行动叫“白色巴士行动”。1945年2月,瑞典政府派遣了一支身披红十字标识的远征军前往德国救援犹太人。为了避免沿途的误判,所有转移“囚犯”的巴士都涂上了醒目的白色油漆。

在拉文斯布吕克集中营,他们救出了7000名妇女,其中一半是犹太人。

在等待“白色巴士行动”期间,Nadine Hwang和狱友们看到了自由的希望,于是在那块红布上一个个绣下自己的名字。

“那些人不断用喇叭催促我们转移到另一个叫做贝尔根·贝尔森的集中营。很多人都去了。但是Nadine Hwang跟我妈妈说,别去”

1945年的4 月 28 日,摄像机拍摄到逃离集中营的她们到达瑞典马尔默港。在获得自由的时刻,其他人都露出久违的笑容。只有Nadine Hwang目光冷漠地盯着镜头,露出一个淡淡的冷笑。

她为什么露出冷冷的笑?我猜想是不甘心。本来应该去拯救别人,结果反过来了,成了被拯救者。对一个一生要强的人,这是多大的讽刺。

下一秒,镜头切换到另一张脸。就在Nadine Hwang身旁,一个小女孩的脸上浮现着天真的笑容。

那个小女孩叫艾琳·克劳兹-费恩曼。

半个多世纪后,瑞典导演马格努斯·格滕在南非找到了年逾古稀的艾琳,并听她讲述了从母亲那里听来的故事。

“Nadine Hwang是从奥斯维辛集中营转移过来的。我妈妈非常喜欢她,她们经常在一起聊天聊到很久。后来,战争快结束的那会儿,集中营里的状况开始变得非常糟。那些人不断用喇叭催促我们转移到另一个叫做贝尔根·贝尔森的集中营。很多人都去了。但是Nadine Hwang跟我妈妈说,别去。

她从德国人那里听说有些涂满了白色油漆的巴士就快来了(白色巴士行动)。这些车会直接把名单里的人带出集中营,把人们送到瑞典,然后就自由了。她设法把我们母女俩的名字弄进了那份名单。

当时Nadine Hwang对我妈妈说,如果你和你女儿能够活到战后,如果你女儿之后也能结婚生子,并且生了个小女孩,那就请用我的名字给她命名吧。”

艾琳欣慰地说,“我做到了。”

她信守了当年的诺言,给女儿取名为“Nadine”。

我被这个故事感动得要落泪。

Nadine Hwang的中文名究竟是什么?有各种版本。直到我在一张巴黎午报上,看到了她的亲笔签名

今年1月初,我和小伙伴把“中国的圣女贞德”的故事,录制成了视频《寻找Nadine Hwang》,并在网上发布,播放量超过500万次。这样的反响,纯粹是因为这个故事太传奇了。

Nadine Hwang的中文名究竟是什么?我和朋友们在寻找她踪迹和故事的过程中,见过她的名字的各种版本,有些叫她娜汀,有的叫她吶定,还有人叫她黄娜婷。

在那个渴望传奇的年代,人们从Nadine Hwang身上看到的是上流社会长大的混血名媛,中国的圣女贞德,极富冒险精神的飞行员和空军上校,北洋政府女外交官,等等。直到我在一张巴黎午报上,看到了Nadine Hwang的亲笔签名。

那张报纸上面清楚地写着:黄讷亭。我相信这就是我要找的答案。

战后,黄讷亭在南美洲的委内瑞拉开始新生活。陪伴她的是比利时人奈莉(Nelly Mousset),后者也是集中营的幸存者。

上世纪60年代末,黄讷亭突然中风,她和奈莉返回欧洲,定居在奈莉的家乡:布鲁塞尔。

因为身体虚弱,黄讷亭无法继续工作,饱受脱发困扰的她后来一直戴着假发。

1972年,黄讷亭去世。1985年,奈莉去世。她们没有被埋在一起,但都长眠在布鲁塞尔。

有人说,黄讷亭的故事像一个有太多传奇经历的悲剧。而我觉得黄讷亭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她身上最大的光环就是冒险精神和开创精神,包括她能从纳粹集中营死里逃生。

我希望未来更多人能记住这个不平凡的女人,记住她的面孔、名字和传奇不屈的一生。

(摘自《杭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