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年前,在我还是个只有8岁的小小姑娘的时候,那一年的6月1号,全国小朋友们的节日,晚上没有作业,爸爸扛着我就往小区不远处的大广场上走。
广场上有巨大的帷幕,熙熙攘攘的老少爷们儿摇着扇子,磕着瓜子,嘎着三糊,我并没注意他们在等着看什么,因为O型血的我,正苦恼于一个个蚊子包,和爸爸撒娇着想要回家。
然后,就在我闹小脾气的时候,那场比赛开始了。
这是我人生中看的第一场足球赛,90分钟里,整整8个进球让广场上的人群沸腾了8次,有一个人,在第20分钟、25分钟,和第70分钟各进了一个球,大概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是通过这场比赛开始认识他、关注他的。对了,他有一个标志性的庆祝动作——稳稳落地的前空翻,也就是这个动作,让我忽略了满腿的蚊子块,也让我一记记了他12年。
那一年他24岁,那时候他还被中国的媒体译做克劳斯。
「为什么喜欢克洛泽?」这其实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大概是因为,你几乎找不到他任何的缺点,与此同时,他的人生轨迹就像是一碗浑然天成的鸡汤,而他身上所有那些闪光点几乎都可以被拿来当做范本效仿。
和那些少年成名的足球天才们不同,克洛泽的足球生涯从来不是坦途一片。
当其他球员已经被看作未来之星闪耀在青年队的舞台时,克洛泽还在精心计划着自己的粉刷工生涯;当欧文在1998年世界杯上千里走单骑的时候与他年纪相仿的克洛泽正在接受着工人职业培训。
刚来德国的时候,我基本上开不了口,也听不太懂别人在说什么,只有踢球的时候我才能放松下来。因为不会说德语,我差点成了一个泥瓦匠——当然那也没什么不好的——那时候我德语不行,没法上中学,就去一所职业技术学校学习,学的就是粉刷屋顶。这件工作有趣极了,坐在屋顶上,听着音乐,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感觉自己离太阳特别近。我很喜爱泥瓦匠这工作,不过我想我命中注定是会从事体育运动的:技校毕业后我又报了一个夜大课程,有一次上体育课,教练教我们前空翻,我很快就学会了,而且翻得很舒展,那让我很露了一把脸;我现在进球后空翻庆祝就是那时学会的。
而在克洛泽终于有些意外地成为一名拥有职业合同的球员时,比他大两岁的罗纳尔多早就凭借着世界足球先生的光环名扬全球。
16 岁的时候,我在邻居的鼓励下加入了迪德科普夫队,开始踢业余足球联赛(第7级别联赛)。1998年的时候我去了洪堡队,比迪德科普夫队的级别高一些,不过那年的南德职业选拔赛(40选20)里我落选了,为此我大哭了一场。幸运的是,我有一个可敬的父亲,他教会我像男子汉一样面对挫折。另外,他还教给我不少踢前锋的秘诀,他以前是一个很不赖的边锋。有爸爸的帮助,1998年底的时候,我进入了凯泽斯劳滕的二线队。后来的故事很多媒体都报道过了,我幸运地遇上了布雷默和雷哈格尔,他们将我选进一线队,还给了我参加德甲的机会。
大多数时候,克洛泽的职业生涯所遭遇的只是人们的误解和低谷。23岁的克洛泽前一年还只是个业余球员,刚踢了几个月职业联赛就被招进国家队,即使在自己的联赛和国家队处子秀中,他全都收获了进球,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个年轻人。
当他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德国队主力后,许多球迷感慨竟然是德国队后继无人,这样一个无名小卒也被堪以大任。
甚至就连在韩日世界杯一战成名后,还有一些媒体批评他只会头球破门,只会在和弱队比赛中进些无关紧要的进球,可是要知道他此前一个赛季中的17粒进球有15粒是由脚踢进。
可即使面对着诸多的误解、质疑,他从来都选择默默承受、不去辩解。
前不来梅中场米库曾说过:「很难想象米洛这样一位德国队主力前锋,因为想提高自己的传球技术,一次次不耻下问、训练后找我加练。」
每晚入睡前,克洛泽都会回顾当天的训练内容,家里的电灯开关就是他练习射门的道具。于是,四年后的德国,他的前四个进球均由双脚打进,在和夺冠热门阿根廷队的比赛中,他顶进最关键的扳平比分进球。
在领取那届世界杯金靴奖时,他说:
当你有一个目标时,就请朝着它努力,你一定会成功的。
2003年,他遇到希尔维亚,2004年底,他结婚了,不久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卢安和诺阿。你很少能看到关于克洛泽的花边新闻,甚至于他离开不莱梅的原因之一就是由于不来梅的球迷和媒体对妻子的不敬——他认为婚后的男人应把保护妻子作为自己重要的职责。
为了儿子,他可以五点起床给两个孩子冲奶粉、换尿布,也可以不再做自己标志性的空翻庆祝进球。
我必须减少空翻的次数,尽管我很喜欢这种庆祝方式。但我的孩子们经常在家里模仿我的这个动作,结果他们老是撞到东西,甚至两个人撞到一块。
在成名之后,他仍然保持着一颗平常心,以及原有的生活节奏,他喜欢在天晴的时候打理花园,或者是在屋顶上听音乐。而遇到不好的天气,克洛泽会选择在室内打乒乓球,看尼古拉斯凯奇的电影。当然,还有垂钓,这是他最喜欢的放松方式。
垂钓对我而言是绝对的宁静,因为我可以彻底放松。并不一定要钓上什么来,对我而言享受安宁和美好的环境就足够了。
平常心也体现在球场上,他从来不把自己当做什么巨星,在拉齐奥训练之后,他会亲自跑去捡球,这让不少人感觉惊讶。报纸强调这件事,就连球队主席也不停讲述这件事,可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我是很普通的人,希望可以树立好的榜样。这里18岁的球员就从皮球旁边走过去了,等着60岁的体能教练一个人拿三个足球袋,这可不行。如果每个人都从皮球旁边绕过,那就没法踢球了。我讽刺地问那些年轻人,他们今天是不是只做跑步训练。开始时他们一点也不习惯,但是现在已经慢慢适应了。
我一直觉得,克洛泽是一个特别理想主义的存在,在普遍利益至上的大环境下,他始终傻傻选择尊重事实,追求公平竞争,以至于会拒绝主罚点球,即使是在自己陷入进球荒急需重拾自信的时候也是如此。
还在不莱梅效力的时候,一场关键的联赛中,主场作战的不莱梅久攻不下,此时杀入禁区的克洛泽被对方门将绊倒,裁判毫不犹豫地认定后者犯规并判给不莱梅一粒点球,但此时克洛泽起身对裁判解释道:对方门将扑球时首先碰到了皮球,因此不应该罚点球,也不应该吃到黄牌。主裁判根据克洛泽的陈述,收回了最初的判罚。
也因此,他在2005年被德国奥林匹克协会授予德国体育公平竞赛奖章,嘉奖克洛泽在这场比赛中所表现出来的体育道德。
事实上,这也是一种自律,无论是踢球,还是做人,他都恪守着原则,也正是这种自律让他在36岁的时候,仍旧能够站在世界杯的赛场上证明自己。
我很开心在我这个年纪还能踢球,还能第四次参加世界杯。我觉得,我过去不喝酒,少去夜店,现在这些都得到了回报。在训练中我一直严于律己,所以现在还能发挥全力。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模范球员,但是可以说我在职业生涯中一直很自律。得到教练的任务之后,我会坚持不懈地去执行。当然还有营养方面的规划,作为职业球员你必须放弃很多东西。我一直坚持这些规矩,所以人们才能看到现在的我。
如今12年过去了,我已经从小小姑娘,变成了少女。而他已经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一个「老家伙」。
12年,弹指一挥间。
即使他再克制,再自律,也没有办法违抗自然规律。
比如他的体能已经恢复得没那么快了,他的跑动速度也不复当年,又比如,他脸上的褶子越来越深了。
我清楚地知道,他已经不年轻了。
但是,当看到他已经没有办法在空翻之后稳稳落地,当看到新闻里他说自己不会再有下一届世界杯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湿了眼眶。
老将不死,36岁的他依旧在场上兢兢业业地奔跑,寻找每一个机会,哪怕有时候只是为队友作嫁衣。即使距离破记录就一球之遥,他仍旧把球队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今天凌晨的比赛中,被抢断了就奋力反抢回来,甚至比赛最后,当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回防到禁区铲断参与防守的时候,破不破记录,似乎都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这些统计数字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重要的是我能一直给国家队带来成绩。当然一个前锋的工作就是贡献进球,但是没有什么比球队的取胜更重要。谁进球,谁进多少个,其实都是次要的。
为什么我们喜欢克洛泽?
作为丈夫,他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妻子;作为父亲,他以身作则充当孩子的榜样;作为球员,他谦逊、勤勉、自律、无私……
为什么克洛泽能有那么多支持者?
大概就因为我们喜欢的样子,他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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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2014.7.9 老米洛打破记录的这一天——
凌晨3点50被闹钟叫醒迷迷糊糊看了眼首发名单,立刻就清醒了起来,是的,又一次,勒夫把老家伙安排在首发名单中。
事实上我既高兴又暗暗有些担忧,他的身体状况恢复得怎么样,比赛状态能行吗,能适应比赛的强度吗?
在比赛一开始,这种顾虑并没有打消,虽然看到巴西大举压上的时候我就想这场比赛应该能拿下,可老米的确在六七分钟的时候就已经气喘吁吁了。
好在,好在斯科拉里和他的桑巴军团为自己的冒失付出了代价,当第11分钟德国领先,当23分钟老家伙补射进球……所有这一切就有了意义。
2002年6月1日-2014年7月9日,4421天,世界杯历史第一射手。
虽未有空翻,但你已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