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侯打算任命一位宰相,欲在魏成和翟璜两人中选出一位,于是向李克征求意见。魏文侯和李克都是聪慧之人,整个问答过程是一番智计的碰撞。最终,李克用自己的智慧巧妙对答,为后世下级回答上级有关人事的提问做了很好的借鉴。
魏文侯(图片来自网络)
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魏文侯的发问很艺术。先用李克自己的话来引出问题,然后直接将两位人选一并提出,让李克当面表态。言外之意就是,我是听了你的建议做这件事的,现在有点儿纠结,你总得相帮吧。
魏文侯说的“成”叫魏成,是文侯的弟弟;“璜”即翟璜,是李克入仕的推荐人,当年魏攻克中山后,没有合适的镇守人选,是翟璜把李克推荐给文侯,李克从此一步步成为文侯的宰相。
面对文侯的提问,李克不能不答,君问臣,臣不答,就是臣对君不敬。但李克若答则面临两难:若支持魏成,文侯会不会想,你李克是不是因为本君才推荐我的弟弟;或者你和魏成关系很铁,甚至成为了盟友。若支持翟璜,文侯会不会想,你和翟璜此前就有渊源,是不是有结党的可能。总之,君心难测,李克不敢轻言。
于是,李克先打了一把太极,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就是说,地位卑下的人不谋划尊贵者的事,关系疏远的人不谋划亲近者的事。我是外臣,不敢对这种事情发表意见。实际上就是暗示文侯,我知道你要定魏成,但我不能说,你们高层定事我不能掺和,你们家定事我更不能掺和。
魏文侯可不会轻易放过李克,紧逼一句:“先生临事勿让。”这语气已经比较严厉了:你李克不能这样,讲起道理时你头头是道,真的遇到事情了你却想溜号,总不能好处全让你占了。
李克见躲不过去,只得回答,但他的确是思维敏捷,顺口给文侯讲起了道理:“君弗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我的君主呀,您是没有观察才有疑惑的。对一个人,平常看他亲近什么人,富贵时看他交往什么人,显赫时看他推荐什么人,潦倒时看他不干什么事情,贫困时看他拒绝哪些财物。根据以上五点就足以判定人选,又何必非要叫我来说呢?
这正是李克聪明之处,他处在臣子的位置上,和君主讨论国家高阶人选本就不恰当,即使心中有合适的人选,也不能直接说出来,若是自认心底无私,实话直说,极可能既害己又害人了。但面对文侯的逼问又不得不说,所以就委婉地引导文侯从五个方面对比魏成和翟璜的长处。魏文侯对李克的想法心知肚明,知道从李克这儿套不出话了,就说:“先生请回家去吧,我已经定好宰相人选了。”
魏文侯卜相(图片来自网络)
魏文侯问相于李克的故事,在《吕氏春秋》中也有记载,但文本大有不同,如下:
魏文侯弟曰季成,友曰翟璜。文侯欲相之,而未能决,以问李克,李克对曰:“君欲置相,则问乐腾与王孙苟端孰贤。” 文侯曰:“善。”以王孙苟端为不肖,翟璜进之;以乐腾为贤,季成进之。故相季成。凡听于主,言人不可不慎。季成,弟也,翟璜,友也,而犹不能知,何由知乐腾与王孙苟端哉?疏贱者知,亲习者不知,理无自然。自然而断相,过。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
季成就是魏成(魏国国君一族是姬姓,魏氏,魏成也可叫姬成,而这里可能是把姬写成了季)。在《吕氏春秋》这段记载中,李克没有给魏文侯讲如何看人的五条方法,而是举了两个人作为参照。这两个人一个是魏成举荐的乐腾,一个是翟璜举荐的王孙苟端。魏文侯觉得乐腾有贤能,所以就任命魏成为宰相。
对李克的推荐意见和魏文侯的最终选择,《吕氏春秋》的主编吕不韦认为有问题,“自然而断相,过。李克之对文侯也亦过。”在吕不韦看来,魏成是魏文侯的弟弟,翟璜是魏文侯的朋友。魏文侯对自己弟弟和朋友谁更好都搞不清楚,又怎么能搞清楚关系疏远、地位低下的乐腾和王孙苟端的优劣呢?对疏远低下的人了解,对亲近熟悉的人反而不了解,世上哪有如此道理?所以,吕不韦认为,魏文侯如此决定宰相人选有错误,而李克所提的择相方法也有错误。
同样一件事,《资治通鉴》和《吕氏春秋》讲出了两个故事。哪个更接近事实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告诉我们,还是孟子说得对:“尽信书则不如无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