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高杉 编辑 / 漆菲

排版 / 张东慧

一名身穿粉色衣服的年轻女性被剃了头、脸上被涂黑，脖子上挂了几双破旧的拖鞋，在一群妇女的包围中被置于狭窄的巷子里游行示众。她双手合十、俯身祈求宽恕，周围的人却持续对其大声辱骂、拳打脚踢并扇耳光，围观者中爆发出欢呼和掌声。

20岁的受害者被游行和当众羞辱 / 视频截图

这是2月初在印度社交媒体上被广泛转发的一则视频。警察初步调查显示，这名年仅20岁的女性声称自己遭到性侵，并遭受施害者家属的殴打和侮辱。目前，已有20人因该案被捕，其中包括4名未成年人及至少8名女性。

此事发生在印度首都德里东北部的沙赫达拉县，它属于老德里的一部分，位于亚穆纳河岸边。德里2012年发生过臭名昭著的“黑公交轮奸案”，该案推动印度政府修订了强奸法，但依然未能明显改善女性的境遇。

据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NCRB）的数据，过去五年间，针对女性的犯罪数量持续增长，仅在2020年稍有回落。但专家认为，这并不能反映实际情况，有其他机构的统计数据显示，女性在疫情后遭遇了更多的家庭暴力，针对女性的实际犯罪数量可能因为封锁而报告不足。

在新冠疫情及其引发的经济衰退中，不少地区的女性都遭遇了经济乃至身体上的损害。而在印度，社会活动家们担忧，随着印度教民族主义的不断壮大，增强了传统的父权制和厌女症，从而让针对女性的暴力行为更为猖獗。

求爱不得引发的惨剧

该案由一起因求爱不得而自杀的事件引发。

这名20岁的受害者已婚，并有一个三岁的孩子，但从去年开始，住在她父母家附近的一名16岁男孩向她表示爱慕，“他经常打电话要求她离开丈夫而同自己在一起，她一直拒绝，”受害者的妹妹告诉印度网站Newslaundry。

这名男孩的家人称，在遭到反复拒绝后，他于去年11月自杀身亡。警方称，男孩的家属因此对受害者心存仇恨。“家属认为正因为她，男孩才采取了极端做法。家属为了报复而绑架了她，他们想给她一个教训。”一名警官如此透露。

受害者正在接受妇女组织的调查。

1月26日事发当天，正值印度共和国日。根据受害者妹妹的说法，那天上午有四名男子闯入姐姐家中，绑架了她并将其带到十分钟车程之外的Kasturba Nagar地区。在那里，她先是被三名男子性侵，随后遭遇了视频中显示的殴打和侮辱，整个过程持续了至少半小时。

“我不敢相信，周围没人阻止或试图提供帮助，他们却在欢呼。”受害者妹妹说，她借了一部手机报了警，警察于15分钟后到达，才将受害者解救出来。警方称，她目前待在政府收容所，警方会为其家属提供安全保障。

网友对事件感到震惊。

德里首席部长基里瓦尔（Arvind Kejriwal）说，德里警方成立了一个10人组成的特别调查小组，政府将为受害者聘请律师并快速审理此案。

印度司法系统低效、冗长的审结时限一直广为诟病。尤在强奸案的处理中，虽然法律规定得十分严苛，但在司法操作层面却往往打了折扣。

据“德里黑公交轮奸案”中受害者一方的辩护律师库什瓦哈（Seema Samridhi Kushwaha）说，尽管法律规定的强奸案调查时限为两个月，但实际上至少需要一年，之后还要再等数年才能完成庭审，而许多嫌疑人在判决前会被保释。

即使受害者熬过漫长的司法流程，最终的强奸案定罪率也不到一半。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的最新统计数据显示，2020年只有39%的强奸案以有罪判决告终。

印度中央政府于2019年提出，要在印度开设1023个快审法院，以清理审结积压的针对未成年人的强奸案和性犯罪案。然而，根据印度司法部去年12月提交的数据，目前仅设立了681个快审法院。

因宗教原因被极端分子攻击

随着印度教民族主义和极端右翼政治势力的崛起，一些女性也成为这些人的眼中钉——从“反强迫皈依”法案到“头巾禁令”，她们的自由和安全经常因宗教原因而受到威胁。

2月8日，一名身穿罩袍的穆斯林女大学生遭到一群右翼印度教青年的围攻。

穆斯林女学生被右翼团体围攻 / 视频截图

事发地在印度南部卡纳塔克邦的曼迪亚市，推特上被广泛转发的视频显示，这名女学生走进学校时，近百名佩戴着藏红花色围巾（执政的印度人民党及右翼政治组织的象征）的男生一路尾随，并挥舞围巾高喊口号，试图阻止她进入学校。她则举起左手，喊出“真主至大”作为回应。

这个名叫穆斯坎（Muskan Khan）的女学生在接受新德里电视台（NDTV）采访时称，只有十分之一的抗议者是学校的同学，大多数人都是外来者。她还说，校方和身边朋友都很支持她，她会继续为自己戴头巾的权利而战。

这场对峙引发国内外穆斯林组织的高度关注，也让发生在卡纳塔克邦高校的一系列类似争议被拿出来讨论。

今年1月2日，位于卡邦海滨城市乌杜皮的公立女子大学预科学院拒绝了六名穆斯林女学生佩戴伊斯兰教头巾（hijab）的请求，将她们挡在教室门外。

此事引发连锁反应，随后又有几所大学拒绝佩戴头巾的穆斯林女学生进入校园，由此引发这些女学生与右翼团体之间的对峙。

据报道，这些右翼团体多为年轻男性，也有少量女性参与其中，他们统一佩戴藏红花色的头巾或围巾，举着旗帜在校园游行，威胁和围攻佩戴头巾的穆斯林女学生，甚至有人冲进校园，将藏红花色旗帜插上旗杆。

对此，卡纳塔克邦政府支持学校的做法，女学生就此发起请愿，要求法院支持其佩戴头巾的权利。目前该案正在卡纳塔克邦高院审理中。首次听证会后，法院发布临时命令，要求学生们在判决做出前不要穿上任何“宗教服装”，包括佩戴头巾和藏红花围巾。

学生请愿方律师卡马特（Devdatt Kamat）反驳称，这相当于禁止学生享有“宗教自由”的权利。2月14日，多名穆斯林女学生在进入学校前被要求摘下头巾。

自2020年以来，印人党政府也在积极推动“反强迫皈依”法案，限制那些与穆斯林男性通婚的女性皈依伊斯兰教，称是为了保护其他宗教的女性被“强迫皈依”。但反对者认为，这不仅打击了穆斯林群体，也公然剥夺了女性的婚姻自主权。

印度女性抗议“反强迫皈依”法

针对女性的犯罪显著增加

多重因素作用下，印度近年来所记录的针对女性犯罪显著增加。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的数据显示，相比2013年（印人党上台前一年），2020年针对女性的犯罪数量增加了20%。

2020年，印度记录了37.2万起针对女性的犯罪。（来源：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

2020年，印度记录了37.2万起针对女性的犯罪，比2019年的40.5万起稍有回落，而在之前，该数字每年以5%到7%的幅度增长。法律专家们认为，2020年数字有所下降，并非意味着女性境况正在好转，相反，她们在疫情期间遭受性侵、家庭暴力等侵害的风险实际上增加了，只是因为封锁和报告减少而未反映在统计数字中。

根据印度全国妇女委员会的数据，2020年，女性对家庭暴力的投诉比上年增长了79%。

印度大学国立法学院助理教授达什认为，针对女性的性犯罪情况与此类似，并非像统计数字显示的有所下降。“大多数恶性强奸案和陌生人作案可能会被报告，但由家庭成员、性伙伴和其他熟人作案的强奸案在疫情期间反而被报告得更少。”据她说，90%以上的强奸案是由熟人实施的。

更值得关注的则是印度女性的生存状态。过去几十年间，印度的女权运动一直与反父权制、反资本主义紧密相关，并致力于消除针对女性的各种暴力。然而，自印人党执政以来，始终未能兑现为女性提供保护和福利的承诺，反而为推进印度教民族主义议程，推出了不少损害女性权益的政策。

不少活动家和学者担忧，在如此大背景下，传统父权制的价值观和厌女症将与宗教、种姓和阶层因素共同作用，进一步挤压印度女性的生存空间。

近期针对女性的攻击事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其他女性的参与。律师库什瓦哈告诉美国有线电视网（CNN），在父权制社会中，女性一直被灌输的思想是，最终是由女性来为任何不良行为付出代价。就像最近发生在德里的事件，最后是由一群女性去围攻另一个女性。

“她们之所以殴打她，是因为她们根深蒂固地认为，无论男人做什么，都应由女人来为之负责，”她举例说，正如在很多印度家庭中，婆婆经常“剥削”和“管教”儿媳妇，在公共场合，一般也是由女性对其他女性的行为或着装方式指指点点。

近期针对女性的攻击事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其他女性的参与。

印度共产党（马列）成员、女性活动家克里希南（Kavita Krishnan）认为，“脱光衣服、游行、涂黑脸庞（一般）发生在种姓暴力中，是针对被压迫种姓的一种可耻行为。”

这种基于种姓的攻击方式，如今已被应用于基于性别的攻击中，即使受害者与施暴者来自于同一种姓。“整个社区会认为，可以用私刑随意处置一位女性，仅仅因为她没有回报来自某个男人的爱。”克里希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