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零来了。12月1日,著名学者、北大中文系教授李零走进山东博物馆,讲述商周青铜器纹饰的演变。小众话题、冷门专业,却因学术明星的“光环”,吸引了大量观众到场,乃至在临时增加座椅后,仍有不少人站着听完全程。
尽管自称是“考古门外汉”,李零却因《我们的经典》和《我们的中国》两套畅销著作,奠定了其在考古界的学术地位。李零所做学问跟山东颇有渊源,一方面他是研究《孙子兵法》的大家,更对孔子研究颇有心得,2007年就曾重走孔子周游列国路,这位行走的学者希望把“人造孔子”还原出血肉,“莫独尊,把儒家放回诸子,当百家平等的一员”。
李零属于那种自带“流量”的学术明星。讲座是1日9点30分开始,当9点山东博物馆一开门,“粉丝”们便鱼贯入场,径直走进了学术报告厅。
这一天,偌大的山东博物馆学术报告厅被塞得满满当当,1个多小时的讲座让许多人意犹未尽。
此前一天,李零应邀来济南参加鲁南古国青铜器与金文研究学术研讨会,并参观了正在山东博物馆展出的《小邾国历史文化展》。用他的话说:“选择商周青铜器纹饰为题,正好应景,便于大家看懂展览。”
李零是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却是搞考古出身。1979年起,他师从著名历史学家张政烺先生,进行商周青铜器研究。青铜器看似冰冷,但对研究者而言,青铜器无疑是破解两三千年前历史密码的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的使用,大体可以从青铜器的器型、铭文和纹饰角度去考虑。李零带来的讲座《万变归一:商周青铜器纹饰的分类和演变趋势》,便是从纹饰入手。商周青铜器的纹饰可以粗分为动物纹、几何纹、图像纹三大类,但是细分起来,讲究就太多了,各种定名让人眼花缭乱。
四十年的学术沉淀,让李零对商周青铜器有许多自己的见解。“青铜器纹饰里,动物纹以龙、凤为主流,其次是虎纹,其它动物比不了。”李零认为,饕餮纹不过是龙首纹,虁龙纹、夔凤纹不过是带状的侧身龙纹图像,与一足的虁龙是两码事。在他看来,前人眼中的许多神秘动物的纹饰,其实只是龙纹、凤纹的种种衍生和变形而已。
他的讲座以“万变归一”入题,有点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意味,正所谓大道至简,找到“一”、摸透“一”,便能解决许多问题。比如几何纹中的环带纹、波曲纹,他认为应当是山纹,而山纹也并非是凭空而来,而是由更早期的鳞纹、双背窃曲纹等叠加组合而成。“哪有什么随随便便的创新,不过是站在前人肩膀上而已”,在他眼里,青铜器纹饰的发展也是如此。
讲座结束后,许多人径直走进《小邾国历史文化展》的展厅。观众用李零给的方法按图索骥,琢磨青铜器的纹饰,虽然很多人仍似懂非懂,但至少不再只是说句“好美啊”的感慨后就匆匆离开了。
李零的研究以“三古”(考古、古文字、古文献)见长,绝对属于公众认知中的冷门,可每次他授课、演讲,即便没有多少“三古”知识储备的观众,也总能听个八九不离十、有所收获。
他常戏称自己是个“考古门外汉”,基本上是从“门外”看问题,只是一个考古学的“忠实读者”,所以他主张通俗易懂地去讲考古。他曾说,考古学的“作者”一定是专业从事田野发掘的人,但它的“读者”却并不限于这些人,还包括许多“友邻学科”的学者,包括许多热心此道的公众,热爱考古、热爱收藏的人。
“总之一句话,替读者着想,什么时候也不会错。尊重公众,将为考古赢得尊重。”李零在《一个考古读者的希望》结尾时写道。
李零做的学问跟山东颇有渊源,确切地说,是和山东的两个先贤有渊源。
一个是中国古代军事家、政治家,春秋时期齐国人孙子。
李零是研究《孙子兵法》的大家,从少年时代开始,他就对《孙子兵法》情有独钟。1972年4月,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出土了一批竹简,这些竹简时代约为西汉文景时期至武帝初期,其内容包括《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六韬》《尉缭子》《守法守令十三篇》《元光元年历谱》《地典》等古籍及古佚书。
李零那时不是做考古的,只是一名插队的知青,却对这次考古发现分外着迷。相关成果公布后,他便在插队的村里开始认真研读简文。1976年,以普通知青身份,李零写了一篇文章,对银雀山汉墓竹简中《孙子兵法》的整理工作提出了几点意见,发表在了学术期刊上。
凭这篇文章,李零进入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用李零的话说:“我跟学术结缘,就是靠的银雀山汉简。”后来,他围绕《孙子兵法》著作颇丰,在同辈学者中成为佼佼者,乃至有人直言,“阅读《孙子兵法》就看李零的书”。
即使守着“死文字”,李零依然能讲出有趣的东西。比如他的《孙子十三篇综合研究》提到,古书往往都有氏无名,原因在于古书“所强调的是某氏所传,而不是某人所撰”。为了再通俗点儿,诙谐的李零提出了“犹陈式太极、老孙家泡馍”的类比,证明功成未必在于一人一时,让读者一下子就把他的观点牢牢记住了。
另一个研究对象是中国古代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人,春秋时期鲁国人孔子。
李零有两套畅销著作:《我们的经典》和《我们的中国》。其中的《去圣乃得真孔子——论语纵横读》和《周行天下》都与孔子有关。
被后世推得很高的《论语》,李零只把它当作一份师生聊天记录、一名知识分子品味生活的经典,而不看作哲学教条。他认为,孔子是个民间学者和民办老师,原不过是诸子百家中的一家,《论语》和《老子》都是一家之言。
“去圣乃得真孔子”,正反映了李零对孔子的基本态度。他在文章中仔细进行了梳理:孔子为什么拒绝当圣人,子贡为什么树他为圣人,“孔颜之道”如何演变为“孔孟之道”、“孔朱之道”,后世那些追求治统道统各种“统”的人如何推出“四配圣十二哲人”。他希望把“人造孔子”还原出血肉,“莫独尊,把儒家放回诸子,当百家平等的一员”。
为了真正还原孔子的血肉,2007年,李零决定重走孔子周游列国路。当时,活动举办方称此举是司马迁之后首位学者重走这段孔子为实现理想而求索的路线,李零却谦虚地表示“这只是学习和考察”。
与许多人把孔子捧上天不同,李零的关注点有些“八卦”。比如说,当年孔子多次到达卫国,曾有一次“居十月”。那么,从鲁国到卫国,到底有多远的距离?以古代车马的速度,加上路况,孔子是否能够多次往返?再比如,孔子当年乘的车是什么样子,是周代的风格,还是商代的风格?这些“边角料”,都是他所关注的。
因为,看似不起眼的蛛丝马迹,在他眼中,对真正了解孔子、认识孔子,对研究孔子的政治态度和生活情况都有很大帮助。
既要读万卷书,也要行万里路,这是李零与许多学者不一样的地方。
李零研究的兴趣点距今太过遥远,在他看来,单靠文献和出土材料并不足以支撑全部,还得多走路。
走路不光看山水、看风景,更重要的是看人类生活的痕迹。他走过很多地方,他眼中的“风景”,和大多数人不同。有时奔波很久,只是为了看戈壁中的一段残城。“中国山水,人文背景很深,研究地理,离不开考古。”李零说。
《我们的中国》收录了他去各地考察的大量笔记和心得。汾阴后土祠、雍州、滹沱河、上党地区、太行八陉、齐鲁八主祠、五岳五镇四海四渎……他走了很多路,回来就写成笔记和文章。一边读书、一边走路,便写成了这部书。
由具象到抽象,在行走过程中,他对中国问题还有更深刻的思考。
海外汉学家有个有名的说法,叫做“解构中国”。中国这么大,中国历史这么长,他们对此很不满意,认为“中国”是虚构的想象共同体,不可能这么长,也不可能这么大,要把它切割开来。
李零则认为,中国这么长、这么大不是虚构,而是历史形成的过程。他提出了“中国是一个文明漩涡”的观点。漩涡既有辐射也有辐辏,有些国族会被吸进来,有些国族会被甩出去。中国对周边有一种吸引力,所以周边很多族裔纷纷进入原来中心的地区,与中国融为一体,雪球越滚越大,最终实现了“大一统”。“大一统”的关键有两次,第一次是西周封建,终结了三代,夏商周三分归一统;第二次是春秋战国纷争之后的秦汉大一统。
他从来不是一个人云亦云的人。李零深知,中国和西方,历史的路子不一样,研究方法也不能硬套。欧洲只有宗教大一统,没有国家大一统。中国正好相反,国家大一统,宗教多元化。“单纯用西方的经验做参照看中国,脑子就乱了。两者瞎比,凿枘不合,一个圆的一个方的,根本套不到一块去。”
正因如此,他在思考中国问题时,喜欢反弹琵琶,另辟蹊径。近代以来读历史,都是从西往东读,他主张应该有一个校正:从东往西读。
“当你用中国的经验看西方,比如看欧洲中世纪,那不就是五胡十六国吗?你要用西方经验套中国的‘中世纪’,就好比拿五胡十六国来讲汉唐,没法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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