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illa(在西班牙,弗拉门戈是我们的语言)

公元十世纪,一个自称罗姆人(Rom)的族群,从印度北部的旁遮普出发,开始向外迁移。他们经阿富汗、波斯、土耳其等地,到达欧洲,另有一支则经叙利亚到达北非,再越过直布罗陀海峡,来到最终的居住地——西班牙。

流浪的天性在罗姆人血液里流淌,在与别国文化的融合里,他们仍坚守着内心的热情与疯狂,一路流浪迁徙,也将一路走来所吸收的各种文化,融合成舞蹈、歌唱和吉他弹奏为一体的弗拉门戈。

这种边走边唱的艺术自带魔力,只要你与她撞上,她就会带你走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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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门戈的魅力在于舞蹈、演唱、吉他演奏三位一体,缺一不可。Pandora Tang 图

误打误撞的初衷

因为弗拉门戈,我被带到了西班牙,一次短途旅行也出乎意料地发展为一场长日持久的间隔年。

我与弗拉门戈的结缘,要感谢一个已经关掉的综艺节目《康熙来了》。有一集的主题与舞蹈有关,之中就有艺人表演了一段吉普赛舞蹈,我当时觉得美极了,心想要是自己会跳这舞就好了。于是就开始在网络搜索资料,找到了这个陌生的舞种。

那是2011年,弗拉门戈在上海基本见不到有人在教、在跳。一位热心的豆瓣网友建议我去联系一个微博账号,说是有位台湾舞者在西班牙学习多年,刚抵上海不久,可以教授弗拉门戈舞。一星期后,我就带着自己的长裙子和高跟鞋去上了第一堂课。

第一堂课教的舞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但是有大裙子和高跟鞋,我觉得挺美的。之后不久,我打听到了一个可以跟着西班牙人上弗拉门戈课的地方。西班牙籍的舞蹈老师很热情,但她上课教的东西对我来说过于复杂,完全跟不上。老师很耐心地为我示范,用重口音的西班牙英文为我数拍子,“one two deree, one two deree”。她尝试用数数的方式告诉我重拍在哪里,可惜我完全搞不清楚,甚至还误以为自己的症结出在语言上。其实,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才明白,要让舞蹈初学者掌握弗拉门戈的节奏,困难程度相当于不会爬先学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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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舞者La Lupi在上海的集训,被她对弗拉门戈的执着感动。左一为本文作者。Pandora Tang 图

报名学西语的时候,我的心态很轻松。因为我给自己设定的学习目标就是学会打拍子,于是报了一个周末兴趣班。在兴趣班里,我发现了西语背后的广阔天地,在这扇门之后,还有《百年孤独》之类优美的文学,高迪的建筑,伊比利亚火腿等数不胜数的美食在等着我。课程结束后,我觉得是时候去西班牙转一下了,一方面作为对认真学习的犒赏,一方面顺便操练下语言。就这样,坐上了飞往塞尔维亚的航班。

塞维利亚春会

对于弗拉门戈爱好者而言,寻根之旅的首站必然是塞维利亚。这个西班牙南部文化重镇是弗拉门戈的起源,每年四月塞维利亚的春会(Feria de Abril),其热闹的架势相当于我们中国人过年。

这个节日的起源是在1847年,起初只是一个牲口市集,因当地人习惯在交易成功之后以歌舞活动庆祝,渐渐才发展为以热烈的歌舞饮酒活动为主题的集会。

我在塞维利亚的旅行因为与一位笔友的见面而变得地道起来。这位朋友是我经上海的西班牙朋友介绍认识的,之前两人通过几封邮件。当他知道我要到塞维利亚参加春会后,就非常热情地给我安排了行程,还问我是否需要租借一件节日盛装。弗拉门戈春会的服装,概念类似于中国姑娘的旗袍,成品根据材质、剪裁的不同,价格区间跨度很大,从三四百欧到两千欧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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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维利亚春会的帐篷,sevillasecreta 图

春会所在区域扎满了帐篷 (caseta)。绝大部分帐篷都是私人性质的,由朋友或家人众筹租下,供小团体在里面唱歌跳舞。根据传统,春会在复活节之后的第三个星期一的夜晚零点正式开始。之前一个的周日被称为Pre Feria, 即春会前奏。前奏这日,所有帐篷的帘子都是放下来的,从外面看不到里面,而帐篷的主人关起门来举办私人聚餐,一边吃,一边等待零点的亮灯仪式。

亮灯仪式就好像是我们所熟悉的新年倒计时派对。人们聚在一个由30多万颗灯泡组成的大门前,互相亲吻、拥抱,整个春会区域彩灯一起打开,与此同时,帐篷也正式开放了。持邀请函入场的游客,帐篷主人的熟人或是熟人带来的朋友,都可以进帐篷尽情吃喝、跳舞,热闹的氛围将会持续一整个星期。

我在帐篷里逗留了一整晚,那一晚基本就没喝一口水,但喝了不少啤酒、水果酒,以及Manzanilla雪利酒。其余时间,都在帐篷里跳舞。这舞我最初接触弗拉门戈时学会的:Sevillanas。它的曲调过于欢愉,我一度不是太喜欢,觉得吵吵闹闹又没有深度,但从没想到有一天会跟一帮外国人跳得手舞足蹈。这也让我从另一角度体会到了这种曲式的乐趣:当你灌下分量足以让你开始转圈圈的酒精饮料时,喧闹一点的音乐会帮助你听得更清楚,而重复的几个节拍,是为了让你一边跳舞一边还能大脑放空地跟舞伴聊会儿天。这样跳完一支舞,就算是与新朋友寒暄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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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维利亚春会的大门,午夜时分灯火通明。abc.es 图

赫雷斯弗艺术节

弗拉门戈曲式繁多,西班牙南部的安达鲁西亚自治区里的每座城市,分别又自己的代表曲式。而塞维利亚、加迪斯、赫雷斯,又被称为弗拉门戈的黄金三角。

我还记得在自己学习弗拉门戈的第三个月,有一天,老师突然说,恭喜你们现在正式迈进弗拉门戈的大门了。原来之前学的Sevillanas,并不属于弗拉门戈的体系,只是用来给我们练习身体协调性的曲式。

在老师的介绍下,我又学了Bulerías。它的词源来自于西语的Burlar, 有“嘲笑、喧闹、嘈杂”的意味。与带有悲情色彩的Soleá相比,Bulerías有一种平易近人,带有市井气息的可爱和随意。这种曲式一小节12拍,在即兴中寻求自由,在错综复杂的步伐中凸显有条不紊的魄力。如果Soleá讲述的情感是苦大仇深,那么Bulerías, 就是属于小城故事里的家长里短。 而这一曲式的发源地,就在南部小城、雪利酒的故乡——赫雷斯。

有20年历史的弗拉门戈国际艺术节(Festival Internacional de Flamenco de Jerez),每年两月底三月初光临赫雷斯,为期两周。比起全民共舞的春会,赫雷斯艺术节的氛围要内敛许多,参与者里也少了普通人和游客的身影——因为能够来参加赫雷斯艺术节的人,本身就已经不是入门级的爱好者。艺术节期间有不少大师亲授的舞蹈课程,即使课程介绍上写明为初级班,练起来也有相当难度。绝大部分课程都在半年前在网上一公布,就被一抢而空。除了大师课,艺术节的另一亮点就是紧密的弗拉门戈演出,每晚两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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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赫雷斯艺术节上的先锋演出,表演者为Patricia Guerrero 。revistalaflamenca 图

我抽了一个周末时间去Rocio Molina的演出,她是现代弗拉门戈领域的知名舞者,获得全国舞蹈大奖时年纪只有26岁,表演风格以前卫大胆著称。比如说,她会在弗拉门戈里加入女性主义叙事,用舞蹈剧场的形式演绎伊甸园的故事,也做过吃薯片、学猫咪舔毛之类夸张表演。我第一次知道Rocio Molina是在大导演卡洛斯·绍拉的电影里,她身披流苏,拿一支烟袅袅地跳完了一支舞。赫雷斯艺术节期间,Rocio也教授大师班,不过参加她的中级班需要六年以上的功底。毕竟天才舞者的课,可不是谁都能跟上的。

如果说春会属于外行看热闹,赫雷斯艺术节更像是内行看门道。我在酒店吃早饭的时候遇到两个英国人,听到他们一边聊一边合计要把前一晚看过的演出概念带去伦敦。小城里形色匆忙的弗拉门戈爱好者,也是一大风景。很多人攒足一年的假期和盘缠来这里接高强度的训练,他们背着大包小包在舞蹈教室间穿梭,多数时候连午饭都来不及吃,只为能在有限时间里尽情汲取弗拉门戈的养分。

站在赫雷斯的街头,一个人可以很容易地感受到弗拉门戈就在空气之中。午夜时分,出租车司机会在路边等客人无聊时,自娱自乐地拍拍手,跺跺脚,轻轻哼唱一段小调。我想起白天曾跟一个餐厅服务员短暂地聊起弗拉门戈,对方说,塞维利亚的弗拉门戈,哪能和赫雷斯相比。眉目之间颇有骄傲的神色,然后霸气无比地赠送了一杯当地的特产雪利酒。

参加赫雷斯艺术节大可不必担心语言问题,这是我的感受。因为即使不讲西语,任何喜欢弗拉门戈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收获大把知音。因为在这里,弗拉门戈就是彼此共同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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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德里知名的弗拉门戈酒馆Villa Rosa ,位于市中心的圣安娜广场。Pandora Tang 图

马德里的舞蹈课

南部是弗拉门戈的根源,但首都的力量也不可小觑。

断续来过几次西班牙之后,我发现弗拉门戈学不完。它曲式繁多,还有各式道具,比如扇子、帽子、披肩等等,让舞蹈的形式充满变化。用一支舞学三个月的时间来衡量,我猜要等20年以后才能把所有曲式摸一个遍。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弗拉门戈实在好复杂,只有住到西班牙才有可能学得透。这么想着,我就决定给自己一个间隔年,去马德里的舞蹈学校继续学习。

从学西语的角度考虑,马德里是不错的选择,但同时,这里也是弗拉门戈爱好者汇集的地方。马德里城中遍布弗拉门戈酒馆,每晚能看到一流舞者的驻场演出,另外,著名舞蹈学校“上帝之爱”(Amor de Dios)也设在这里,提供不少知名舞者的长期课程供选择。

想不到,大名鼎鼎的“上帝之爱”坐落于一间菜市场里。狭窄的走廊,昏黄的灯光,映衬着墙上的黑白老照片,排场朴素至极。室内空调永远开不足,舞者们出出入入,空气里时常飘着汗臭味。 但这些并不能成为妨碍弗拉门戈爱好者们来此进修的理由。门口的招贴板上贴着满满的大师授课时间表和课程价格,我随意翻看了一下,相比国内的舞蹈工作室,这里的价格惊人的便宜,本地最老牌的舞者授课也不过是25欧一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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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之爱”舞蹈学校走廊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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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的习舞者们

有一天,我随一位长期教我跳舞的老师,来“上帝之爱”观看内部演出。演出结束后,留下来参加属于舞者们的派对——就实质而言,它可以说是散场后师生们的自high。来自世界各地的舞蹈学生,围成一个半圆,随着节拍即兴舞蹈,跳得高兴了,再把仍然留在现场的老师们也拉进队伍里。

这就是弗拉门戈的“派对即兴”(Fin de Fiest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