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17
编辑 | 嘈坊
2016年2月28日,在遥远的莫桑比克海岸,一位名叫布莱恩·吉布森的男人,找到了一块边缘印有“NoStep”的飞机碎片。
拍照的人说吉布森会被载入史册,但他心情复杂,根本笑不出来。
后来,在官方发布的《MH370安全调查报告》中,这块碎片被认定“几乎肯定来自MH370”。
应该是飞机右侧的水平稳定器面板。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一个残忍的现实,再度被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MH370极有可能不是失踪,而是坠毁在了海里。
那时距离MH370失踪,已经过了整整两年,世人皆知飞机上乘客还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可微乎其微的希望也是希望。
家属们不愿意放弃,没有人愿意放弃。
没有人能接受血脉相连的亲人,前一晚还跟自己通过电话,第二天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2018年5月29日,噩耗接二连三传来。
经过四年毫无进展的搜救,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承受了大量舆论压力的马方派代表,交通部长陆兆福宣布:搜索工作停止。
同年7月30日,马来西亚民航局主席拿督斯里阿齐兹哈鲁丁,引咎辞职。
又过了四个月,11月30日,MH370调查组正式宣布解散。
长达882页的最终调查报告,每个句都工整,每段话都官方,可横竖只能看出来八个字。
——无法确认失联原因。
这让那些日夜煎熬,翘首盼望的家属们如何接受?
如今,已是马航失踪的第2804天,仍有84名中国家属拒绝签署全部免责协议。
他们拒绝和解,拒绝领取高达252万元的赔偿金。
没人知道,这些年他们是如何守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度过一个又一个冰冷孤寂的黑夜。
他们只能坚信,哪怕是微弱如萤火的光,也能照亮那些迷途的灵魂,回家的路。
他们坚决不放弃,坚决不停止寻找,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路上。
他们有的人,为了能多次往返事发地,房子卖了,车卖了;
他们有的人,连汉字都不认识几个,为了看懂报告,自学了英语;
他们有的人,还未盼到亲人归来,自己就先永远,闭上了眼睛……
01只是一觉醒来,最亲的人,就永远留在了梦里。
时间拨回到2014年3月8日,凌晨0时41分。
按照行程计划,MH370航班将于马来西亚吉隆坡国际机场起飞。
飞行约5个小时左右,在早晨6时30分,抵达帝都国际机场。
当天飞机上共有239位乘客,他们分别来自14个国家及地区,其中机组人员有12名,剩下的旅客有225位大人和两位婴儿。
他们当中,中国公民共有154人。
那天,飞机准时起飞,机组人员也按照规章制度,一直与马来空管保持通话。
凌晨1时18分,MH370飞到了一个叫做“IGARI”的航路点。
只要越过了这里,MH370的空中监管权,就将由马来方转交给越南方。
凌晨1时19分,MH370与马来空管完成了最后一次通话,互道了一声晚安。
那时候,空管人员还可以清晰地在雷达上,看见MH370的航行方向。
按照规定,机组人员应该在监管权变更的一分钟内,联系越南空管。
可是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整整十八分钟过去了。
马、越双方的空管人员有些慌。
他们焦急的呼叫着MH370,然而无论他们多么声嘶力竭,MH370均没有半点回复。
随后,更让人震惊和绝望的事情发生了:
——MH370,从雷达上,消失了。
2014年3月8日,凌晨4时21分,马来西亚航空紧急通报MH370失去联系。
但此时正在机场等候的人们,并不知情。
2014年3月8日,7时24分,马来方正式发表了第一份客机失联声明。
马航家属们的天,塌了。
候机大厅里哭声一片,有的家属哭到无法站立,有的家属,必须要有人搀扶才不至于晕倒在地。
后来,有记者回忆当时的气氛:
——难过到令人窒息。
为了安抚家属们的情绪,也为了家属们能第一时间了解到事态的进展。
帝都机场工作人员,将家属们安置在了丽都饭店。
那几天,几乎全世界的记者都齐聚在这里。
而全世界各国的搜救人员,则开始了一场不分国界、不分昼夜的救援行动。
按照当时的科技水平,本应该能搜寻到客机的踪影才对。
可是2014年3月11日,马来方连军用雷达的数据都公开了,却还是没能找到MH370的下落。
02希望的保质期有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一辈子?
2018年11月18日,马来方和MH370失联乘客家属第42次在帝都举行见面会。
他们当场宣布:
MH370调查团队,将于本月30号,正式解散。
家属们哭喊、哀求,希望他们不要放弃。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但最后马来方只是说:
对不起,我们很抱歉。
对不起换不回亲人的命,抱歉查不出亲人失踪的真相。
家属们不明白:
深藏在地底几百米的矿石、失落几千年的文明、相距上万光年的球星,以我们的科技都能找到,都能达到。
为什么偏偏找不到一架小小的飞机?
没有人给他们答案。
只有人递给他们一份全部免责协议以及和解协议。
只要签了这份协议,就能拿到高达252万的赔偿款。
然后,乖乖回家,好好过日子,以后别再想什么飞机的事。
换句话说,马航想用这252万,买他们亲人的命。
这个举动虽合理却无情,无数家属的心再次被刺痛。
最终,只有39个家庭含泪当场签署了协议。
那么,剩下的呢?
山东济南一家房地产公司的职员文永胜,就乘坐了MH370。
2014年3月8日,在登机之前,他给家里打了一通电话。
“对,就六个小时,六个小时我就能回国,特别快。”
可如今七年过去了,他仍然没能到达自己的祖国。
他的双亲文万成和李继平老两口,自儿子出事后,一刻都没有闲着。
精神头好的时候,他们就一遍又一遍的往返济南和北京。
累了,两位老人就依偎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拨打儿子的电话号码。
只可惜,电话那边,永远是一句冷冰冰的: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
关机总比停机好,说不定哪天就开机了呢?
文万成拒绝了252万的赔偿款。
他一边自我安慰,一边给儿子充话费。
他在镜头前说到:这不是还没有证据么。
他相信,他的孩子会回来的。
时间已经将他那颗脆弱的心,打磨地无比坚强。
他也曾崩溃,在海边大声哭喊:
儿啊,回来吧!
但如今的他知道,他不能哭,他要坚强。
他要好好活着,继续寻找他的儿子,继续他的等待。
有一对来自邯郸农村的夫妻——栗二有夫妇。
他们也在等自己唯一的儿子栗延林。
栗二有夫妇不怎么识字,也不会发短信,在飞机起飞前,栗延林特意给他们打的电话。
“我马上就回国了,新交的女朋友会来接机,然后我们一起回家。”
但俩位老人等了又等,最终却等来了儿子失踪的消息。
在此之前,他们连邯郸市都没有去过。
可为了找儿子,他们每个月要去四次北京。
为什么是四次?
因为穷。
后来实在没钱了,就减少成了每月两次,再后来,干脆住在北京。
最多的时候,他们会在北京连住22天,就睡在广场上,和地下通道里。
他们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还是会因为各种原因,被赶来赶去。
冬天太冷了,就在24小时营业的快餐店里,两个人点一杯最便宜的饮料,然后在那里坐一晚。
下雪实在熬不住,才会去住50一晚的招待所,就这50块钱,他们要心疼好久。
因为这50,省点花够他们一周的饭钱。
即便生活如此拮据,栗二有夫妇仍然拒绝了252万的赔偿款。
他们“自欺欺人”又执拗地认为:
要了这个钱,儿子就真的没了。
为了能看懂全英文的报告书,两人连汉字都认不全的老人,自学了英语。
他们一个词一个词对照,在冗长繁复的文字中,寻找自己儿子的名字。
他们也跟其他家属团,去过马来西亚、越南、马达加斯加等多个国家寻找儿子。
在马达加斯加的沙滩上,栗二有不顾烫人的沙地,坚决躺下,叫同行的家属帮他拍照。
他喃喃自语:
我儿子在家睡觉就是这个姿势,我试了心里才踏实,我能活,我儿子就能活。
沙滩旁的丛林里有叫不上来名字的野果,他趁别人不注意,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同行的家属被他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你不要命了!万一有毒呢?
栗二有嘴唇翁动着,眼眶通红:
要是我儿子漂流到这里,可能会要靠吃这些果子维持生命,我先看看这些是不是能吃的。
06对不起,我的一辈子只有这么长,没办法再等你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有的家属,至今还在寻找答案的路上,而有些家属,还没等到答案,自己就变成了一捧黄土。
有一位来自河南的单亲妈妈李秀芝。
她的独生女,也是MH370的失联者之一。
当初她的丈夫不幸离世,为了女儿她一直没有改嫁。
一个人含辛茹苦,好不容易将女儿拉扯大,还培养成了一名优秀的外语高级翻译。
李秀芝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女儿能找个好对象,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女儿也答应她:
妈,这次我出差回来就结婚。
本来她连女儿的嫁妆,都帮她准备好了,就等着挑个良辰吉日。
可她的女儿,再没回来。
她跟其他家属一样,一遍又一遍的上访,不断地寻找真相。
但令人遗憾的是,她最终没能敌过时间。
2018年的那次见面会上,当马来方宣布解散调查团时,李秀芝当场昏厥。
手里几百页的调查报告,如雪花般散了一地。
从这以后,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没多久,就带着遗憾和不甘撒手人寰。
无独有偶,一位东北大姐,她也是一位单亲妈妈。
也是没有再婚,一个人辛辛苦苦将孩子拉扯大。
2014年3月8日,那本是她在新加坡打工的孩子,跟她约定好的团聚之日。
她们本应该跟往常一样,逛商场买衣服,然后等回家,她亲自给孩子做上一桌子他最爱吃的饭菜。
但是,孩子却没有回来。
大姐不愿意接受现实,更不肯和解。
她不要什么赔偿款,她要她的儿子回家。
她在北京租了房子,一住就是两年,直到——她被确诊了癌症。
为了给自己治病,为了能活着等到儿子回家,大姐准备卖了自己的房子。
即便是如此艰难,她都不肯接受那252万的赔偿款。
但令人遗憾的是,房子还没等卖出去,她的身体就先抗不住了。
她带着对儿子无尽的思念,永远地停止了呼吸。
07从那天以后,妈这个字再也无法说出口。
羔羊跪乳,乌鸦反哺。
有人在等自己的孩子,就有人在等自己的父母。
高知女性徐京红曾认为,自己是个十分理性的人,可母亲不在了,把她的理性也带走了。
她终日在悲伤和愤怒中走不出来,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还会对自己的孩子发火。
孩子默默抹着眼泪,什么都不说。
可在一旁的丈夫看不下去了:
你也是一位母亲啊。
她愧疚地无以复加。
后来,她去纹了身,纹在皮肤最薄的前臂。
可以看到,一架飞机呈降落姿势,朝向她心脏的位置。
她想用切肤的痛,把对母亲的思念,永远留住,留在离她心脏,最近的地方。
失联亲属中,有一位中年男人,名叫姜晖。
他为了寻找母亲,被公司辞退,然后就做起了自由职业。
他是整个MH370家属联络群的群主,也是大家的主心骨。
2014年,他还满头青丝。
2016年,他还有精力,一遍又一遍的往返马来西亚和中国。
可如今,不知什么时候,白发已经爬满了他的鬓角。
他一天比一天憔悴疲惫,岁月的痕迹深深刻在了他的脸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但他没有丝毫畏惧,因为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一代人不行,那就两代人。
要是他找不到,就让他的儿子,他儿子的儿子,继续继续找下去。
08 他们的家里,永远都亮着一盏灯。
2020年3月7日,MH370事件六周年的前一天,姜辉还在社交网站呼吁,要恢复悬赏搜索。
2021年3月8日,MH370事件七周年,乘客家属还在计划成立基金会,展开悬赏搜索,继续寻求真相,寻找家人的下落。
文万成在镜头前哽咽泪流:
早一天晚一天不要紧,只要你回来。
时间是很残忍的东西,它能模糊一切、改变一切、带走一切。
但在浓烈的亲情面前,时间的魔法失了灵。
有人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忘记才是。
直到2021年11月14日,MH370的家属们,他们还在等待,还在寻找。
可能MH370的秘密,永远也不会揭开。
但他们永远也不会放弃。
他们的家里,永远都亮着一盏灯。
他们日复一日的期待着,期待着熟悉的脚步声在走廊响起。
然后那扇紧闭的房门被推开,那个在梦中见过千万次的人站在门口轻声说道:
久等了。
对不起,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