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皮埃尔•布朗达
自耀眼的拿破仑一世起,波拿巴家族就在崛起与流亡中反复。是谁参与书写了拿破仑的史诗,又是谁延续了他的伟大?波拿巴家族的每个人都有自身的荣耀与哀伤,在三百年的欧洲史上扮演重要的角色。
他们中有两个皇帝、三个国王、一个王后、两个反叛的亲王、一个美丽的“艺术女王”和身世坎坷的“雏鹰”。此外,他们中还有倒在战场上的勇士、大诗人们的挚友、弗洛伊德的恩人、美国 FBI 创始人、“二战”抵抗英雄和旧制度下的议员。他们是法国人,也是意大利人、德国人、美国人。他们不仅仅是贵族,也是让巴尔扎克和大仲马青睐的历史传奇主角。这些非凡的家族成员,把大革命思想和《拿破仑法典》带到了世界各地,让拿破仑精神在现代开枝散叶,绵延不绝。
在这些后代中,有一位曾经担任过美国司法部长,创立过FBI,调查过洛克菲勒的石油帝国。这其中是怎么回事呢?法国历史学家皮埃尔•布朗达,目前担任拿破仑基金会的档案与资产管理人,先后整理了十五卷拿破仑书信,出版了《约瑟芬皇后传:天鹅悖论》《拿破仑的秘密战争》等二十多本书。在收集了最新的史料和最近的研究成果后,在《拿破仑王朝:波拿巴家族300年》一书中,为我们讲述了这位传奇的拿破仑家族后代。
《拿破仑王朝:波拿巴家族300年》, 皮埃尔•布朗达著,蒋帆、胡诗韵译,未读•思想家丨北京燕山出版社2019年10月版。
美国式“雾月政变”:联邦调查局的诞生
这位波拿巴的体内是否真的流淌着热罗姆的血?这个问题或许有待思考,因为查利与他的长辈们是那样不同。夏尔•约瑟夫•波拿巴-帕特森
(Charles Joseph Bonaparte-Patterson,“夏尔”是法式发音,美式或英式的发音是“查利”,即下文中的查利·波拿巴)
是热罗姆与美国帕特森家族的后代。他与普隆-普隆之间的对比是惊人的,甚至到了讽刺的地步。在我们的传奇当中,他是最虔诚的清教徒。就像山姆大叔国度的许多人一样,他的宗教热情引导着他生命中的每一步。他抗拒进步主义,拒绝电力侵入家庭,他在长途旅行中偏好乘坐马车而非汽车。人们常常忽视的是,作为一名有经验的律师,他是波拿巴家族中最后一位担任过部长一职的人,也是最后一位改变了历史进程的那个人。这个如今已被忽视的人物,为美国政府在打击犯罪方面创造了良好的开端,并在将来成为众多影视作品无穷无尽的灵感源泉——他开创了联邦调查局
(FBI)
。
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他是勇猛的士兵、名副其实的牛仔、无与伦比的警探,甚至是柔道冠军,他是个实实在在的硬汉。在他的保守党内,他属于鹰派。他的外交政策可以用一句话概括:“一根长棍。”随时准备迎击那些前来扰乱他的人。西奥多•罗斯福毋庸置疑是一个精壮的男人,美国人将他视作最伟大的总统之一。在拉什莫尔山上,他的石像在乔治•华盛顿、亚伯拉罕•林肯以及托马斯•杰斐逊的旁边经过了岁月的洗礼,足以说明他的地位。
1906年1月15日,一封海军国务秘书的信件吸引了他的注意。信的落款是查利•波拿巴
(Charlie Bonaparte)
。展开信后,这位白宫的主人就皱起了眉头。他的老伙伴希望能销声匿迹,换句话说就是辞职。这对当时美国最年轻的总统来说——他年仅43岁就坐上了如此高位——大概是一个严峻的考验。若没有了查利宝贵的帮助,他将很难进行联邦政府的改革。为了留住他,总统立即拿起了笔,没有丝毫拐弯抹角,他表明了两人关系的重要性,并嘱咐他留下来:“您对我是不可或缺的!要知道我一直将您视作司法部长,等着7月1日任命您。我让您到海军部门学习是为了让您有所进步。您不能离开这里,即使是暂时的。”这个被人们叫作泰迪熊
的男人,不惜用各种甜言蜜语来劝查利留下来,这是为什么呢?就像总统一样,查利也赞成对美国的控制,他认为多年来的自由放任政策已经不能再继续下去了。除了与总统观点一致外,这个西奥多•罗斯福政府中的关键人物对总统想要实行的改革也是必不可少的。
西奥多•罗斯福
20世纪初,美国在经济上取得了巨大的飞跃,北方工业化的加速前进也在另一方面影响了美国南部的旧殖民地和遥远的西部。此时,美国整个国家拥有100多个人口5万以上的城市。1908年,第一辆福特T型车从汽车之城底特律的流水生产线上诞生。但工人们与领导阶层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在国家的社会与经济方面,法律条款还有所欠缺,有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空白。没有了法律保障,经济的发展就面临着管理上的疏漏,或是相反,被强大的集团所垄断。尤其是烟草或石油一类的商品行业,为了垄断经营,奠定自己强大的地位,他们不惜贿赂政府官员。还有一个问题则是,在一些新城市中,犯罪率也在快速上升。
还是在1908年,在布鲁克林,阿尔•卡彭
(Al Capone)
过完了他的第九个生日;在印第安纳波利斯
(Indianapolis)
,约翰•迪林杰
(John Dillinger)
已经过了五年小偷小摸的生活;而在芝加哥,“娃娃脸尼尔森”
(Baby Face Nelson)
才刚刚来到世上。他们这一代将会是最有争议的一代。在没有可靠的法律约束下,联邦政府无力应对社会的转型。地区警察常常被迫帮忙处理一些政府的特殊事务。为了勉强维持社会秩序,政府只能依靠少得可怜的特工人员来完成任务。就算他们都有类似电影《飙风战警》
(Wild Wild West)
中主角威尔•史密斯那样高超的本领,也难以阻止暴力行为席卷美国的各个城市。
当时的美国也没能免除恐怖主义的威胁。1901年,美国总统麦金利
(McKinley)
被一个28岁的无政府主义者利昂•乔尔戈什
(Leon Czolgosz)
刺杀。总统在布法罗
(Buffalo)
游览时,被一颗子弹击中了腹部。从林肯、加菲尔德
(Garfield,常常被人们忘记的那一个)
到肯尼迪,麦金利是第三个被刺杀的美国总统。根据美国宪法,副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接任了总统一职,并在1904年的选举中以56%的支持率获胜。在他的团队中,有一位重要的人物就是查利•波拿巴,他和总统一样赞成强化政府权力。国家在无秩序的环境下,不可能取得长久的进步。
热罗姆的这个孙子曾说:“国家的法规就是战争时的堡垒,如果能够好好建设,它就能帮助善良的公民履行自己的义务。”1906年,查利获得了一个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的机会,他成了美国历史上第46任司法部长
(attorney général)
,又称总检察长。司法部长的任务是在法律案件中代表联邦政府处理涉嫌违犯联邦法案罪行的各级法律机构。违犯联邦法案的罪行,包括税务欺诈——这项指控将阿尔•卡彭送进了监狱——恐怖主义、护照造假以及绑架(1920年以后)等。在地方,总检察长由地方检察官代理,嫌疑犯经检察官起诉,由地方的联邦法院审判,不服判决可以向另一个联邦法院提出上诉。总检察长可以在美国各地进行调查,但当查利主管司法部门时,他的手下还没有任何一支调查队伍。
罗斯福的内阁,左三是查利•波拿巴
为了打击犯罪,他只得向特工局寻求帮助。这是一个隶属于美国财政部的部门,主要任务是保护总统。但他们不愿意为司法部门服务。不仅如此,司法部长没有选择与管理的权力,也就更不用说惩罚他们了。他们之中的某些人有着不可靠的过去,有的甚至是与强盗土匪常有来往。因此,在降低犯罪率方面,新的司法部长如自己所说的:双手受限。在国会上,查利苦涩地说道:
“我认为,国会的注意力应该放到司法部门的建设上去,我们缺少自己的资源去执行命令,尤其是缺乏属于我们的警力……一个长期缺乏警力的司法部门,即使拥有最高的权威与控制权也肯定无法有效地履行其职责。”
尽管他的发言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其效果却不尽然。当他提议专门为司法部设置一支警察部队时,国会坚决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反对者认为创建一个安全与情报部门可能会束缚公民的自由,就像欧洲人的政策一样。人们担心这个拿破仑一世的侄孙会变成美国的富歇!随后,媒体也开始攻击他。事实上,在这些喧嚣的背后,隐藏着的是反对者不光彩的政治手段。
在查利的法案提上议程之前的几个星期,一起涉及欺诈性销售国家土地的案件严重地影响到了美国政府与国会之间的关系。在一名特工的帮助下,司法部漂亮地抓获了一个作案团伙,将数百名诈骗犯关进了监狱。这次胜利引来了好评。但西奥多•罗斯福政府下辖的部门是如何获得这么多的情报的呢?一个指控总统非法招募调查人员监视国会议员的谣言流传开来。而当查利提交他的议案时,众多国会议员认为这是要建立政治警察制度,旨在勒索婚姻不忠与不正当买卖等事务。而有了这样的武器,查利岂不要在国会中随心所欲?在这种不信任的气氛中,众议院通过限制其使用特工局人员调查,又一次打击了司法部门。查利的调查手段非增反减。
面对这令人发指的攻击,西奥多•罗斯福向众议院议长抗议道:“没有比这种‘间谍恐慌’更愚蠢的事了。只有罪犯才应该害怕我们的调查人员。”或许是国会内部早已腐败,尽管总统与国务卿就此事抗议,但参议院与众议院还是以压倒性的结果通过了限制司法部门向特工局请求帮助的法案。查利与西奥多•罗斯福失败了,但两人都不愿受人操纵。他们不顾国会的禁止,坚持要为国家的利益服务。于是,在总统的支持下,总检察长为自己的团队秘密招募了9名前特工局人员。很快,又有25人加入其中。
1908年7月26日,查利首次授权他们为多起案件展开调查。当国会知晓这件事后,他被勒令去为自己辩护。那么他会承认自己的罪过吗?讽刺的是,司法部长解释道,面对议员们的“顽固”,他别无他法,只能偷偷创建这个调查局。此时,反对他的抗议声正在成倍增加,决定支持他到底的西奥多•罗斯福将公众舆论作为了有力的证词。他质疑为什么国会会如此顽固地拒绝司法部的调查?议员们是否是犯罪分子的同谋?西奥多•罗斯福运用这个巧妙的手段,让国会议员们无法反驳。公众观点反转,媒体也开始支持总统与查利,甚至提出了这是议会的阴谋的观点。
经过几周激烈的争论,国会终于让步了。为了消除误解,查利承诺严格规范其下特工人员的行为,并保证绝不会进行非法的政治监视。他说,正直的人不会害怕警察,“你完全可以监视我的行踪,我不在意是否有人在街角观察我将去向何处”。在首席调查员斯坦利•W. 芬奇
(Stanley W. Finch)
的带领下,34名特别调查员在议会讨论结果出来之前,就开始了在全境范围内的调查。这个调查局在十五年后更名为联邦调查局,并在埃德加•胡佛
(Edgar Hoover)
长达三十七年的领导下有了巨大的发展。而查利的强制改革,或者说是他的“雾月政变”,可以说是在美国土地上建造起的最美丽的基石之一。今天,这个机构拥有3.5万名员工,关于他们卓越功绩的影视剧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观众。
埃德加•胡佛
美国式童年
波拿巴家族在美国的分支是从一百年前开始繁衍的。在巴尔的摩的一场舞会上,热罗姆迷上了一位富商的女儿伊丽莎白•帕特森,并违反拿破仑的意愿与她结婚。当拿破仑强迫弟弟离开她的时候,年轻的伊丽莎白却已经怀上了他的第一个儿子。因为受阻无法登上欧洲大陆,她便来到了伦敦,并在1805年7月7日为热罗姆生下了一个儿子——热罗姆•波拿巴-帕特森
(Jérôme Bonaparte-Patterson)
,也被人们叫作“波”
(Bo)
。眼看无法与孩子的父亲重归于好,她便带着儿子回到了巴尔的摩。
1809年1月2日,马里兰州的法官为她宣布了其婚姻的无效,以便让她开始新的生活。但事实上,她从未真正脱离过波拿巴家族。热罗姆常常与她通信,问她儿子的近况,而且拿破仑也常常问起他这个弟弟在美国的家庭。当伊丽莎白准备与一个英国人结婚时,皇帝为了让她放弃这门婚事,向她支付每月5000法郎的津贴。有了这笔钱,小波最终没有在英国的土地上生活。尽管在财政上,拿破仑对伊丽莎白显得相当慷慨,但他却一直对她紧闭欧洲的大门。被抛弃的妻子只能在1815年拿破仑退位后,才终于行走在法国的土地上。
伊丽莎白•帕特森•波拿巴的三重肖像
她对欧洲的热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的故乡,她决定搬到欧洲。1819年,她将小波送进了日内瓦最好的学校之一。曾经与波拿巴家族的恩怨也都成了往事;波利娜也在罗马热情地邀请并接待了她。在里努奇尼宫,小波还见到了祖母莱蒂齐娅。曾经被放逐在巴尔的摩的母子俩,现在却深受波拿巴家族的喜爱,以至于人们甚至提出让小波与约瑟夫的女儿——夏洛特•波拿巴结婚。尽管伊丽莎白对此十分满意,但远在巴尔的摩的帕特森一家则坚决抗议。或许是因为此前与波拿巴家族关于联姻的糟糕回忆导致的。另外,需要补充的是,此时的波拿巴家族作为丧权者,与他们搭上关系并非好事。这件事过后,小波回到了美国,并在1823年被著名的哈佛大学录取。在1825年的暑假期间,他终于在谢讷河
(Sienne)
附近的兰恰诺
(Lanciano)
城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曾任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的父亲对这个20岁的年轻人充满了柔情,陪他度过了整个夏季。几次造访欧洲后,热罗姆•波拿巴-帕特森在巴尔的摩与苏珊•威廉斯
(Susan Williams)
小姐于1829年11月3日结婚。在这对新婚夫妇的嫁妆篮里,有着丰厚的礼物:他们获得了20万美元,外祖父威廉
(William)
也赠送了一栋豪华的蒙特罗斯(Montrose)豪宅。这确保了他们将来宽裕的生活。但这场婚姻却让留在欧洲的伊丽莎白感到难过。热罗姆的第一任妻子十分期望自己唯一的儿子可以娶一位波拿巴家的女儿。失望的她拒绝为他们送上祝福。1830年11月5日,结婚一年后,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小热罗姆•波拿巴-帕特森
(Jérôme Bonaparte-Patterson junior)
降生了。作为巴尔的摩最有声望的豪门之一,他的父亲开始尝试农业生产,并成了大农场主。他的成功让他很快忘记了多次造访过的法国。
1853年,拿破仑三世邀请他来到圣克卢,甚至称他为“亲切的堂兄”。他通过帝国的法令授予了他一家法国国籍,这让普隆-普隆与他的姐姐玛蒂尔德非常不悦,他们担心要与这个讨厌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分享父亲的遗产。面对他们的反对,皇帝组织了一场家庭会议从中协调。虽然在1803年,这场婚姻就被公证无效,但会议结果却同意了热罗姆的长子沿用波拿巴的姓氏。“这个姓氏已经在出生洗礼仪式上、公证文件上及国际关系上被使用,并且整个皇室也使用了这个名字。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能剥夺他使用这个姓氏的权利。”因而,他的子孙后代也将继续沿用波拿巴的姓氏。这个结果对于热罗姆的合法子女极为不利。皇帝意识到自己对于帕特森一家太过慷慨,于是便向自己的堂兄提议以萨尔泰讷(Sartène)公爵的封号,让他放弃这个著名的姓氏。但堂兄并未接受。就像普隆-普隆和玛蒂尔德所担心的那样,在他们的父亲去世后,为分得一部分财产,波提出了法律诉讼。在经过漫长的法律程序后,他的诉讼被驳回了,他与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就此闹翻。在波拿巴家中,对财产的觊觎一直都是争吵的根源。
和儿子合影的拿破仑三世,1870年
在家庭的不和之外,小热罗姆•波拿巴-帕特森从美国军队退役后,在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军队里获得了辉煌的成就,尤其是作为上校在意大利和克里米亚的战场上名声在外。波的第二个儿子也会跟随长兄走上荣誉之路吗?1851年6月9日,夏尔•约瑟夫•波拿巴-帕特森在巴尔的摩降生。他出生得较晚,当人们给他穿上新生儿的衣服时,他的哥哥已经穿着军装在西点军校里进修了。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超过了20岁。在这对40多岁的父母的养育下,查利在蒙特罗斯大宅里迈出了自己的第一步。这个相对成熟的家庭环境也对他的成长有着一定的影响。6岁时,他进入了一所巴尔的摩市郊的法语学校就读,这是必须遵守的传统。六年后,他操着一口完美的法语从学校毕业——他也一直用法语与父亲通信。但在他身上仿佛从未体现出他对这个三色旗国家的热爱。有一天,他的曾外祖父威廉•帕特森对着一群人中的他喊道:“你是个法国男孩,查利!”他立刻反驳道:“No,我是个美国男孩!”在他的认知里,他自出生以来就一直是个美国人。
他的母亲苏珊对条纹星旗的热爱或许感染了小查利。这个美国男孩在学业上天资聪慧,1863年6月27日,他在以下科目上获得了嘉奖:行为举止、法语、英语、拉丁语、算术和绘画。对于学业,他曾说:“我从来不会因为学习而疲倦,这是我永远的娱乐方式。”人们对这个学生寄予了极大的希望,他也从未让人失望过。1869年的秋天,他轻而易举地考上了哈佛学院——这所学校1636年在马萨诸塞州的剑桥市创立,一直以来都迎接着美国最杰出的青年学子。勤奋好学的查利在各门学科中都表现出色,并且获得了多项荣誉。此外,他在校园中的声誉也无懈可击。他的天主教道德老师皮博迪
(Peabody)
教授对他赞不绝口:“从来没有哪一个学生像他这么高尚而受人尊敬,他拥有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知识与才华。”教授对他的父母如此评价道。多少父母渴望收到这样的赞美啊!入学后的一年,他就收到了他父亲于1870年6月17日离世的噩耗。
政治上的清教徒
在哈佛学院度过了两年的学习生活后,他毫不费力地考进了哈佛大学,并将目光投向了法学院。尽管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让自己沉浸在法律书籍中,但他也对政治充满了兴趣。例如,他积极反对尤利西斯•格兰特
(Ulysses Grant)
重新当选总统,因为在他眼里这位总统“才智一般”。在课堂上,他的表现让老师啧啧称奇,1922年他逝世时,学校还专门设立了一项以夏尔•J. 波拿巴命名的奖学金,以纪念这位才华横溢的学生。从那时起,“夏尔•约瑟夫•波拿巴奖学金”
(Charles Joseph Bonaparte Scholarship)
就专门用来奖励学校政治学院的优秀学生。在大学期间,博学多才的他还遇到了未来的妻子,来自康涅狄格州上流社会的埃伦•钱宁•戴
(Ellen Channing Day)
小姐。在一局精彩的棒球比赛后,这位骄傲的小姐,哈特福德(Hartford)一位杰出的法学家的女儿,被这位“年轻的、高高瘦瘦、肩膀宽大,名叫波拿巴的男人”深深地吸引。刚刚20岁时,查利就表现出了十足的自信。在学校的走道里,人们甚至将他误认成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经过了四年纯洁的交往后,他与埃伦在1875年11月1日结婚。他们的婚姻一直持续了46年,直到查利逝世。尽管他们彼此深爱,却没有留下一个孩子。
查利在24岁成了一名律师。他灵魂深处的清教徒思想一直让他过着简朴的生活,没有丝毫其他幻想。然而,道德规范却成了他律师职业路上的一个障碍,因为他从不说谎!如果他认为他的获胜概率太低,他就会拒绝代理案子。他厌恶昧着良心,或是为一个已经断定失败的案子收取酬劳。从来只说真话的他,给客户带去的担忧甚至超过了安慰。作为他的客户,就不必期待他的鼓舞。他真实甚至刺耳的话常常让事务所的客户们闻风而逃。与此相对,他的慷慨大方也是显而易见的。只要他认为案子有把握,就会毫不犹豫地为其辩护。而在报酬上,率真的他满足于只拿自己应拿的那一部分。在这样的原则下,他从未见利忘义。在法庭上,他向来都是以顽强、坚定、无法预测并充满自信的形象出现在对手面前。这位言语上的斗士还常常在他的言论里加上一丝幽默,给听众席带来无比的快乐。无论是赢或是输,他都会镇定自若,露出已解除武装似的微笑。精于细节的他还拥有非凡的记忆力,因此他的辩词准确并具有说服力,这也让他赢得了同事的钦佩与客户的赞赏。
在那些走进他办公室的人当中,不乏光彩照人的,甚至可以出现在塞尔焦•莱昂内
(Sergio Leone)
的意大利式西部片里的大人物。让我们看看他的第一位顾客梅利莎•史密斯
(Melissa Smith)
女士。这位勇敢的女士在北卡罗来纳州的土地被非法占用了,她无法收回自己的财产,也无法请求公共执法人员来驱赶这些无视法律的居民。在短暂的讨论过后,查利建议她自己去执法,美国的法律允许她在自己的土地上扣动扳机。获得了这个宝贵的建议后,勇敢的梅利莎高兴地带着两把手枪匆匆离去。来到北卡罗来纳州后,她利用非法居住者去教堂祷告的时间,拿着枪踏上了自己的土地。当弥撒结束后,冒失的农民们发现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灾星简
(Calamity Jane)
的化身,他们只要敢动一下,她就会开枪。惊慌失色的他们立刻卷起铺盖溜之大吉。正义得到了伸张!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查利一直与梅利莎非常亲近,甚至几次在经济上给予她援助。只要态度坚定正确,这个波拿巴就可以解决你的一切难题。
1881年,国家公务员改革联盟
(National Civil Service Reform League)
成立,这是一个旨在调查联邦政府官员腐败问题的非政府组织。随即,查利就加入了其中。这个组织为他的职业生涯带来了新的意义,尤其是遇见了未来的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他们因一场由西奥多•罗斯福领导的调查任务而结识。西奥多•罗斯福很快就看到了这位“努力的律师”波拿巴有条不紊、毫不含糊的工作态度。他们一起完成了多起巴尔的摩地区的刑事案件的侦查。在这些调查取得成功之后,查利敏锐地发现自己在商界的敌人数量增多。面对他们时常带有侮辱性的攻击,他不屑一顾,毫不动摇,继续以自己的方式前进。他坚定的态度仿佛火上浇油,那些愤怒的人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帝国孔雀”。而早在1884年,他还得到过另一个外号——“救济粮查利”,这是源于他曾经在抵制公立学校的演讲中打过的一个不恰当的比方:“对于国家来说,开展公共教育就如同分发救济粮一样可笑!”作为一位清教徒,他无法想象让教育和慈善脱离宗教机构。而这个尴尬的绰号陪伴了他的一生。
而西奥多•罗斯福的任职将改变他的一生。1900年当选副总统的西奥多•罗斯福在次年麦金利总统遇刺后接替了总统一职。入主白宫后,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老朋友波拿巴。他任命他为印度事务委员会腐败案件的特别顾问。在华盛顿,查利在泰迪身边的地位变得越来越重要。晋升为国务卿也是早晚的事。1904年,泰迪为自己的同党和朋友在巴尔的摩做了一场精彩的演讲,成了马里兰州居民选定的唯一的共和党选民代表。1904年11月8日,泰迪轻松地在全民投票和州级选举中获得了胜利。这次胜利之后,查利希望能够被任命为部长,并得到总检察长的位置。鉴于他的经验与忠心,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意想不到的是,总统却给了他海军国务秘书的职位。惊讶的查利向总统询问原因,总统则暗示他,在掌管美国司法部门之前,最好还要再学习学习。在海军部队里,他能够学习到如何管理和领导,这会给他将来的领导工作带来丰富的经验。被他的观点说服,查利接受了这个职位。
他被任命的消息在媒体方面也引起了轰动:海军国务秘书的职位由一位波拿巴来担任!这对于讽刺漫画家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灵感了。他被任命的第二天,就有关于拿破仑一世与泰迪的对话以滑稽卡通漫画的形式刊登出来。总统说:“我让您的小侄孙做了海军国务秘书。”皇帝说:“我希望他能比我在海军部队里干得更好!”人们常常把查利当作拿破仑来看,而这对他其实是不利的。刚在总统面前宣誓完,他的麻烦就开始了。1905年7月21日,美国“本宁顿号”
(Bennington)
战舰在圣迭戈的港口发生爆炸,人员伤亡惨重:66名海军士兵在事故中丧生。面对这场灾难,新上任的海军国务秘书直接指出了舰长以及海军中将的失职,公开在军事法庭上指责他们的疏忽。然而,在铁板一块的海军圈内,国务秘书的态度令人非常反感。虽然像往常一样,他无视这些指责和批评,但归根结底他还是输了,因为军官们被宣布无罪。这是他犯下的第一个错误。
在这之后,他犯的错误接二连三。就拿“宪法号”
(Constitution)
战舰的不幸遭遇作为例子,国务秘书认为保留这艘1797年建成,又在1881年退役的军舰毫无意义,他建议在船沉没之前将它用作一个标靶。但“宪法号”战舰作为最后一艘由乔治•华盛顿总统命名的军舰,仍然是美国独立的有力象征。在波士顿,人们认为他的提议是对总统的亵渎,对他表示强烈的抗议。一位极其富有的商人甚至召集了大家联合签名以保护战舰。大量的抗议活动促使国会投票以保护战舰,后来,“宪法号”就成了一座水上博物馆。查利只好又一次屈服了。尽管干了一些蠢事,他还是在海军内部做了不少工作,尤其是消除了队伍中普遍存在的管理混乱。但是,几次尽人皆知的失误让他在海军内部相当不自在,国务秘书沮丧地准备放弃。了解到他的不安之后,泰迪认为是时候结束他的部长实习阶段了,于是给他安排了一份更适合的工作。1906年12月,45岁的他成了美国新一任司法部长。
“部长”波拿巴VS“帝王”洛克菲勒
追求秩序的查利可能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差事了。从此以后,他将使用国家力量来对付那些嘲弄国家法律的人。没有人比廉洁清正的他更适合这个位置。他勤奋努力,一上来就开始研究所有正在审理中的案件。在司法部门,人们很少看见一位如此认真的领导。在最高法院里,他至少为560宗案件进行了辩护,亲自撰写了138份意见书,49次独自在法庭上进行指控。就像二十年前在巴尔的摩一样,他坚定的言论给他的对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联邦政府与垄断企业的艰难对抗中,他是总统的一个莫大的安慰。
自19世纪末起,资本主义美国一直对垄断企业给予鼓励。尽管1890年《休曼法案》
(Sherman Act)
旨在限制垄断集团的反竞争手段,但石油、烟草、铁路或钢铁行业的巨头却向政府发起了挑战,继续肆无忌惮地在各自的市场中占据领头地位。此外,为了保障自己的地位,一些公司
甚至使用了一些卑鄙的手段,四处行贿。对于泰迪与查利来说,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情况必须立即停止。但是面对他们,有位极难对付的对手却并不露怯。他的名字是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
(John Davison Rockefeller)
。他是当时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这位石油大亨垄断了美国大陆上近90%的石油销售,违反了所有的联邦法律。司法部长与洛克菲勒的斗争就好比是大卫与歌利亚之间的战斗一样。洛克菲勒的一句话足以震荡整条华尔街。或许,近代历史上从未有人拥有过像他一样的财富和权力。
约翰•戴维森•洛克菲勒
为了对洛克菲勒的帝国发起进攻,司法部门专门调动了特殊的调查资源:他们收集了1374件罪证,444位证人的证词。这份材料让洛克菲勒难以招架。1907年8月2日,玩世不恭的商人在第一局中失利,被判处2900万美元的罚款。但一场股市危机暂时延缓了诉讼的程序。为了避免华尔街沦陷,洛克菲勒不再被要求退场。美国司法体系会输掉这场金融游戏吗?
查利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一场诉讼。在每天从巴尔的摩开往华盛顿的火车上——部长向来不愿在首都过夜的——查利一遍遍地审查洛克菲勒几千页的档案。为了找出对手的破绽,他常常在最后一刻改变策略。他能够中途逆转案件审判的局势,将一宗已经被人断定为失败的案子转化为胜利。而当他的对手们狼狈地看到他们最后的希望消失之时,查利就会露出狡猾的嘲讽般的笑容,并以一丝不客气的幽默来结束他那令人应接不暇的论证,仿佛是给挑战他的对手最后一击。1909年11月20日,洛克菲勒阴沉着脸来到了审判员的面前。曾经爱嘲弄人的石油巨头变得不知所措。圣路易斯
(Saint Louis)
联邦法院对他做出了严厉的判决。标准石油公司违反了反垄断法,而洛克菲勒也被勒令将他的石油帝国拆散为37家子公司。尽管查利不再是总检察长了——他在3月4日,泰迪第二任期结束后离开了司法部——但他依然享受到了胜利的快乐。他的辛勤付出得到了回报。十六个月以后,最高法院维持了圣路易斯法院的判决。美国史上最大的反垄断案件之一,以联邦政府完胜告终,看似不可战胜的巨头受挫。虽然,这场胜利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洛克菲勒实际受到的打击。
抱着同样的热忱,机灵的查利与国会周旋,为司法部门专门建立了一支警队。他与泰迪的融洽相处也巩固了联邦政府的实力。相比几年前,政府在新的世纪里展现出了更好的姿态。在首席调查员斯坦利•W. 芬奇的领导下,查利手下的第一批“执法铁汉”
(G-Men,也就是governmental men,是美国用于表述政府特工人员的俚语)
于1908年开始追查金融犯、贪婪的商业巨头、持牌照的诈骗犯、腐败的公务员、房地产奸商以及造假者。尽管国会一直持保留意见,但调查局
(B.O.I.,Bureau of Investigation)
受限制的任务范围还是从1910年开始逐渐得到了扩展。
查利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将不断长大,直到在美国人的生活中生根发芽。1909年3月,当泰迪的政府任期结束时,查利圆满地完成了他的工作,回到了家中。尽管他还在继续支持着泰迪——他考虑在1912年重新参选——但他的生活重心也不再是政治了。在巴尔的摩,这位清教徒开始了他安宁的生活,继续用蜡烛照明,以马车代步。新的发明创造永远也不会走进他的家门。不管是他的仆人还是车夫,都骄傲地头戴金色丝绸礼帽,身穿波拿巴-帕特森家族黑红相间的制服。他们都十分敬重这位体贴周到、和颜悦色的老先生。
尽管查利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骄傲,但他从来都不是拿破仑纪念品的收藏家。在他具有殖民时期风格的大豪宅的二楼,摆着一些半身像、肖像画和微型艺术品,展现着他杰出的祖辈,但他从未有过去法国的念头。他是一个真诚的爱国者,他的心只为美国跳动。1914年,当第一次世界大战蹂躏了整个欧洲时,他为自己国家的无作为深感遗憾。就像他的朋友泰迪一样,他不理解美国的中立态度,甚至认为这是一个危险而非正义的立场。在他眼里,一个自然资源如此丰富、国家经济蓬勃发展、人口达到一亿的国家不应坐视不管。尽管他退休了,他还是会在报刊媒体上继续表明自己鲜明的观点。这个男人没有失去他的信念。
1921年的夏天,死亡突然带走了他。他于6月28日逝世,享年70岁。他的大部分财产由他忠实的妻子捐赠给了一些天主教的慈善组织,而他从父母那里继承来的拿破仑收藏品则由马里兰州历史学会一直保留到了今天。他的哥哥,小热罗姆•波拿巴-帕特森于1893年去世,有两个孩子——路易丝•欧仁妮
(Louise Eugénie)
和热罗姆•拿破仑•夏尔
(Jérôme Napoléon Charles)
。波拿巴-帕特森的名字就在后者身上中断。他于1945年去世,没有留下后代。他的姐姐在1896年12月29日嫁给了丹麦血统的亚当•戈特洛布•卡尔•冯•莫尔特克-休特菲尔德
(Adam Gottlob Carl von Moltke-Huitfeldt)
,并生下了五个孩子。在今天,他们的后代是这个传奇的波拿巴家族在美国分支的唯一继承人。
本文系《拿破仑王朝:波拿巴家族300年》第十四章,由未读•思想家授权刊发。
作者丨 皮埃尔•布朗达
译者丨蒋帆、胡诗韵
摘编丨吴鑫
编辑丨李阳
校对丨翟永军