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东北流亡作家群里的"木兰花"与"浮萍草"
"人生为了什么,才有这么凄凉的夜。"——《呼兰河传》
萧红,原名张乃莹,1911年6月1日,出生于黑龙江呼兰县的一个地主家庭。1942年1月22日中午11时,病逝于香港红十字会设于圣士提反女校的临时医院。时年31岁。
萧红旧照
幼年的二重世界
"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萧红
萧红的生父,张廷举(1888—1959),字选三,毕业于黑龙江省立优级师范学堂,获奖励师范科举人,中书科中书衔,先后在汤原、呼兰等地任教并担任地方教育官员。
可父亲所获得的的良好教育,并没有让他对自己的女儿表露出温情的一面。据萧红自己的回忆:"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九岁时,母亲死去。父亲也就更变了样,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
母亲过早的缺席,父亲的冰冷与吝啬,让幼年的萧红从两位至亲身上获取的关爱实在有限,在这一方面,她是孤寂的。
萧红故居
但所幸,她还有位慈爱的祖父。自三岁起,她便与祖父进入后花园玩耍,其中所有的愉悦,不仅仅修饰了她暗淡的青春岁月,更是让离家后的萧红仍旧报以深深怀念,给予她创作的力量。幼时祖父与后花园的形象不时出现在她的作品中
"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园里边。祖父带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我家满院子是蒿草,蒿草上飞着许多蜻蜒,那蜻蜒是为着红蓼花而来的。可是我偏偏喜欢捉它,捉累了就躺在蒿草里边睡着了。"《呼兰河传》
对她而言,祖父和后花园大约像是爱丽丝遇见的兔子先生和树洞那边的世界,让她短暂的避开了现实世界的残酷。
可时间永远跑在人"长大以前",19岁,给她人生最多温暖和爱的祖父病故了。隔年,因为求学与反抗包办婚姻,她就逃出了父亲的家庭。
再后面的11年,便一直是过着"流浪"的生活。
她有过家,有过丈夫,创作过名噪一时的文坛盛景,但她始终都在"流浪"。
文字场上的木兰花
有人称萧红为三十年代的文学洛神,的确如此。
她在现代文学史上展露过的惊艳色彩,直到今天都没有淡褪。
她的正式创作,自1933年参加《国际协报》征文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1933年4月18日,完成长篇纪实散文《弃儿》。此后,陆续创作了小说《腿上的绷带》、《太太与西瓜》、《看风筝》等。同年10月3日,与萧军的小说、诗歌、散文合集《跋涉》自费在哈尔滨《五日画报》印刷社出版,引起满洲文坛注意,二人被誉为黑暗现实中两颗闪闪发亮的明星。
1934年9月,萧红的《生死场》和萧军的《八月的乡村》完稿。经由鲁迅先生介绍、奔走、亲自作序,1935年8月,《八月的乡村》由上海容光书局出版;1935年12月,《生死场》以"奴隶丛书"的名义在上海出版,两本书均在文坛上引起巨大轰动和强烈反响。
萧红、萧军,亦即"小小红军"的创作,迅速占据并扛起了当时文坛的东北旗帜,成为东北流亡作家群最为炫目的两张名片。
鲁迅先生在《生死场》的序里这样评价萧红的文字:"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然而东北人民的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
是的,萧红是文字场上的女将军,是花木兰。
从《生死场》开始,萧红找到并确立了自己的独特视角--从女性生命价值本体来表现女性命运,从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中揭示触目惊心的严酷现实。更重要的是,《生死场》表现了东北人民奋起抗日的英勇行为,发出了建立抗日救亡文学的先声,萧红也因此赢得了"反帝爱国的女作家"称号。
但《生死场》带来的荣誉并没有冲昏萧红的头脑,她继续日复一日的在文学田地上耕耘着。
无论散文、诗歌、小说,她都有所建树。1938年参与创作的三幕话剧剧本《突击》公演后,萧红与其他主创人员还受到了周恩来等领导人的接见。
而萧红的另一部重要作品,《呼兰河传》,茅盾先生在为其作序时,除去表达对伊人早逝的惋惜,对其作品成就也是评价甚高:
"要点不在《呼兰河传》不像是一部严格意义的小说,而在于它这"不像"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说更为"诱人"些的东西: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土画,一串凄婉的歌谣。"
直到今天,《呼兰河传》的某些篇目也不时出现在语文教材当中,可见其魅力深远。
情感世界里的浮萍草
古人认为,浮萍是杨花落水以后变的。
正如在枝头为杨花时被风掌控,落下后随水逐波。
无论在张家时,还是逃离以后,萧红一生的恋情从未完全由自己主宰过。
电影《萧红》剧照
在小宋佳主演的传记电影《萧红》里,对于萧红的情感经历,有这样的描述:"所有走进她的男人都会爱上她,哪怕她贫病交加、身怀六甲、生命垂危,因为她是一种很强大的真实,她裸露着,不是身体而是灵魂。"
就某部分而言,是确有其事的,萧军、端木蕻(音同洪)良都是在她怀孕时爱上了她,骆宾基在她生命垂危时陪伴她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但就所有的交往而言,这样的描述夸大了她的魅力,毕竟,客观来看,萧红一生中的数次恋情都以惨淡收场。
20岁从张家逃走,是为了反抗包办婚姻,投向意中人陆哲舜的怀抱,但陆哲舜最后向家庭妥协,抛下她一走了之。
几番波折,受困于生活,她不得不再次与包办对象汪恩甲交往。可汪恩甲也抛弃了她,在她怀孕的时候,并遗留下旅馆600元的债务,陷她于被卖到低等妓院的困境。
左起:黄源、萧军、萧红
而后萧军的到访照亮了彼时黑暗的处境,二人迅速陷入热恋。萧红以为她遇上了可以托付一生的人,因为萧军不仅于情感上给她温暖,在创作上也予她以启迪。萧红的重要作品《生死场》便是二人在青岛度过的快乐时光里写就的,而萧红最后在遗嘱里也将《生死场》的版权托付给了萧军以示对那段时光的怀念。但萧军最终也离开了她,因为忍受不了萧军的背叛,是她正式提出的分手。
1932年7月至1938年4月,不过6年。
这对萧红是个巨大的打击,她在诗歌《苦杯》中这样写道:
"往日的爱人,
为我遮避暴风雨,
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
让我怎样来抵抗?"
或许是急于摆脱与萧军分手带来的伤痛,1938年5月,她与端木蕻良举行婚礼。但其后在武汉沦陷时的表现让她心寒,而居留香港时,当看到弥留之际身边仅有骆宾基一人时,满心凄凉的她终于悲愤的写道:
"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你看,她每段新恋情的开始总在绝对被动的情况下出现,如此的仓皇狼狈,
电影《黄金时代》海报
以致于在萧红的又一部传记电影《黄金时代》里,鲁迅先生的妻子许广平先生对她作出了这样一个评价:
"萧红先生,文章上相当英武,但在处理问题时,感情胜于理智。"
何人绘得萧红影,望断青天一缕霞
为什么落了个一世漂泊?
萧红曾试图挖掘、寻找出导致自己一生不幸的源泉,最后将一切厄运的出现都归结为她生而为女人:
"这个社会,萧军、端木、还有日本人的飞机炸弹,不管是谁……都是我的命运不好。我为什么生下来就是一个女人呢……"
虽然结论的正误有待商榷,但当时女性地位的有待提高是显而易见的。而对女性意识的探讨也使得她另一个允当的见解值得借鉴: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的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自甘牺牲的惰性。"
这类见解在萧红作品中所塑造的女性形象身上也多有体现,但限于笔墨,不再赘述。
电影《黄金时代》海报
萧红的后事由端木蕻良处理,限于当时条件,一半的骨灰埋于香港浅水湾,另一半秘密地埋葬在圣士提反女校土崖的一棵树下。1957年8月,萧红在香港浅水湾的骨灰被迁回广州银河革命公墓安葬;后者则由于时间太久,地貌变化太大,无从辨认,下落不明。
文章最后,借用1944年诗人戴望舒的《萧红墓前口占》,以示对萧红先生的敬仰:
"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海涛闲话。"
注解:
(1)抗战文学:时间上,狭义的抗战文学是指1937年至1945年间的八年抗战文学。1980年代以来,在重写文学史的语境下,抗战文学的文学史地位有所弱化,上限有所前移(延伸到1931年的九一八事变,或更早的"日据时期的台湾新文学")。从内容说,抗战文学的对立面是'汉奸文学',凡一切具有民族意识,直接、间接地反映了抗日战争,或对抗日战争起了一定助力的文学作品,都可以叫作抗战文学。
(2)东北流亡作家群: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一群从东北流亡到关内的文学青年在左翼文学运动推动下共同自发地开始文学创作的群体。他们的作品反映了处于日寇铁蹄下的东北人民的悲惨遭遇,表达了对侵略者的仇恨、对父老乡亲的怀念及早日收回国土的强烈愿望。他们的作品具有粗犷宏大的风格,写出了东北的风俗民情,显示了浓郁的地方色彩。
(3)文中提及的萧红生平资料,主要来自萧红数字展馆:
xiaohong.dbw/system/201301/102904.html
(4)文章作者为一往文学粉丝磨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