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亦凡 程靖

编辑/漆菲

民调屡创新低的美国总统拜登，终于等来一个好消息：库莱希死了。

库莱希全名阿布·易卜拉欣·哈希米·库莱希，是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的最高头目。当地时间2月3日凌晨，美军特种部队突袭其藏身的一栋三层小楼，他拒绝投降并引爆炸弹，45岁的库莱希和妻儿都在爆炸中身亡。

历史总是极其相似。

库莱希的前任——伊斯兰国第一任头目巴格达迪，也在2019年遭美军突袭，最终引爆炸弹背心自杀。

库莱希在2019年成为伊斯兰国头目

两年多前，时任总统特朗普曾绘声绘色地描述巴格达迪如何连哭带叫“像狗一样死去”，而这次突袭行动也是由拜登亲自下达命令，并观看了突袭行动，但他没给出那么多“生动”的细节。

当天晚些时候的记者会上，拜登称，“在最后的绝望中，库莱希不顾家人和楼里其他人性命，懦弱地选择了炸死自己，而不是接受法律对其罪行的制裁。”

库莱希藏身的位置

美军行动已筹备数月

被突袭的小楼位于叙利亚西北部伊德利卜省阿特梅，这里处于叙利亚和土耳其边境地带。从突袭过后的现场图片可以看到，这栋房子的顶层已被炸毁，现场血迹斑斑，衣服和毯子散落一地，砖石瓦砾中夹杂着生活用品。

根据美方官员的转述，库莱希引爆炸弹后，他和亲人都被巨大的威力撕裂，身体残骸在巨大冲击之下被抛到屋外的街道上。

库莱希和两个妻子以及一个孩子当场死亡，特种部队随后进入楼内，和位于二楼的他的部下交火。在向特种部队开火后，库莱希部下一家亦被击毙。

库莱希藏身的小楼

在对尸体指纹和DNA进行确认后，美方确信库莱希已经死亡，但并未将他的尸体带走，而是留在现场。

突袭的开展很是迅速，两小时左右行动便已结束。但在此之前，美方已经准备许久，包括几个月的军事计划、几十次演练。

叙利亚民防组织将尸体搬离突袭现场

直到当地时间2月1日上午，总统拜登批准了行动计划。拜登称，此次行动派出了20多名突击队员，他们乘直升机前往，选择突袭而非空袭，是为了尽量减少平民伤亡。

但叙利亚救援人员称，最终造成至少13人死亡，包括4名妇女和6名儿童，这与美国官方数据有所出入。五角大楼表示，会审查此次突袭任务是否伤害到平民。

在突袭后的讲话中，拜登显得扬眉吐气。“在我的命令之下，美军成功清除了对世界的主要恐怖威胁。”他表示，“多亏了我们部队的勇敢，这个可怕的恐怖分子头目不复存在。”

拜登和哈里斯等人观看了突袭行动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左希迎向《凤凰周刊》指出，库莱希之死对“伊斯兰国”的组织体系造成了破坏，固然是一次不小的打击，“但‘伊斯兰国’之前已经遭遇重挫，此次打击对美国的边际效应正在下降，不能过度夸大这种影响。”

左希迎解释说，打击恐怖主义在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中已经下降为次要地位，未来拜登政府也不会将反恐作为其首要战略方向。

对拜登个人而言，这次成果更具有政治上的象征意义。

突袭行动后，拜登发表全国讲话

左希迎指出，“这只能算是一个战术上的胜利，在中美战略竞争大背景之下，美国在反恐政策上投入的资源和精力都在下降，因此拜登会充分利用库莱希之死的政治意义，尤其中期选举局势对于民主党不利，拜登个人民调再创新低，这件事有助于改善拜登的形象。”

左希迎分析称，除了拉升民调，美国如此郑重其事还有两点原因，“从阿富汗仓皇撤军后，美国试图扫除留下的阴影。此外，美国在中东采取战略收缩的大背景之下，试图彰显在中东的存在和影响。”

值得注意的是，这不是美国第一次在叙利亚境内针对特定目标实施军事打击。

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研究员钮松向《凤凰周刊》指出，此举实际上违反了国际法并侵犯了叙利亚主权，但在叙利亚长期内战的背景下，叙中央政府尚未实现对国家的完全统一，此次美方的军事行动发生在叙西北部伊德利卜省，属于地方武装势力和地区大国势力范围的重叠地带，由土耳其实际控制，叙政府对该地带并无有效统治。因此尽管美国“不请自来”，叙利亚中央政府对此也无能为力。

但他也表示，美军定点清除“伊斯兰国”头目的做法，客观上符合叙利亚各方力量的反恐利益。

邻居直播斩首行动进展

当这次斩首行动成为全球新闻头条之前，居住在阿特梅的人们并不知道自己与“伊斯兰国”现任头目比邻而居。

这栋房子隶属于当地居民穆罕默德·谢赫 (Muhammad Sheikh)，房子周围种着许多橄榄树。

直到库莱希死亡，房东和邻居们才得知，这个平平无奇的房子里住着全球最可怕的恐怖组织的领导人。

库莱希在三层引爆炸药

谢赫说，大约11个月前，一个卡车司机以每月150美元的价格租下了这栋房子，带着自己的妻子、妹妹以及孩子们住进了小楼二层。而在一层，还住着一户和恐怖组织没什么关系的普通叙利亚家庭。

在谢赫看来，这家租户沉默且独来独往，每个月坚持将租金寄过来，或许是为了避免让他登门拜访。

附近的人们对住在楼里的人也知之甚少，直到午夜的突袭打破这里的平静。

美军突袭后的现场

邻居奥马尔说，午夜过后，他们一家被直升机的轰鸣惊醒。随后美军的扬声器里传来阿拉伯语，他们冲着一栋房子喊话，“如果你投降，每个人都会安全，留下来的人会死。”

另一个名叫阿布·穆罕默德的男子说，他们一家被吓坏了，甚至不敢往窗外看。

但很快，美军和阿拉伯语翻译也来敲了穆罕默德一家的门，告知他们不会受到伤害，并指示他们离开房屋，到另一栋建筑物后暂时躲避。

还有邻居开始在社交媒体上直播这场斩首行动，并播报美军的喊话过程。美军重复广播的过程大约持续了45分钟，一些人离开了小楼。

直到去年年底，美国政府才获得情报称，库莱希就住在这栋房子的顶层。他从不离开住所，偶尔会到楼顶洗澡，通过住在二楼的下属发送信息来管理“伊斯兰国”。

库莱希有时会在楼顶上洗澡，但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

库莱希是二代头目，也是“伊斯兰国”创始人，巴格达迪死后，他成为继任者。

但相较巴格达迪，库莱希低调许多，不出现在公众面前，相较前任，他的名声也远没有那么显赫。库莱希死亡之前，美国政府曾以1000万美元的赏金悬赏他。

1976年，库莱希出生在伊拉克的一个土库曼族裔家庭，并在摩苏尔大学接受伊斯兰教法教育。在“伊斯兰国”创始成员中，他是少数非阿拉伯裔的领导层人物。

当萨达姆结束统治之后，库莱希于2003年加入了“基地”组织，并在次年被美方拘捕，关入伊拉克南部的布卡营监狱。正是在这里，库莱希遇到了巴格达迪。

伊斯兰国前首领巴格达迪

不过在审讯期间，库莱希做了很多事来自保，比如给美军当线人，提供了大量有关同伙的细节信息。

离开监狱后，库莱希重新加入“基地”组织，但在2014年离开，宣布自己忠诚于“伊斯兰国”，并曾策划了对雅兹迪人的种族屠杀行动。在行动后的讲话中，拜登也历数了库莱希的罪行，包括制造种族屠杀、袭击关押伊斯兰国成员的监狱等。

“伊斯兰国”会遭受重创吗？

早在库莱希接替“伊斯兰国”首领之时，他的名字预示着这个曾横扫叙利亚与伊拉克的极端组织仍未放弃重建“哈里发国”的野心：库莱希自称拥有先知穆罕默德的后裔库莱什部落的血统，在古代逊尼派学者心目中，拥有这重身份是成为哈里发的关键条件。

从伊拉克人阿布·巴克尔·巴格达迪在2014年春天自命“哈里发”并正式建立“伊斯兰国”，到其最后领地——叙利亚东部代尔祖尔省的巴古兹镇被“叙利亚民主军”（SDF）夺取，其间不过5年时间。

巴古兹村是“伊斯兰国”在叙利亚的最后据点

2019年3月，在耗时一个多月的激烈战役结束后，“叙利亚民主军”占领了巴古兹镇，数百名残余极端武装分子投降被俘，此时的“伊斯兰国”已名存实亡。

但在此之前，它已尽显疲态。2017年7月，“伊斯兰国”控制下的最大城市摩苏尔被伊拉克安全部队夺回控制权，随后其声称的“首都”拉卡也被“叙利亚民主军”所收复。

当年12月起，节节败退的“伊斯兰国”所控领土仅占其鼎盛时期的2%，其领导机构也撤退至代尔祖尔省。在以美国为首的国际联盟的空中打击和库尔德武装的地面攻势围剿下，“伊斯兰国”频繁更换根据地，在其停留最长时间的哈津镇也仅待了13个月。

2018年12月，“叙利亚民主军”在哈津镇与“伊斯兰国”激烈交战

到巴古兹被解放之时，“伊斯兰国”组织早已散落各地，尚未被杀、被俘的武装人员的活动只能转入地下。2019年10月，时任首领巴格达迪在美军围剿行动下自爆身亡，更是让“伊斯兰国”在叙利亚的存在严重受挫。

但这并不意味着“伊斯兰国”就此遁形。彼时的反恐专家警告称，由于该组织内部有着相对严密的组织模式和庞杂的分支机构，不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曾任土耳其警察反恐部门负责人的国际暴力极端主义研究者艾哈迈德·亚拉认为，“伊斯兰国”擅长重组，“没有哪位恐怖组织的头目是不可替代的。”

哈津镇位于叙利亚东部的代尔祖尔省

巴格达迪死亡后几个小时内，他的潜在继任者阿布·哈桑·穆贾希尔也被击毙，但“伊斯兰国”还是在几天内公布了库莱希担任新头目的消息。

钮松说，从2019年起，“伊斯兰国”头目及领导层处于隐形与蛰伏的状态，躲避追剿以图恢复元气是其主要任务；库莱希继任时，他更似一位象征性的领导。“由于他曾当过美军的线人，作为头目身份的权威性不足，而受到‘伊斯兰国’内部的诸多攻击，因此难以对‘伊斯兰国’分支机构有实际掌控权。”

巴格达迪或早已预见到这一局面，在他死前，“伊斯兰国”运动早已“去中心化”，他将个人地位削弱的同时，也让武装人员的活动策略重回“小规模叛乱”形式。

于是，在明面上垮台了的“伊斯兰国”组织在地下仍有相当韧性。2020年8月，联合国反恐办公室的一份报告称，当时有超过1万名“伊斯兰国”武装人员在叙利亚和伊拉克活动，他们以小组（cell）的形式在两国间自由移动，重新巩固曾经控制过的区域。

2020年，“伊斯兰国”发动的袭击次数比2019年有了显著增加。据美国威尔逊研究中心的一份报告，当年7月至9月，仅在伊拉克迪亚拉省，该组织针对军方和民众发起的袭击就多达78次。

不可忽视的“伊斯兰国”余烬

进入2021年，“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巴格达和萨德尔制造的两次爆炸袭击分别造成30多人死亡；在叙利亚境内的袭击次数虽然见少，但有分析指出，这是其为减少外界瞩目而故意“瞒报”袭击的一种策略。

过去一年，除了叙利亚和伊拉克，其分支“伊斯兰国西奈省”和“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分别活跃在埃及西奈半岛和阿富汗。在也门、索马里和利比亚也有其分支发动的零星袭击。钮松认为，转入地下运行的“伊斯兰国”机制更加扁平化，对于现代国际体系的冲击度相对减弱，但这也让国际反恐面临更大压力。

位于叙利亚东北部哈萨卡省的阿尔·霍尔拘留营（Al-Hol Camp），近年来日益受到国际媒体关注。

阿尔·霍尔拘留营位于叙利亚东北部哈萨卡省

截至2022年初，该营地内仍关押着5万余名在打击“伊斯兰国”战事中流离失所的居民，其中有为数不少的前武装人员家属。虽然营地名义上由“叙利亚民主军”所管控，但美国方面称，拘留营的大部分区域形成了由“伊斯兰国”人员控制的“国中国”。

一些前武装人员家属在营内宣扬极端主义、招募人员，压迫甚至杀死其他不支持极端意识形态的居民——据人权组织报告，仅2021年前两个月，营地内就有21名居民被“伊斯兰国”武装人员杀害。

叙利亚民主军战士

另一方面，“伊斯兰国”在叙利亚活跃的地区包括中部沙漠和库尔德人控制的东北部。在美国斯坦福大学胡佛研究所的历史学家邦泽尔（Cole Bunzel）看来，“该地区的安全和政治环境复杂，经济不景气，逊尼派阿拉伯人的不满情绪很强烈。一旦武装冲突暂停，‘伊斯兰国’就会大肆利用这个机会。”

钮松说，在国家治理和民生治理失败，民意极度失望的情绪下，宗教保守主义，以及对西方霸权主义、现代人类文明进行极端对抗等诸多思想的共同作用，成为滋生恐怖主义思潮的土壤，“一旦遇到合适的时机，这种思潮仍有向全球扩散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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