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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菲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咖啡很快端上来,微微冒着热气,她抿了一口,美式拿铁, 奶泡的香味在唇齿间肆意扩散,将随之而来的微苦冲散的节节败退,正如莫菲此时的心境,一派平和的表象之下却翻腾不息。
离约定时间还差一刻钟, 她决定抓紧时间再过遍材料,这是公司在这一季度内的最大一个订单, 甲方为本市著名建造企业,有几家材料商争夺竞标。签下合同,相当于莫菲竞选销售部总监的投名状。
“莫菲 ?”
她抬头,对上一张熟悉的脸,略微上挑的桃花眼,挺鼻薄唇,皮肤白皙,精致的五官嵌在线条流畅的轮廓里,真是个漂亮男人。
没等莫菲反应,对方身边又贴上来一个女孩,一袭纯白色V领连衣裙, 长直的黑发点缀裸色珍珠发夹,配上那张清秀稚嫩的娃娃脸,简直清纯无敌:“菲姐...你怎么在这里?周末加班?还是约会?”
女孩手指轻轻一撩刘海, 声音随之拔高:“昨天半夜还在跟陶然求复合,这时候又容光焕发的来约会了,喷....真有你的,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呀。”
莫菲之所以选在这家咖啡厅,除了方便就近的甲方公司,还因为这里地址隐蔽,环境静谧,暖光和暗色系的装修风格,既能使人放松身心,也增强了空间的私密性。但架不住运气太差,碰上这一对冤家。
莫菲躲不开,只好赔笑招呼:“ 真巧啊悦悦,哪儿都能碰见你。”
“真巧?”漂亮男人皱了皱眉:“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遇到,你何必呢.....”
莫菲疑惑的瞥了眼对方的脸色,半晌才领会他这话里的意思,不由得惊呼:“ 难不成你认为我是故意在这儿堵你们?”
“菲姐,前任就得有前任的度量,麻烦你不要在背后搞这种小把戏,就当是成全我们吧,求你了...”.
“戏精!”莫菲气极反笑,欲起身躲开两人,却不料肖悦悦并不打算罢休, 她拉住莫菲的胳膊,楚楚可怜的挤出点哭腔:“菲姐, 求求你放过我吧...不要在公司里站队搞孤立,您不能仗着自己资历深,就公报私仇的来打压我这个新人呀,咱们都是同事,何必做这么绝呢菲姐,好歹给人留条活路......”
“我害你受苦了悦悦。”陶然心疼的将肖悦悦拉到怀里,不忘回瞪莫菲一眼: “求她做什么,大不了这工作不干了,我养你!”
莫菲腾的站起身怒道:“ 你戏过了吧,别以为留着黑长直,穿起小裙子,就真当自己白莲花了,你一个月入3000,业绩垫底的新人,居然穿得起古驰的限量版高定,手上的卡地亚手镯怕是要两万加吧,对了,公司小林上个月工资都给你还了信用卡,到底有没有答应人家的晚餐邀约啊?”
“陶然,顶着呼伦贝尔大草原你不累吗?”
肖悦悦扑到陶然怀里,一边小拳拳捶着胸口一边呜咽: “ 我知道菲姐她恨我,但也不能这么人身攻击呀。”
莫菲看一眼手表,甲方负责人马上就到,她只能快刀斩乱麻:“肖悦悦, 你现在还没过试用期吧?与其花心思抢男人傍大款,不如先把本职工作做好,别仗着自己年轻漂亮瞎作妖,还有啊,对垃圾感兴趣的只有垃圾桶,我犯不着恶心自己,视你们俩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我就不送红包了,送你们出去吧。”
“陶然你看她骂我 ! 呜...”.肖悦悦决意要把饱受欺压的受害者演到底,躺在男人怀里一声娇哼,哭的更加梨花带雨。
“莫总,发生什么事了? ”
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从转角走出来,正是如约前来的甲方公司负责人聂远洋,莫菲心里一慌,下意识脱口问道:“ 聂总....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们说起呼伦贝尔大草原的时候。”聂远洋神情不悦,但语调依然平缓如常:“ 想不到贵公司里还有这样的好戏,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赶明儿再见到你们老板,可有的是茶后的谈资了。”
莫菲脸色顿时煞红,转身朝肖悦悦和陶然递了个眼色,肖悦悦再喜欢作妖,也知道聂远洋是大客户,这种败坏公司形象的事情如果被告到上司那里,受处罚的必定是她这个无足轻重的新人。
肖悦悦迅速收起眼泪,拉着陶然一阵风似的出门去了, 莫菲指使走了这对冤家,赶忙向聂远洋解释: “实在抱歉,一点私人恩怨,让您见笑了。”
聂远洋在莫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摆摆手说:“没事, 哪个格子间里没有点是非,我倒有兴趣知道,工作狂莫菲也会有感情方面的纠葛,能告诉我怎么回事么?我虽然是个直男,但不是大猪蹄子,也看不惯有些小姑娘的那一套。”
莫菲不禁被逗的扑哧一笑, 心情随之放松了许多,随之边招呼服务员点单边说:“不怕您笑话,男朋友背着我和我们公司里的一个实习生小姑娘好上了,六年的感情算什么,抵不过一张青春漂亮的脸。”
聂远洋略略沉吟了下,用感同身受似的语气道:“ 你表面上风轻云淡的,其实心都碎了吧?我知道的,你们这种女强人,打掉了牙齿也只会往肚子里咽,根本不屑于用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愤恨。”
莫菲眸子里沁着的眼泪似乎再也忍不住,她背过脸去用纸巾沾了沾眼角,这才将凶猛的情绪逼退了回去。
“让聂总见笑了,竟然差点掉眼泪,”莫菲尴尬的岔开话题:“ 您真是个体贴的好男人,聂太太一定很幸福吧。”
“她...她曾经也和你一-样, 叱咤职场的女强人却要和小姑娘斗智斗勇,只是当初的我还是只没用进化的大猪蹄子....”.服务员送上咖啡,聂远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点着赞许:“纯正的美式黑咖啡, 是我喜欢的口味! ”
对方有意岔开话题,莫菲便趁机取出早已备好的文件:“这是我们重拟的合同和报价,您看....”.
得益于这段小插曲,原本处于对立面的甲乙方,关系被拉进了一步,莫菲在聂远洋的印象里,除开是利益往来的合作伙伴之外,她精明强干之下显露出的一点脆弱和无力感,才让人觉得更加真实和接地气。
合作谈得很愉快,难得聂远洋有兴致,带着莫菲参加了一个私人酒局,扮演撑场面的花瓶女伴,她也跟着沾光,推杯换盏间结识了几个地产界大佬。
宴会结束已是晚上六点,聂远洋有更重要的贵客需要招待,莫菲不方便在场,她便一个人打车回市区,跌跌撞撞刚到小区楼下,陶然从大樟树的阴影里走出来,披着一身月光。
“你怎么醉醺醺的回来?合同搞定了?”
莫菲点点头,眼前高大的身影越走越近,她索性扑上去勾住对方的脖子:“淘淘, 你简直神助攻!”
“我还是不明白,你这样不惜损坏公司和同事的名声,万一适得其反怎么办?”
“其实我们公司在和聂远洋接触时,还有几家旗鼓相当的材料商也在跟单,既然公司能力都差不多,报价和利润也没有再协调的空间,那就只好另辟蹊径了,在保障各方面都不相上下的同时,给甲方一个选择我的理由。”
陶然将莫菲从脖子上揪下来,扶着她往小区里面走:“难道,勇斗渣男绿茶就是他选择你的理由?’
“我查过聂远洋,他曾经因为一个女人的插足离婚,妻离家散之后才有所醒悟,恨透了那些玩男人于股掌,以拆散他人感情为乐趣的的心机女,巧的是,聂总之前来我们公司考察时,就领教过一心想要傍大款的肖悦悦。”莫菲一屁股坐在了小区凉亭里的石凳上,还拍拍旁边的位置 “所以我就一把,看我这个被渣男前任和心机同事背叛的可怜人,能不能激起他的一点同理心。”
陶然盯着灰扑扑的石凳皱皱眉,最终没敢坐下去,莫菲不屑的冷哼道:“装富二代上瘾了吧,穷讲究! ”
陶然朝她翻了个白眼,既而转换话题:“ 怎么样?我今天演技炸裂吧?’
“本色出演嘛!”莫菲将陶然拉进一点, 顺势靠在他腰上:“ 渣男演的活色生香,奥斯卡小金人儿给你都当之无愧。”
陶然愤愤将怀中人丢出去:“莫菲! 你一个货真价实的渣女好意思嘲笑我?肖悦悦被你耍的团团转,良心不会痛麽?”
“我是渣女,要什么良心?肖悦悦空有心机却没眼力,她要不是看见了你那辆超跑,怎么敢不惜代价抢我的男人,可谁想得到你只是个靠租车撩妹的酒吧服务员呢。要是让这样的心机女在公司站稳了脚跟,我可要吃大亏。”
陶然突然捧起莫菲的脸,她夹杂着酒精的温热气息扑在他脸上,空气里飘浮都是意乱情迷:“ 莫菲,你当我是你的男人么? ”
“说好了当我一辈子的神助攻,怎么就开始贪心了呢。”莫菲摇摇晃晃站起来,月光从她头顶洒下来,明明是笑盈盈的神情,却让人感到莫名的冷冽森然。陶然盯着她看了半响,终究是先移开了目光。
“你就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我的跪舔么?’
“只要你心甘情愿,我就心安理得!”莫菲笑嘻嘻的目光盯在陶然脸上:“天下舔狗都一 家嘛,总喜欢这种伟大的付出感,你说你长的这么漂亮,还非得在我这颗歪脖子上自苦,怎么办?我膨胀的很。
陶然望着天上半边弯月突然想笑,他在她面前总是维持不住愤怒的姿态,即使被对方狠狠踩在脚下蹂躏,被她的毒舌气得七窍生烟,可能自讨苦吃也是种享受吧,不过,他还是有办法扳回一成的。
“莫菲,如果不是我了解你的过去,--定会被你现在的德行恶心到,真的,我又一次原谅你了,冲着你爸。’
果然,原本拿起包包准备上楼的莫菲,像头母狮子似的回头揪住陶然的衣领: “陶然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的渣女,就喜欢把身边的人都耍的团团转,显得我多有魅力啊,少拿我爸来说事儿,我就是这样纯粹的坏,看谁不爽就弄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要是觉得恶心,现在就滚呐,要不要我给你叫滴滴? ”
两人僵持了半晌后,莫菲放开手,转身快步进了小区大楼,身后的陶然突然轻轻笑起来: “莫菲,只有在这种时候,你才有真实的样子。”
陶然和莫菲在小学到高中都是同班,小时候的莫菲既温柔又安静,是班上最漂亮的文艺委员,两条小辫子上永远扎着绢花,从周一到周五,一天换一种颜色。陶然扯过同班所有女生的辫子,唯独没有动过莫菲。
到了中学后,还在玩泥巴的男生们仿佛一夜之间情窦初开,突然就把心思花在谈恋爱上面了,陶然虽然还有些懵懂,但也隐约觉得,每次看见莫菲时心跳会莫名的加快,那种紧张到缺氧的窒息,大概就是心动吧。
在初二下半期的最后一个周末, 陶然约莫菲周末一起去游南湖,他是抱着被拒绝的心态开口的,没想到莫菲爽快的答应了,陶然激动到一夜无眠,就算时间过去十多年,他还是能感受到那种雀跃的快乐。
周末那天是个难得凉爽的多云天,南湖上升起朦胧的白雾,影影绰绰的柳岸边,像是莫菲正在和一个男人争执着什么,陶然还来不及细看,忽然听到啊的一声惨叫,就看见莫菲拽着那个人一 起掉进了水中。
陶然后来才知道,一起落水的男人是莫菲的父亲,因为怕青春期的女儿乱交朋友,他一路跟踪来到南路,之后是剧烈的争吵和推搡,莫父情绪激动下用力过猛,失手把莫菲推下水,连带着自己一起坠湖。
那天正撞上南湖水库泄洪。周围又没人援手,陶然只救起了会游泳的莫菲,而她的父亲却被卷进了洪水中,几天后才找到尸体。
陶然认定是自己间接造成了莫父的死亡,如果他不约莫菲去南湖,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当莫菲抱着她父亲发胀的尸身哭晕过去的那一刻, 守护好这个女孩的一生, 就成了陶然心中最偏执的使命,尽管当时年少懵懂的他,分不清这是爱情还是歉疚,尽管他最终沦为了莫菲眼中那只伟大的舔狗。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暗沉沉的夜空笼罩下来,陶然立在原地没动,他还在回想着这些年一路走来的莫菲,扎着小辫子的莫菲,会脸红的莫菲,舌灿莲花的莫菲,算计人心的莫菲。
莫菲又开始做梦。
梦魇像一条柔软的丝带缠住脖颈,身体渐渐顿重,意识却变的虚浮而轻盈,莫菲又看到了那些破碎的场景,一个白裙女人从高悬的天台上纵身跳下,她来不及看清,胸前突然被一只大手抓住,身体陡然倾覆。
莫菲从梦中惊醒,汗水湿透了背心。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时间还不到凌晨3点,微信上有两条未读来信,不用看就知道是陶然的,他的信息没什么新鲜,和以前一样的老调重弹,争吵之后主动求和,态度既器张又卑微:“ 放弃抵抗吧,莫菲,你这辈子是逃不出我的五指山的,明早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顺便去你们公司分个手。’
“幼稚鬼!”莫菲烦躁的放下手机,酒劲儿过后的饥饿感让胃里一阵绞痛,她起床打开冰箱,发现能吃的东西只有两个鸡蛋,没办法,只能用来填填肚子,跑到厨房才想起来,家里的天然气停了。
她忽然想念起陶然来,因为从父亲溺亡那年开始,每次只要他一出现,都会有伴随而来的食物和温暖,长久的习惯下来,只要肚子一饿,她就下意识想起陶然,可能是上天看她这辈子为人太幸苦了,才会派这样一个天使般美好的男孩子守护在身边吧。
莫非其实也明白,自己这么对待陶然,总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就像所有的恶毒女二号一样,亲手逼走这世上仅剩的唯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可是,只要陶然一出现,她就会想起父亲的死因。
初一那年,她13岁,大她4岁的姐姐刚刚高中毕业,母亲就迫不及待的丢下了她们,在莫菲的印象里,母亲一直是个懦弱可欺的人,遭受了父亲十几年的家暴,被高利贷追债的混混绑架虐待,最绝境的时候是莫菲姐妹俩交不起学费,母亲天天跪在步行街上乞讨,也从想过要反抗,更没动过自杀的念头。
可就在姐姐高考结束后那天早晨,她吞下了半瓶安眠药,在姐妹俩的小床上一觉睡了过去,什么遗言都没留下。
母亲死后,姐妹俩靠着低保和政府的救助金过日子,好在这些钱并没有经过父亲手中,她们才得以继续上学,而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吸毒,偷窃,家暴,流氓行径在当地臭名昭著,连带两个孩子像臭虫一 般被人人憎恶, 直到初二那年,筹不到钱吸毒的父亲终于打起了莫菲生活费的主意。
她其实早就想开始行动的,还曾经和母亲说过自己的计划,最坏的结果无非两个,她和父亲同归于尽,起码能保住姐姐不再被祸害,如果能侥幸成功,即使被警察查出来,也不是还有未成年保护法么?
当时的莫菲想不明白,母亲都有勇气吞药自杀,为什么就没有勇气也为抗争命运尽力一搏呢, 即使母亲再三的劝阻,她也从没放弃过这个想法。
那一天,陶然恰巧在南湖泄洪的时间约她游湖。
当天是莫菲提前把父亲骗到南湖边的,她说自己和同学约好在这里借钱,然后趁陶然出现时,假意和父亲争执,用自己做代价将他拽下湖,父亲不会游泳,加上洪流喘急,陶然只能救得起会游泳的莫菲。
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顺利,只用呛了几口水的代价就完成了计划,再有陶然作证,警察根本不会怀疑这是一个13岁女孩策划的谋杀。而且因祸得福的是,陶然这个天使一样美好的男孩子以赎罪者的身份走进她的生命,就像一束温暖璀璨的阳光穿透黑暗,一直探进她心中那个无底深渊里。
这大概就是莫菲第一 次体会到做坏人的红利吧,原来这世上根本不存在恶有恶报,因果循环,原来人定胜天并不是安慰人的鸡汤。原来在这个弱肉强食的社会里,靠着算计和手段确实能博得一席生存之地。
对陶然,莫菲不是没有过歉疚,也有男女间的爱慕,可她是踩着父亲的白骨才从泥沼里挣扎出来的人,往前的每一步都像行走在盖满荆棘的沼泽上,手中提着屠刀,脚下流着鲜血,脸上戴着面具。.
早已修炼成精的莫菲当然深谙人性,当然也了解陶然,她清楚能把陶然困住的,不是当初那个纯情的莫菲,也不是像母亲一 样软弱善良的莫菲,当然也不是现在这个心机阴沉的恶毒女人莫菲。
可是她的坏能让他愧疚,她的面目全非让他心疼,她越是标榜自己是恶女渣女,陶然就越是认定她的堕落是源于溺亡的父亲。所以莫菲一次次羞辱他是舔狗,备胎,越把他踩在脚下蹂躏,陶然反而甘之如饴。
这世上哪来的长情?只有愧疚感才是善良者最大的软肋,不企图用爱情框柱男人,是作为一个女人的自觉,莫菲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何况她这种连真心都没有的人,只能用些卑劣的手段给陶然的愧疚感添加保鲜剂。
天然气虽然被停了,好在电还能用,撕裂的饥饿感拉回了莫非飘远的思绪,肚子里的空城计越唱越响,她只好煮两个水煮蛋垫垫肚子。
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常常这样给姐妹俩偷偷加餐,而姐姐只舍得吃下蛋黄,总要把外面的蛋清剥下来给她,后来母亲和姐姐相继去世,留下她一个人靠着回味煮鸡蛋的香味撑过无数个忍饥挨饿的深夜。
咕咕噜噜的水沸声中,响起突儿的来信铃声,莫菲心里一沉,坏事做多了难免心虛,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聂远洋,他的微信虽然简洁,让她的心开始猛烈的发颤:“ 据说景山金顶可以看到凌晨四点的日出,来么?”
隔着手机屏幕,莫菲都能想象得到这字句间里的意乱情迷,和聂远洋那双被酒精熏红的桃花眼,这男人,想必是今晚有故人入梦了吧!
这是莫菲第一次来到聂远洋的秘密花园,位于景山酒店的1004号房。
她仰着脖子站在酒店门口前往上看,清晨的第一-束阳光照射在玻璃墙上, 束目的光线将整栋大楼包裹在一片明晃晃的混沌中。 她又想起了那个恶梦,想起了梦中从天台上纵身飞跃的白裙女人。.
莫菲被带入电梯,她身上的香水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变得浓烈起来,像一条透明的丝线牵着聂远洋,他侧过脸看她,她垂着眼,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她冰凉的皮肤在他手心里融化。
电梯在10楼停下,莫菲在门口顿了顿,这就是曾经的那间屋子,墙上的油画,桌上的酒杯, 沙发上的布偶靠垫,鞋架上的女士棉质拖鞋,地毯里的灰尘,这里的每一个物体都带着诡异的气息,莫菲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你在害怕吗?”
聂远洋松开她的手,走到阳台上拉开遮阳布,冷冽的晨风灌进来:“我已经很久没和女孩子在一.起过了, 几乎忘掉了身体上的冲动,只是那次在咖啡店看到你的背影,感觉你特别像我一个故人。
“光线太亮了,我有点紧张。”莫菲上前重新拉紧厚重的咖色窗帘,房间里暗沉下来,聂远洋突然吻住她,霸道又激烈,肆虐的凉意在唇上铺开,空气中荡起了情欲的暖昧气息,他把她扔在了床上。
恍惚中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阴暗里浮浮沉沉,莫菲猛然惊醒,翻身把男人压在身下,她的身体像一尾翩翩起舞的鱼。
“你现在还梦见过她吗?’
“....”.聂远洋恍惚的喃喃,突然手中的动作一滞:“她? ”
“据说一个人对死人有愧的话,梦见他时会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你看人多自私?为了逃避罪恶,连潜意识都会选择性遗忘。”
虽然是在模糊的阴暗里,莫菲还是看到了男人惊诧的目光,她趴在他身上咯咯笑起来,手却慢慢滑向自己的挎包:“ 学医的朋友告诉我说,心脏在左胸腔的第二根和第五根肋骨之间,只有拳头那么大,不知道是不是这样。”
多次的训练没有白费,第一刀刺下去的位置极其准确,当闪着白光的锋刃刺入聂远洋的胸膛,莫菲感到了一种嗜血的快感,她看着他扭曲的脸,瞬间放大的瞳孔,随着刀被拔出来的刹那,鲜血喷涌出来,床单被瞬间染红。
她把所有力气都凝固在手臂上,僵硬的身体没来得调整,使得第二刀下去只擦过男人的肩胛骨、匕首滑落在床上。
过度的惊惧让莫菲反应迟钝,男人乘机将她掀开,纤瘦的身体经不住博命一摔,她撞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巨大的玻璃碎片裹着她的身体窜出阳台,她像一个被抛掷的番茄坠入半空,触地的顷刻间汁液四溅,房间里只剩下刺目的日光和鲜血,床上的男人只抽搐了半分钟,很快停止挣扎......
生活从来不会直接逼迫你去死,但它会毁掉你一切生的希望, 莫菲无数次想象着姐姐站在天台上的情景,她们从小在泥沼里挣扎生长,最艰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到底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舍弃生命。
姐姐根本不是母亲那样脆弱的人啊。
每个悲伤的故事注定不会有欢乐的后半场,莫菲姐妹当年的境遇,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死而有所改善,尚未成年的女孩靠什么生存下去 ? 好在姐姐已经高中毕业,她放弃了上大学,勉强能挣钱供养妹妹继续读书。
莫菲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虽然要忍受父亲的拳脚,但有疼爱她的姐姐和母亲,姐姐省下生活费也要给她买齐五颜六色的绢花,给她破洞的衣服补上好看的卡通图案,把她打扮的比班上每一个女孩子都干净漂亮。
小时候在母亲的庇护下,生活中的大半苦头没有落到莫菲身上,她才有一个苦中有甜的童年,失去了母亲的庇护,姐姐同样担起了照顾她的责任,两姐妹虽然过的清苦,但也有安稳踏实的幸福。
可姐姐还是知道了父亲溺亡的真相,她继承了母亲善良宽容的性格,接受不了莫菲会杀死亲生父亲,任凭这个女人多么坚毅强大,但亲情就是她的软肋,只要她身上流着父亲的血,她就会无条件承受所有的伤害并且原谅。
但莫菲不同,姐姐和母亲小心翼翼的维护着她长大,给了她自尊要强的性格,阴狠毒辣是她的铠甲,别人对她的任何伤害她都通通要还回去,包括亲生父亲。
莫菲三年高中读完,姐姐已经从未成年的打工妹晋升到一家建材企业的销售主管,但父亲之死的心结让姐妹俩决裂,莫菲满18岁那年,姐姐嫁给了同在公司做事的聂远洋,再也没认过她这个妹妹。
姐妹的决裂让莫菲备受打击,她想不通那么不堪的父亲,一个把母女三人拉入地狱的流氓,她们为什么都要维护他,当真是因为这个男人给了姐妹俩那点骨血吗?
在那年之后,莫菲只能辗转打听到一点姐姐的消 息,她婚后过的还算幸福,聂远洋辞职下海,她成了丈夫最得力的助手,聂远洋生意亏损,她又去上班赚钱还债,聂远洋的公司终于有了起色,她也渐渐回归家庭备孕。
姐姐的生活越来越顺风顺水,同时也和莫菲渐行渐远,姐妹都是倔强要强的人,既然决意断绝,两人便比着谁做到更绝,最后都只当是对方死了。以至于聂远洋根本不知道莫菲的存在,而莫菲也从没出现在姐姐的交际圈里。
直到多年后,莫菲突然得到了姐姐自杀的消息,她从景山酒店的天台上一跃而下,一尸两命,当场死亡。
莫菲花光了所有积蓄才查明真相,这是一个再狗血不过的出轨剧情,中年得志的聂远洋和一个肤白貌美的女下属搞在了一起,之后便是一系列正房斗小三的故事,小三是个有颜有才的心机女,手段阴狠,心机深沉,不光懂得讨男人欢心,示弱卖乖来里间别人的夫妻感情,更懂得怎样利用职业优势来掌控财权。
而莫菲的姐姐,除了有一颗爱着聂远洋的心和满腔的屈辱之外,她什么都没有,和所有宅斗剧中的耿直正房一样,一 步一 步被恶毒的心机女逼成了丈夫眼中蛮横无理的恶心泼皮,最后怀着孩子从捉奸现场的酒店天台上跳楼自杀。
莫菲每夜都会梦见站在天台上孤立无援的姐姐,这些年所有的固执和隔阂全部化成了利箭,万箭穿心之痛大抵如此。她对陶然的诅咒终于报应到了自己身上,她也体会到了什么是嗜心剜肉的愧疚。
其实聂远洋也得到了惩罚,那个女人卷了他的家当远走国外,家破人亡让他落下了心病,再也不相信女人,可这个惩罚相对于一尸两命者远远不够,莫菲从13岁起就知道,杀人才是解决问题最直观的办法,即使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姐姐的死带走了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个生活下去的理由。
那时候她突然明白了母亲和姐姐的固执,她们不是维护了父亲,而是为了莫菲心中最后一点对于爱的信仰。
陶然收到莫菲的邮件,已经是‘ 景山酒店杀人事件’发生的三天后,邮件是延时发送的,同时还有两个供述事实的附件,包括莫父溺亡的真相,原来她早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没给自己留下任何退路。
邮件很长很长,从他们小时候那些零碎的回忆讲起,絮絮叨叨,凌乱琐碎,像个老人家的口吻,吹着风喝着茶,一讲一下午的姿态, 陶然不知道,原来莫菲有那么多话想跟他说,有那么秘密要和他讲。
陶然第一次知道, 其实莫菲很小就喜欢他,喜欢他漂亮的眼睛,喜欢一笑起来就陷得很深很深的酒窝,喜欢他身上总带着淡淡的香皂气息,喜欢他白净修长的手指,总之很多很多的喜欢,多到她想起来就心跳脸红。
但莫菲把秘密保守的多好,简直滴水不漏,一颗心藏在最深最深的淤泥里,久而久之就烂成了泥巴,只会用一副坏女人的嘴脸来索取和占有,她相信不择手段就能达成目的,就以为爱情也是一种目的,过程大概也就是异曲同工的。
陶然也终于懂得,莫菲从不提起过往,即使被父亲家暴后伤痕累累,没有钱吃饭饿的头昏眼晕,甚至是母亲和姐姐相继自杀,她也从没向他提起过只字片语,她自卑又自负,用厚厚的盔甲包裹着脆弱的自尊。
莫菲像个在写忏悔录的犯人,每一段过往都写成了罄竹难书的罪恶,她想把所有遗憾和错误都留在这辈子,用来换一个干干净净的来世。
莫菲下葬那天下起了雨,参加葬礼的只有和她一向不合的肖悦悦,一个星期 .前她千方百计想挤走的莫菲,现在却变成了捧骨灰,这种剧烈的震撼让肖悦悦显出几分哀悼的神情,看起来悲痛又真诚。
陶然把墓穴选在祁岭公墓的南面山坳里,那里依山傍水,与苍翠浩茫的景山隔水相望,夏季的雨后总会有随之而来的艳阳,江面上沉积的白雾被明亮的光线冲散,世界渐渐清晰,周围的一切都活 了起来,航船发出了悠远的汽笛,树叶抖落雨滴,鸟儿舒展翅膀,只有那些得到解脱的灵魂在安睡不醒。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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