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速度不到七十迈,但我已经来不及刹车了。前面那辆小QQ刹得太过突然,我又碰巧一个恍神,跟得过紧,已经不可避免地追尾。最关键的是我后面还有一辆货车,直直地冲了过来。底盘强烈地震动,只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我知道出大事了。
货车司机看到场面已经不可收拾,直接跳下车,往路边小树林一钻跑掉了。这狗娘养的实在胆大包天,居然敢现场逃逸,也不怕被抓住枪毙?等到警察到来时,肇事司机早就不知去向。
交警把我们的车拖到路边,开始程序化地问询当事人,做笔录。不去追赶逃跑的司机,在这里唧唧歪歪有个屁用?我坐在车上一边愤愤不平,一边等待着秀秀过来配合警察处理这起车祸。
没办法,不管是这辆帕萨特,还是秀秀开的奥迪Q5,以及家里的房子,全部都挂在秀秀名下,我结婚前买的一套也都加上了她的名字。我觉得这是一个男人应该有的责任和担当。而且像我这样闲云野鹤的性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不如把财产全部给秀秀,让她去折腾吧。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香槟色Q5才从立交桥上出现。车停在辅道,秀秀下车。她与交警接洽之后,两人便站在路中间交谈着。估计交警在给她介绍现场情况和随后的处理决定。他们不时往我和破车这边指一指,看几眼。
秀秀戴着一副墨镜,穿着毛呢大衣,披着一张褐黄色的围巾。但此刻已时近深秋,气温降低了不少,她将双臂抱在胸前,仍然不时打个寒颤。围巾和大衣都抵不住越发清冷的秋风。
我摆弄了一番方向盘和档位杆,这辆车已经没有修复的可能,完全报废了。好吧,就当为社会保险事业做贡献。我下车走向Q5,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女人开的车就是不一样,里面干净整洁不说,还散发出淡淡的香水味。
电台里播送着实时路况,屏幕上则显示着此刻的时间:2016年9月21日,星期三,下午16:52。离下班高峰还有一个小时,如果我们不及时撤离,就会在这里被堵得进退两难、寸步难行。
还好秀秀与交警的沟通已经接近尾声,她开始在一些表格上签字。一切搞定后,她再次看了看那辆帕萨特,然后走过来,发动了奥迪Q5。
她完全没有搭理我,这也难怪,我们已经冷战了两个多月。原因也很简单,我发现她正在出轨,同客户搞外遇。
2
秀秀开着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业务可谓应接不暇,收入也十分不错。这年头,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人类资源得到了最大化的链接与释放,作为追求利润的企业,如果有合适的外包公司,谁也不愿意养着一堆好吃懒做的专业会计。加上经税政策越发透明严厉,外包财务工作已经成为创业公司的潮流。
我准确地分析出了这个形势,曾在一次茶会上夸夸其谈,而秀秀以实际行动把握住了这股风向,她的事业随即蒸蒸日上。
与此同时,我却依旧在这个老国企里干着一份闲职。没机会、没激情,唯一富足的是大把大把时间。年轻的时候偶尔还要蹦跶着做点事情。这几年吃喝不愁,赚钱的冲动就越来越少。我转头迷上了茶道和书法,身边有了几位同好,也形成了一个小圈子。除了上班时间,大家聚在一起泡泡茶、写写字、读读古书。日子平静如水地过下去,浅淡无味,却又心安理得。
对我这些爱好,秀秀不闻不问,不支持不反对。她为业务上的事情忙里忙外,我也不去干涉。偶尔遇上难缠的客户、笨拙的下属或者处理不了的俗事,我便给她泡泡茶,安慰一番。我原以为这种理想的夫妻关系可以永远持续,直到她有一天不小心把手机忘在家里。
作为谦谦君子,我不耻于偷窥别人的隐私,对自己的老婆我仍然如此。但那天她的电话实在太多,我便忍不住帮着接了几个电话,前几个都是助理或者工作伙伴打来的,我解释了几句便礼貌地挂断。之后又来了一通被保存为“余总永利”的电话,我接起来,那边“喂”了一声,我答应了一句“你好”。听到是男人的声音,那边似乎犹豫了几秒,然后突然挂断。
这迅速激起了我的好奇心,秀秀的手机密码很快试了出来,就是我们女儿的生日。我翻开通话记录,除了她助理的名字,密密麻麻排列的都是这位余总。我又打开相册,往前翻看:周末带女儿做手工的场景;她和闺蜜们在商场喝下午茶;她和一群客户吃牛排大餐,也许是庆祝签约成功,举着红酒杯笑得可真欢。一位中年男人坐在她身边,甚至用手把住了她的肩膀,那就是所谓的余总了吧。
如果这些还可以用业务往来、朋友关系解释的话,再往前翻的景象则可称之为“惨不忍睹”了。原来她上上个月去深圳和香港,并不是与同事或者朋友,而正是与这位肥脸大耳的余总,他们在维多利亚港、太平山、铜锣湾留下了不少合影。出轨证据确凿,任何辩驳已无意义,接下来就看我怎么处理了。
这段时间,我一直被这件事情困扰着,这种戴绿帽子的事情,换做谁都不太好受,稍微暴躁点的肯定立马翻脸打人。但我又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了女儿的成长,她还小,大人争吵和家庭破碎肯定会给她带来极大的影响。就在撞车的前一刻,我脑中想的正是这一档子破事。
秀秀把车开回了小区,然后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发呆。经过了这么久的冷战,家里越发没有了人气。桃木矮几和我的一套泡茶器具摆在阳台上,蒙上了浅浅一层灰,显得暗淡无光。
以往这种时间点,秀秀通常都是谈业务或是逛街去了。今天她一直窝在家里,仅仅打了几个电话,哪里也没去,偶尔似乎还流下了几滴眼泪。
我想,她可能是在自我反省,思考着接下来怎么面对她的女儿和自身的情感。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为好。我走到书房,悄悄把拟好的离婚协议书藏到了书柜的最上层。
3
第二天上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看望的人,其中有我的同事、大学同学,还有因为茶道结交的几位朋友。他们显然都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同时还安慰秀秀,让她照顾好女儿,不用太难过和担心。
之后,我岳母带着女儿也回到了家,女生的心思细腻许多,一直哭哭啼啼,秀秀把她的头搂在胸前,安抚着孩子。看到这个场面,我都忍不住心酸起来。
在人群中,我看到了刘劲松。这是我最交心最信任的一位朋友了。他是我的高中同学,毕业后在大学里教书,工资不高,但过过普通日子也没有问题。虽然比我小几岁,但劲松做人做事都透出一股实诚稳重的气质,从不多言多语,不得罪人,也没有什么坏心眼。每次出去玩,他总是能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但好人并不一定交好运。刘劲松恰当地证明了这一点,他有过一次婚姻,妻子是同一所大学的数学老师,结婚时便体弱多病,之后每况愈下,加上高级知识分子平时想得又多,精神上也有些抑郁。结果两人还没要小孩,妻子便撒手人寰了。经历了这次打击的刘劲松十分消沉,独自在家苦闷地生活。
他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便积极怂恿他出来游玩,同时提供适合的女性安排他相亲。他对相亲毫无兴趣,却对泡茶一道渐渐有了些爱好。于是同我越走越近,时常相约出外摆茶席、喝名茶。他也逐渐走出阴影,恢复了正常阳光的生活。
我感觉,刘劲松绝对是帮助我完成计划的不二人选。
所以,顾不得冒犯其他客人的风险,我悄悄给了刘劲松几个信号,暗示他一定要留到最后。于是他开始张罗着迎来送往、照顾客人、整理礼物和房间。到了下午,客人逐渐散去了。找了个抽烟的空档,我跟着刘劲松走到了门口楼梯间。
我向他一五一十讲述了目前的情况,随后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刘劲松先是十分错愕,一双眼睛盯得圆圆的,“我靠!”“太夸张了吧!”等等句子不停从他口中冒出来。之后便慢慢平静下来,当我把心里的一切都袒露出来,他终于接纳了我的想法,同时答应帮助我。
刘劲松又回到我的家中,客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把家里整理完毕,看着站在窗前的秀秀,放低声音说:“嫂子,你也保重,别担心,有空我再来看你们。”
说完,他拍拍我女儿的头,转身离开。出门时又补了句:“对了,嫂子,我认识一位律师,也是马哥的朋友。需要的话我可以联系他。”
秀秀点点头,看着刘劲松的背影消失在电梯里。
4
第三天,我父母也从老家赶来了。我并没怎么搭理他们。这并非我不讲孝道,而是他们的偏心严重地伤害了我。我和父母的关系已经对立和僵化了很多年。
这又不得不提到我那不成器的哥哥,初中没毕业,我哥就不想再读书,只身一人跑到了云南去打工,之后又在深圳、东莞、拉萨到处窜。最初几年靠承包土石方工程还赚了几个钱,但他哪里掌控得了这么多钱,天天吃喝嫖,很快把赚来的钱败得精光,生意又越来越差。
后来找家里亲戚担保借了十多万,到东莞去包工程、开酒店,做一个亏一个。欠一屁股债又不敢回家,只好做点零散的水电改造、外墙清理什么的。后来沿海也被经济危机打击得十分萧条,我哥带着个少数民族老婆,生了两个娃,连盒饭都买不起了,只好涎着脸回家,过起了啃老的生活。
对这样一位哥哥,我也算做到仁至义尽,帮他还清了债务,把父母和他两口子的社保全部买起,孩子的学费、生活费也承包了。同时苦苦规劝他在家里做点小买卖,把一家子的生活拖着走。
可是,我父母居然还认为我做得不够。他们觉得我在城市里如鱼得水、家大业大,完全可以给我哥找个好工作,赚更多钱,过更体面的生活,而且在经济上给予更多的资助。
去年我哥在茶馆里被忽悠,想和人合伙买一台碎石机和大货车,去给高速路工程运沙石,找我要8万块钱。我明白这几年好多承包修路的都被政府拖欠着工程款,这绝对不是一条好路子,所以没有借给他。
这再次激怒了我的父母。他们在电话里把我骂成了十恶不赦、忘恩负义的逆子。我被气急了,也回了一句:“你们就当没生这个儿子!”
所以我们彼此不理睬也情有可原。这次他们更是冲着秀秀和女儿来,我被夹在中间,完全是两头受气,什么话都不敢讲,这个艰巨的任务就交给刘劲松了。
虽然单身已久,这家伙处理起家庭事务也是有套路的。
他直接把我父母和我哥的两个孩子安顿在家旁边的小旅馆,然后告诉他们,我已经全权委托他来处理这些事情。他让我父母用身份证去办了一张银行卡,把户名卡号开户行身份证号全部记录下来。然后他带着我父母回了一趟家,见了秀秀和女儿一面。在全过程中,他都叮嘱我父母不要和秀秀发生争吵,更不要把因为我哥发生的矛盾暴露出来。
我父母听从了他的安排,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只是我妈看到孙女时有些动情,坚持要把孙女带回老家过段时间,此举立即遭到了秀秀的拒绝。
“我的女儿,谁也别想带走!”秀秀的情绪显然还很烦躁。
“那也是我的孙女,凭什么要被你独占着?”我妈也有些激动。
刘劲松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他建议等城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让我们全家人一起回去看望父母。这一说我妈的心就软了,她只是流着泪摸了摸孙女的脸蛋,便再也没有开口。
私下里,刘劲松向我父母承诺,绝对会按照我的意思,处理好一切事情,让他们带着孩子先回去。面对陌生的城市、霸道的儿媳,两个老人也无计可施,只得听从刘劲松的安排,暂时回到老家。
5
秀秀把女儿送回了她外婆家,小孩子以学业为重,没必要在这里掺和。接下来几天,没有人来拜访,秀秀也没有出去,随便找点东西填饱肚子,或者叫个简单的外卖。
我没有过去打扰,就让她静静地想想事情也好。第三天下午,秀秀打了几个电话,坐在梳妆镜前画了个淡淡的妆,然后拿着包准备出门。我知道她终究还是憋不住了。
等到她下了电梯,我才出门。然后偷偷地尾随着她,看着她把车开到新城市广场,独自一人进了商场,看到女装童装的商店就进去逛逛。她给自己买了几件内衣和几双袜子,女儿的衣服也看了一些,不过最终都没买。
她到了商场一楼,点了杯咖啡,然后长时间望着窗外发呆。直到一位男人推门进来,她眼前一亮。躲在花台背后的我转头一看,没错,就是照片上那位余总。
余总西装革履、相貌堂堂,有着成功人士的稳重自信,不得不说从气质上秒杀了我。
秀秀看到他出现也很开心,但可能有所顾虑,强压下眼神中的兴奋和激动。看着他坐到对面,点了一杯白开水。两人寒暄了几句,便相对无言。
隔了几分钟,余总轻声地说:“别担心,有我在。”
秀秀没有回答,但是很快捂着脸,肩膀开始抽动。余总善解人意地递过去一张纸巾,但却无法阻挡秀秀汹涌的泪流。于是,余总坐到了秀秀的身边,让秀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样就可以畅快地哭出来。
我克制住想起身上前的冲动,不想让那种狗血撕逼剧情在现实中上演,而是按计划悄悄用相机拍下此刻的画面。
接下来,我又尾随着他们逛超市、买衣服、吃火锅,在余总的陪伴下,秀秀的心情开始好转,愁云渐渐散去,她逐渐平静下来,偶尔露出一丝微笑。吃火锅时,她已经被余总的段子逗得哈哈大笑。
作为秀秀的丈夫,我同时承受着来自第三者的迎头痛击。余总无论从谈吐、体贴还是经济实力和买单气场,完完全全把我碾碎成渣。一切以大局为重,我躲在角落里,确保所有过程都没有逃过我的相机。
当他们吃完火锅,乘着酒意举着两个甜筒,朝旁边的商务酒店走过去时,我的心已经如水一般平静了。余总掏出一张房卡,悄悄地塞到秀秀的手中。然后他大步前行,让两人拉开距离,并很快消失在酒店大门里。
那一刻,我决定不再尾随入内,再怎么忍辱负重,我也没有强大到能够亲眼目睹随后可以想象得到的画面。看看自己这副憋屈的样子,满脸都是泪啊!
6
随后几天,只要看准了不被秀秀发现的空档,我便跑出去寻找这位余总。秀秀把他的号码保存为“余总永利”,我想当然地认为那就应该是永利集团的老总或者员工,所以早早起来,蹲守在永利大厦门口。
结果我已经脱离时代太久了,根本不知道现代人的生活节奏如此急促和拥挤。永利大厦门口不远就是一座地铁站。每天早上,人群像海水一样涌过来,其中有一个巨大的浪头打进大厦门口。他们全部衣服灰暗、面无表情、步伐匆忙,要在其中寻找到余总那张肥脸,完全是强人所难!
接着,我转换思路,也许余总位高权重,是从另一个单独的通道进入公司,所以我又围着永利大厦四处转悠。还真在大厦背后发现了一个直达顶楼的秘密电梯。
我骗过大楼保安系统,抵达了顶层余总的办公套房。我的天哪!那阵仗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厚厚的地毯上面,摆放着一整套奢华贵气的红木家具,桌面有我们一张床那么大,特别是旋转座椅,坐上去柔软舒服,直教人昏昏欲睡。看过这样的大场面,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恢复理智,我翻开余总办公桌上的资料,在看起来很重要的一份合同背面,我写下了“50万”和一串数字。
第二天,刘劲松准确地在秘密入口堵住了余总。
“你好,你就是永利集团的老总吧?”
那男人转过头,疑惑地看着这位陌生男人。旁边的保镖已经把手按在了腰部,似乎随时就要拔出枪来。
“你别激动。”刘劲松临危不乱,“我就是想和你单独谈谈秀秀的事情。”
“秀秀?谁是秀秀?”男人脸上的表情越发不可捉摸。
“呵呵,余总不愧为大总裁,装起傻来毫不含糊啊!”
两位保镖靠过来,准备把刘劲松架走。那男人示意他们略等片刻。
“这些照片你该有印象吧?”刘劲松拿出我交给他并且冲印出来的偷拍照。
男人瞥了一眼,摇摇头,“没印象。”
“没印象?不会吧?”刘劲松开始犹豫起来,他转头朝我躲着的方向看了看。离得太远,我也看不清那男人的脸。
“无论如何,现在看看你合同的背面。这事情我们一了百了,怎么样?”
男人听了,叫过一位保镖,拿出了一份刚刚签署的合同。翻过来,看到了我昨天写下的那些数字。
“50万?呵呵,好家伙。你知道这份合同价值多少吗?十个亿!幸好是被我拿到了,要是被美国公司那边拿到了,还不笑掉大牙?另外,你刚才叫我什么?”
“余总?”
“本人叫王永利,永利集团的总裁。你们在敲诈之前,能不能上百度搜索下?”
刘劲松看了看手上的照片,再看看眼前这位老总。虽然同样肥头大耳,但长相还是有明显差异。刘劲松一言不发,回头便跑。
“一点脑子都没有,还要赶时髦玩敲诈?活腻了吧?”后面发出保镖的讥笑。
为了此事,我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刘劲松走出阴影,并且相信我只是思路错误,绝不是在愚弄他。与此同时,我也作出了深刻的自我反省。实在是太自以为是,才对这些低级的错误视而不见。
通过转换思路,我以余总的电话号码为线索展开调查。可是又找不到移动公司的内线,只有靠网络世界上的大海捞针。我注册了一个微信账号,挂了个美女头像,然后加了余总的微信。可是他根本不发朋友圈,把自己保护得很好。接着我又用他的微信昵称“云淡风清1973”到处搜索。
所谓“天道酬勤”,最后总算让我在一个一夜情网站上查询到这家伙的蛛丝马迹。他本名就叫余永利,在有关部门担任一个级别不高却实惠不少的小官职。
这次,我认认真真跟踪好几天,把本人和照片核对了多次。看着他白天衣冠楚楚地视察工作、接待来宾、开会发言,晚上接受宴请、喝酒打牌,或者偷偷摸摸与秀秀私会。接着,我同样潜入了他那显得非常简朴的办公室,在他常用的笔记本上写下了“60万”和账号。
当事人的反应与我们的设想完全契合。刘劲松在他耳边说了声“我们单独谈谈”,他便乖乖地走到角落。听到“秀秀”两个字,以及看到偷拍照片时,他脸色大变、神情惊恐。当他翻开笔记本,看见金额和那串数字时,他犹如一只被阉掉的公鸡,萎靡颓丧、连连点头,答应了刘劲松的全部要求。
当天晚上,余总灰溜溜地回家,陪伴着他那人老珠黄的原配妻子。为了增强他的印象,我选择在他们躺下睡觉后不久,连续发了五六张偷拍的照片到他的微信。“叮咚”的声音响个不停,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想到他慌乱地拿手机删除照片,我终于体会到报复的快感。
不久后,我母亲的账户上收到了余总转过去的款项。我让刘劲松告诉他们,这笔款项只能用于他们养老和哥哥两个孩子的上学生活费,绝对不准挪作他用。
7
其实在跟踪秀秀的过程中,我发现一个问题:对她有好感的并非只有余总一个人。对其他爱慕者,秀秀都有意保持着距离。
其中最令人厌烦的是一位黄局长,这人脸上长着一块红色皮疣,正中一根黑色长毛。不仅外表奇丑,内心也十分猥琐,他对外号称喜欢收集古书,结果手机上保存的全部是印度或是日本的古代春宫图。喝几杯酒之后,就开始讲黄色笑话,然后拉过身边女性或是服务员的手开始摸。秀秀十分讨厌他,但是因为业务上的事情,又不敢得罪他。
这天,为了求他签个字,秀秀又只好把他约在附近的茶楼。刚开始他打着官腔,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色眯眯地望着秀秀。后来,秀秀拿出个红包从文件下面递给他,这家伙马上接过去不说,还顺势握着秀秀的手不放开,摸了好一会儿。
当天中午,趁他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我溜进了他的办公室。
傍晚,他约了几个狐朋狗友喝得半醉,随后便被簇拥进了一个熟悉的歌厅。那场面可谓是酒池肉林,洋酒、果盘、小吃、纸巾摆得到处都是。除了“真枪实弹”,你能想象的男女花样被他们玩了个遍。点歌的DJ默默地躲在角落,适时地切换着劲爆嗨曲;热情的经理进来串场,跟着节奏喊着“大哥大哥你最骚,小妹小妹我还想要!”或者组织一段群裸贴面舞。
直到黄局长和他的朋友筋疲力尽、意兴阑珊方才作罢。灰暗灯光下,黄局长在经理拿着的POS机上刷掉了包间酒水费。宝贝的小费只能给现金,只见他胸有成竹地从皮包里翻出信封,抽出一叠钞票,看也不看,朝天花板一抛。
这个动作是风流黄局长的惯用套路。他闭着眼,等待着衣不蔽体的宝贝们兴奋尖叫着争抢钞票,然后过来缠绕在他身体上,给他一个又一个香吻,感谢黄局长的潇洒做派。
可是这天晚上,房间里一片死寂。几秒后,所有宝贝发出了尖叫,可是这里面并没有兴奋,而是充满着惊慌与恐惧。接着,她们顾不上穿好衣服,像逃命一般争先恐后地往包间外面跑。
旁听了全部过程的我快速地逃离现场,在荒芜的城市夜空中,笑得全身颤抖,满脸都是泪。
黄局长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秀秀的事务所也很快受到了他的报复。
当时,秀秀正在教室外面发呆,等待着周末学舞蹈的女儿下课。助理打来电话,黄局长不仅撤销了之前全部的行政许可,而且带着人员,专责要搞突击检查。现在正在公司,把整个办公室翻得乱七八糟。我又靠不住,秀秀情急之下,先给余永利打个电话寻求帮助。结果胆小怕事的余总在那边支支吾吾,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顺手把号码设置成了黑名单。
秀秀一时间慌了神,心里没有了抓靠。思来想去,她把电话拨给了刘劲松,请他先来照顾女儿,让她去公司先把黄局长应付过去。
费劲唇舌、不断道歉,事务所总算基本度过了这次突击检查,但内外两本账目被全部梳理了一遍,黄局长的手下也都是专业人士。一纸行政处罚通知,光是补缴的税款就有好几十万。开好罚单,几个人扬长而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清冷的过道上,秀秀和合伙人心力交瘁,想哭都哭不出来。
直到深夜,秀秀才回到家。打开房门,她看到刘劲松正给女儿讲故事,桌子上还留着饭菜。见她回来,刘劲松马上起身去给她加热,一边吃饭,一边听女儿兴奋地展示她的新发夹和舞蹈鞋。刘劲松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吃完饭,刘劲松把碗碟洗好,然后擦擦手,解下围裙。
“嫂子,我先回去了,你和小雨也早点睡吧。明天有什么事情我再过来。”
“真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嫂子你别客气了,都是分内之事。”
秀秀还想说点什么,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哽咽,便没再开口。
刘劲松看出了她的情绪。笑了笑,同时朝我这个房间递了个眼神。然后便道别回家。秀秀带着女儿睡在另外一个房间。关灯后,我听到她们母女俩窃窃私语。
“很对不起啊,今天妈妈公司有事,没能陪你。”
“我都这么大了,你去忙你的吧。”
“小雨真懂事!你今天做了些什么啊?”
“刘叔叔带我吃了肯德基,给我买了裙子和舞鞋。还带我看了一场电影。我很喜欢刘叔叔。”
“不是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吗?”
“刘叔叔说,他和你和爸爸都是好朋友,买来送给我是希望我的舞蹈越跳越好,并且保证会给你们说,让你们不批评我。”
“好,但下次如果他再给你买东西,你一定要先给我说。”
“知道了。”
沉默片刻,小雨喊了一声:“妈妈。”
“嗯?”
“让刘叔叔住在我们家好不好啊?”
“瞎说!他和我们又不是一家人,怎么能住在一起?”
“可是你和爸爸不能陪我的时候,刘叔叔可以陪我玩,给我们做饭,还可以教我写作业。而且我今天告诉他,请他住在我们家的时候,他还叫我去问你。”
“小雨!以后不准随便叫别人住在我们家,听到没有?现在睡觉!”
8
连续几天,秀秀都在和合伙人处理黄局长留下的严厉处罚。他们四处托关系、递红包,只想力争保住这个事务所的资质,同时把经济损失降到最少。但是世态炎凉,谁又会在乎几位得罪要害人物的小会计呢?秀秀总算体验到了失败的滋味。
她在办公室焦躁不安,疯狂地拨打余总的电话,一遍又一遍地听着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微信、QQ的消息也已经全部发不过去。她和余总的这段孽缘,可以说是彻底断掉了。
秀秀的内心充满着失落,她正承受着来自各个方面的多重打击。然而更大的烦恼和考验正在前方等待着她。
心急火燎地处理到第三天,秀秀正抽个空,在办公室里打盹,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嚷。然后她的房间门被粗暴地推开,一群人迅速涌了进来。
打头的女人一进门就扑倒在地,然后开始捶胸顿足,放声哭号起来。后面跟着的人全部都在骂骂咧咧,堵在门口,声称不让任何一个活口走得出去。
秀秀惊得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起手机就准备报警。几位汉子立即上前把她的手按住,要她马上拿钱出来,否则就别想离开。
在一片哭闹声中,秀秀大致理清了目前的状况。号哭的妇人正是车祸现场QQ车司机的家属,现在她号称自己的丈夫已经半身不遂、瘫痪在床,下半辈子完全不能自理。一家人失去了顶梁柱,她和三个孩子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活的希望。
“可是我们也是受害者,你们应该让警察把肇事司机抓住啊!”
秀秀试图辩驳,但迅速被淹没在一片携带着唾沫的哭诉之中。他们根本找不到货车司机,货车所属的建筑公司也有着黑白两道的背景,他们不敢招惹,只能找到被夹在中间的我们。他们持有的依据就是连续追尾车辆都是逐车赔偿,我们的帕萨特直接撞上了QQ车,所以他们理直气壮地要求我们赔偿损失,并且负担一家人接下来的全部花销。
一伙人就是要敲诈几个钱,看出了他们的真实意图,秀秀反而冷静了很多。她定了定神,请他们稍安勿躁,她先争取调些钱过来。
此刻,她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刘劲松这个男人。
刘劲松听出了电话那头的紧张以及秀秀语气中的暗示,所以他直接带了一队警察过去。警察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一切纠纷都必须依法合规解决,像你们这样私闯民宅,随便把人控制住,这么野蛮的行为,你们把法律当成什么?”
警官语气铿锵、掷地有声,局面迅速被控制住。经过双方协商,同意一周后到法院去调解。这边,刘劲松找到了他那位律师朋友巩义贵,这哥们二话不说,立即投入到事情的整理和分析。找到办法后,他们把秀秀约了出来,三个人开始商量此事的具体解决措施。
“那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钱。几万块花费是免不了的,但是要把损失降低,嫂子你们这边的财产也必须要处理一下。”
“怎么处理?”
“你这边的奥迪Q5没有贷款,暂时不要开出来,这个可以转成公司资产。你们的存款也都暂时转到公司那边放一段时间。目前最需要解决的就是房子问题。”巩律师皱着眉,挠了挠头。
“房子不是转给我父母了吗?”
“你们住的房子是转给你父母了。但是之前那套二居室,因为是结婚后才加上你的名字,所以还有一半的产权属于你老公。他们完全可以要求你用这房子来兑现赔偿。”
“那怎么办?”
“把这房子转到他人的名下,这人不能是你们的直接家庭成员,但随便一个陌生人显然不行。我查询了你老公那边的亲属,我觉得转到这个人名下比较可行。”
巩律师拿出来一叠材料,上面贴着一个女人的照片。
“曲比伊莎?她是谁?”秀秀有些惊讶。
“这是你老公的嫂子,他哥哥的配偶。他们有两个孩子,但两人从未领过结婚证。把房子转到她名下,你们就不怕财产被转移,同时也根本不会被查出来。”
“这行吗?万一她跑了呢?”
“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她很小就被带出来了,早已同家人失去了联系。可以说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们。最重要的是,除了她之外,家里找不出第二个人和你老公没有丝毫法律上的牵扯。”
巩律师带着秀秀和刘劲松跑完了这一切手续,虽然秀秀隐约有几分担心,但事已至此,能让一切安稳下来就好。
秀秀心力交瘁,眼看着老了好几岁。
刘劲松把她送回家时,她邀请刘劲松上来坐坐。
“嫂子,看你有些乱,不如我用马哥的茶具给你泡杯茶吧?”
两人对坐在我的茶桌两侧,洗净茶具、铁壶灌满清水,把炉子中的钢炭燃红。然后是取茶、温杯。清亮的茶水入喉,人世间的一切痛苦和争吵仿佛都被排出了体外。
望着杯中舒展的茶叶,秀秀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涌了出来。她伸手擦拭,哪知越擦越多,后来竟呜呜地抽泣起来。
“对不起,小刘,我真的是太累了。”
刘劲松一言不发,轻轻拍着秀秀抖动的双肩。
“我从没想到过,生活还能糟糕成这个样子。从你哥出车祸开始,坏事就一件又一件地落下来。什么都不顺,什么都做不好。有时,我真想像你哥那样,什么也不管。钱、地位、权力都算什么啊?生活过砸了,这些东西没有任何价值。”
刘劲松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小刘,你知道吗?从那天开始,我根本没有睡过一天好觉。虽然你哥并没在这里,但我感觉他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念叨着,诉说着什么。我根本睡不着,仅仅是为了女儿,才在外面硬撑着,不然,我真的快崩溃了!”
刘劲松走过去,扶着她的肩膀。
“先喝杯茶吧。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谢你,小刘。多亏有你帮忙,做了这么多事情。我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还有你对小雨也那么好,以后别给她买东西了好么?”
“没事,嫂子,都是分内的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秀秀擦干了眼泪,安静地喝完了杯中的茶水。刘劲松帮她沏满了一杯,她再次仰脖吞尽。
然后,她抬起头,泛红的眼眶,挂着泪痕的脸庞看起来如此楚楚动人,她凝视着刘劲松的眼睛。
“劲松,你能留下来,多陪陪小雨……多陪陪我吗?”
刘劲松没有回答,他伸手摸了摸秀秀的头顶,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秀秀的整个身体,揽入了自己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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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花板上俯瞰下去,刘劲松合衣躺在沙发上半梦半醒。这家伙在最后一刻还是坚持了自己的原则,没有趁人之危,爬上嫂子的床。
在主卧室的床上,秀秀陷入了沉睡。这么多天了,她第一次睡得那么安稳,那么香甜。我没有看错,刘劲松这家伙是个值得托付的人,秀秀如果跟着他过,她和女儿未来的生活也一定是安稳和幸福的。
此刻,我的父母手握着60万现金,他们的余生基本有了保障。而那套小房子,也已经转到了我哥哥老婆的名下,刘劲松和巩律师自然有办法在未来的时间里将其兑现成资金。至于今后我哥哥是改头换面还是破罐子破摔,我当兄弟的只能帮他到这里了。
我又看了看日历,2016年11月9日,星期三,晚上21:20分。从车祸时离开那具被撞得龇牙咧嘴的身体开始,我的灵魂已经在人世间飘荡了七七四十九天,必须离开的时刻到了。
谢谢劲松兄弟的理解和配合,他是唯一一个知道全部真相的人,但在克服了最初的恐惧和惊骇之后,他还是极其认真地完成了我的嘱托,所有事情都安排和处理得很好。
我的灵魂越来越轻,逐步上升,我又一次仔细端详了秀秀。我的爱妻,这个性格独立、能力强大、外表出众的女性。虽然年龄已接近四十,但她的肌肤还如此柔嫩,脸型还如此温润,眼角隐约的细纹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而经历的苦难更为她的人生注入了更多的隐忍和温柔,未来的她必将过得更加幸福和精彩。
其实,我还为秀秀和刘劲松准备了礼物。假如他真的在这里住下,并开始使用我的茶具,将很快在茶桌右下角的木橱里看到那饼珍藏的普洱。作为爱茶之人,他一定会泡出来细细品尝。
不久后,他就会发现那张写着密码的银行卡,上面的二十万现金,就是我对他和秀秀未来生活的最真挚的祝福。
飘出窗外,升上夜空,我越来越轻,越来越淡。同时离那个小家,离我的爱妻和女儿越来越远。在即将消散的那一刹那,仿佛心灵感应一般,秀秀睁开了眼睛,她同样也在凝望着我,我们深情对视,就像回到了最初认识的那一瞬间,被对方深深吸引的青年男女。虽然已相隔天地,但我觉得彼此的心却从未如此亲密贴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